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石金是一路狂奔進(jìn)深山的。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他非常心慌。沒有路,林密草深,蜘蛛網(wǎng)密布,最討厭的粘黏籽,像一顆顆黑針插進(jìn)身上,連鞋子都插得滿滿的。
什么鬼山?走了幾個小時還沒走出。防不勝防的倒掛刺,到處是,身體裸露部分剮破了,鮮血直淌。黃石金扶著面前的冬瓜樹,呼哧呼哧,喘個不停。過去多少個小時了,連顆飯星子都沒有咽下,胃里慌得不得了。不能停,得趕緊走,走出山林,找到人家,弄點東西吃。黃石金再不敢歇,掙扎著邁開不聽使喚的雙腿。他身上裝著錢,可錢在這兒有屁用。
陽光透過樹枝落在身上,一片片的,漸漸變了色,紅得像他手背上的血跡。天黑之前還找不到村莊,難不成要在山上過夜,他突然害怕起來,感覺身體有些抖。得趕緊找一個村子,他抬頭看看,向太陽下落的方向走。
天色將晚,黃石金來到坡上,懸著的心終于放下。不遠(yuǎn)處,炊煙裊裊,散落著幾戶人家。他向山洼這家走去。這離他最近,實在走不動了,再說這家獨門獨戶的,安靜了許多,他不想引來麻煩。
“咯吱”一聲,門開了,一個女人走出來,挺著個大肚子。
石塊砌起的圍墻很矮,三間房屋。農(nóng)具堆放在一邊,幾只雞“咯咯咯”喚著,老黑狗吼個不停。女人戴著頂帕,拿著一棵白菜。看樣子,她正在做晚飯。
黃石金說,大姐,很餓,能在你家吃飯嗎?我給錢。
女人上下打量著他,笑笑,露出兩顆虎牙,說,山里人家,只要你不嫌棄,自家地里的,能吃飽,說什么錢不錢的。
一碗蕎疙瘩飯,兩碗蕎疙瘩飯,三碗……他望望鍋里,又看看女人。女人還沒吃,只是瞧著他,臉上掛著笑容。女人說,放心吃,有的是苦蕎面。吃飽喝足,他站起身。吃了,夠了,再不能要求住下。更何況,她獨自一個女人家,不好開口。
仿佛看懂了他的心思,她說,再去無人家,要翻幾座山才到鎮(zhèn)上。山高路遠(yuǎn),坡陡路窄,再說,天黑了。如不嫌棄,你就住隔壁。公公婆婆的房間,他們離世了。
這一瞬間,他差點落淚。
笨重的女人搖搖晃晃抱來鋪蓋,喘著氣說,你自己整理。鋪蓋是洗過的。說完,帶上門走了。
夜,靜得要命。躺下,他怎么也睡不著,心鬧騰得厲害,每一次跳動的聲音,竟有些刺耳。
恍恍惚惚的,應(yīng)該是半夜了吧,好像有聲音,對,是隔壁透過木板傳來的。這會聽清了,是那個女人哼,很痛苦地哼。一聲比一聲大,他頓時明白,女人要生。得幫她,作為婦產(chǎn)科的醫(yī)生,他沒有絲毫猶疑。他起身。
女人的聲音再次傳來,她在罵人。挨千刀的,你倒好了,在那個監(jiān)獄里死睡著。貪嘛,為那個騷狐貍精,村里的公款也敢貪。啊,天啊,我要死了,挨千刀的,來生見了。
大姐,別急,我來幫你。我是醫(yī)生。他顧不得了,救命要緊。
女人難產(chǎn)。
燒水,燙刀,煮毛巾。
這情況見多了,難不倒他這位婦產(chǎn)科主治大夫。
一聲嬰兒啼哭,撕開了夜幕,天亮了。
生命的啼哭,震醒了他。
他不再逃躲,回城主動上繳了藥商給他的賄款。
原載《邊疆文學(xué)》雜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