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電影《狗陣》是管虎導演精心創(chuàng)作的一部影片，本文依托影片《狗陣》，深入剖析了“失語者”“游離者”與“獨行者”三類角色在社會變革與規(guī)則框架下的生存境遇與自我覺醒。借助米歇爾·?？碌脑捳Z理論、社會融入理論揭示了“失語者”的弱勢地位、“游離者”的邊緣化處境，以及“獨行者”對規(guī)則束縛的超越。通過對二郎、黑狗、瘋子等角色命運的深度解讀，展現了當代社會中個體生存的復雜多樣，探討了個體在規(guī)則與自由間的掙扎與覺醒，揭示了人性中的虛偽與劣根性，以及超脫規(guī)則尋求內心自由的重要性。

【關鍵詞】《狗陣》；失語者；話語權；規(guī)則；社會融入

【中圖分類號】J905"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5）13-0085-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5.13.026

基金項目：本文系江西科技學院校級人文社科項目“‘一帶一路’影視傳播中的數智化敘事策略研究”階段性成果（項目編號：24RWYB37）。

管虎導演的《狗陣》作為2024年戛納國際電影節(jié)唯一獲獎的華語作品，從入圍到獲獎一直都備受業(yè)界關注，引發(fā)了華語藝術電影出海破圈的探討。相較于管虎導演的《斗?！贰稓⑸贰稄N子戲子痞子》《老炮兒》和《八佰》等影片，《狗陣》一改昔日類型片的戲劇沖突、敘事模式和商業(yè)屬性，以“偽紀錄片”的敘事方式來實現導演作者性的藝術表達。導演管虎借助具有膠片質感、低飽和度的粗糲影像來展現荒涼的戈壁、廢棄的城市、流浪的野狗和失語的人們。影片通過“人”和“狗”之間的故事來展開敘事，為觀眾講述了一個溫情與冷漠、貪婪與虛偽、犧牲與救贖、自私與善良的故事，表達了導演對于沒能趕上時代列車、身處社會邊緣的個體的關注和思考。

管虎在采訪中曾表示，親身體驗了中國過去幾十年的發(fā)展變遷后，他希望在作品里表現出在偏遠地區(qū)的人們的生活，探索那些被時代拋棄的渺小個體的生存——“電影講的是一個‘再上路’的故事”。電影《狗陣》以2008年北京奧運會舉辦前夕的西北小鎮(zhèn)為背景展開故事，借助人與狗的關系這一獨特視角，深度挖掘人性的多元面向，在人與狗的戲劇化處理當中將社會各階層展現了出來。在這些階層當中，既有“失語者”的沉默抗爭，也有“游離者”的社會融入，還有“獨行者”的自我覺醒。

一、失衡社會結構下“失語者”的沉默抗爭與自我表達

法國哲學家米歇爾·?？抡J為：“‘話語’能使社會的現實世界可以為世人所了解、應用且運作，進一步形成主體與客體間的權力關系?！盵1]由此可見，個體在人際互動中若喪失話語能力，則極可能在社會動態(tài)中缺席，從而在與他者的權力博弈中處于劣勢地位。影片深刻刻畫了多位“失語者”形象，其中二郎的角色尤為突出。其“失語”狀態(tài)，并非單純源于十年監(jiān)禁生涯所導致的對外界環(huán)境的不適應與迷茫，更深層地，它反映了一種自我保護機制及對人類社會情感的疏離。無論是面對執(zhí)意認為自己偷了錢的同行乘客，還是因十年前自己的過失殺人而不斷上門找麻煩的胡屠夫一行人，又或是勇于向自己表達愛的歌舞團舞者葡萄，二郎始終選擇以沉默作為回應，這一選擇不僅是他對周遭世界的被動反饋，也是其內心深處對外界復雜性的一種防御性姿態(tài)。

