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0月,一位普通農(nóng)婦連線快手大冰直播間,說她想騎著三輪車去看祖國的大好河山。她說:“種完麥子,我就往南走,到西雙版納,過個冬天?!?/p>
這句話感動了無數(shù)網(wǎng)友,稱她為“麥子阿姨”。
原本計劃種完麥子后南下,但因地里白菜未打理,行程暫時推遲。大冰得知后主動伸出援手,給她資助往返機票。
在種完麥子、賣完白菜和蘿卜后,麥子阿姨終于踏上了往南走的旅程。首段路程,從河南安陽出發(fā)去云南昆明,大冰委托好友陪伴她。這是麥子阿姨第一次乘坐飛機、第一次品嘗咖啡。
3組朋友的接力陪伴,讓麥子阿姨的旅程安心又溫暖。
還有更多第一次,等待她去經(jīng)歷。
西雙版納,是夢想的彼岸。
麥子阿姨站在路旁,看著來來往往的人流,目光明亮,笑容燦爛。一枝枝玫瑰和滿天星就擺在她手邊,被陽光照得格外艷麗。
花是先前從市場批發(fā)的,成本為300元,被她拉到菜市場來賣,每一枝標價5元。這是她來西雙版納想做的事情之一—做點兒小生意,“能保障我冬天的開支”。
有人路過時,她便不停地吆喝,雖然被吸引來的人不少,不過真正愿意付錢的人并不多。整個上午,只賣出去3枝花,好在麥子阿姨不著急,甚至還因為心情太好,豪爽地送了別人一束玫瑰。
“做生意誰能保證每天掙錢呀??粗r花,即便賣不出去,自己也挺開心。”這是她的解釋。她一笑起來,眼睛就瞇成了縫。她還說:“花總會讓人喜歡的。”
一對大連夫婦在麥子阿姨的鮮花攤前駐足,他們好奇地問她來自哪里。
“河南?!彼f。
他們又問:“怎么跑這么遠賣花呢?”
“因為我想做‘候鳥’呀。”麥子阿姨害羞得像個小女孩。
候鳥南飛,是自然規(guī)律。這些話說起來輕描淡寫,透著松弛、歡快,以及浪漫的詩意。
麥子阿姨在西雙版納的生活也是充滿詩意的:2024年11月14日,她去了一趟植物園,坐在竹筏上,開心地劃水,與大樹對話。第二天,她拿著畫筆,與小朋友們一起坐在樹蔭下認真涂抹,在畫布上描繪出一條條明亮的顏色。賣花是她第三天的決定,雖然生意很慘淡,但并不妨礙她開心。
這是全新的生活,她喜歡這里的氣候,“覺得心情開闊多了”。
日暮的西雙版納,天空變成了一片熟透的麥田。她小心地整理好鮮花,騎著三輪車,慢吞吞地駛向前方。一路上,晚風撲打著臉,觸感溫柔,讓人感覺奇妙。她覺得就這樣來到了南方,簡直像在做夢,明明幾天之前,自己還在北方,努力對抗著凍人的寒風。
那是在安陽的街頭,她穿著棉襖,朝著來往的人流賣力吆喝,只為了給滿車的大白菜找一個出路。冬天的傍晚總是來得很快,不知不覺,周圍已是一片昏沉,黑暗中的風十分殘忍,劃過臉頰,好像要撕裂皮膚。
她不愿就此離開,因為整整一天,只賣出了兩棵白菜,幾塊錢的收入還不夠在街邊吃一碗燴面??商鞖庥謱嵲陔y熬,她只能扣緊衣扣,蜷縮成一團,將雙手藏進衣袖。
這樣的場景并不是第一次發(fā)生,每個冬天都在重復。許多年里,麥子阿姨一直有一個簡單的愿望:南方是什么樣子?我冬天可不可以去南方?
