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如奔騰不息的額爾古納河
為了傾聽這支消防隊伍的動人故事,我們從莫爾道嘎出發(fā),驅(qū)車300多公里,前往額爾古納市政府所在地拉布大林鎮(zhèn),拜訪奇乾中隊原副指導(dǎo)員王海。
從山上往下走,林子越來越小,草原和耕地越來越多,視野越來越遼闊,肥沃的土地在太陽的照耀下閃閃發(fā)光。
陽光灑進屋里,照在王海的笑臉上。74歲的他,個頭兒不高,頭發(fā)已經(jīng)花白,耳朵也有些背了,但精氣神十足??吹狡媲瑏砣肆?,他顯得異常興奮,一邊招呼大家坐下,一邊叫老伴兒和女兒端茶送水、遞上水果。隨后,他拉著我們的手,問長問短,像久別重逢的親人。
隨著王海激情的講述,奇乾中隊的歷史在我的腦海中逐漸清晰。
王海祖籍內(nèi)蒙古通遼市奈曼旗,他小時候跟著父母來到圖里河林業(yè)局,在牙克石市圖里河鎮(zhèn)生活。1970年10月高中畢業(yè)后,他下鄉(xiāng)到了圖里河鎮(zhèn)西農(nóng)月生產(chǎn)隊。在那里待了八九個月,看到部隊來征兵,他立即報了名。
懷揣著對部隊和軍人的憧憬與敬仰,王海于1971年6月8日走進了部隊。在海拉爾新兵連集訓(xùn)3個月后,他被分到了奇乾。
奇乾中隊于1963年4月成立,由林務(wù)大隊改編而成。中隊營房原來在奇乾村,隊員們住的是木刻楞房子(典型的俄羅斯民居,具有冬暖夏涼、結(jié)實耐用等優(yōu)點)。奇乾位于額爾古納河畔,與俄羅斯隔河相望,是個生活著數(shù)千人的熱鬧村莊,村里有鄉(xiāng)政府、邊防連、邊防派出所,也是當(dāng)?shù)貭I林局的集散地。來到奇乾中隊后,熱情、樂觀、勤勞的王海找到了歸屬感,很快就融入這個欣欣向榮的集體。由于工作積極、認真,1972年底王海被安排去學(xué)無線電,當(dāng)報務(wù)員。其實他想當(dāng)衛(wèi)生員,但受中隊“既來之,則安之”“干一行、愛一行、鉆一行”的精神影響,他決定服從組織安排。
學(xué)成歸來后,王海在中隊電臺中心臺工作。不管是中心臺,還是各分臺,只要出現(xiàn)故障,他就立刻帶人去修。如果哪個分隊報務(wù)員有事,他就臨時去頂替,也算個機動人員。
說起運送物資的不易,王?;貞浧鹆艘粯缎‰U情。那時王海正在烏瑪臨時替班。有一天,王海和兩位班長去奇乾購買物資。當(dāng)時是3月,額爾古納河上依然冰天雪地。他們坐著馬車趕往烏瑪。馬車經(jīng)過河面時,突然咔嚓一聲停住了。王海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扭頭對兩位班長說:“班長,你們在前面干啥呢,睡著了?”兩位班長也是一頭霧水,嘟囔著說:“哪睡著了?”正說著,冰塌了,馬撲騰一下掉進了河里。他們趕緊卸下馬爬拉桿,使勁兒扯著馬籠頭,讓馬抬起頭來??神R越陷越深,水很快就沒到了馬脖子。情況緊急,他們只得將馬爬拉桿插到馬前腿后,一邊抬,一邊拽。在人馬合力下,馬終于回到了冰上。王海他們雖然褲子全濕了,但如打了勝仗般高興。
因為當(dāng)了報務(wù)員,王海主要在隊里守電臺,很少外出打火(滅火)。但在當(dāng)報務(wù)員前,他參加過打火,特別是第一次打火經(jīng)歷,令他刻骨銘心。
那是1972年5月的一天,開江不久,冰雪剛剛?cè)诨?,伊木河的林子意外著火。烏瑪分隊、邊防連趕緊組織打火。人太少,火勢太大,一時無法控制住火情。奇乾中隊是離伊木河最近的隊伍,最先接到打火命令。接到命令后,隊員們分為兩批火速騎馬趕往伊木河。第一批由副中隊長帶隊,共20人。第二批由副指導(dǎo)員帶隊,共19人。王海是第二批奔赴火場的。
直到第二天晚上,王海他們才趕到火場附近。由于天太黑,馬無法繼續(xù)往前走了,他們只好在山腳找了個山窩窩安營扎寨。夜?jié)u漸深了,大家都睡著了,王海卻毫無睡意。將近12點時,他突然發(fā)現(xiàn)臉上沾了東西,一扒拉,全是灰,是從火場飄過來的草木灰。他趕緊向副指導(dǎo)員報告。副指導(dǎo)員一看,不好,火燒過來了,得趕快挪地方。于是,他們挪到了額爾古納河邊的沙灘上。第二天早上一看,他們原來扎營的地方已經(jīng)燒著了。
離伊木河只有10公里了,為了盡快趕到火場中心,副指導(dǎo)員決定沿著沙灘走。在江邊,他們碰到了一塊大石頭,他們管它叫“講臺”。大石頭一半在江里,一半攔在他們的必經(jīng)之地上。人可以上去,但馬上不去。副指導(dǎo)員說:“王海,你點子多,你覺得怎么辦好?”王海說:“我拉著馬韁繩,先爬上‘講臺’,再讓馬沿著‘講臺’邊的河道走。人在‘講臺’上拉著韁繩,馬就不會亂跑?!备敝笇?dǎo)員說:“這個主意好,就按王海說的辦?!庇谑?,大家紛紛拉著馬韁繩,讓馬一匹接一匹地沿著“講臺”邊的河道走。就這樣,他們順順利利地把18匹馬牽了過去。