相較于二郎所呈現出的淡漠態(tài)度，影片中“瘋子”的形象展現出更為顯著的社會融入特征?！吧鐣谌?，亦被學術界稱為社會融合，是一個涉及個體、群體及文化間相互碰撞、交流、適應與接納的復雜過程，它標志著個體或群體在特定社會環(huán)境中參與程度、認同感及接納狀態(tài)的重要指標?！盵2]在此語境下，“瘋子”所展現的融入，實則是其與社會群體及主流文化經過深度碰撞后達成的一種妥協(xié)狀態(tài)。他的世界觀與認同感在這一過程中遭受沖擊并趨于破碎，而沉默成為他重構內心平衡、實現自我彌合的手段，至少在此狀態(tài)下，他能夠獲得一種相對自在的生活體驗。

相比之下，被囚禁于動物園的老虎展現出了更為深刻的憂郁與不快。美國當代哲學家湯姆·雷根說：“從道德上看，我們永遠都不能僅僅因為在總體上個人或社會能從動物身上獲利，就剝奪動物的生命，侵犯和傷害它們的身體，或限制它們的自由?！盵3]在這部電影中，老虎被人類當作馬戲團賺錢的工具，關之于牢籠，喂之以米糊，脫去其自由，扭曲其天性。即便是跳躍在眼前的野兔也無法打破它的無動于衷，這是一份違背自身天性的沉默，是長期在人類社會畸形蹂躪之下被注入的病態(tài)的外露。

法國哲學家、諾貝爾和平獎得主阿爾貝特·施韋澤指出：“我們不僅與人，而且與存在于我們范圍之內的生命發(fā)生了聯系。關心它們的命運，在力所能及的范圍內，避免傷害它們，在危難中救助它們?！盵4]二郎的父親，盡管自身生活困苦不堪，卻仍能在關鍵時刻救助老虎，盡己所能為其解除困境，這體現了人類對動物最純粹、無需言語修飾的善意。正如善的本質所定義的：“保存生命，促進生命，使生命達到其最高度的發(fā)展。”[5]二郎的父親將這份善意延續(xù)至生命終結，而老虎的沉默，在剔除病態(tài)成分后，可以被視為對二郎父親最深沉、最忠貞的悼念。

自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經濟實現了高速增長，伴隨而來的是社會制度的持續(xù)完善。然而，市場主導的資源分配機制不僅推動了經濟結構轉型，也深刻影響了人們的價值觀念體系，導致傳統(tǒng)價值觀的快速解構與重塑。在此背景下，個體選擇沉默以應對復雜情境，在影片《狗陣》當中，自然界中的灰狼不再嚎叫，山大王困于籠中安然食素，曾經的明星二郎也沉默寡言?！笆дZ者”群體在多數情況下保持緘默，他們難以言表自身感受，亦未被外界充分傾聽，盡管其沉默本身即為一種表達形式，持續(xù)作為他們對外界回應的主要方式。

二、新時代背景下“游離者”的邊緣邂逅與社會融入

學者王占黑對時代游離者這樣定義：“因為社會發(fā)展變革的原因，沒有及時跟上時代的步伐，而被群體中的‘先行者’擠出了舞臺中央，最終被拋棄從而游離到了社會的邊緣，成為了時代的游離者?！盵6]影片以二郎因過失殺人服刑后重返西北邊陲小鎮(zhèn)——赤峽鎮(zhèn)為開篇背景，透過其個人視角，全景式展現了該鎮(zhèn)的當前風貌。赤峽鎮(zhèn)，曾憑借礦山與工廠勃興，而今卻陷入衰敗之境。畫面中，空蕩破舊的居民樓、突兀矗立的蹦極平臺、巨大卻殘缺不全的廣告牌、四處徘徊的流浪野狗群，以及門可羅雀的動物園與游樂場，共同構筑了影片獨特的敘事空間，富有深意地映射出小鎮(zhèn)的滄桑巨變。

