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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姥爺一個人的傳奇

        2025-03-27 00:00:00警喻
        小說林 2025年2期

        警喻,黑龍江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東北小小說創(chuàng)作基地副主任。曾在《北方文學(xué)》《山東文學(xué)》《延安文學(xué)》《海燕》《百花園》《歲月》《小說林》《文學(xué)報》《喜劇世界》《意林》《中華傳奇》《微型小說月報》等報刊發(fā)表中篇小說、短篇小說、小小說四百余篇,有數(shù)十篇作品被《小說選刊》《小小說選刊》《微型小說選刊》及各種年度選本選載;曾獲《雨花》雜志兩岸三地全國征文短篇小說優(yōu)秀作品獎、哈爾濱市天鵝文藝獎,多次榮獲中國年度小小說獎、全國征文獎及省市文學(xué)獎項。

        在一個酒局上,遇到了多年未見的朋友。他攛掇我寫寫他姥爺,說他姥爺?shù)囊簧髌?,不用添枝加葉,就是一篇小說。

        聽完姥爺?shù)墓适?,是不是小說我說不好,但姥爺?shù)墓适麓_實很傳奇。

        以下是他講的姥爺?shù)墓适隆?/p>

        一、姥爺這事兒干得挺大,以致后來他的心一直懸著

        姥爺姓龍,那時的姥爺只是一個給大戶人家趕馬車的車?yán)习遄樱朔Q龍老板子。姥爺家住在少陵河右岸的洼興橋,那時的洼興橋挺大,大概有三四里地??恐倭旰觾砂妒且获R平川的二洼地,是種玉米的好地界。每年春種,洼興橋的大戶人家都得趕著馬車去東興城拉種子。

        話說民國二十七年,那年是農(nóng)歷虎年。

        這一年,中國軍隊與日本鬼子在臺兒莊展開了浴血奮戰(zhàn),弄死了兩萬多日本鬼子。姥爺在東北也干了一件大事兒。當(dāng)然,姥爺干這事兒時,還不知道什么臺兒莊保衛(wèi)戰(zhàn)。

        姥爺住的洼興橋距東興城六十余里,且山路崎嶇,一般的車?yán)习遄硬桓易哌@山道,弄不好車就掉進山溝里。每年去東興城拉種子的大戶人家都派自個兒家趕車最好的車?yán)习遄???山衲瓴恍辛?,日本人為了防止老百姓給山上的抗聯(lián)運送物資,實行了“篦梳山林”政策,沿街路口貼出告示,不準(zhǔn)趕車進山,尤其是拉糧食的車,見車就抓,決不姑息。

        種子當(dāng)然也是糧食,屬于禁運物資。

        農(nóng)諺說清明忙種麥,谷雨種大田?,F(xiàn)清明已過,眼瞅著來到谷雨,大戶人家急得火冒三丈。想來想去沒啥好辦法,只好用錢鉚。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姥爺?shù)臇|家李掌柜急得在屋里來來回回地踱著步,姥爺就自告奮勇接下了這個活兒。姥爺想自己就是干這活兒的,沒理由不去。況且東家待他也不薄,不去心里有些過不去。

        那時候姥爺跟姥姥剛結(jié)婚不到半年,姥姥聽說丈夫要去拉種子,死活不允。小鬼子啥事都能干出來,整不好是要掉腦袋的。

        姥爺從兜里摸出兩塊大洋遞給姥姥說,這是定錢,拉回后還給三塊呢。

        姥姥說:“給多些錢也不能干,你要有個好歹,我還活不活了?”

        姥爺說:“沒事兒,我半夜走,明天半夜再往回趕,天放亮就回來了。”

        姥爺是半夜從家出來的,到東興城天剛蒙蒙亮。東興城賣種子的姓魏,因年年來拉種子,姥爺和魏老板混得挺熟。魏老板安排他吃完飯開始裝車,苞米種、高粱種、糜子種、黃豆種,還有谷種,也就十幾麻袋,不一會兒,就裝完了,根本用不上攏繩,便把絞錐、絞棒扔在車上。

        提起絞錐,上個世紀(jì)過來的農(nóng)村人都知道。是馬車用于捆綁貨物的工具,一般有絞錐、絞棒、繩子和一個吊拐(U形彎木)組成,絞錐、絞棒是用根木頭截成,長約一米有余。絞棒細(xì)些,有胳膊粗細(xì),絞錐則粗些,一頭是尖的。絞錐、絞棒多是硬雜木,結(jié)實,不至于絞斷。

        姥爺在東興城逛了大半天,找了個館子吃飽喝足,準(zhǔn)備上路。按照事先約定,東興城的老魏負(fù)責(zé)把車送出城外的哨卡。過了這一關(guān),你是被人打了,被官府抓了,被日本人殺了與老魏無關(guān)。

