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瓊桑姆，筆名城鴉。西藏阿里人，現為阿里地區(qū)作家協(xié)會會員，毛澤東文學院第一期西藏班學員。作品散見于《西藏文學》《西藏日報》《阿里文學》《西藏婦聯》等刊物。

一、飛躍埡口

我已經在地質大隊的大貨車里藏了整整四天，搖搖晃晃地蜷縮著，終于聽到有一個低沉的聲音感嘆著：“我們到岡仁波齊了！”

我不由地探出頭，當叔叔阿姨們發(fā)現我的時候，我只能不好意思地摸著頭。不過他們第一時間就通知了我父親，然后緊張地對我說：“要不，我們先過去看看吧。就在路中間，你就在這里等我們好嗎？”叔叔阿姨發(fā)現我以后語氣很是緊張，我回過神來思索著，可是……我也想過去，揭開第三個謎底，或許有了聯合國的獎勵，我還能再見到已經去世的奶奶。

“沒關系，我們只是踩點，馬上回來?！币晃话⒁趟坪蹩闯隽宋业南敕ǎば陌参康?。

“好的?！比绻医o別人平添煩惱，或許父親會很失望。我抓著石駱駝上的哈達，看著他們的背影越來越小。

……

突然，我感覺脖子里鉆進來一陣寒冷的風，驚醒過來時，腳下全是縱橫混亂的灰色石頭，我有點后悔了。“爸爸！”我喊叫的聲音像被無數的石縫吸收了一樣，沒有回應。我便拽著石駱駝上的哈達慢慢滑了下來。

“爸爸！”我又試著喊了一聲。突然右邊有一個黑影在霧里朝我走來——正是剛才托起我的石駱駝。

駱駝低下頭說：“你好啊，我是神女的坐騎，多吉阿莫（金剛駱駝）……咳""" 咳……也就是你背后的石駱駝，剛剛被你搖醒了！”

“搖醒？什么……”

“你看看腳下?！彼噶酥傅孛?。

“啊——”我的短發(fā)被四周輕盈的云朵調皮地抓起，沖鋒衣的帽子不斷向上擺動，衣服里填充著云霧的輕盈，像蛤蟆呼吸時候的腮一樣大力擺動?！拔绎w起來了嗎？”

“你只要用力吸氣，就可以越飛越高；憋氣就可以掉下來，哦不，下降到地面上。”阿莫在下面接住我，試圖幫我適應自己看起來像是許久未用的四肢。

“謝謝你，阿莫，我可以飛到路中間嗎？就是白面鏡子那里?！蔽蚁胫i底應該是那塊傳說中可以辨善惡的鏡子。

阿莫突然有點憂傷，他說：“我什么都可以幫你。但是……我只有一天的壽命了，要是你能幫我找到藏起來的神女，神女一定會幫你實現所有的愿望。”

“當然可以，我很會玩捉迷藏的。不過，神女是誰？”

“她是萬年前收服我的康卓神女，她經常在埡口頂休憩梳洗。因為對面的岡仁波齊，無論日夜都會發(fā)出閃耀的光芒，照亮四五個小湖泊?！卑⒛赡苁菫榱苏鞯梦业耐猓室馓Ц吡寺曇?，睜大充滿石皮屑的眼睛。

緊接著他又說：“對了，很多人爬到那里，就是為了尋找神女梳頭時遺落的幾根發(fā)絲，她的發(fā)絲就是聯系她的信物?！?/p>

“好！正好我這里有一個謎題，有神女的幫助或許我就不用自己胡亂猜測了，那么我們出發(fā)吧！”我拉緊帽子上的松緊帶，兩腮憋氣憋得鼓鼓的，蹬開兩腿，準備直沖埡口。

二、尋找神女

我抓著阿莫脖子上的哈達，越飛越低，岡仁波齊的金額已經發(fā)出了耀眼的光芒，曾經米拉日巴尊者在比賽中牽繩的痕跡隱約可見。

“到啦！”阿莫剛著陸，粉塵與塑料袋子便四處飛揚，“這里怎么變化這么大？不過……哎喲，糟了！”他又笨拙地疊起腳邊剛剛被他震塌的好幾處瑪尼堆。

我順著哈達，滾了幾圈落在平地上，伸長脖子大聲地喊：“神女，康卓神女——”“康卓神女——”阿莫也跟著我焦急又賣力地喊叫，但是即便嗓子都喊啞了，四周依然靜悄悄的，毫無回應。

周邊的草木幾乎枯萎，沙石壓著塑料，飄蕩在眼前的只有粗糙的干枝和袋子。阿莫看著剛才踢翻的好幾處瑪尼堆說：“有些年代久遠的石堆下會有長居的魂魄，你去找找?！?/p>

“哦！還有這樣的東西??？”不過我剛看到的都是空蕩蕩的石頭房間。

突然我背后有個黑影一閃而過。“站??！”阿莫也觀察到了，他大聲呵斥道。湊近一看，原來是一個三只腳的精怪，悄悄地背著一大袋行李正準備逃亡。

“你是？”我蹲坐著緊盯這驚恐而靜止的小東西。

“圖扔（精靈），”阿莫喊，“你們最喜歡偷小朋友的東西。你見過康卓神女嗎？”阿莫邊走邊問。

“啊，我都好久沒見她啦?！彼呎f邊放下行李，“這兒變成了人類的休息站?！彼噶酥赣疫叄澳憧茨切┻吷洗笫^，都是為了擴大這里的面積，它們不斷被推向外面。地被人類占了當成休閑的地方，垃圾卻越來越多，植物也越來越少，精怪們沒有吃的，只好去山腳下或者湖泊?！?/p>

“那魂魄也沒有了？”