在群體大規(guī)模向前推進的社會動態(tài)中，不可避免地會出現個體落后乃至逆向而行的現象。二郎，作為這一進程中的落伍者，與一只流浪的黑狗在隊伍的邊緣不期而遇。這兩個獨立的生命體，從最初的相互對峙，逐漸發(fā)展到相互扶持與幫助，實現了跨越物種界限的無聲交流。它們之間建立起的聯系，基于人與動物間最純粹、無私且真誠的情感，這種不含雜質的關系，如同二郎父親與那只虎之間的默契，雖無言卻震撼人心。尤為顯著的是，當二郎帶著受傷的黑狗穿越密集的狗群時，所展現出的并非傷害與爭搶，而是善意與希望的讓路。這一幕中，對人類欺壓的包裹與對二狗讓路的對比，凸顯了物種差異下這份關系的純粹與神圣。同時，它也強烈地諷刺了復雜人類社會中，個體為謀取私利而心懷詭計、相互傷害的虛偽與險惡，深刻揭露了人性中的劣根性，即在追求利益的過程中，人類往往忽視了最基本的善意與互助，轉而陷入了無盡的爭斗與算計之中。

影片巧妙地構建了一個以連續(xù)更新的廣播播報為敘事脈絡的框架，深刻映射了新時代變遷的悄然降臨及其對社會結構的深遠影響。通過主人公二郎及其周遭人物的命運軌跡，影片塑造了一系列“游離者”形象，細膩地刻畫了他們在時代洪流中的掙扎與適應。具體而言，樂隊同伴聶十里的轉型，不僅體現了個人理想與現實生存之間的張力，也映射出個體在時代變遷中的被動與主動選擇；二郎遠方姐姐對物質追求與親情維系的微妙平衡，凸顯了現代化進程中物質利益與親情紐帶的復雜交織；而打狗隊成員的行為，則揭示了人性貪婪與殘酷的一面，并通過他們對自身行為的自我正當化，展現了社會轉型期個體行為與社會道德、法律規(guī)范之間的沖突與調和。此外，影片中的耀叔與胡屠夫，作為本地人，雖表面看似風光或生活穩(wěn)定，實則亦是以“游離者”的姿態(tài)存在于社會之中，他們的命運與小鎮(zhèn)的發(fā)展緊密相連，卻無力掌控自己的人生軌跡。同樣，跟隨大篷車四處演出的葡萄，內心渴望穩(wěn)定的生活，卻迫于現實壓力而不得不漂泊流離。通過對這些人物生活軌跡的深度剖析，影片展現了他們在時代洪流中跌宕起伏的生存狀態(tài)與個體的命運選擇，揭示了新時代復雜面貌下，個體在適應與妥協(xié)中所呈現出的多樣性與復雜性。

除此之外，守護著無人問津游樂場的上海大爺、孤獨生活的鄰居老駱駝、以抬桿開鎖為樂的“傻子”，共同構成了被時代邊緣化的“游離者”群像。這些人物與遭受社會排斥的動物一樣，如同漣漪般向外擴散，逐漸失去了話語權，游離于社會的邊緣地帶。然而，值得注意的是，正是未被時代滌蕩的善意，成為連接這些個體的純粹紐帶，賦予了他們重新啟程的底氣和力量。這一現象深刻揭示了社會變遷中個體命運的脆弱性，以及人性中善意與互助對于邊緣群體的重要意義。