        在關(guān)卡站崗的多半都是皇協(xié)軍,老魏在這條道上混得挺熟,所謂的挺熟,都是為了生計,無非是花些買路錢。

        老魏陪著姥爺過了關(guān)卡,叮囑一番,姥爺小心翼翼地趕著馬車走進了山路。

        忽然之間聽到一聲清脆的槍響,姥爺嚇得汗毛都立了起來。正在不知如何是好時,只見有一個人從山坡上踏著還未化盡的積雪,深一腳淺一腳跟頭把式地跑下來,跌倒在馬車前。

        姥爺見那人戴著狗皮帽子,手拎著盒子槍,袖子上滲出殷殷的鮮血,渾身抽搐,倒在了路邊兒。

        姥爺回頭瞅瞅山上追下來的一高一矮兩個日本兵,啥都沒想,抱起那個人放在車上。此時,那兩個日本兵已經(jīng)追了上來。沖著姥爺哇啦哇啦亂吼,姥爺當(dāng)然不知道他們說的是啥,但他斷定大體意思是讓他把那個人弄下來。

        姥爺哪見過這架勢,支支吾吾不知所措,矮個小鬼子有點不耐煩了,抬起一腳踹在姥爺?shù)目韫巧?。姥爺里倒歪斜地繞到車后把,他瞅了瞅躺在車?yán)锏哪侨诉€有那人身下壓著的絞錐,心里一橫,沖那人擠了擠小眼睛,那人心領(lǐng)神會,姥爺一把就把那人拽起,很夸張地做出要拖那人下車的態(tài)勢,并笑瞇瞇地沖著小鬼子擺擺手,矮個小鬼子剛湊到車后,姥爺抽出絞錐用盡全身力氣向矮個小鬼子砸去,小鬼子的腦袋頓時就被?開了,高個的小鬼子一愣神兒,車上那人手中的槍響了,那高個的小鬼子應(yīng)聲倒下……

        姥爺知道闖了大禍,腿肚子直轉(zhuǎn)筋,他扔掉手中的絞錐,攥緊拳頭朝大腿狠狠地捶了一下,躥上車揚鞭打馬,馬車就沖下了山崗。這一下跑出四五里地,來到一個岔路口,被姥爺救起那個人突然跳下車。

        姥爺回過頭來問怎么啦,那人來到姥爺跟前兒,抱拳道:“敢問恩人大名?”姥爺說:“啥恩人,我姓龍,是洼興橋李掌柜家的車?yán)习遄印!蹦侨酥x過便順原路跑回。

        姥爺愣怔了一會兒,見那人早已消失,心想這人說話咋跟娘兒們似的,便趕起馬車惶惶離去。

        進了洼興橋的地界,大戶人家的掌柜早早在那里等候,見姥爺回來,像發(fā)現(xiàn)了不明出土物,都不錯眼珠地盯著,盯著盯著,倏然擁上前去,像迎接凱旋的戰(zhàn)士,把姥爺圍在當(dāng)中。

        唯有東家李掌柜沒那么興奮,此時他的心總算落了地。他圍著馬車轉(zhuǎn)了一圈兒,突然發(fā)現(xiàn)麻袋上有攤血跡,他的心立馬提到了嗓子眼兒,愣怔了一下,便麻利地躥上車,把那個麻袋翻了過來,把血跡壓在了下面。一屁股坐在那個麻袋上,喊:“行啦!別鬧了,趕快走吧?!?/p>

        卸完車,東家李掌柜把姥爺叫到一邊,問:“出什么事啦?”

        姥爺含混地說:“沒,沒出啥事呀!”

        李掌柜看了姥爺一眼,心想你能瞞著的事肯定小不了,也不便多問,就說:“沒事兒就好,沒事兒就好。”隨后掏出五塊大洋拍在姥爺?shù)氖稚?,說:“回去歇著吧?!?/p>

        姥爺說:“東家,多啦。”

        李掌柜擺擺手說:“回吧。”

        姥爺手里緊緊握著大洋離去。

        見姥爺急急離去的的背影,李掌柜返回倉房把那帶血跡麻袋里的種子倒出來,把空麻袋拿到上房塞進灶膛一把火燒了?;鸸庵?,李掌柜那懸著的心似乎落了地。

        那天晚上,姥爺一宿沒睡著,一閉眼那兩個小鬼子就向他撲來。一直折騰到雞叫才打個盹兒。

        二、天剛亮,姥爺就去東家找李掌柜

        李掌柜還沒起來,姥爺在門外站了一會兒,聽馬在刨槽,就端一鐵簸箕草料去了馬圈。

        這時,警察所長趙老疙瘩兒只身闖進院里,嚷著讓李掌柜出來。

        姥爺?shù)男牧ⅠR就懸了起來。把臉貼在馬圈的窗框上,不錯眼珠子盯著趙老疙瘩兒。

        不一會兒,李掌柜披著外衣從屋里出來,滿臉堆笑問:“趙所長,這一大早的,找我有事?”

        趙老疙瘩兒齜著一口尿黃色的大板牙說:“出事啦,出大事啦!”

        李掌柜問:“怎么了,這是?”

        趙老疙瘩兒說:“昨天,有兩個皇軍被殺了!”

        李掌柜驚訝地問:“啥?皇軍被殺了?咋回事?”

        趙老疙瘩兒哭喪著臉說:“昨天,在東興通往咱這疙瘩兒的道上,有兩個皇軍被殺了,日本人急眼了,下了劈雷子,如果找不著兇手,唯我是問?!?/p>

        李掌柜說:“看你這所長當(dāng)?shù)?,好事?lián)撇恢?,糟心的事落不下?!?/p>

        趙老疙瘩兒尿嘰嘰地說:“誰說不是呢?”

        李掌柜試探地問:“那你找我,能幫你啥忙?”