“魂魄只能等自己的四十九天后，不得已回到死主那里，再看因果才進行分配?！?/p>

“以前不是有長久存在的魂魄嗎？”

“那都是找到了神女的發(fā)絲后，神力加持了它，否則很少有精怪鬼魂在這種春天都爬不上來的地方住著?！?/p>

“那她不會把我也扔下了吧！”阿莫顫微微地挪動著四肢，低聲地說。

我想起這次父親的朋友們出發(fā)的緣由，是北極和南極發(fā)生了巨大的生態(tài)危機，看來世界是相互關聯的。

在聯合國的科學家們討論了三天三夜也無計可施時，中國登月船艙外，外星人留下了一串神秘的謎語，人類幾經探討，終于破解了兩條謎語。或許人類已經無路可走，其他生物可能覺得人類應該要重整旗鼓，挽救這次巨大的災難。

我依稀記得三條謎語分別是：

“去最干燥的地方找一碗黑水”。

“去最溫暖的地方找四季休憩的生物”。

“去最高處的地方找時間做成的白石”。

前兩條已被父親的朋友——一位優(yōu)秀的地質學家不懈努力后破解了，我從他們的閑聊中知道了謎底：一個是中東的石油，一個是非洲的恐龍化石，而第三條人類爭論不休，有人說這應該是指岡仁波齊山，這里終年不化，也有人說它應該是指埡口對岸的白面鏡子，能照出人心的黑白……

最后商討無果，聯合國公開發(fā)布消息說：但凡是能解開這個謎底并帶回白石的人，將無條件地獲得世界上的任意物品。但是現在南極的冰川已然不多，需要極速破解第三條謎底。

所以我便偷偷跟隨隊伍來到這里，想要破解第三條謎語。如果能獲得聯合國的獎勵的話，或許就可以再見到我的奶奶了。

三、落單的魂魄

“有神女信物的話，或許可以問問岡仁波齊神山?！眻D扔說。

“我……沒有任何的信物?！卑⒛南ＭS之化為烏有。

爸爸說死亡就是永遠的離開，那與神女的分離，對于阿莫來說，也算得到了死亡的消息吧.我不想他也經歷我的痛苦，便不管沉默的阿莫和逃跑的圖扔，我忙前忙后，總算在崖邊的瑪尼堆里找到了一縷休息的魂魄，我驚喜地叫著：“阿莫！快點，這里有個魂魄。”知道了這個好消息，阿莫總算有了點反應。

他看著狹窄的瑪尼堆口，示意我進去問問，可是我用眼睛看還簡單，可人怎樣才能進到這么小的縫隙里去問呢？

阿莫把哈達戴在我的腦袋上說：“你想著縮小身體這件事情，走幾步就可以實現了?！?/p>

“好吧。”我耷拉著腦袋，踮起腳尖輕輕地走了進去，隨著小心翼翼的步伐，我也變得越來越小，衣服也隨之貼心地縮小著。

里面的石屋子看著特別擁擠，我側著身體，生怕撞歪了門，我邊走邊問：“您好，打擾您睡覺了嗎？”

魂魄慢慢飄近，它的表情有點不可思議，緊張地觀察著我：“你是剛來的嗎？”我看著它，但這聲音似乎又是從遠處的石頭縫中里傳出來的。

我看著對面的魂魄，全身通透，只有模糊的形狀，找不到臉上的五官和身體的器官，我只敢小聲問：“對，我是剛來" 的……就是……請問你看到康卓神女了嗎？或者有她的信物嗎？”我小心翼翼地發(fā)問。

魂魄瞬間鎮(zhèn)定下來，問：“你知道神女？”

“對，外面的是她曾經收服的坐騎，常駐在埡口。如果再找不到神女，他明天或許就要失去神力，永遠變成石頭了。”

魂魄挪了挪屁股，越過石桌子，走到洞口看向外面巨大的金剛阿莫，思索了一會兒。

“我不知道什么神女，沒什么事的話，你也趕緊回到你的石堆里吧?！彼蝗婚_始想要趕我走，雖然它沒辦法推動我。

阿莫聞聲就像散架的機器，毫無粘性地癱在地上。望著眼前與金霧做伴的圣山，我感覺房間里充斥著絕望的氛圍。雖然早已知道結局，但我還是有點好奇，我又問眼前應該是背向我們的魂魄：“這一帶的生靈都已經走完了？”

“是的，我的很多精怪朋友都搬走了?！彼次也辉僮穯柹衽氖虑椋_始認真回答。

“可是您還在這里，這是您的房屋嗎？看起來和別人的不一樣，很特別。是因為您的四十九天還沒過完嗎？”

那縷魂魄，摸著左側透出金光的石頭說：“對，這是我家人立的瑪尼堆，他們每年都會來看我。你要是沒什么事情就離開吧，這兒真不是什么好地方?！?/p>

無功而返的感覺真糟糕。阿莫就要永遠變成大石頭了，我太難過了。

“要不你就帶我去轉一圈圣山吧?！蔽覍Π⒛f。我還沒去過這座圣山呢，即使很多答案沒找到，但我也想轉完一次，再回到父親身邊。

阿莫看著已經沒有力氣了，但他好像也不想蹉跎最后一天的時光，就答應了下來?；蛟S我就是阿莫最后一天的最后一個朋友了。

四、解救“善惡洞”的瘦子

阿莫馱著我不斷飛躍著，我們途經“善惡洞”。

阿莫介紹道：“這洞口細窄，但只要懷揣善心，再肥胖的人也能輕巧地穿梭過去。一旦有邪惡的念頭，骨瘦如柴的人也會在洞口被死死吸住?！?/p>

“真的這么神奇嗎？”我似乎也沒有做過什么壞事，除了偶爾捉弄睡覺的同桌和不按時交作業(yè)外，于是我說：“我想試試看，阿莫，我們下去看看怎么樣？”

