標 準
一切都已說出
幾個世紀的光輝
把它保護在回響中。
如何歌唱夜晚迷幻的香氣?
秋天在我身邊生長,
友情,職業(yè),
今天,
美麗和永遠的死亡,
還是日落時安靜的鳥兒?
如何講述愛情,
和它每天執(zhí)著地歸來?
以及那么多人、那么多次、
凌晨被冰封的紙張?
如何用一個數字表達
嶄新、極限和屬于我的,
以一個至今仍未被注意的姓名,
卻不可或缺而獨一無二?
絕對的純真遙不可及,
就像玫瑰,
伴隨著它的芬芳,它的光芒,
它周而復始沉睡的露珠,
在歸于塵土的花園中央
無數次重新升起。
聲 音
寂靜中響起古老的聲音,
隱秘的童年,傷痛的青春,
不愿繼續(xù)躺在遺忘之中,
仿佛沒有空氣的森林
——深夜里——
最后的死亡,
被遺棄的孤獨軀體。
它們向我溫柔地索取,
即使只是話語,
記憶的美味面包一粒粒碎掉,
淚水中斷斷續(xù)續(xù)的鹽,
而這只是冰山一角。
心無旁騖歌唱的鳥兒
被關在哪里?
我的心,它的笑,
在接受的時光中,
變幻的懷戀,
秘密的神諭,
幽深的水,
我在哪里熄滅了火焰?
童年,青春,
在哪里哭泣?哪里?
緩緩延伸的手,
能觸到哪里的光芒?
自成的派對
對,歌唱可以讓人快樂,
就像早晨的空氣是快樂的,
因為一切都重新有了生命。
歌唱,是幸福地臣服于
無比鮮活的風、
被幽默掌控的旋渦、
或是徐緩的耐心。
躺下,再去命名
各種事物,
燃燒著擁抱的灌木叢,
夜晚的夢在額頭上
放置的絲綢,
仿佛一聲啼哭。
因為那一刻的時光
停住等待,
留下聲音呼喚名字,
把自己征服,
或是愿賭服輸,
去追尋他人的遺忘,
和自成的派對。
春 雨
我想挪動
夜間變暖的陰影,
將它送到
辛勤的寒冷面前。
這是我的骨肉,一個謊言,
我們丟失記憶時
穿戴的樣子。
我想把拖在身后的沉睡和厭煩
獻給這陣風,
醒來并真正活著,
成為清晨之愛的一部分,
另一束盲目的來臨,
和盲目的希望,
盲目的所在,升入一個王國或春天,
最后被偶然掌控,
此刻重新生長,歌唱。
一日之盡
樹如此青翠,
空氣也幾乎是綠的,
連小鳥
唱出的歌
都值得被染成綠色!
永遠鮮活的氣息,
沁入身體。
天空還能再給出
更多的秋天嗎?
這人類的世界還會不會有
更多的天堂?
還有沒有什么比這一天
更加是未來,
也是回憶?
焦 躁
拿去吧,給他我的生命,
如果有誰向我索求什么。
別遲疑。你看:
誰知道它們怎么會在那里,沒有被使用,
五分鐘,十分鐘,純粹的幸福。
它們百無聊賴地等待,
帶著儀式般的天真。
來吧,抓住它們的耳朵,
與它們一起奔跑。
一定有的,不是嗎?如此奢靡
讓你使用它們的人,
讓我的一天回歸。
我們的時光
一段時光,如樹一般生長,
帶著與恐懼相同的枝條
觸摸天空,
它紫色的傷痛,
一段如樹般生長的時光。
無法在遺忘中存在,守護著我們,
宛如守護自己的果實。
我們將跟誰告別后離開?
誰會在這最后的寬容中,
繼續(xù)徒勞地等待?
夜晚的睡眠
此刻我離開光亮,
走上那條
陰影永遠憤怒的路,
我說出自己的名字和理由,
我快樂的理想,
我出生時
歡慶的時光,
也介紹我的今日,
就像一只傷痕累累卻堅定的鳥。
之后呢?做什么,去哪里?
在所謂的夢之后,
和最終的告別?
已然結局的寓言,
折起它綠色的書頁和天空,
把午后留在最近使用過的狀態(tài),
風聲和話語都傳入耳中。
這里有一條緩慢的河,
是另一處水流忠實的形象,
沒有多余的光亮和聲音,
也沒有朋友的愛撫和緊挨的溫熱肌膚。
身體熱切地等待著,
一陣星雨來臨,
而它毫無反應。
如被遺棄的鈴鐺般盲目,
不知有多少愛
在沉寂的夜中被保留,
多少生,多少死,
在它幽深塵埃的雨中。
遲滯而空虛的孤獨身影,
沒有降生時的記憶,也沒有未來的占卜,
無法到達終點的巨輪,
陰影中的橋,
無聲地伸出。
井
這一口井,多么可怕,
多么昏暗的驚嚇。
獨自在夜幕之下,
仿佛無知無覺的棍棒
用言語
觸碰對方。
而對方:不要提到那個名字,
連想都不要想。
如果能否認,
那一切的終結,
那某天將會到來的
世界
迷失的黎明。
但陰影總會回來
帶著
恐怖風暴的訊息。
沒有所在,沒有顏色,
沒有音樂,沒有風,
什么都沒有,除了一個名字
和所有的眼淚,
屬于靠近它的那個人。
敵對的空氣
我想用石頭和手
擊打空氣,空氣
帶著生硬的貪婪注視我,
仿佛一個可能的所在,
凡夫俗子的婚戒。
軀體是溫熱的,
朝向所有風險,
被追蹤,
死亡和降生的殘酷占卜。
誰是生命中主宰的過客?