        趙老疙瘩兒湊近說:“聽說龍老板子去東興拉種子,回來時看沒看到啥情況?”

        李掌柜說:“還真沒聽他說?!?/p>

        趙老疙瘩兒說:“我剛從他家過來,他老婆說他一大早就出來了。我看看他來這兒沒有?”

        李掌柜說:“我這不也剛起來嗎?沒見他人影?。 ?/p>

        趙老疙瘩兒說:“據(jù)日本人說,死的兩個日本兵,一個是中槍而死,另一個是被木棒擊打致死?!?/p>

        姥爺?shù)男睦镆惑@,他突然想起了絞錐落在了現(xiàn)場。嚇得姥爺渾身顫抖,手中的鐵簸箕嗵的一下掉在地上。那聲音在那寂靜的早晨里顯得很重很響。

        趙老疙瘩兒兩眼直勾勾地盯著李掌柜,“嗖”的一下從腰間拔出盒子槍,轉(zhuǎn)身躥向馬棚。

        姥爺哆哆嗦嗦從馬棚里出來。

        趙老疙瘩兒的盒子槍就頂在了姥爺?shù)哪X門上。姥爺哪見過這個陣勢,嚇得姥爺腿肚子轉(zhuǎn)筋,一下子癱倒在地上。他清楚地記得那絞錐就丟在小個子鬼子身邊,心想完犢子啦!

        李掌柜急忙上前勸說:“所長所長,快把那王八盒子收起來,小心走火,小心走火?!鞭D(zhuǎn)身對姥爺說:“你這個熊玩意兒,人家趙所長就是想問問你,回來的路上看沒看到被害的皇軍?!?/p>

        姥爺很聰明,聽了李掌柜的話,他明白了,趙老疙瘩兒并不是來抓他的,是向他打聽事的,也就是說,目前還沒有任何證據(jù)證明是他打死了小鬼子,就站起來用手揉著膝蓋,咧著嘴說:“走夜路,這風(fēng)一吹,膝蓋疼得都站不起來?!?/p>

        趙老疙瘩兒齜著黃牙,瞇著眼睛似乎是笑了一下說:“龍老板子,說說吧?!?/p>

        姥爺說:“昨天路上來來往往人挺多,沒看著皇軍啊!”

        趙老疙瘩兒:“不可能,出了這么大的事,你不知道,唬弄鬼呢?”

        姥爺說:“天地良心,我真沒看著?。 ?/p>

        趙老疙瘩兒:“據(jù)說皇軍是被木棒?死的,你的絞錐棒呢?”

        姥爺做夢也沒想到趙老疙瘩兒的腦袋還真不是尿罐子,這么尖銳的問題都想得出來,這下子死定了。

        李掌柜說:“絞錐自然是在車上唄?!?/p>

        趙老疙瘩兒拽著姥爺:“走,領(lǐng)我去看看?!?/p>

        姥爺打著哆嗦,回頭瞅著李掌柜。

        李掌柜擺擺手:“去吧,去吧?!?/p>

        姥爺不知是咋來到馬車前的,當(dāng)他看到絞錐和絞錐棒都安安穩(wěn)穩(wěn)地躺在車上,立馬來了精神。用手指著,說:“看到了吧?”

        趙老疙瘩兒拿起絞錐和絞錐棒瞅瞅,然后扔在車上罵罵咧咧地剛走出院門兒,那腳也就剛跨出半步,突然停了下來,他折轉(zhuǎn)身站在大門口兒,瞇著眼睛盯著姥爺。

        姥爺不知哪出了岔頭兒,心里慌慌的,臉上堆著笑。

        趙老疙瘩兒盯了一會兒,用手指著姥爺:“你,哪兒也不能去,在家待著,隨叫隨到。”

        姥爺點著頭兒說:“那是,那是?!?/p>

        趙老疙瘩兒走后,姥爺傻傻地站在那兒,他心里清清楚楚地記得那絞錐就丟在小鬼子的尸體旁。那么,車上的絞錐是哪來的呢?他瞄了一眼李掌柜,見他好像什么事也未發(fā)生似的回了上房,便愣怔地杵在那里,好半天不能動彈。

        三、中興鎮(zhèn)里招勞工,說是去修東大營

        東大營位于中興鎮(zhèn)偏東南的水塔附近。1932年,日本人占領(lǐng)中興鎮(zhèn),看中了萬福廣燒鍋,小鬼子把燒鍋改建成兵營,號稱“東大營”。

        小鬼子很狡詐,院里本來有水井,可他們不敢吃水,怕有人投毒藥,所以,雇勞工挖水井,修圍墻。

        趙老疙瘩兒來找李掌柜說:“皇軍有令,家有哥兒倆,必去一個。你是鄉(xiāng)紳,又有倆兒子,你得帶帶頭兒。”

        李掌柜哀求著:“趙所長,你高抬貴手。我倆兒子不假,老大這剛結(jié)婚不到一年,這眼瞅著媳婦要生小孩了,走不了。老二呢,正在哈北一中讀書。高不成低不就,讓他出勞工這不前功盡棄、半途而廢了嗎?”

        趙老疙瘩兒說:“這我可做不了主,有章程你跟皇軍說去。”

        李掌柜說:“凈扯,我一個平頭百姓咋能跟皇軍說上話?你這不是忽悠我嗎?”