阿莫點點頭，就降在洞口不遠處，我順著哈達慢慢著陸，走著走著，果然洞口 有個奄奄一息的瘦子卡在洞口。

“救救我，神仙……看得見……我嗎？救救……”他的腳上青筋暴起，青紫色的皮膚還有多處被石粒劃傷的痕跡，隨著呼吸的愈發(fā)急促，他的聲音也越來越小。

“救救他吧，阿莫。”我轉向失神的大駱駝。

“不行，這是個人的念頭決定的，我也改變不了因果。”阿莫低聲說。

“求你了，大神仙，我在這里快四十多年了，如果再不找到出口，馬上就要魂飛魄散了。求你……啦！”他的聲音像是用刀片生刮出來的一樣，我都能感覺得到他的窒息！我跑到前面看著瘦子凸出的眼球和牙齦，略帶哭腔地求著阿莫：“你救救他吧，他馬上也要跟你一樣了?！?/p>

“可是……他是做過壞事，洞口才會吸住他，能救他的只有他自己?！卑⒛f。

“我改好了，我改好了，再也不做壞事了，我曾……曾經因為嫉妒和貪婪，偷拿過錢包和供品，當時就后悔得不得了，早就歸還了。”他用骨節(jié)鮮明的雙手用力抓著沙土，呲著牙齒用力拉扯下身，“呀——”

咦？他直接一頭撞到了對面的石堆上，他原以為自己又要失敗，可是竟然整個身體都出來了?；仡^一看，原來是后面的阿莫踢了一腳，他的四肢頭一次重組在一個軀體上，他發(fā)著“額！”“哎！”的聲音，看著雙手雙腳完整無缺，一會兒彎彎腰，一會兒伸伸腿，最后手舞足蹈地趴在地上連說了幾百個謝謝。

“你試著能不能走到終點的駱駝心臟山，如果能走出去，那就證明你已經逃脫因果，就能恢復人身了?！卑⒛贿咇W著我，一邊向瘦子囑咐。我沒聽見瘦子說了什么，但是他或許是神山里唯一帶著微笑的生靈。

“也不知道我做得對不對?！卑⒛洁熘?。

五、重回卓瑪拉埡口

我和阿莫在空中盤旋了一會兒，看見威嚴的圣山腳下，瑪旁雍錯晶瑩剔透，山腳處溫柔地鋪滿了鮮花與小草，好多牦牛像移動的黑色小船，穿梭在綠色的海洋里，仰望著巍峨聳立的雪山。

“要是每年都能來這里就好了。”阿莫望著生機勃勃的景象，傷心地感慨道。

是啊，每年。等等……每年？

我突然想起剛才的一句話：“你記得小圖扔的話嗎？”我嘗試讓阿莫停下飛速的步伐，拉起阿莫頸間的哈達說：“圖扔說一般的魂魄在四十九天后，會自動離散，除非有神女的發(fā)絲。但是我們最后遇到的魂魄，它說每年都會有家人探望，每年啊，那得是多久的時間，所以他肯定有——”

“神女的發(fā)絲！”阿莫幾乎搶先一步驚呼道。他快速穿梭在云端，不管我的驚呼，馬不停蹄地轉頭重回原地。我熟練地摘下它的哈達，隨著身體縮小，聲音也隨之變小，我只好用力喊著：“您好———您在嗎？您好！”

“又怎么了？”魂魄有點不滿，盡管這幾年人來人往，但像我們這么打擾它的應該還是頭一次。

“您好，就是……哎呀，”我被阿莫的蹄子推到洞里面，“您有神女的發(fā)絲嗎？”我懇求道，它很明顯知道什么，“你每年都在這里，肯定是受到了神女發(fā)絲的加持，我們只是想找到神女?！?/p>

魂魄低下了頭，沉默一會兒，接著慢悠悠地說：“是啊，但是神女拋棄了這里，她的自然之力幾乎干涸了，春天都已經背棄了這里，這里跟泡水的畫兒一樣，永遠都是青灰色的?！?/p>

“所以？”

“我確實受神女發(fā)絲的加持，但你看看這里，哪里像一塊圣地呢？踩在腳下的垃圾確實軟綿綿的，踩著舒服。但是植被被它壓在地下，我也開始越來越弱小，可能都撐不到明年新年了。”聽得出它的怒氣，但是誰又想得到會是這樣的結果呢？

六、許愿

“神女現在不知所蹤，連我——她的坐騎都感應不到，但是她肯定沒有放棄這里。”阿莫在旁邊著急地辯解著。

“什么失蹤？”

“坐騎應該是最能感應得到她的，可是他自己的靈力都快要枯竭了，可能是神女也出事了?！蔽彝茰y著。

“那……那，發(fā)絲能干什么？”魂魄背靠著金剛杵，又說：“神女自己都不見了?！?/p>

阿莫在外面著急地應答著：“發(fā)絲可以許愿，雖然神女現在實現不了愿望，但是滄海桑田聚集在這宇宙的中心岡仁波齊，這里有著偉大的蒼穹乾坤之力，宇宙的規(guī)律與秩序在這里啟始，萬眾的信徒與行者在這里發(fā)愿，匯集的力量我們無法想象。只要我們一起許愿，它就一定會指示我們的！但是沒有神女的信物，我們跑斷腿也找不到門路啊?！?/p>

魂魄心想著一邊是恩澤自然的神女，一邊是賴以生存的力量，它難受地糾結了一會兒，看著小石屋子，它撫摸了一下金剛杵，過了一陣子，金剛杵便像雪花一般輕柔地盤旋在它的手心里——原來它的柱子就是神女一根黑亮柔軟的發(fā)絲。