王海的馬是最后過去的。這匹馬并不是他常騎的那匹,脾氣有點兒怪,不怎么聽話。一下水,它就嘶嘶地叫了起來。王海牽扯韁繩,但馬不但不配合,還往江中游。王海急了,大喊一聲。聽他一喊,馬又回來了。為了更好地駕馭馬,王??v身一躍,跳到了馬背上。但馬還是不配合,扭頭又往江中游。江水很深,馬只露出半個腦袋了,王海的半個身子浸到了江水中。馬往界河的對面游去,對面3個大兵正在打草,看到馬往他們那邊游,立馬拿著刀、叉,嚴陣以待。王海很緊張,緊緊地抓著馬鬃,撫摸著馬脖子。他一邊撫摸,一邊對馬說:“我知道,我騎在你身上你很遭罪,但再遭罪也不能去對面。那邊是人家的地盤,不是我們的,過去了會很麻煩?!蓖鹾.?dāng)時還帶著槍,槍掛在馬鞍上。他接著對馬說:“你過去沒事,可我不能過去,我不能離開自己的祖國。我一過去,就屬于武裝越境了?!蓖鹾7浅V?。他想,這樣下去不行,必須想辦法。于是,他站到馬背上,使勁兒拽韁繩。馬的頭一下被拽了過來,改變了方向。恰在這時,岸上的其他馬叫了起來,聽見同伴的叫聲,它拼了命地往回游。馬一上岸,王海就坐在地上哭了起來。這時,副指導(dǎo)員趕了過來,看到他的棉衣棉褲都濕了,趕緊給他脫了,幫他把水?dāng)Q干,再讓他穿上。
到達伊木河火場后,兩支隊伍一碰頭,就商量著怎么進入火場。那時還沒有二號工具,只有斧頭、鋸子、鐵鍬等?;饎萏?,人根本無法靠近,也無法打火,只能堵截火頭。于是,他們分組去挖隔離帶。往林子里一走,他們就發(fā)現(xiàn),近處的火頭很難堵截。為啥?林子里的樹都有三四十米高,火在上面燒著呢,怎么堵截?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樹木燃燒。而且,林子里的植被太厚,人一進去就容易陷到里面。最危險的是,還有地下火,站桿(未伐倒的枯死立木)下面兩三米全是火,人在里面寸步難行。
最后他們決定,在適合挖隔離帶的地方進行堵截。去挖隔離帶,要經(jīng)過一片樹頂著火的林子,王海和排長曲景燦走在隊伍最后面。曲排長說:“王海,你先走,一定要快速通過林子?!蓖鹾Uf:“排長,你先走。”他們互相謙讓著。拗不過王海,曲排長只好先走,順利通過了林子。但當(dāng)王海通過林子時,身邊連著倒了兩棵樹。王海騎的那匹馬,尾巴被燒著了。他趕緊用手一擼,把火給擼滅了,最后總算是有驚無險。見到王海,曲排長說道:“叫你先走你不走,你知道有多危險嗎?”王海嘿嘿笑著說:“排長,我這人命大,不會出事的?!?/p>
他們冒著危險挖了幾天隔離帶,但火勢還是沒能控制住。來打火的人越來越多,拉布大林、三河等地的人都來了。沒有交通工具,也沒有路,隊伍就貼著額爾古納河邊走。
這次打火,王海他們在山上住了一個多月。他們每個人除了一件雨衣、一件皮大衣,啥也沒帶,只能就地取材,搭建臨時窩棚。
清理完火線后,老天終于下起了大雨,一連下了好幾天。為了做到萬無一失,王海等騎著馬,圍著火場走了3天,全部巡查完才回到奇乾。
“那真是艱苦卓絕、戰(zhàn)天斗地的歲月?!闭f到這兒,王海感慨萬分,“當(dāng)時奇乾有句俗語:天當(dāng)房地當(dāng)床,野果雪水充饑腸,茫茫林海雪原路,搜殲殘匪日夜忙?!?/p>
一開始,隊員們住的是木刻楞房子。那是中隊從營林局接管的房子。但房子太小,非常擁擠。每次有家屬來探親,只得找個小房間,把住在里面的人攆走,讓給家屬住。后來中隊打算在奇乾村建新房。老兵中有兩三個人是泥瓦工出身,他們商量,何不自己燒煤灰磚呢?說干就干,他們開始挖窯洞,搞試驗,挖了一個磚窯、一個灰窯。經(jīng)過幾次失敗的嘗試后,他們終于掌握了規(guī)律和火候,開始用自己燒出來的磚和灰蓋房子,一連蓋了好幾棟。泥瓦工出身的老兵心靈手巧,墻砌得整齊牢固,窗臺弄得漂漂亮亮。
住木刻楞房子時,隊員們睡大通鋪。冬季有火炕,還有火墻,后來又有了地火籠,其實就是在床底下燒火爐。晚上隊員們要值班,一個小時一個崗,從晚上9點開始。值班員要負責(zé)燒整個營區(qū)的火爐?;馉t挺難燒的,有的樹木太濕,不容易點著,但又不能讓火熄了。再后來,中隊安排了專人燒爐子。那時他們沒燒過煤,煤根本就運不進來。要燒火爐,要做飯,冬天就必須打“板子”。領(lǐng)導(dǎo)把任務(wù)分給各班,用馬爬子去拉。
林子里的樹不能隨便砍,必須報林管局審批,審批單上寫了在哪個位置砍樹,他們才能在那個地方砍。主要砍樺樹,奇乾黑樺樹多。黑樺樹長得奇形怪狀的,很難成材,但好燒。奇乾鄉(xiāng)政府能發(fā)電,但睡覺時不發(fā)電。夏天,早上8點供電,晚上9點停電。冬天,早上六點半供電,晚上10點停電。睡覺時,連蠟燭都不讓點。電的另一個用途是發(fā)電報。當(dāng)時與外界聯(lián)系仍然靠寫信,但不論是寄往奇乾的信,還是從奇乾寄出的信,快的3個月能送到,慢的要七八個月。烏瑪和伊木河沒有電,點的是煤油燈。發(fā)電報的電臺靠一臺手搖發(fā)電機供電。
雖然吃得寒酸,娛樂設(shè)施也很簡陋,但他們樂在其中。奇乾中隊的兵,都會“三打一種”?!叭颉奔创颉鞍遄印苯鉀Q柴火,打草喂牛馬,打火守護林子?!耙环N”就是種地。夏天吃的菜,基本上是他們自己種的。來到中隊的新兵,都得跟著老兵學(xué)種菜。土豆壟怎么打,白菜壟怎么打,蘿卜壟怎么打,他們都得學(xué)會。有一年,他們在奇乾的東山坡上種了一大片蘿卜。國慶節(jié)放假時,奇乾下起了大雪。有人說,下雪了,把蘿卜收了吧,別凍壞了。也有人說,這么大的蘿卜不怕凍,等休完假再收吧。這么一說,大家覺得可能沒事,就決定國慶節(jié)后再收。國慶節(jié)后,大家扒開厚厚的積雪,拔出蘿卜。蘿卜乍一看白白胖胖的,但仔細看,上半截全都被凍成半透明狀了。食物對他們來說太珍貴了。