誰沒能趕上預約,
誰在安然無恙地唱歌?
這里的空氣好像饑餓的狗,
隨時會舔一口我夢的外面斷續(xù)的圓環(huán)。
——不要碰我的東西,不要來嗅!
不要挖掘,如果泥土想成為命中注定,
不要測量我的影子,
先別把玫瑰放上我的姓名。
塵埃仍然被鮮血連結,
生命是一捧輕易散落的花束,
好好保存眼淚的束縛。
讓我決定自己要身處何處,
讓我,在時光與陰影的纏結中,
迎接黎明。
問 題
你能告訴我雨水的顏色嗎?
用它影子的重量說清缺席的程度?
你是否接受,時光的指環(huán)
從天空落下時,
能收緊你的童年、肌膚、植物標本冊?
你能看到塵埃的階梯融化嗎?
你的愉悅在那里長成云彩?
不恍惚地回到同一個夢,
不在夢中回到另一個地方?
不再,不再尖叫?
生命的輪回,陽光下的反轉,
一個失去了邏輯的魂靈世界。
你能活著,忘記這是個游戲,
忘記那隱秘的理由,慢慢死去嗎?
生 日
一年歸來,
生日,鏡子,
無比忠實地敲擊,
為了它的形象,
啃噬,摧毀,
為了帶走什么,
去制造一個鬼魂。
來吧,正中靶心的箭,
如鴻毛般輕,
一切絲毫未變,
卻有灰燼和煙,
也有鱗片和忘卻,
關于各種存在,
也有陰影
帶走的重量,
為了更大的榮光。
邂逅與失去
今日的午后即將逝去,
我將失去被贈予的恩典。
記憶半開
指向古老時光中一片清新的草原,
為了在其中淪陷,
又在其中歸來,
走向衰老,不慌不忙又不知疲倦,
將它叫醒,讓它承諾,
重塑我甜美的靈魂,
我的信仰,
那束沒有煙霧和疼痛的火焰。
但日落就要來了,
宛如一場徹底的雨,去融化
我本可以重生的時光
——或是死去——直到永恒。
一切都在顫抖,
最后一道陽光灑上天臺,
一座云的孤島,形單影只的鳥,
一切都在奔跑,帶著秩序,篤定,
和遺棄的明確信號,
讓狂歡在這里終結,
為了走得更遠,
將火把交到其他的手中,
一切都曾被我掌控,
一切又瞬間化為了虛無。
派對的終結
潔白的桌上擺放著希望,
面包,水果,飲料,我們的夢想。
昂貴的愛情盛在盤里,
是派對,恐懼,和風暴,
會作為每日的饋贈和債務,
持續(xù)的時間不知要多長?
燃燒的杯盞總在我們面前,
愉快的饑餓,面對與陪伴?
最終我們會被告知:就是這一天,
大地的果實已被吃完,
明天的你會找到無用的
物質,和錯誤的面包,
空空如也的酒杯,時光開始
懊悔發(fā)生的一切,
無所事事中難以承受的焦躁
一片逐漸消散的話語的云彩,
來自陌生的所在,雨落進我們的塵埃。
譯者簡介:范童心,墨西哥新萊昂州自治大學教師,通曉中英西三語,從事翻譯工作十余年。譯有微型小說集《出售幻覺》,短篇小說集《流亡者的夢》《心歸故里》《大河》,詩集《天空的背面》及多部童書。
作者簡介
伊達·維塔萊(Ida Vitale),烏拉圭國寶級百歲詩人,塞萬提斯文學獎獲得者,2025年將滿102周歲。1923年11月于首都蒙得維的亞出生,其家族為早期意大利移民。她曾于1973年軍政獨裁時期流亡墨西哥,亦曾多年旅居美國得克薩斯州,自2016年起重新在故鄉(xiāng)蒙得維的亞生活。她是“本質派詩歌”的代表人物,深遠影響了拉美近代文學史的烏拉圭“45一代”成員。曾獲奧克塔維奧·帕斯詩歌獎、阿爾豐索·雷耶斯文學獎、伊比利亞索菲亞皇后詩歌獎、加西亞·洛爾伽國際詩歌獎等著名獎項,并于2010年被烏拉圭國立大學授予榮譽教授稱號。2018年11月,95歲的伊達·維塔萊榮獲西語文學領域的最高獎項——塞萬提斯獎,她是第五位獲得該獎項的女性。2023年詩人百歲生辰之際,講述其傳奇生平的同名紀錄片于拉美多國上映,收獲廣大讀者與觀眾的一致好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