千恩萬謝后，阿莫將頭發(fā)嚴絲合縫地并在雙蹄中，轉身面對著岡仁波齊，閉眼靜坐祈禱，碎雪逃脫了一半，露出雪山另一側的金黃。但是隨著太陽的升起，并沒有奇跡的發(fā)生。

七、石縫里的指示

魂魄難過地摸著門口說：“或許這里真的要成為一個寸草不生的地方?！?/p>

“怎么會呢，這里是人類休息的地方，是轉山的必經之路啊?！蔽矣悬c不解。

“這里不像山腳下會有很多志愿者來撿垃圾，因為是海拔最高的地方，清理難度很大，自然生長的東西就越來越少，就沒有再生的力量了……”

它繼續(xù)回憶道：“我還記得她的歌聲，那么美妙?！闭f完魂魄回到了瑪尼堆里面，背影顯得十分落寞。

“對……歌聲？她在梳妝的時候經常會哼唱一首送給埡口的歌，我們可以一起唱，或許可以召喚神女。岡仁波齊親手締造了美麗的她，這美麗的世界，神山不會放任的。對……一定不會！”阿莫激動地說著。

他一邊做禱告的姿勢，一邊對著神山放聲歌唱：

“啊啦啦，世界上啥都有，世界上有黃金的寶庫，如果不仔細看的話，黃金與太陽分辨不出?！?/p>

第一句唱畢，風聲唱和，悠遠似笛聲，從云霧中慕名而來，穿梭在山間，雷聲陣陣不時敲點著，好像給予土地間的縫隙沉悶的一擊，從而喚醒沉睡的生靈。

“啊啦啦，世界上啥都有，世界上有銀器的寶庫，如果認真不看的話，銀器與雪山分辨不出?！?/p>

第二句，笛聲悠悠，雷鳴點點，終于喚起了春日的甘霖，無數個雨點子趴在石頭門上，假裝敲敲門，便溜達在野蠻的精怪門口，趁其不備，狠狠地親吻了一口這些小家伙，便繼續(xù)滲透土壤里，消失得無影無蹤。

“啊啦啦，世界上啥都有，世界上有玉石的寶庫，如果認真不看的話，玉石和翠湖分辨不出?！?/p>

這時，在埡口原本擁擠卻靜森森的世界里，不時有精怪探頭出來觀望，暴戾的傷痕被甘露治愈，所有的一切在一場春雨中得到母親一樣的關懷。

突然，神山方向的日光單獨送來一束光，神女雖然沒有出現，但光亮指引在背后那些沉默的巨石上。

“什么意思？”魂魄著急地問道，“是石頭里面有什么嗎？”

八、探尋者的組隊

“我可以縮小進去看看?！边@件事情好像是我唯一能做的。

此刻，一只臟兮兮的老圖扔跨過一塊對于他身體而言巨大的石頭，警惕地觀望著眼前好久不見的熱鬧場景，一步一步，歪著大嘴、滿臉不悅卻堅定地站立在石頭前，顫顫巍巍卻又擲地有聲地說：“神既然有指示，說明不是神女拋棄了這里。剛才的雨讓我堅信，她一定會重新關懷我們的?！?/p>

說罷，便舉起它瘦弱的一只手臂，耷拉的皮膚搖晃了一下。我真怕它撐不??！但它的眼光如火炬，緊接著，在場的圖扔一共三個，它們年齡較小，都排列在老圖扔的后面。

它們常年在小洞口或者小石子下面生存，眼白占據了大塊的眼睛，混濁不清，但好在它們擁有發(fā)達的嗅覺，靈活的三只腿，聞著味道就可以巧妙地躲過山石，還有圖扔歷來引以為傲的巨大的力氣，讓它們成為毫無爭議的“探路者”。

路過的禿鷲拔了四片鋒利的羽毛作為它們的武器。一只沒見過的精怪拿出三瓣雪蓮花，在半路受傷時或許會有用處?；昶菍⒆郎系纳Ｈ磕贸鰜恚梢则屩鹞蹥?，還可以點亮去路。

一陣風吹來，神女的發(fā)絲竟變成一條蜿蜒盤旋的小路，雖然看不到盡頭，但這可是大好的消息，我們的小隊也順利地出發(fā)了。

九、透明的世界

順著發(fā)絲幻化的路，我走在最前面，輕輕地在石頭上劃拉著堅硬的羽毛，敲敲打打，示意著圖扔們前行的方向。

一開始，大伙兒激情四射，絲毫沒有停頓，但是越走越黑，外面的光幾乎鉆不進來，黑暗的路讓我有點害怕，平常在室外的視覺在這里失去了用處。斑斕的色彩被吸納，我此刻的嗅覺里只有一種沙粒與腐爛交雜后難受的顆粒感。

“小人類，你為什么來這里？”

“為了解開謎題?！?/p>

“什么謎題？”

“去最高處的地方找一塊記錄時間的白石?！?/p>

“時間啊，時間的起始點在岡仁波齊山腳下，或許你可以去那里問問?！?/p>

“我可以去那里嗎？”與此同時我終于摸到了發(fā)絲的最末端，我驚奇地叫著，“沒了沒了，我們到路的盡頭了?！?/p>

圖扔們疑惑著，前方依舊是黑暗啊。因為無論怎么摸，石頭都嚴絲合縫，一點空都沒有，發(fā)絲拉著我的手碰了碰前面，確實沒有路可走。

難道真的山窮水盡了嗎？

十、再見神女真容

兩只小圖扔靈巧地爬了一圈，傳來“嗒嗒嗒”的聲音，隨即感嘆道：“這……不是在逗我們吧，這塊石頭簡直比寶石還結實啊?！?/p>

老圖扔敲了敲石頭，企圖讓它們安靜，大聲地說：“不會的。宇宙從來不會直接告訴我們答案，任何指示都需要用心去領會。”