他們把沒凍壞的那半截留著自己吃,凍壞的那半截拿去喂馬喂牛。最關(guān)鍵的是要會腌咸菜,制作卜留克。如果只會種菜,不會腌制卜留克,就算不上合格的奇乾人。冬天,山下的菜運不上來,中隊斷菜時,卜留克就立下了汗馬功勞。冬天,除了雪就是冰,基本上沒啥娛樂活動。夏天,一片生機盎然,大家都動了起來。他們建了一個籃球場。在一片平緩的山坡上挖了近一米深,挖出了一片平地,在上面鋪上小石頭,再用沙子將石頭之間的縫隙填滿?;@球架、籃板、籃球筐等都是他們就地取材制作的。這是奇乾鄉(xiāng)唯一的“標(biāo)準(zhǔn)”沙石籃球場,每逢“五一”“七一”“八一”“十一”,鄉(xiāng)政府都要組織各單位在這里進行籃球友誼賽。他們還用木頭做了乒乓球桌。由于中隊沒有出色的木匠,他們做的乒乓球桌跟狗啃過似的,球打到對面,還沒等到對方接球,球就自己彈回來了。
1979年1月,王海回家結(jié)婚?;楹蟮?天,他接到電報,奇乾中隊各分隊改成中隊,他被調(diào)到伊木河中隊當(dāng)電臺臺長,1986年,王海轉(zhuǎn)業(yè)到莫爾道嘎林業(yè)局。
“可以說,在奇乾的歷練,以及奇乾的精神,影響了我一輩子?!蓖鹾忧榈卣f,“近10年我先后5次去奇乾,在那里講述中隊過去的故事,看中隊現(xiàn)在的發(fā)展變化。每次去,我的內(nèi)心都滿是感動與激動。那里是我永遠的心靈家園?!?/p>
疙瘩湯
2021年采訪張鐵成時,他還在奇乾,是戰(zhàn)斗五班班長,后來調(diào)到了莫爾道嘎大隊六中隊。
張鐵成是2016年9月入伍的,來自遼寧葫蘆島,性格里透著東北人的直爽和幽默。因為離海近,上學(xué)時他學(xué)的是海員專業(yè),但從小就向往軍營的他,最終還是選擇了當(dāng)兵??赡苁且驗樵谏鐣洗^兩年,到了部隊后他多少有些不適應(yīng),有了回家的念頭。從呼和浩特來到莫爾道嘎后,他被分到了奇乾。
張鐵成說:“說實話,真正讓我改變對奇乾的認識、對消防員的認識,還是緣于第一次參加打火對我的觸動?!?/p>
那場“4·30”俄羅斯入境大火不僅是他經(jīng)歷的第一場森林大火,也是讓他刻骨銘心的一場大火。那場大火讓他認識了大興安嶺,也觸動了他的心靈。
2017年4月30日下午3點左右,奇乾中隊接到緊急通知,大興安嶺北部林區(qū)烏瑪林業(yè)局伊木河林場發(fā)生了火災(zāi),是俄羅斯的入境火。當(dāng)時的中隊長是寇亮亮,指導(dǎo)員是王永剛,他們立即組織隊員準(zhǔn)備各種裝備和給養(yǎng)。張鐵成與隊員們背上背囊和給養(yǎng),就登車出發(fā)了。
首先來到“零公里”。外面的人可能對“零公里”不熟悉,大興安嶺的消防員對這里卻記憶深刻。大興安嶺的“零公里”,指的是大興安嶺北部原始林區(qū)“零公里”駐防點。這里常常霧氣蒙蒙的,宛如仙境。來到這里,心就自然而然靜了下來。但這里野獸多,熊瞎子隨處可見,它們最喜歡跑到駐防點的垃圾站找東西吃?!傲愎铩庇袀€直升機場,隊員們從這里坐直升機趕往伊木河林場。
“那是我第一次坐直升機,也是我第一次在高處看大興安嶺,更不用說看整個大興安嶺地區(qū)了。雖然中隊一直說我們保護著95萬公頃的原始林區(qū),但具體有多大,我對此沒有什么概念。一上飛機,我就被震撼了,那么大那么綠的林子,跟我老家的渤海一樣,看不到盡頭。我算膽大的,靠在窗邊,默默地看著茫茫的大興安嶺??粗粗?,我突然自豪起來?;蛟S,這就是大自然的魅力吧。”張鐵成說。
5月1日到達火場后,他們立即投入戰(zhàn)斗,奮力打火。原始林區(qū)山高林密、地形復(fù)雜,過火林地大部分是山石陡峭的懸崖地段。大火燒到了20多米高的懸崖上,形成了立體的“火簾子”。有的地方植被厚達一米多,過火之后成了一個個火坑,稍不注意一腳踏進“火窩子”,3厘米厚的鞋底都能燒出個窟窿。他們的奮力撲救,加上老天的助陣——那天正好下雨,晚上還下起了大雪,僅用了14個小時,火就被撲滅了?;鸨粨錅绾?,他們還要留在現(xiàn)場看守和清理火場。他們在這里安營扎寨,準(zhǔn)備做飯。要做飯,必須有水。于是中隊在5月1日下午派了七八個消防員背著水箱去打水,張鐵成他們班去的是一位來自沈陽的隊員。那位隊員回來后告訴張鐵成,找水源的過程險象環(huán)生。他們下山用了不到一個小時,但下山后,林子里下起了大雨,腳下的路泥濘難走。由于沒帶GPS(全球定位系統(tǒng)),回來時他們迷路了。天黑得特別快,他們感覺越走越遠,越走越不對勁。幸好后來碰到了兄弟單位的隊伍,人家?guī)Я薌PS。一看GPS,他們才知道自己在朝與火場相反的方向走。
與奇乾中隊同來打火的兄弟來自3個大隊,共300多人。讓他們始料不及的是,在給養(yǎng)緊缺、大雪封山的惡劣環(huán)境下,他們在伊木河林場堅守了7天8夜。
就在大家不眠不休地開挖防火隔離帶時,一份火情通報讓他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800多公里外的畢拉河林業(yè)局北大河林場又燃大火。不到5個小時,過火面積超過5000公頃。上級命令奇乾中隊先去救急。隊員們接到命令后,趕緊收拾東西,往機降點急行軍。考慮到登機后給養(yǎng)可以得到補充,他們把剩下的給養(yǎng)留給了留守火場的兄弟單位?;饒鲭x機降點挺遠,他們走了3個多小時。到達機降點時,他們又累又餓。本來說直升機快來了,但等了2個多小時后,飛機因為大雪無法降落,他們只得又返回火場。