        趙老疙瘩兒皺起眉頭煞有費盡心機的態(tài)勢思考了一番,說:“要不這么的,你呢,出點銀子,找個替死鬼,見錢眼開的主有的是,頂你兒子名不就結(jié)了?!?/p>

        李掌柜茅塞頓開:“別說,就你這三扁四不圓的腦袋還真能想出一般常人琢磨不出的損招兒,高!”

        趙老疙瘩兒撂下臉子說:“你這是夸我還是罵我呢?不過,這事不能走露風(fēng)聲,冒名頂替就是對皇軍不忠,是要掉腦袋瓜子的?!?/p>

        李掌柜心里明白,你他媽不就是要封口費嗎?便從木匣里摸出幾塊大洋塞進趙老疙瘩兒的兜里。

        趙老疙瘩兒急赤白臉地說:“你這是干啥?還拿不拿我當(dāng)兄弟了?”

        李掌柜拍著他的肩膀說著以后咱就是親兄弟,心里暗罵趙老疙瘩兒不得好死!

        送走了趙老疙瘩兒,李掌柜開始琢磨頂替的人選。

        晚上,李掌柜把姥爺叫去,說:“有個事,我想問問你。”

        姥爺弱弱地問:“啥事呀?掌柜的?!?/p>

        李掌柜便問了那天在路上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那麻袋上的血跡,還有絞錐是咋回事兒。

        姥爺知道事情已經(jīng)瞞不過掌柜的了,就把那天事情的經(jīng)過跟李掌柜說了一遍。

        李掌柜很夸張地吃了一驚,尋思了半天說:“這事可不得了,日本人鬼精鬼精的,要不咋叫日本鬼子呢?你得出去躲幾天,老待在家里早晚得出事?!?/p>

        姥爺尿尿嘰嘰地說:“我能往哪躲呀?再說跑了和尚跑不了廟,我躲哪去呀?”

        李掌柜壓上一鍋子煙,吧嗒了幾口說:“這樣,我聽說縣里要招批勞工,我舍出我的老臉給你通融通融,名額不多,看看能不能塞里去?!?/p>

        姥爺感激涕零地說:“掌柜的,我這條小命就交給你啦!”李掌柜說:“吉人自有天相,這就看你的造化了?!?/p>

        幾天后,李掌柜找到姥爺嘆著氣說:“真的沒辦法,名額有限,咱們屯張九力和我兒子,已經(jīng)定了。再說,趙所長死活不讓你去。說皇軍被殺害案不破,你哪兒都不能去?!?/p>

        姥爺雙腿一軟,跪在地上說:“掌柜的,無論如何你必須得幫我!”.

        李掌柜看上去很為難,原地踱了兩步似乎下了很大決心說:“這樣吧,把我兒子的指標(biāo)讓給你吧?!?/p>

        姥爺感動得鼻涕一把淚一把,說了一大堆好話,然后問:“啥時候走人?”

        李掌柜說:“具體幾天說不準(zhǔn),你回家聽信?!比缓?,拿出十塊大洋遞給姥爺,囑咐道:“這些錢,你揣上?;厝ソo媳婦留些,剩下的帶在身上,窮家富路?!?/p>

        姥爺說:“這可使不得。你幫我這么大忙,我哪能用你的錢?!?/p>

        李掌柜說:“帶著吧,遇到困難用得著。”

        姥爺千恩萬謝地辭別了李掌柜,回到家里跟姥姥說,李掌柜給他謀了個新差,說著把大洋塞給姥姥,把姥姥嚇了一跳,說:“給你這些錢,是不是讓你干掉腦袋的事呀?”

        姥爺慍怒道:“熊娘兒們,別胡思亂想?!?/p>

        姥姥捧著大洋,像捧著個活蹦亂跳的刺猬覺得扎得慌。淚水就撲簌簌地滑落下來。

        姥爺看著姥姥漸漸隆起的肚子,心里不由得也酸酸的。他覺得自己很窩囊,讓老婆跟著擔(dān)驚受怕算不得男人,可她哪里知道不出去干活兒那才會掉腦袋,這天大的秘密是不能讓老婆知道的。

        四、那以后的幾天里,天空一直飄著雨絲

        整個洼興橋都浸泡在雨中,姥爺?shù)男囊惨恢睗駶竦?。姥姥也暗自流淚,整天魂不守舍,拿東忘西。

        日子就是這樣,越想遠離那個日子,可是時光的腳步卻越來越近。姥爺終于被日本人開車?yán)吡?。那天,姥姥哭著在車后面追出好遠好遠,弄得像生離死別似的。

        還是在前一年冬天,姥爺去老黑山“倒套子”(拉原木),住進了姥姥家。姥姥年方二十出頭,雖然模樣長得不算太周正,但是山溝子里的水土好,把姥姥滋潤得白白凈凈,水水靈靈。兩個人一見面就對上了眼兒,那時候沒有自由戀愛的,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衫褷?shù)母改冈缡牛瑳]辦法只能走媒妁之言這條道。姥爺背地里跟姥姥說,讓她找個媒人給撮合撮合,姥姥說這事哪有女方上趕子的。姥爺無奈找一起去“倒套子”的老王,老王這人好喝點兒酒,有酒就行。這天晚上,老王喝完酒,跟姥姥的父母直接侃。姥姥的父親跟姥爺沒打幾回照面,說不清是好是賴,就推脫說不知根底,不好說。