“要不我們焚一點桑吧，有火光才能看得見具體的東西?！蔽医ㄗh道。

老圖扔也同意了：“點吧。”

小圖扔重重地敲擊著，桑引起的火苗很快劃破了黑暗的角落，但又立刻暗淡下去了。就在這時，一旁的小圖扔突然驚呼道：“塑料瓶子！”

“就是人用來裝水的，這個東西吃下去消化不了，沒想到連這里都有?！绷硗庖恢惑@呼道。

“一起拉出來！”老圖扔馬上湊近，呼喊著兩個愣頭青下來。

但我們用盡全身力氣，還是不行?！叭绻尠⒛麄冞^來就好了。”老圖扔氣喘吁吁地說。

手里的發(fā)絲似乎也泄氣地翻了個身，但我摸著這根柔軟又靈巧的發(fā)絲突然想到了一個方法：“咦，發(fā)絲，你可以延伸嗎，延伸到外面去，讓阿莫他們也幫幫忙。”發(fā)絲似乎表示了可以，努力奔向另外一頭去，而尾端慢慢地又回到了這里。

等待許久，發(fā)絲終于找到了路口，我想它肯定探出頭看到門口正在睜大雙眼卻又格外沉默的大家，眾人看到探頭探腦的發(fā)絲，馬上展開嘴角，搓搓手伸長脖子等待著后面的驚喜。但是除了左右亂撞的發(fā)絲以外，似乎并沒有奇跡的出現。

發(fā)絲很聰明地纏在了某人的手指上，拉了一下，然后又點點頭，我感覺外面的小伙伴們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做好了拔河的準備。我聽到了“嘎吱嘎吱”的聲音，似乎對面參與拔河的人的數量越來越多了。

“一二——呵喲！”“一二——呵喲！”聲音此起彼伏，在一聲又一聲的拔河聲里，我們四個連牙花都在使勁兒，最后只聽到“嘎吱——嘭”！水瓶子快速拔出，連帶著我們四個一起從深洞中被拉出來了，后面用力的人差點從懸崖掉下去。

我們四個被強光直射得睜不開眼睛，但是依稀能看到大家都驚奇地圍在一起。

“一個水瓶子？一個瓶子？”

禿鷲抓起瓶子：“這個是什么？”

“苦得很，咬不動，又融不進草地。但是人類經常放在這里，或是壓在石頭下面。”一只精怪說。

慢慢地，我也湊近去看著一籌莫展的大家。阿莫看到我過來，突然翻出我兜里禿鷲的羽毛，狠狠地戳破了瓶子，不過大家也沒有多期待會有什么奇跡發(fā)生。

但瓶子里突然有一道陽光，伴者花香彌散蔓延，然后我們周圍所有巨石都逐漸滲透出格?；ê＃鼐谷豢吹搅斯饬?，一束，兩束……最后石頭都被花海撐開，但沒有發(fā)生爆裂。在一陣強大的光芒中，神女曼妙豐腴的身姿在風、雨和花草中逐漸形成輪廓，從土地深層中，旋轉著向天空奔去。

“神女！”所有人都歡喜雀躍。

“神女？”我驚訝著，如此偉大的神女竟然困在一個水瓶里。我撿起那個水瓶子，讓五彩斑斕毫無顧忌地進入眼睛里。

“天吶，神女竟被封印在瓶子里。”老圖扔感嘆。

土地又一次迎來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草木破石而出，那些困擾著精怪的、難消化的塑料終于被拔出土地，讓生命有了呼吸之地。

阿莫開心地呼喊道：“你做到了，真的是神女！康卓神女——”呼喊完，跑到神女的身邊委屈地說道：“您要是再晚一天，我就要永遠變成石頭了?！?/p>

神女飄近這些解救她的生靈跟前，大家沉醉在生命與美麗之中，我突然想起之前阿莫答應我的事情，正準備訴說請求時，神女似乎知曉了我的心思，禿鷲托起我靠近神女的眼前。

但這時阿莫的神情似乎不太對。

十一、告別阿莫

阿莫看向神女，只對我說了一句：“你確定嗎？喂，你可以許愿直接回到爸爸那里去。”可是我想知道的太多了，謎底是什么？時間的秘密是什么？我能不能永遠不和奶奶分離？我還是點點頭，開心地回應：“沒關系，因為無論是哪個問題的答案，我都想知道?！?/p>

神女解開阿莫脖子前的哈達，然后慢慢變成一條道路，我明白這就是“夢想”實現的道路，便大聲說：“謝謝神女，謝謝阿莫，我走啦，明年再來看你們?！?/p>

我沿著哈達一直走，望見空中飄云之下，懸崖的一側像崩開了最后一?？圩訒r傾瀉而下的大肚子——松軟的土地上，去年的一場雨漬形成了一道道深褐色的條紋，而蜿蜒的山路猶如寬松的皮帶，上面一步一步堅定的行者像一個個紐扣，或許為了信仰，或許為了美景。

此刻抬頭一看，神山寬宏的面容逐漸不似日出時的和藹可親，天空大半已被神山鋒利地刺穿，極具威嚴和壓迫，此刻我的左腿似乎在打顫中猶豫不決，但還是向前邁進了一步。

突然間，狂風呼嘯、雷鳴電閃，繼而又恢復晴天，而后幾分鐘里太陽很快升起又落下，烏云密集、夜幕降臨，天空幻化成按錯遙控器的幕布，不斷閃現交替著詭異的天氣。我還以為看錯了，但此時似乎到了哈達的盡頭。