餓著肚子堅持到第三天早上,隊員們接到通知,說是有大直升機來送給養(yǎng),要他們下山取。于是,他們餓著肚子,冒雨再次向山下的機降點出發(fā)。林子里本來就不好走,下雨后更是寸步難行。但對于食物的渴望,早已戰(zhàn)勝了眼前的困難。他們快速向機降點急行軍。到達機降點后,果然有一架大直升機送來了給養(yǎng),但也只是一個大隊的量,可山上駐扎了3個大隊。而隨后,由于雨太大,他們沒有等來第二波給養(yǎng)。看著雨中饑腸轆轆的消防員們,地方林業(yè)部門的人趕緊給他們送來了掛面。他們立即就地生火,煮面條。張鐵成感覺面條特別香,似乎從來沒有吃過這么香的面條。正吃著,中隊長寇亮亮的對講機響了,上級命令中隊迅速返回火場收拾東西,抓緊從火線邊的一個小機降點乘小直升機前往北大河林場救火。于是,他們又往山上跑,經(jīng)過3個多小時的急行軍,跑到火線邊的小機降點等飛機。結(jié)果越等雨下得越大,等了整整一個下午,直升機還是沒有來。天黑了,他們知道小直升機短時間內(nèi)肯定來不了了,只得先在火場邊把衣服烤干,并再次支起帳篷。晚上氣溫驟降,他們趕緊鉆進帳篷。睡著睡著,張鐵成忽然感覺后背濕了,腳底也冰涼冰涼的。他拉開帳篷一看,林子里下起了大雪,帳篷上全是雪。已經(jīng)有隊友在火堆邊烤火了。實在太冷了,張鐵成也來到火堆邊烤火。下著雪,風(fēng)還在呼呼地吹,他感覺烤了前面,后背冷,烤了后背,又感覺前面冷。他沒有再進帳篷睡覺,和其他隊友待在火堆邊烤火,一直到天亮。
張鐵成從來沒想到,自己有吃不上飯餓肚子的日子。當(dāng)時已經(jīng)是5月了,如果在南方肯定到處都是綠色,至少有野菜和樹葉可以吃,但此時大興安嶺的林子里,還是一片蕭條,沒有野菜,草地也是干的,他們帶了手機,但沒法兒充電,也沒有信號。
等到第七天,他們無法再等下去了。“必須走出去,靠自己的雙腳和意志力走出林子?!彼麄兓ハ喙膭钪?。北大河林場的那場火非常大,不光內(nèi)蒙古自治區(qū)的消防隊伍去了,黑龍江的消防隊伍也都去了。張鐵成他們是第七天下午4點多出發(fā)的。隊長寇亮亮和指導(dǎo)員王永剛說,出發(fā)前必須最大限度地補充營養(yǎng)和能量,才能保證走出林子。當(dāng)時中隊的給養(yǎng)只剩下一棵白菜和十來斤面粉,可是中隊有50多人。為了讓大家都能補充一點兒營養(yǎng),只能煮粥。其實那都算不上粥,只能說是水煮的疙瘩湯,里面漂著幾片白菜葉。在排隊打疙瘩湯的時候,張鐵成發(fā)現(xiàn)了一個細節(jié)。平常在中隊吃飯時,都是隊員先打飯,接著是班長、骨干,最后才是中隊領(lǐng)導(dǎo)。但這次不一樣,是隊長和指導(dǎo)員先打,接著是班長、骨干,最后才是普通隊員。張鐵成只是暗中觀察,不好問。直到吃完疙瘩湯急行軍時,他實在憋不住了,才悄悄地問了一下班長。班長一聽,笑了。他說,中隊領(lǐng)導(dǎo)平時最后打飯,是想把更多的飯菜讓給隊員們吃。今天他們先打,是他們考慮到疙瘩湯稀,面疙瘩都沉在下面。所以他們打的只是湯水,沒有面疙瘩,而后面打的全是稠的面疙瘩。聽班長這么一說,張鐵成臉唰的一下紅了,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班長說:“你是新兵,不了解中隊,不能怪你。”這時張鐵成才明白,雖然隊長和指導(dǎo)員平常話不多,但實際上他們把對隊員們的關(guān)心和愛護,都落實在了行動中。返程時,他的步伐更加堅定有力。從火場到公路的直線距離只有16.7公里,但繞著走要走30多公里。又因為林子里沒有路,全是茂密的灌木叢,30多公里的路程,他們走了一天半。因為這碗疙瘩湯對張鐵成的影響,在這一天半的徒步行軍中,他居然感覺不到勞累和饑餓。第8天下午,當(dāng)聽到公路上汽車的喇叭聲時,他們激動不已,循著喇叭聲向公路飛奔。那里不僅有他們中隊的車,還有補充的給養(yǎng),更有讓他們安全順利回到中隊的道路。一上車,他們就狼吞虎咽地吃喝起來,吃完坐著就睡著了。醒來時,車已經(jīng)回到中隊營區(qū)。此時的大興安嶺夜幕已經(jīng)降臨,他們的故事又將翻開新的一頁。
第一次打火后,張鐵成對奇乾中隊有了感情,甚至慶幸來到了奇乾。他覺得營區(qū)、林子、林子里的樹木、林子里的夏天和冬天,都是那么親切;中隊領(lǐng)導(dǎo)、班長和隊友,以及中隊的小狗,甚至天上飛的老鷹和烏鴉等,都像是自己的親人。當(dāng)兵第二年,張鐵成就有了當(dāng)班長、扎根奇乾的想法。班長不是隨隨便便就能當(dāng)上的,必須有過硬的素質(zhì)。營區(qū)后面有一座山,海拔不算高,但比較陡峭。中隊將這座山變成了訓(xùn)練的模擬火場。山上用白樺桿一根一根拼成兩個20米長、20米寬的大字——忠誠。張鐵成天天跟著老消防員一起上山訓(xùn)練。除了訓(xùn)練體能,提高爬山的能力,還要熟練掌握地形、林情、路況、水系分布等信息。
由于各方面素質(zhì)的不斷提高,張鐵成從打火隊伍的最后面走到了最前面。