        老王說:“啥根底?他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就這一堆一塊兒。閨女嫁過去腳蹬鍋臺手把勺,吃得成,說了算?!?/p>

        知女莫如母,姥姥的母親知道閨女的心思,就把這門親事應(yīng)了下來。

        這好日子沒過上幾天,整天讓老婆跟著提心吊膽的,姥爺心里也覺著挺對不住姥姥,看著姥姥撕心裂肺的樣子,姥爺狠了狠心,把臉別回車內(nèi)。

        眨眼間,汽車顛簸著進了山路,車上十幾個人被搖晃得迷迷瞪瞪。突然來了個急剎車,車上的人被搖醒了,定睛一看,山路上有棵粗粗的倒樹。小鬼子下了車,哇啦哇啦地叫著,那意思是讓車上的人下車去搬。就在這時山上響起了槍聲,便有人從山上沖了下來,不一會兒,兩個小鬼子就倒在了地上,滋滋地冒著血。

        車上的十幾個人傻了眼,愣愣地杵在車上不敢動。

        領(lǐng)頭的是個女的,年方三十有余,眉清目秀,她跨前一步?jīng)_大伙說:“別害怕,敝人胡青蓮,我們是專打小鬼子的隊伍?!?/p>

        姥爺跟著大伙下了車,問你把他們殺了,誰領(lǐng)我們?nèi)|大營干活兒?

        “干活兒,干啥活兒?趕快跑吧。”胡青蓮說。

        姥爺不走,湊上去說:“我是東家花錢雇的,回去沒法交差。”

        胡青蓮瞅瞅姥爺:“你是龍老板子?”

        姥爺試探地問:“你認(rèn)得我?”

        胡青蓮喜出望外:“你真是龍老板子?恩人!”

        姥爺造蒙了。說:“別鬧,我們見過嗎?咋就成了恩人?”

        胡青蓮把姥爺拽到一邊兒,悄聲說:“前些日子,你從東興城回來,在路上你是不是救了一個人?”

        姥爺問:“你咋知道?”

        胡青蓮說:“那人就是我呀!”

        姥爺心里畫魂兒,那天救的明明是個男的,咋會是個大姑娘?就道:“扯!我可沒救過什么女人!”

        胡青蓮說:“那天我胳膊上中了一槍,是你把我抱上車的?!?/p>

        姥爺張大了嘴巴不吱聲。

        胡青蓮說:“追我的是兩個日本兵,一高一矮。矮的讓你用絞錐……”還沒等說完,姥爺?shù)拇笫志桶阉淖煳鎮(zhèn)€嚴(yán)嚴(yán)實實。連說我信了我信了。

        胡青蓮被姥爺捂得透不過氣來,費了好大勁兒才掙脫出來,胡青蓮就笑,笑得絲毫沒有來頭。

        姥爺問:“你笑啥?”

        胡青蓮說:“你的手像個仙人掌,扎得慌。”

        姥爺不好意思地搓著手,心想難怪那天說話像個娘兒們似的,還真是個母的。

        胡青蓮對大家說:“你們趕快跑吧,能跑多遠跑多遠?!?/p>

        有人說:“我們是去掙錢養(yǎng)家糊口,我們跑了算咋回事?”

        胡青蓮說:“你們?nèi)赍X?我告訴你們,小鬼子抓你們?nèi)|大營,殺了煉人油。你們這是去送死呀!”

        大伙兒一聽嚇得頭皮發(fā)奓,愣怔了一會兒,便商量著往哪兒跑。

        姥爺說:“往哪兒跑??!咱們能跑哪兒去呀!小鬼子死了,咱們回去,趙老疙瘩兒還不得把咱們的皮扒了!”

        胡青蓮說:“你們有親的投親,先躲些日子,實在沒地方去的,就跟我上山打小鬼子去?!?/p>

        五、事情到了這一步,姥爺心一橫說我跟你上山

        其實姥爺也是走投無路,回家是不可能了。上次事還沒完,又?jǐn)偵线@么個事,要是讓趙老疙瘩兒逮住還不得腦瓜子開瓢。大伙兒一聽姥爺要上山,也都沒了倔強,就跟著胡青蓮上了山。

        姥爺救過胡青蓮的命,自然被視為恩人。

        后來姥爺才知道,那天胡青蓮?fù)蝗幌萝囋贩祷?,是她想起了落在上山道上的絞錐。如果被人發(fā)現(xiàn),順著這條線索追查下來,姥爺必死無疑。胡青蓮返回山上,派手下兄弟當(dāng)夜?jié)撊肜钫乒竦募依锇呀g錐送回。姥爺就想這娘兒們還怪鬼道的,也好,我救你一命,你救我一命,也算扯平了。

        一連數(shù)日,胡青蓮每天都在教姥爺他們打槍,那時候子彈少,真槍實彈也就放幾下子。也就是教教打槍的基本要領(lǐng),三點一線及坐臥立各種姿勢,還有搶占山頭,蹲點伏擊一些戰(zhàn)術(shù)訓(xùn)練。

        在山上一待,姥爺閑得心就像這山巒上蒸騰的霧靄,氤氳而迷惘,他想姥姥了。

        姥爺跟胡青蓮說想回趟家。

        胡青蓮問:“咋的,想老婆啦?”