我跳下來找到一塊平地，抬頭一看，那原以為是太陽照射才閃閃發(fā)光的山頂，無論在暴雨中，還是日光下，都散發(fā)出強烈的光芒，終于可以窺探到神山的秘密了！

十二、岡仁波齊的秘密

面前的景象真是讓我驚訝——無數個金色的鐘表迅速轉動著，而鐘表后面則是巨大的齒輪互相咬動。距離自己最近的大齒輪兩側都有小齒輪緊緊貼合并做同方向的轉動，而小齒輪也是由更精細的圓狀小齒輪和鋒利齒輪互相架接和操縱著。

我走到光芒最強烈的地方，抬頭望去，齒輪交疊得越來越高，但表盤上的時間各不一樣——最下面一排的鐘表時間已經到了晚上九點四十，第二層是十點十五過一點點，再往上看，似乎是十點半，越往上時間走得越快。

原來圣山的金光竟然是無數個金表發(fā)出的光芒。

越往里鉆，我的腳步聲便越來越響，前面巨速的齒輪不知怎么降低了高度，竟然快要打到我頭上，我的身體也不似之前靈巧。不僅如此，齒輪所帶動的風越來越大，我柔軟的頭發(fā)漸漸往上飄浮，險些絞進第二層的齒輪里面，幸好我迅速拽了一下。不過這一系列的動作，讓我第一次聽見心臟在一陣寂靜中跳動。

我低著頭，好像見到一個隱隱發(fā)光的洞口，雖然剛才的路還在，但不知道為什么這里走起來有點吃力和擁擠，我腳下的土壤隨著我的奔跑在飛揚。哼哧哼哧的聲音和激烈的心跳聲留在背后，又延遲到耳邊，仿佛是背后有巨大的怪物在模仿著自己，又輕巧地跟隨在腳邊，狡黠地等著我以為安全了就要一口把我吞下去，這樣的片段不斷在心里穿梭，我越想跑越大汗淋漓，但四肢只是麻木地往前，往前，再往前。

“那個……”她原本捻動著一串佛珠，隨即停下來在手腕上挽了兩圈，雙手交疊摩擦著，看我盯著她的雙眼，并沒有惡意，于是繼續(xù)說：“您好，您看到一個小孩了嗎？”

我再次醒來，已經在一塊柔軟的草地上，那真實的感覺，像看到清晨的陽光，吃到熱乎的飯菜，一下子回歸到了平常。

一聽到“小孩”，我還以為是父親的朋友們知道我調皮，在焦急地找我：“我嗎？”

“是我的孩子，一個嬰兒，還不會講話，穿著琥珀色的衣服?！币粋€婦女雙手合十，深邃的雙眼皮耷拉在暗黃的皮膚上，凌亂的頭發(fā)下眼眶卻格外泛紅，就像渾濁的夕陽下，湖水隱隱拍打著岸口。

“我沒有看到，我才從山上下來?！?/p>

“從山上？那一定是見到了神山，你一定有辦法的是嗎？”

“什么？什么辦法，你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

“我因為趕路口渴，貪喝了這片神湖的水，沒想到低頭吮吸著湖泊的時候，背后綁著的孩子掉入了湖里，我在水下找了三百年都沒有看到他，求求你了，幫我找找他?！?/p>

“三百年？”

她突然抓緊我呆愣的身體，我這才發(fā)現她乞求的雙眼下，臉上連片的高原紅如小花在雨后從四處冒出來，卻如經幡般流動在高聳的鼻子和顴骨之間。

是活生生的人啊。我也鼓足勇氣走上前一步，不小心踩到婦女被浸濕的裙尾：“真的對不起，掉入湖里，可能真的沒有生還的機會了?！?/p>

婦女聽到后，突然蹲著捂住臉，粗壯的馬尾辮接著長長的七彩繩，一直垂到地上。她蜷縮著，我看著狼狽的婦女，突然想起來，我很久沒有這么長時間離開過父親了，想起父親平日在家對我的照顧，我也忍不住抽泣起來。

婦女看到我也淚流滿面，漸漸停止了哭泣，她輕聲地說：“你怎么了？”

“沒事，我想走出去?！?/p>

我離開婦女，嘗試沿著湖泊的邊緣，找到返回的路，可是一直走，又回到了原點。

十三、還是那位婦女

當我再次看到了婦女拖地的彩虹長辮子，本想問這里的出路，沒想到婦女又一次抓住我，顫顫巍巍地說：“您好，您看到一個小孩了嗎？”

我嚇了一跳，肩膀高聳起來，支支吾吾半天：“是我……是我呀，剛才的女孩?！?/p>

而且我似乎長高了很多，婦女好像聽不懂我的話語，低垂的三角眼噙滿淚水。

我看著婦女焦急的樣子，也泄氣地哭泣著：“我也離開了父親，我也走散""" 了……”我慢慢蜷起身體，將頭扎進膝蓋里，默默抽泣著，肩膀一聳一聳。婦女再一次輕輕俯下身體，溫柔地拍著我的肩膀：“你快去找父母吧?！?/p>

“我走不出去，往前走，就又會回到這里。不過，這里是哪里？”

“這里是連接岡仁波齊的雪水?！?/p>

雪水？我止住哭泣，迷茫地看向湖泊，為什么這里的顏色這么深呢？似乎比外面的湖泊要藍很多。

婦女又低下頭喃喃細語道：“原本是淺藍色的，可當我的孩子掉入湖泊以后我跑進去尋找，越尋找顏色就越藍，但孩子始終沒有找到。我跑到湖心，湖里的水卻變得越來越多，似乎快要把我淹沒了，所以我只能在草地上面尋找孩子的蹤跡?！?/p>