張鐵成說:“記得第一次背上風(fēng)力滅火機打火時,因為經(jīng)驗不足,我既緊張又興奮,加之急于求成,心里只想著如何快點兒滅火,打著打著,就與隊友形成對吹。中隊領(lǐng)導(dǎo)看到后,馬上制止了。他們說,這樣很危險,如果風(fēng)大一點兒,不僅火滅不了,人還會被燒傷。打著打著,就覺得累,嘴被烤得特別干,但我一直堅持著。從頭天下午4點多打到第二天下午2點多,中間除了與戰(zhàn)友們輪流替換,一直沒有休息?!?/p>
我問他打火時困不困,他說:“能不困嗎?但沒辦法呀,如果等到刮大風(fēng)了,火會更大,那樣更加麻煩,必須突破身體極限,與死神進行搏斗。第二次打火我就有經(jīng)驗了,其實我們拿風(fēng)力滅火機打火,不是把火吹滅,而是對著火的根部吹出一條隔離帶,讓火過不來,只在那個固定的圈子里燒。要成為一名合格的、成熟的風(fēng)機手,并熟練使用割灌機和油鋸等,還必須在實戰(zhàn)中摸索和磨煉?!?/p>
張鐵成喜歡打籃球、跑步、爬山,他去得最多的就是奇乾村。那里雖然只有7戶人家,卻是附近最繁華的地方。有時他們會跑步到那里,在重大節(jié)日時,中隊會到那里搞活動。大隊所在的莫爾道嘎鎮(zhèn)有街道、賓館和特產(chǎn)店,是個旅游勝地,但離奇乾太遠,隊員們只有下山看病和休假時經(jīng)過那里。奇乾中隊隊員絕大部分時間都在奇乾,每天平平淡淡地守護著這方凈土,看著樹變綠,又看著樹變黃,再變白,然后長時間生活在潔白的世界中。
“我心里總會想到疙瘩湯,它不是一碗湯,而是一種感情、一份溫暖、一種精神?!睆堣F成仍舊對疙瘩湯念念不忘,“如果不來奇乾,不上火場,怎么明白這些事理呢?”
或許不止疙瘩湯,還有這里的動物、植物,甚至大興安嶺的一切,在張鐵成和奇乾中隊隊員們的眼中,都有著特殊的生命價值。
說到老班長,
他突然眼眶濕潤
“沒錯,奇乾很遠很遠,群山把它與世界隔絕得很深很深。但我覺得世間最遠與最近的距離,都是心靈的距離。只要你心里裝著它,它就不再遙遠?!眮碜云媲嘘牭男卤B班長說,“在我看來,奇乾不僅很近,還很美,一年四季風(fēng)景如畫,美得令人心醉。夏天是一片綠色的海洋,冬天被皚皚白雪覆蓋,就像是一個童話世界……”
新兵們坐在小馬扎上,認真地聽著班長動情的描述。
“聽他們說,那里不僅有熊、狼等野獸出沒,還有草爬子、蚊子、小咬和瞎蠓等昆蟲飛舞,是這樣嗎?”新兵高凱凱問道。
班長笑著回答:“其實沒有傳說中那么可怕,只要大家適應(yīng)了那里的氣候,摸清了它們的生活習(xí)性,掌握了它們的活動規(guī)律,就能融入那片森林,在那里很好地生活?!?/p>
高凱凱點了點頭。
“既然來到了大興安嶺,我建議大家選擇奇乾。那里不僅能修心,更能錘煉意志?!卑嚅L說,“如果有愿意去的,可以主動提出申請。”
“我報名?!备邉P凱站起來說道。
這是8年前發(fā)生在呼和浩特總隊新訓(xùn)大隊的一幕。當(dāng)時是3月上旬,呼和浩特的冰雪開始融化,萬物復(fù)蘇,春姑娘正悄然走來。
7月底,奇乾的清晨安靜、舒適。溫和的陽光灑向茫茫綠海,一絲光線有意無意地投到高凱凱的臉上。我看到的是一張粗糙的臉龐,感受到的是他的成熟穩(wěn)健。8年過去了,老班長卜晨光早已退伍,當(dāng)年那個新兵蛋子、毛頭小伙兒高凱凱,早已經(jīng)成為奇乾經(jīng)驗豐富、受人尊敬的班長了。他高大帥氣,說話的聲音不大,節(jié)奏也不快,話語卻擲地有聲。
高凱凱說,2013年3月16日,他們向奇乾出發(fā)了。先從呼和浩特市坐綠皮火車到牙克石,經(jīng)過烏蘭察布、錫林郭勒盟、興安盟時,車窗外是一望無際的草原,看不到盡頭。越往北走,越荒涼,積雪也越多。明明春天已經(jīng)來臨,但他覺得離春天越來越遠。他們在車上坐了整整38個小時。老班長怕他們無聊,就跟他們聊天,講奇乾的故事,講當(dāng)年他們?yōu)槭裁催x擇當(dāng)消防兵,為什么選擇到奇乾,又是如何在火車上度過漫長時光的。講到奇乾的夏天和冬天,特別是冬天,有太多太多的故事。老班長講到了2006年6月的伊木河保衛(wèi)戰(zhàn)。因為大火逼近一個戰(zhàn)備油庫,那次打火被賦予了更加重要的使命?;饒龅臏囟葘嵲谔吡耍L(fēng)力滅火機都被烤得燙手,隊員們的鼻子被烤得冒血,防火鞋都被烤化了,防護鏡也慢慢變軟,有的隊員昏倒在了火線上。一棵過火的大樹突然倒下,砸到一名隊員身旁的水箱上,將水箱砸成了碎片。其他人嚇出一身冷汗,這名隊員卻毫無懼色地說:“不怕,就算死了,我還有個弟弟可以孝敬老人?!蹦鞘且黄剂謪^(qū),歲月堆積出厚厚的地被腐殖層。明火雖然一次次被撲滅,但地下火在高溫天氣下不斷復(fù)燃。為了加速撲火,保衛(wèi)戰(zhàn)備油庫,大家用雙手開挖隔離帶,許多人的手被劃出了口子,燒出了水泡,鮮血淋漓……一說到自己的老班長,高凱凱的老班長突然眼眶濕潤,把頭轉(zhuǎn)向車窗外。
來到牙克石,這里的積雪尚未融化,依然白茫茫一片。林子里、樹梢上、泥土上,到處都是積雪。皚皚白雪似乎又把高凱凱拉回寒冷的冬天。他們在支隊稍作停留,就乘客車前往駐扎在莫爾道嘎鎮(zhèn)的大隊,坐了大約10個小時的車到了大隊。在那里稍作停留后,他們又坐了5個多小時的車前往奇乾。路上全是雪,車開得很慢很慢,晃晃悠悠的。
不知道是擔(dān)心行車安全,還是因為寒冷,高凱凱全身打起顫來。班長一把把他拽過去,讓他把頭靠在自己的肩上。
班長笑著拍了拍高凱凱的后背說:“傻小子,害怕了吧?”