        姥爺紅著臉:“沒有?!?/p>

        胡青蓮說:“龍大哥,我跟你說,現(xiàn)在回不得,說不定趙老疙瘩兒正端著槍等你呢?”

        姥爺沒話,跑到山坡上靠著大樹一頓痛哭。

        轉(zhuǎn)眼來到初秋,姥爺跟胡青蓮說要下山回去看看老婆,這些日子八成要生了。

        女人的天性,胡青蓮覺得女人生孩子就是過鬼門關(guān)。無奈,帶領(lǐng)幾個弟兄喬裝打扮跟著姥爺下山去了洼興橋。事先有約,姥爺不能直接回家,怕趙老疙瘩兒打埋伏。

        事情果然如胡青蓮料想的一樣,他們剛拐進十字街,就遠遠地看到趙老疙瘩兒在姥爺家柴門外賊頭賊腦地來回走。

        當(dāng)天夜里,胡青蓮叫來兩個弟兄,吩咐道:“你倆去龍老板子家把他老婆接來?!?/p>

        兄弟倆騎馬來到姥爺家,姥姥死活不開門。

        兄弟倆捅破窗戶紙說:“嫂子,別怕。是龍老板子讓我們來接你的?!?/p>

        姥姥不信,手舉著菜刀,大有拼個你死我活的態(tài)勢。

        兄弟倆兄怕耽誤工夫,無奈,端掉門軸,闖進屋里,奪下菜刀,直接把姥姥綁了。

        兄弟倆剛把姥姥抬出門外,趙老疙瘩兒帶著人就把他們圍住了,一陣激戰(zhàn),終因寡不敵眾,姥姥還是被趙老疙瘩兒搶走了。

        姥爺急眼了,非要下山與趙老疙瘩兒拼個你死我活。

        胡青蓮不讓,說:“咱們不能蠻干,不能拿雞蛋往石頭上碰,再說你現(xiàn)在是隊伍上的人,干啥要守規(guī)矩?!?/p>

        姥爺哭嘰嘰地說:“這可咋整啊?你得拿個主意呀!”

        大伙在一塊兒嗆嗆半天,也沒弄出個子午卯酉。

        胡青蓮見天快亮了,就讓大伙先瞇一會兒,明天再想法子。

        六、夜里下了一層輕霜,山坡上小草的葉子蔫頭耷腦的有些泛黃

        姥爺跟霜打的小草一樣,也蔫頭耷腦的,眼睛長滿了紅血絲。剛吃完早飯,山下回來人說,趙老疙瘩兒貼出告示說龍老板子的媳婦私通抗聯(lián),三天之后正法。

        姥爺問:“啥叫正法?”

        來人說:“就是要她的命?!?/p>

        姥爺一下子就蒙圈了,像一個落圈的蘑菇耷拉著腦袋杵在一旁,蔫了。

        胡青蓮知道趙老疙瘩兒抓龍老板子老婆,無非就是要誘捕龍老板子。這事不能魯莽,要想個萬全之策。

        一番謀劃之后,胡青蓮讓姥爺待在山上,她領(lǐng)著十幾個兄弟挑著些山貨下山去了。

        洼興橋是個十字街,警察所就在東街路北。

        胡青蓮他們走后,姥爺?shù)难燮ひ恢眮y跳,他擔(dān)心怕出啥事,便在廚房拎出一把殺豬刀,尾隨而去。

        按照計劃,胡青蓮帶領(lǐng)著五六個兄弟繞道去了警察所后街,剩下的兄弟們挑著山貨陸陸續(xù)續(xù)地從人群中穿行來到警察所對過的菜市場。剛放下挑子,就有兩兄弟為爭奪地盤大吵大鬧起來,趙老疙瘩兒聽到吵鬧聲,便帶著幾個人罵罵咧咧地從警察所大門出來。他突然發(fā)現(xiàn)賣山貨的人挺面生,看看挑子里的山貨除了些動物皮毛和些草藥,并沒有什么珍奇異寶。

        趙老疙瘩兒腦袋也不是尿罐子,在偽警所里混跡多年,在警所的大門外冷不丁地冒出幾個賣山貨的人,這讓他心里泛起了嘀咕。他斷定這幾個賣山貨的十有八九是沖那個娘兒們來的,便抽身一溜兒小跑急忙返回警所。當(dāng)他一腳跨回大門時,發(fā)現(xiàn)有幾個人已經(jīng)偷偷地把那娘兒們救了出來,和趙老疙瘩兒撞個正著。趙老疙瘩兒拔出盒子槍一頓亂射,外面那幾個賣山貨的人,從大門外沖進來,趙老疙瘩兒見勢不妙,領(lǐng)著弟兄躲在墻根下拼命抵抗……

        就在這時,姥爺突然出現(xiàn)在了姥姥的身后。

        姥爺此時的出現(xiàn)是致命的,打紅眼的趙老疙瘩兒看到了姥爺立馬來了精神,糾集弟兄們反撲。姥姥見到姥爺,一下子就撲入姥爺?shù)膽牙?,一顆子彈穿入姥姥的后背……

        回山的路上怕姥姥睡過去,胡青蓮讓姥爺跟姥姥嘮嗑。姥姥告訴姥爺,說姥爺走后的當(dāng)天晚上,趙老疙瘩兒就帶人來家里,說姥爺殺了日本人,一連蹲了好幾天,還說抓住姥爺扒了他的皮。

        姥爺問:“那趙老疙瘩兒沒把你咋的吧?”