但是關于兒子，婦女說并未想起什么，只是零零散散的記憶，讓她頭痛欲裂。我也有同感，明明一天之內發(fā)生這么多的事件，太陽依舊高掛在同一處。我決心幫她找到兒子，或許自己也會找到回家之路?！胺判?，我一定幫你找到兒子?！?/p>

既然不能靠近湖水，我決心在外圍繞一圈。我仔細地在水邊尋找，婦女就一直在旁邊陪伴著我。除了在石頭下和擱淺的魚兒尸體旁邊有一些散碎的布料之外，別無所獲。

在不遠處，我又發(fā)現了一塊大布料卡在大石頭下面，扯了半天也沒有扯出來。婦女見狀也過來幫忙，沒想到布料沒取出來，她卻跌倒了。跌倒的時候，鋒利的石頭割破了她的裙擺。我驚嚇得連忙扶起婦女，隨即轉身拿起那些唯一的收獲——布塊，給了落寞行走的婦女，她頓時眼前一驚：“這……”

“你看！”我尖叫起來。

這些布料，跟婦女身上的竟然一模一樣！但是她身上的藏裙沒有損壞，而這些布料散碎在湖泊的各處。

“你從來沒有發(fā)現過這些布料嗎？”安靜的她在看向深藍的湖泊很久后，雙手合攏布料，慢慢跪下身來，好像明白了什么。

一行眼淚滑落下來，說：“我已經死了?！?/p>

“我已經死過無數次了?！彼聪蛱炜?，眼淚又一次含在里面，斷斷續(xù)續(xù)地講，“我來這里，好像是想在這圣潔的地方，給我新出生的小兒子取個稱心的名字。齊烏寺廟的師傅很善良，給他取名為‘南瑟’，意思是天亮了，給家里帶來了希望。后來也許是我口渴了，貪心雪山春日剛融化的那一口甘霖，俯身下去的時候，兒子就掉了下去。于是我盲目地尋找，卻始終無果，回到家里后，雖然丈夫一直安慰我，但我日日難以入睡，有時候會感到淹死前的窒息。后來，我終日躲在房里，不敢出來。”

“為什么，因為害怕面對嗎？”

“是的，越靠近湖泊，我越感到窒息和恐懼，那種失去和死亡的感覺一次又一次地襲來。困著我的原來不是湖泊，不是兒子，而是我不敢走出去的恐懼。兒子，你會怪我嗎？”

“不會的，如果你一直困在這里，他才會傷心！他希望媽媽應該要勇敢面對一切?！?/p>

“真的嗎？他希望我這樣嗎？”

“要不我們試試？你現在還害怕嗎？”

她看著我，慢慢地搖搖頭。我們離湖泊越來越遠，越往前，越來越多的聲音傳來，直到我們和十幾個人一起走上了一座木橋，我小心翼翼往前行走，一回頭，正準備叫那位婦女的時候，突然發(fā)現人群中，她早已不見。

或許，她去找她的兒子了；或許，她找到回家的路了。

十四、再見瘦子

我欣慰地往前走，腳步也愈加輕快，或許我也可以很快見到父親了。我隨即抓住一位游客，問道：“請問怎么去卓瑪拉埡口呢？”

“在山的另一側，你最好順著這個方向去那里?！蹦俏宦每吐D過身來，我一看，這不是瘦子嗎？

“你不是從善惡洞里出來了嗎？怎么還在這里？”

“你是？”他的雙眼在瘦削的面孔上爆出，驚恐地問道。

“我是救你的那個女孩啊?！?/p>

“你明明是個大人，你都是俯視著看我的。”

我隨即又在河邊照了一下，我怎么越來越不一樣了。

“你去了哪里？”瘦子看我不是胡言亂語，又問起來。

“神女送我到神山里……然后在一個深藍色的湖泊里……”我一時不知如何把零亂的記憶講給他聽。

“聽說那些登頂神山的人衰老的速度很快，你是不是看到什么了？還是走到什么地方了？”

難道是那些時鐘嗎？讓我的時間走得如此之快。

“那你呢？”我突然想起來，救下他都很久了，怎么還沒出去。

“我轉了十二圈了，這是我的第十三圈，或許這一圈就可以出去了。沒事，我先幫你找到父親，畢竟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笔葑娱_心地說。

隨著步伐的加快，我也漸漸收回情緒，慢慢恢復平靜。就在下坡的一段路前，經幡在四周飄揚，我聽著瘦子的介紹：“這里曾經有一只殺戮成性、罪孽深重的怪獸，出于本能，它殺害了許許多多的生命。但是有一天在生命瀕臨結束的時候，它第一次感到了恐懼。于是它祈求上蒼的憐憫，直到有一次它有緣在圣湖旁聽見佛陀的教誨，便開始控制殺戮的本性，在轉山路上不停抑制著滋生出的殺意，整整十三圈。就在它因勞累而倒地的那一刻，將左臂的爪子按壓在石頭上，突然眼前佛光一現，云層中的金光撥開霧氣，獸身突覺輕盈飄逸。它看見了佛祖的真容，竟然是一個轉輪！而自己的臉龐就在輪盤里，然后層層幻化下，它變成了縹渺的煙霧，圍繞在這里傳播善念?！?/p>

瘦子揮動著骨架，激動地講著故事，我看到了不遠處的“熊掌石”。

我們掀開經幡的同時，寒風也陣陣襲來，夾著山上的塵土和雨，經幡里有一根木柱子，矗立在空地中間，仿佛是一棵古樹。可是筆挺得有些刻意，樹下供奉著蓮花形狀的白色石頭，我走近一看，石頭里面有一道深刻的痕跡，有點像橘子被剝開的形狀。