高凱凱不敢承認,便說:“班長,這里太冷了。都3月了,要是在我老家西安,都穿單衣了?!?/p>
班長說:“不用害怕,慢慢就適應(yīng)了。我們中隊有不少南方人,原先在家都沒怎么見過下雪,現(xiàn)在卻非??箖觥!?/p>
高凱凱就把頭靠在班長的肩上,看著車外的冰雪世界。
班長說:“凱凱,你睡一覺吧,睡醒了,就到奇乾了。”
高凱凱閉上了眼睛。一開始,他怎么也睡不著。他就想啊想啊,想新兵連的事,想奇乾中隊是啥樣兒的,想那里的南方人是怎么適應(yīng)大興安嶺的極寒氣候的。想著想著,他便睡著了。
聽著高凱凱的講述,我分明感受到了他對老班長的思念。
他們是下午1點左右到達中隊的。一下車,幾條狗就飛奔過來。它們圍在老班長身邊,老班長對它們又是親又是抱的。面對新兵,它們也不斷地搖著尾巴。一下車,高凱凱就感到寒氣逼人,跟掉到冰窖里一樣。當(dāng)時的氣溫還是零下三十多攝氏度。其實老班長早就在車上跟大伙兒說了,下車前一定要把衣服裹得嚴嚴實實的。這里不常供電,信號沒有保障,水也只能節(jié)省著用。這些在其他地方再正常不過的東西,在這里卻成了奢侈品。白天只有鍋爐上水的時候發(fā)一會兒電,10分鐘的樣子,晚上7點到9點半有電,其他時間沒有電。沒有電,信號就沒有保障。那天晚上,高凱凱特別想給家里打個電話,但一直沒有信號。他很苦悶,但又無可奈何。
高凱凱被分到了一班。最開始,老班長主要教他們?nèi)绾芜m應(yīng)這里的寒冷氣候。其實沒有過多的理論知識要學(xué)習(xí),他們最需要學(xué)習(xí)的是一代又一代消防員傳下來的經(jīng)驗。就說跑步吧,最開始他們裹得嚴嚴實實的,慢慢地短距離跑。進行慢跑一是考慮到身體的承受能力,二是為了安全。冬天雪地非常松軟,踩上去比踩在沙地上還軟還滑。想跑一大步,實際邁出的卻只有平常的一半遠。跑步時,還要戴上面罩。但戴久了,就會呼吸不暢,取下來,冷風(fēng)又吹得臉疼鼻子疼,臉上還會結(jié)冰。于是跑步時,他們將面罩取下來又戴上,戴一會兒,又取下來。中間間隔兩三分鐘。在正常溫度下跑步,一般是用鼻子呼吸,但冬天在這里跑步,他們會用嘴呼吸,呼吸時用舌頭頂住冷風(fēng)。所以他們跑步的速度比較慢。夏天跑5公里一般需要20多分鐘,但冬天需要半個多小時。慢慢地,他們適應(yīng)了,跑步的速度快了,穿得也少了。同時,他們還跟著老班長一起學(xué)整理內(nèi)務(wù),打掃營區(qū)衛(wèi)生,甚至到菜地幫著種菜。
作為消防員,打火是他們的主業(yè),老消防員主要教他們怎樣打火。老消防員告訴他們,真正到了打火現(xiàn)場,老消防員會沖在一線打火,新消防員都是在后面負責(zé)清理現(xiàn)場。不論新消防員的素質(zhì)有多好都不能上一線,這是中隊的傳統(tǒng)。新消防員需要打火實戰(zhàn)的歷練。
2013年6月,高凱凱上了火場。那是一場雷擊火,是他第一次參加打火。當(dāng)時他心里挺害怕的。雖然老消防員不斷給他們減壓,但他畢竟從來沒有面對過大火。早上他們從中隊坐車出發(fā),坐了十多個小時的車,到達離火場不遠的林子邊時,天已經(jīng)黑了。那時還沒有直升機場,很少用直升機運送消防員,他們只能徒步走向火場。他們背著給養(yǎng)、背囊,還有機具、宿營裝備等,每個人負重40多斤在林子里急行軍。看到火場的火光時,高凱凱以為馬上就能到火場了。但沒想到從晚上一直走到第二天早上,徒步行軍十多個小時才真正到達火場。在林子里行軍時,雖然走個把小時會休息十來分鐘,但還是累。他的體能不是很好,剛翻過幾座山,腿就沒勁了。最開始,老消防員在后面推他,在前面拉他,實在沒有力氣了,他就一步一步地往前爬。一路上,流汗就不說了,他還流過淚,甚至干脆躺在那兒不動了,想放棄。每當(dāng)這時,班長就會伸出手來,微笑著對他說:“凱凱加油,再堅持堅持,咱們就快到達火場了?!庇谑牵终玖似饋?,艱難地跟著行走。消防員在原始森林里掉隊,是件非常危險的事兒。所以不論他走得多慢,老消防員始終伴他左右。最后,一個老消防員索性幫他背起宿營裝備。高凱凱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到火場的,在路上喝了多少次水、摔了多少次跤,他通通記不清了。當(dāng)他們到達火線邊時,面對無情的火災(zāi),大家都異常沉著冷靜,老消防員說得最多的一句話就是:“走到火場,走到火線邊,就勝利一半了?!?/p>
一開始,火不是很大,可能是早上氣溫低的緣故。但上午10點左右,火勢變猛。中隊領(lǐng)導(dǎo)和班長沖在最前面,用風(fēng)力滅火機打火,新消防員主要用二號工具,把老消防員打火過后的火星子搗碎撲滅。高凱凱看到火大了起來,心里急得不行,撿了一根大樹枝跑到火線邊打起火來。剛到火線邊,他就感到熱浪撲面而來,馬上呼吸困難,汗水直流。班長立即跑了過來,一把拽住他往外跑。
班長怒吼著說:“你想干什么?!”