三、人類規(guī)則框架內“獨行者”的自我覺醒與自我超越

所謂規(guī)則，是對應于社會動物而言，為協(xié)調個體、自然、社會之間，對內或對外的各類關系，以維護共同利益而形成的基本約定。[7]人類社會的演進歷程與規(guī)則的構建相伴相隨，這些規(guī)則在推動社會進步的同時，亦在某種程度上加速了人際間純粹情感紐帶的消解。個體置身于“天理法則”與“人情規(guī)范”的雙重框架內，常陷于以交換與合作為外在表現形式的利用與索取機制之中，其中，奴性被規(guī)則所界定，而動物性本能則遭到排斥。影視作品中的角色行徑，諸如二郎的姐姐因利益而犧牲親情、胡屠夫等人利用親情謀取個人私利、打狗隊在執(zhí)行職務時對生命的漠視，以及葡萄為生計而與不愿給予承諾的男性伴侶漂泊不定，均為這一現象的生動寫照。時代的驅動力促使小鎮(zhèn)、人與狗之間形成了復雜的連鎖反應，不斷推動著社會向前發(fā)展，盡管在這一過程中，多數個體對自身的行進方向感到困惑與迷茫。此現象深刻地揭示了社會進步背后，個體在規(guī)則約束與利益驅動之下所展現出的復雜心理狀態(tài)與行為選擇，為探討現代社會中人性與規(guī)則的張力提供了豐富的案例與深刻的思考。

隨著社會生產力的提高，要維護社會秩序，解決不斷出現的新問題和新矛盾，需要新的處理方式，新的行為規(guī)范。影片通過呈現“人要辦人證，狗要辦狗證”的社會現象，揭示了流浪狗作為無辜旁觀者被卷入人類社會發(fā)展和變遷的困境當中，它們大多僅在生命終結時方能逃脫人類的驅逐。影片以二郎——一位從明星跌落為假釋勞改犯的角色為中心，借助他與動物間的深厚情感，深刻描繪了快速發(fā)展時代與規(guī)則密集社會中個體的邊緣狀態(tài)，同時探討了人與人之間的情感疏離及個體如何在社會中尋求自我認同的問題。具體而言，黑狗抗拒人類抓捕成為全鎮(zhèn)通緝對象，卻與二郎建立了忠誠的伙伴關系；二郎雖為生計加入打狗隊，卻在執(zhí)行任務時暗中放狗，并在被限制行動后仍堅持向外探索；瘋子則在眾人逃離村莊時，選擇留下釋放被困動物，追求自我與自然的自由。這些情節(jié)共同展現了在規(guī)則與利益交織的社會背景下，個體對自由、忠誠與自我實現的復雜追求。

相較于被時代拋棄的表述，更準確地說，這些角色主動拒絕了時代所施加的枷鎖。在枷鎖之下，是為生計而日復一日地耕耘于現實事務，如耀叔般精通人情世故，從而獲得權力的青睞；而枷鎖之外，則是對規(guī)則的超越，追求更廣闊的內心世界。影片中兩次出現的塑料袋意象，隨風飄蕩，不知風向何方，恰似二郎等“失語者”雖非時代浪潮的中心，卻在被其推動的過程中保持了清醒與自我軌跡。這一現象深刻反映了在時代變遷中，個體如何在規(guī)則與自由之間尋求平衡，以及在保持獨立精神的同時，不失對生命方向的把握。

四、結語

《狗陣》通過“失語者”的獨特視角，深刻描繪了快速發(fā)展的時代背景下，一群邊緣化個體在扭曲與脫軌的境遇中，以非傳統(tǒng)方式堅韌生存的圖景。影片中的角色，二郎、黑狗與瘋子，在沉默中探索與世界的和諧共存之道。本文深入剖析了劇烈社會變遷中個體面臨復雜挑戰(zhàn)時的自我突破與超越機制，展現了在極端困境中尋求生存智慧、探尋生命真諦的深刻哲理，為理解當代社會個體的生存狀態(tài)提供了獨特的思考維度。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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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王景新.尤其有影響力的人應當反思—— 《人類命運·變遷與規(guī)則》序[J].博覽群書，2021，（09）：92-97.

作者簡介：

黃元，男，湖北黃岡人，碩士畢業(yè)于南昌大學廣播電視藝術學專業(yè)，江西科技學院文化與傳媒學院講師，主要研究方向：影視批評、視聽傳播。

張楚楚，女，江西科技學院文化與傳媒學院2021級廣播電視編導專業(yè)在讀學生，主要研究方向：影視批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