瘦子說：“你可以在里面洗洗手，這是怪獸在最后一刻成仙時，留在人間的唯一信物，聽說可以洗清罪孽，心想事成?！?/p>

我聽話地俯下身體，清洗了似乎有點滄桑的大手：“你好，大神仙。你能幫我恢復成原來的樣子嗎？我想跟父親一起回家?！?/p>

白色的石頭沒有任何反應，瘦子問我：“你有沒有那個坐騎留給你的東西，放進去試試看?！蔽颐槿恚挥心菞l哈達，我將它纏繞在石頭后側的古樹上祈禱，突然下起了一場大雨，我驚呼著抓著瘦子閃躲，但同時滾到了神樹后面的斜坡上。

“這是哪兒呀？”好不容易停下，我緩緩站起身來。

“天葬臺?！笔葑右贿吰囱b著自己的身體一邊解釋道，“人類最后的歸處。在這里，眾生平等，從自然中誕生，那就在自然中消亡?！?/p>

眼前有一只難產的禿鷲，身上散發(fā)著血腥的味道，但是面對溫柔的我，它便將緊繃的翅膀放在兩旁，在大地上休息起來。

“它是不是需要休息呀？”瘦子疑惑地發(fā)問。

但是禿鷲沒有辦法說話，只能搖搖頭。它看了鳥窩旁邊吃剩的腐肉，將頭轉向一邊，頓時露出難受的表情，我明白了！或許它是需要食物補充能量。

“禿鷲是天堂與人間的使者，它帶著人身，引領靈魂，再次回到輪回里。”

“那禿鷲的食物就是……”

“是的，可能你是第一次知道。沒關系，畢竟生存是所有人的選擇，死亡是所有人的歸宿?！?/p>

好！我撕開哈達的一半，與瘦子不斷尋找散落的動物腐肉，終于在太陽落山前回到了這里，禿鷲母親大快朵頤了起來，隨即聽到有產卵的聲音。一夜的等待里，我和瘦子不知怎么就睡著了。

再次醒來時太陽已經在頭頂上了，禿鷲母親身邊赫然站立著一顆蛋，里面混沌的狀態(tài)越來越清楚，藍色的氣泡不斷往上延伸，棕色的沉淀物向下掉落，中間的傘狀物逐漸開始形成鮮明的特點，將上下連接起來，傘下是一片蓮花，我推醒瘦子，靜靜地等待著新的生命誕生。

不過一個生命的孕育為何要這么久的時間呢？日照最高的時候，蛋殼終于有點破裂，一只小禿鷲濕潤地探頭探腦，看著外面的世界。身后的母親欣慰地看著，頭卻漸漸安然地垂落在地上，再也沒有聲響。

十五、父親，是我

“瘦子——”我驚呼著。而禿鷲寶寶托起我和瘦子，飛行在高空處，一直到紅色的山下才放下我們?！八趺戳?？母親生下了孩子，自己怎么……”我顫顫巍巍地從小禿鷲的身體上走下，瘦子帶著復雜的情緒看著我，突然背后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您好，請問有見到一個小女孩嗎？比這個石駱駝矮一點?！蔽铱粗赣H，默不作聲。瘦子幫忙接話：“您的女兒叫什么呢？”

“多多?！?/p>

我一聽到名字，頓時淚流不斷。

“怎么了，老奶奶。”

“沒事……我只是想到我和親人分開了，很難受?！?/p>

他彎曲著膝蓋，低下頭安慰著我說：“我也失去了我的母親，哎，等我找到女兒，您去哪里，我都送您去?！?/p>

或許我也到了生命的盡頭，身體很是勞累和疲倦，我想最后一刻有父親陪著我去。“可以送我到埡口中間嗎？我想看看那面鏡子。剛好你還能趕回到這里，小孩回來的時候，你倆恰好能碰上。”

我沒看瘦子，揮揮手與他作別。他似乎不走了，就一直看著我的背影。

“沒問題！”父親扶著我的胳膊，他絮絮叨叨地說了很多夸贊我的話，我雖然笑著，可是越走，我的四肢越不聽使喚，最后，我像踩著棉花，然后……

再次醒來，我又在齊烏寺廟里，睜開雙眼，頂上是輪回的壁畫，我環(huán)顧四周，空無一人，手里攥著一塊白色的石頭。我艱難地下床，“咚——”天哪，身高又回到之前一般矮小，我不是已經……

夢里似乎聽到阿莫在跟我說，瘦子在最后的駱駝心臟山上，折返回來，替我承受了我的命運，最后化為了瑪尼堆里一塊平凡的白色石頭。不過瘦子因為善念贖罪，因此得到了解脫，他下一世終于可以轉化為人了。

我看著手里的白色石頭，似乎看到億萬年前的青藏高原還是一片海洋，滄海桑田不斷變化，有了生靈，有了因果，還看到了阿莫、神女、瘦子和我的故事。

難道這就是謎底嗎？

我將石頭悄悄放入父親放置謎底的盒子里，不再執(zhí)著地想要使用科技再次和奶奶見面，這是奶奶送給世界的禮物——活著的人互相珍惜，死亡才有了意義。她將幻化成我的血液，像那只禿鷲一樣，用我的時間一直記錄，紀念她的一切，并誕生一個新的我。

編輯導語：本文從小朋友的視角出發(fā)，情節(jié)生動、思路清晰，讓人有想要閱讀下去的沖動。以尋求現代科技作為開頭，最終又落回到人類最原始的“死亡”與“愛”這樣的話題。同時，全篇貫穿的“尋找神女”這一線索，又能夠讓人反思現如今的環(huán)境問題，語言活潑又立意深刻。

責任編輯：張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