高凱凱說:“想打火?!?/p>
班長說:“誰叫你打的?”
高凱凱低下了頭,不敢說話了。
班長說:“胡鬧!”
班長是為他的安全著想。事實上,在火線邊打火是件非常危險的事兒:可能因為風(fēng)力和風(fēng)向的影響,被大火吞噬;即使順利完成任務(wù),也會面臨局部燒傷,或手套脫不下來、小便尿不出來等問題。隨后,高凱凱在老消防員的安排下,在離火線十多米的地方老老實實地挖隔離帶。火被撲滅后,他們又開始清理煙點,做到“無明火,無暗火,無煙點”,才離開火場。
回來的路上,給養(yǎng)消耗掉了,沒有沉重的行囊,又打了勝仗,高凱凱心情愉悅,步伐也變得輕松了。更重要的是,第一次打火讓他知道了自己的弱點:一是體能還沒達標(biāo),二是技能還沒達標(biāo)。隨后,班長和老消防員們帶著他加班加點地訓(xùn)練。
當(dāng)上消防員的第二年,高凱凱就開始拿風(fēng)力滅火機了。雖然還不能像老班長他們那樣沖在火線邊打火,但他已經(jīng)能站在他們后面往他們身上吹風(fēng),給他們降溫。拿上風(fēng)力滅火機后,班長對他說,拿上這家伙,就意味著你成了一名真正意義上的滅火能手,一名合格的消防員。但你的肩上也多了一份責(zé)任和使命,必須更加嚴格地要求自己,加強體能和技能訓(xùn)練。2015年,高凱凱開始擔(dān)任副班長,2017年3月從總隊新訓(xùn)大隊帶完新兵回到中隊,他正式擔(dān)任班長,真正走到了火線的最前面。這時,他才漸漸明白老班長的良苦用心。打火時,班長、骨干沖在最前面,老消防員在中間,新消防員在最后面。沖在最前面的班長、骨干責(zé)任重大,是打火勝敗的關(guān)鍵;老消防員協(xié)助班長、骨干打火;新消防員則收尾,既是打余火,也是學(xué)習(xí)。
“現(xiàn)在我能夠深刻理解老班長嚴格的要求、不厭其煩的囑咐,還有那些看似不經(jīng)意的動作和話語的意義了。實際上,作為班長,我現(xiàn)在也是這樣做的。我覺得,奇乾中隊的精神就是這樣一代一代傳承的?!备邉P凱感慨地說道。
我也曾當(dāng)過兵,深知“班長”二字雖質(zhì)樸卻有千鈞重。
抬頭望去,高班長的形象在我心中愈發(fā)偉岸。
跟隨這縷陽光,
可以看到他的心靈世界
一縷陽光透過玻璃窗照射進來,落在了戰(zhàn)斗三班班長陳振林的臉上。
陳振林個頭兒不高,塊頭不大,來自廣西玉林。僅從外表看,很難將他與茫茫的大興安嶺聯(lián)系起來。但跟隨這縷陽光,可以看到他的心靈世界。
陳振林說,他是2014年12月28日從呼和浩特下連隊的,3天后來到莫爾道嘎大隊。在大隊上了個廁所,調(diào)整了一下,他就往奇乾出發(fā)了。一路上全是雪,樹上也都掛著雪花。最開始,還有戰(zhàn)友覺得新鮮,興奮得不行。林子越走越深,天氣越來越寒冷。越往林子里走,大家越安靜。有個班長對他們說,一路上全是雪,你們睡覺吧,睡醒了就到中隊了。因坐長途汽車的勞累,也因大興安嶺的極度寒冷,再加上來到這個冰雪世界后對家鄉(xiāng)的極度思念,陳振林一路上半睡半醒。
雖然到達中隊時,中隊?wèi)?zhàn)友敲鑼打鼓地迎接他們的到來,但陳振林始終興奮不起來。當(dāng)晚,他就失眠了。不是因為怕苦怕累,而是怕冷。在呼和浩特3個月的新兵生活中,作為一個南方人,他已經(jīng)領(lǐng)教過北方的寒冷了。因為空氣干燥,他還經(jīng)常流鼻血。剛到新兵連不久,有一天晚上,他忽然覺得鼻子里不對勁,用手一摸鼻頭,濕乎乎的,再跑到燈下一看,手上全是血。在老家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這種情況。當(dāng)時他就哭了。班長跑過來一看,安慰他說,不要怕,是空氣干燥導(dǎo)致的,不會有大問題。后來班長不斷給他們科普一些在大興安嶺生活的常識,比如,晚上睡覺的時候在屋子里灑點兒水,可以緩解干燥。班長還說,在北方待久了,適應(yīng)了這里的氣候,就不會流鼻血了。那天晚上,他滿腦子的玉林老家,滿腦子的綠色,滿腦子的竹林。玉林平均氣溫21℃,四季如春,藍天白云,碧水綠樹,鳥語花香。大興安嶺與玉林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世界,在老家時,他無法想象大興安嶺冬天的樣子。