直到64歲,她忽然意識到自己也老了,再不出發(fā)可能以后就走不動了。于是出行的念頭變得愈發(fā)強烈。她甚至想到,就算沒有錢,自己也可以騎著三輪車,一路南下,到達西雙版納。
許多人都知道后面的故事:大冰被麥子阿姨詩意般的想法打動,為了幫麥子阿姨圓夢,他妥善安排好了阿姨從河南到云南的出行。
那段旅途是另一段如夢的經(jīng)歷,她會時時刻刻想起。
在賣完菜后的第三天,2024年11月10日,在大冰朋友“廢材”的陪伴下,她來到機場。1200公里,3小時航程,她第一次“飛向”云端,在空中喝上了人生中的第一杯咖啡,這讓她感到滿足,“喝咖啡吧,當時苦點,以后就不苦了”。
到達昆明,大冰的朋友馬滴滴陪著她吃了地道的云南米線,到斗南花市挑選鮮花;兩個人一起來到翠湖,在湖邊給海鷗喂面包。隔日,麥子阿姨坐上了“流浪漢小黑”和“泰北二?!钡墓啄ν熊嚭头寇嚕隍暄训膰郎弦宦废蚯?,直奔西雙版納。
夢想一下照進了現(xiàn)實,許多天里,麥子阿姨時常會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觸手可及,可又在記憶里如此遙遠。她不由得感慨:“出來以后,我感覺自己好像突然年輕了?!?/p>
在平凡的世界里,許多人或多或少能夠在麥子阿姨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他們在不知名的鄉(xiāng)間,或是城市的某個角落安穩(wěn)地生活著,默默無聞,心中渴望改變,可又無力改變。然而,鮮有人能像麥子阿姨一樣,在這樣的年紀,依然執(zhí)著,依然擁有接受改變的勇氣。
這或許與她的人生經(jīng)歷有關(guān)。
1959年,麥子阿姨出生在安陽農(nóng)村。在那個相對保守的年代,父親并沒有像許多農(nóng)村家長一樣重男輕女,恰恰相反,他對女兒疼愛有加。父親時常帶著她到河邊,一起摸魚,一起捉小烏龜,也經(jīng)常領她到飯店去吃昂貴的皮渣肉菜。
有電影放映的時候,再遠的路,父親也要騎上自行車馱著她,一路來到放映機前,再將她高高架在肩頭,直到電影結(jié)束。
也正是這樣無憂無慮且幸福的童年生活,讓麥子阿姨的性格與村子里的其他女孩截然不同—她既不溫柔,也不聽話,甚至脾氣很大,但同時又對生活充滿了樂觀。
13歲那年,她開始在田間務農(nóng),同時照顧弟弟妹妹。
又過了幾年,她開始聽廣播。有段時間,廣播里經(jīng)常播放鄭州二十里鋪招收裁縫學徒的消息,并詳細說明了乘車路線,還承諾有人接送。聽了好多遍廣播后,麥子阿姨覺得對方很實在,又想到自己要是不學點兒什么,就只能一輩子下苦力,便決定去鄭州闖一闖。
她去鄭州時帶的錢并不多,買完火車票,身上只剩下23元。她當時的計劃是:到了地方就給人家做飯、幫忙,只要能學裁縫就好。
在鄭州,她到裁縫店里做學徒,縫制當下流行的衣服,順便給自己換上了時髦的喇叭褲和造型浮夸的蝙蝠衫,也成了村子里第一個燙頭的姑娘。
在她心里,自己遲早要成為一名服裝設計師。
然而,在裁縫店的第二年,因為一次事故,她的手指受傷。這件事情帶來了兩個后果:其一,從此她再沒辦法揮舞剪刀,也再沒辦法握緊直尺;其二,她不得不返回家鄉(xiāng)。
從此,鐮刀和鋤頭,再一次成了她的日常。
23歲,她結(jié)了婚,嫁給了熟識的小學同學;24歲,她當了媽媽。接下來的幾年,麥子阿姨的故事開始歸于平淡:日復一日地站在田間,等待著麥苗青綠,然后變黃。
可她總覺得自己是一只鳥,被困在了籠子里面。鳥明明應該飛向天空,怎么可能一直被囚禁呢?