        姥姥說:“把我咋的,我一菜刀剁死他?!?/p>

        姥爺咧著嘴,后來嘮些啥姥爺也記不清了。

        折騰了半天,他們總算把姥姥弄上了山。

        還沒等把姥姥的子彈取出來,姥姥的羊水已破,我的母親出生了。聽到孩子的啼哭,姥爺?shù)耐榷架浟?,一下子癱倒在了地上。就在母親第一聲啼哭中姥姥也閉上眼睛,母親和姥姥就這樣陰陽兩隔,一生一死就在轉(zhuǎn)瞬間……

        料理完姥姥的后事,老實如牛的姥爺暴躁成一頭獅子,整天拎著殺豬刀在巖石上霍霍地磨著。

        那些天,為了讓母親活下來,胡青蓮四處托人打聽誰家女人坐月子。說來也巧,也許母親命不該絕,家住東興城的胡青蓮表姐也剛剛生下一個女兒,胡青蓮把我母親送了過去,她一個人的奶水喂養(yǎng)倆孩子,才使我母親活了下來。

        胡青蓮為保住姥爺?shù)难},折折騰騰東一趟西一趟的,整個人已經(jīng)累得快散架子,姥爺心里頭就有些過意不去,他想弄個野物給她補補身子,就偷偷地領(lǐng)著張九力去了老黑山。

        老黑山是小興安嶺余脈,山高林密,常有野獸出沒。說來也巧,姥爺他倆剛到黑山口就發(fā)現(xiàn)了獵物,那是一只狍子,正瞪著眼睛,傻傻地看向他倆,似乎對他倆的突然闖入有些好奇和疑惑。

        姥爺?shù)氖志桶W癢了,眼睛里閃爍著狡黠的光芒。他悄悄地掏出長槍,擺出瞄準(zhǔn)狀,那只狍子愣怔了片刻,突然打了個噴嚏,撒腿便跑。

        姥爺不慌不忙屏氣凝神,只摟一槍,那狍子就應(yīng)聲倒了下去。兩個人急忙跑了過去,姥爺剛把狍子背在肩上,就聽山口那邊有人吵吵嚷嚷,姥爺說壞了,一定是槍聲把他們引了過來。張九力問姥爺咋辦?姥爺?shù)哪X袋突然靈光起來說:“八成是趙老疙瘩兒,咱們不能回密營了。”

        姥爺和張九力撒鴨子往山上跑,在山林中穿梭跳躍。后背上的狍子悠來蕩去,越背越沉,姥爺說:“得找個地方藏起來。”張九力說:“我知道山背坡有一個山洞?!?/p>

        此時,趙老疙瘩兒領(lǐng)著弟兄們已經(jīng)追了過來,子彈朝他們這邊一通亂掃。

        一粒子彈打在了狍子的肚子上,又從肚子里鉆出來射在了姥爺?shù)募绨蛏?,好在只是擦傷,姥爺差點沒摔倒。兩個人跟頭把式地來到背坡,找了半天,才發(fā)現(xiàn)那洞口被茂密的藤蔓遮擋著,山洞不大,剛好容下兩個人,姥爺鉆進去就覺著兩腿發(fā)軟,便癱坐在洞里。

        張九力剛把洞口掩好,趙老疙瘩兒就追了過來。在洞口轉(zhuǎn)悠了半天,突然,遠處樹葉沙沙作響,應(yīng)該是什么動物驚嚇亂竄所致。趙老疙瘩兒說:“在那邊,追!”

        見趙老疙瘩兒他們漸漸消失,姥爺和張九力終于松了一口氣,小心翼翼地爬出山洞,好歹折騰回到了駐地。見胡青蓮還在蒙頭大睡,就悄悄地招呼幾個兄弟幫老伙夫收拾狍子,燒水、煺毛、開膛,不一會兒,把狍子大卸八塊,下鍋開烀。

        胡青蓮聽說姥爺為了給她補身子出去圍獵,還和趙老疙瘩兒交了火中了一槍,多虧沒下雪,這要是有雪,趙老疙瘩兒會順著血印或腳印就能找到這里,如果那樣,后果不堪設(shè)想,胡青蓮氣得掏槍要斃了姥爺。姥爺就尿嘰了,說:“犯的事槍斃我八回也不多,可我要沒了,我那閨女咋整?”

        “我給你養(yǎng)。”胡青蓮說。

        “那行,你開槍吧?!崩褷斦f著閉上了眼睛。

        張九力本以為胡青蓮也就是嚇唬嚇唬姥爺,沒想到她還真的顫抖著手舉起了槍,便沖過去用身體擋住了姥爺說,當(dāng)家的,要殺,就先把我殺了。

        其實,胡青蓮也就是想讓姥爺長點記性,可張九力這一仗義,倒讓胡青蓮沒法收手了。遂道:“好啊,那我就成全你!去那邊你倆還有個伴兒?!闭f著再次抬起槍。就在這時,老伙夫端了一盆熱氣騰騰的狍子肉進來,見這架勢,不慌不忙地撂下菜盆,說:“閨女,先把家伙收起來,龍老板子為給你補補身子,差點把小命搭上,咋的,沒死在趙老疙瘩兒手里,卻要死在你的槍下,這不拿好心當(dāng)驢肝肺嗎?他們私自出去打獵是違反紀(jì)律,你巴掌撇子打兩下也就是了,咋還動起家伙了?”