于是她又出了門。這一次,麥子阿姨走得更遠一些:一路向西,出了河南,最后在山西落腳。在一座陌生的城市里,她開始學做生意,在路邊支一個攤位,擺上貨物,不停地吆喝,每天從不間斷。
可惜這樣簡單的營生注定無法持續(xù)太久。很快,孩子就到了需要照看學業(yè)的年紀,她放不下孩子,總覺得自己應該好好陪在他身邊。于是這場冒險戛然而止,她再次回到了熟悉的田野,之后再也沒有出過遠門。
麥子阿姨是個十分矛盾的人。她向往自由,也甘愿投入到自己在家庭的角色中。
這樣的矛盾在她當下的旅途里也時常浮現(xiàn)。在西雙版納植物園,她撫摸著大樹,期盼大樹能夠帶給她更多的力量,但同時又悄悄祈禱,“讓我家和和睦睦”。在和三妹通話時,她說要為自己活一次,可是后來又在孔明燈上提筆寫下心愿:家和萬事興。
在那些無法出遠門的日子里,她一直在認認真真耕種,田間連一根雜草也見不到。但與此同時,她一有空就騎著那輛三輪車,漫無目的地到處瞧瞧。
走出去,成了麥子阿姨心中時常冒出來的念頭。但即便是要走,她也要種完麥子再走,完成她作為一個農(nóng)民、一個妻子、一個媽媽的“任務”,再去追尋想要的自由。
很小的時候,麥子阿姨就想學畫畫。一棵樹、一朵云,在許多人眼里平平無奇,可在她眼中,這些景色既獨特,又美麗。在田間勞作時,她不止一次駐足仰望藍天,靜靜地看著云在頭頂飄過。
然而在農(nóng)村,畫畫無疑是異想天開且不切實際的。直到兩年前,在網(wǎng)上看到有人教畫畫,她花2000塊錢買了課程,還買了畫筆和顏料。好似有了實現(xiàn)夢想的機會,她用絢麗的顏料畫出公雞,畫出葡萄。但很快,就像人生里許多“大膽”的決定一樣,她又一次遭到了強烈的反對。
“你學畫畫干嗎?不能吃,也不能喝。”丈夫很生氣。她什么也沒說,將那些畫筆和顏料擱置在了一旁。
出發(fā)之前,麥子阿姨收拾行李的時候,專門帶上了之前買的畫筆和顏料。到了西雙版納,她終于有機會坐在樹下,再一次拿起畫筆。那一天陽光很好,穿過樹梢,像活潑的精靈在潔白的紙張上來回跳躍。她抿著嘴,內(nèi)心平靜,用畫筆蘸一蘸顏料,筆尖旋即輕輕落下,一勾一描,幾下就畫了一棵挺拔的樹。
一個小女孩好奇地問她畫了什么,她臉上露出了笑容,像是在回答,又像是在說給自己聽:“這是老樹生新枝,代表我老了,又有了新的想法,向往外面的世界?!?/p>
又或許,這句話是給許許多多像她一樣的人說的。
正如大冰所說:“她是新科技文明突飛猛進的當下,我們那些出身鄉(xiāng)野并依舊在鄉(xiāng)野的父輩們的縮影。她是平行世界里被虧欠的、被辜負的、被無視的、終生隱忍卻又血尚溫熱的,我們的姨姨、姑姑,甚至母親?!?/p>
她們是無數(shù)個“麥子阿姨”,為了生活隱忍,一輩子在自我犧牲。她們被稱為“賢妻”“良母”。然而,很少有人會去想,她們年輕時是否有過很多夢想,但為了家庭放棄了。在她們的內(nèi)心深處,真正的她們又是誰。
麥子阿姨的出走,是為自己圓夢,也是給所有母親呈現(xiàn)另一種生活方式。
最后,在紙上,她提筆寫下了6個字:南方冬季如春。
那是她期盼了許久的,屬于自己的時刻。
(撰文:李漁、若澤,圖片:快手創(chuàng)作者—麥子阿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