        胡青蓮說:“爹,這事你別管,沒有嚴(yán)格的紀(jì)律,那就是一盤散沙,和土匪沒啥兩樣!”

        “你還來勁兒了,要斃連我一塊斃了。”老伙夫說著站在了張九力前邊兒。大伙也都圍過來求情。

        胡青蓮就坡下驢,撂下了槍,狠狠地踹了姥爺一腳,說:“這筆賬先記著,吃飯。”

        老伙夫說:“嗯,這就對了,吃飯,吃飯?!?/p>

        老伙夫盛了一碗狍子肉,遞給大家說:“咱們先吃飯吧,有什么事吃完飯再說。”

        張九力看了看桌上的狍子肉,給姥爺使一眼色,姥爺心領(lǐng)神會端過狍子肉送到胡青蓮面前,說:“感謝大掌柜的不殺之恩?!?/p>

        胡青蓮說:“滾!”

        姥爺說:“看你這脾氣,我滾!”

        那天晚上,都喝高了。

        飯后,胡青蓮來到姥爺?shù)牡伛孔永?,親手為姥爺換了藥,說:“你傻不傻,我這身子用得著補嗎?”

        姥爺借著酒勁說:“得補,要不我給你補補?”

        胡青蓮臉就紅了,說:“沒看出來你蔫巴的一肚子花花腸子?!?/p>

        姥爺說:“誰讓你說你給我養(yǎng)閨女了,咱倆一塊兒養(yǎng)?!?/p>

        胡青蓮說:“慢!我說幫你養(yǎng)閨女,前提是你死后?!?/p>

        姥爺說:“那就讓我死一回吧……”

        七、趙老疙瘩兒撒出人馬四處打探抗聯(lián)的藏身地,還抓了幾個在老鄉(xiāng)家養(yǎng)傷的抗聯(lián)戰(zhàn)士

        這下可惹惱了胡青蓮,說找個機會收拾趙老疙瘩兒,這家伙作得太歡了。

        這一天,玉皇廟的道人趙春霖送來消息,說趙老疙瘩兒今天晚上要去姜家窖搜捕傷員。胡青蓮決定將計就計,挑選了七八個年輕力壯的戰(zhàn)士扮成傷員埋伏在姜家窖的肉鋪內(nèi),其余的戰(zhàn)士埋伏在村外,來個內(nèi)外夾擊。

        每次趙老疙瘩兒一進村,整個村子都雞飛狗跳的??蛇@次整個村子都像睡著了,一點兒動靜也沒有,趙老疙瘩兒心里畫魂兒,覺著有點不對勁兒。四處撒摸一番,便示意弟兄們停了下來。

        守在村外樹林里的姥爺見趙老疙瘩兒不往村里走,急得一跺腳,一個干樹枝子被踩斷了,腳下發(fā)出嘎巴一聲脆響,樹上幾只老鴰驚飛起來。

        趙老疙瘩兒見勢不妙,掉頭就往村外跑,呼喊著:“快撤!”

        胡青蓮見趙老疙瘩兒要溜,便沖出樹林開槍射擊。

        趙老疙瘩兒見后路被抄,便領(lǐng)著弟兄們往屯里跑,胡青蓮他們后面緊追,咬著不放。

        趙老疙瘩兒見有人被撂倒了,帶著哭腔喊:“弟兄們,快,往屯里跑?!?/p>

        埋伏在肉鋪內(nèi)的游擊隊員迎面截住了趙老疙瘩兒,兩面夾擊。

        趙老疙瘩兒哀號著:“弟兄們,躲到房屋后面,以守為攻?!?/p>

        偽軍們見腹背受敵,便躲在房子后面胡亂地射擊。

        就在這時,一隊日本兵沖進屯里,一頓瘋狂掃射,趙老疙瘩兒一看有皇軍助戰(zhàn),立馬像打了雞血開始瘋狂地反撲。

        胡青蓮見勢不利,命令隊員邊戰(zhàn)邊撤。

        撤退中,姥爺突然發(fā)現(xiàn)一名日軍士兵悄然接近胡青蓮,槍口已對準(zhǔn)了她。情急之下姥爺大喊一聲便本能地?fù)湎蚝嗌?,一梭子子彈射在了姥爺?shù)暮蟊成希褷攧×业負(fù)u晃了幾下倒在了地上……

        胡青蓮的眼中充滿了絕望和驚恐,她發(fā)瘋般地呼喊著:“龍老板子!龍老板子!”然后緊急地對身邊的張九力大喊:“快,背上他,我們趕緊撤退。”

        沒等回到駐地,姥爺就停止了呼吸。胡青蓮的眼淚奪眶而出,她緊緊握住姥爺?shù)氖?,悲痛地叨念著:“你咋這么傻呀!”

        那夜,天上突降了一場大雪,寒冬就這樣來了。

        這就是姥爺?shù)墓适拢笥堰€告訴我,光復(fù)后,胡青蓮把他母親接了回來,那時母親才七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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