他怕冷,剛到奇乾時除了經(jīng)常流鼻血,手上還有凍裂的傷口,他也不喜歡大興安嶺的氣候,但他不想當(dāng)逃兵。他想著如何融入這片林子,在這里生存下來。正如班長跟他說的,別想太多,就想著如何吃好、鍛煉好,讓自己更加抗凍,不再流鼻血,不再怕冷就行。在老家,數(shù)九寒冬,他頂多穿件薄羽絨服,但大興安嶺的冬天實在太冷了,雙手暴露在空氣中一會兒指尖就會發(fā)麻,在路上走一會兒雙腳就凍得沒有感覺了。在屋里要穿四五件衣服,里面是保暖內(nèi)衣,外面是小馬甲,再套上棉衣,最外面是厚厚的作訓(xùn)服。如果出房間,還要裹一件綠色軍大衣,戴上棉手套、棉帽、防寒面罩,穿防寒棉鞋。冬天主要是體能、隊列和擒敵拳三個科目的訓(xùn)練。訓(xùn)練前,特別是體能訓(xùn)練前,要脫掉作訓(xùn)服里面的棉衣、絨衣。剛開始進行室外跑步時,陳振林總感覺呼吸跟不上,提不上氣,速度也跟不上??粗诤竺媾?,班長和老兵就放慢腳步陪著他跑。跑著跑著,他慢慢適應(yīng)了,也沒有感覺特別寒冷了。
對于一個南方人來說,在大興安嶺的第一個冬天挺煎熬。除了寒冷的氣候,就只剩孤獨與寂寞。白天兵看兵,晚上數(shù)星星。這里空氣清新,夜空明朗,有時候每隔三五分鐘,還能看到流星。晚上有熊瞎子,聽說以前還有狼。見得最多的是狍子。中隊的太陽能發(fā)電受天氣影響,不穩(wěn)定,如果太陽能沒電了,就只能靠發(fā)電機供電。但發(fā)電機主要保障做飯和給鍋爐抽水,而不是照明。晚上熄燈后,他們會用上手電筒。冬天最怕鍋爐出問題,鍋爐壞了或者沒水了,都有可能導(dǎo)致水管被凍住。于是推煤成了他們的一項重要工作,有時一推就是一下午。如果小推車壞了,他們就用簡易工具提煤。
好在冬天的雪能給陳振林帶來快樂和希望。大興安嶺的雪格外厚實,似乎從來沒有融化過。積雪牢牢地扎根在這里,整個林子被雕刻出另一番模樣。無論夏天這里有多綠,有多少種顏色,只要到了冬天就只剩清一色的白,遠遠看過去,晶亮一片。直到第二年3月底,林子里的冰雪才開始融化。6月,林子全變綠了。8月底,林子開始變得金黃。
從冬天到夏天,再從夏天到冬天,陳振林感受到了大興安嶺的寒冷,也被太陽曬得黝黑,甚至?xí)癖似?。如此輪回,他慢慢地適應(yīng)了大興安嶺的氣候。他和隊友們經(jīng)常爬到阿巴河對岸的山上,跑到“忠誠”二字邊上。跑步回來的路上,他們會在阿巴河大橋上放聲喊,對著山谷大聲地吼叫,釋放一下。雖然被曬黑了,但他不再怕冷,也不再流鼻血了。
2016年9月,陳振林當(dāng)兵滿兩年,面臨去留的問題。家里人都覺得他會退伍,因為大興安嶺太遠太冷太寂寞了,他們甚至給他找了一份工作,就等著他回家。但他選擇了留隊。
陳振林的媽媽說:“兒啊,你不是怕冷嗎?回來吧,別在那里受苦了?!?/p>
他說:“媽媽,我已經(jīng)適應(yīng)了,我喜歡冬天的雪。”
他已經(jīng)喜歡上了大興安嶺,但又說不出什么高大上的理由。2017年初,他當(dāng)上了副班長,這年6月又被派去新兵教導(dǎo)隊訓(xùn)練新兵,新訓(xùn)后回到中隊,他就當(dāng)上了班長。
“你是作家,有優(yōu)美的文筆,可以通過自己的筆來描寫和表達對大興安嶺的熱愛之情。但我是一名消防員,對大興安嶺的熱愛不能只放在心里,必須落實在行動上,用手中的風(fēng)力滅火機來體現(xiàn)?!标愓窳謱ξ艺f。
他回想起2015年4月底參加的第一次打火。當(dāng)時令他印象最深的就是徒步行軍。中隊中北方人居多,個頭兒都高,但他體格小,背著沉重的背囊穿林子、爬山坡,非常艱難。走著走著,他有點兒虛脫,喘不過氣來,走不動了。當(dāng)時的中隊指導(dǎo)員王永剛鼓勵他說:“行軍都會有勞累的時候,但只要堅持,就是勝利?!蓖踔笇?dǎo)員拉著他往前走,遇到山坡的時候,王指導(dǎo)員就在后面推他。后來見他實在堅持不了了,王指導(dǎo)員一把從他背上搶過背囊,背到自己背上。背囊一卸,陳振林頓時感覺輕松了,走路也不費勁了。但走著走著,他又虛脫了,還是邁不開腳步。王指導(dǎo)員叫他休息,并且陪在他身邊。休息了半個小時,看到自己掉隊了,陳振林急得直哭。
王指導(dǎo)員說:“不要怕,我陪著你。”
他對王指導(dǎo)員說:“我不是怕,我是覺得對不起中隊,自己給中隊丟臉了,拖后腿了。”
王指導(dǎo)員說:“你是南方人,又是新同志,經(jīng)過一段時間鍛煉后,會好的?!?/p>
其實王指導(dǎo)員也很累,走得滿頭大汗,氣喘吁吁的??吹酵踔笇?dǎo)員累得不行,陳振林就去搶王指導(dǎo)員背上的背囊。王指導(dǎo)員說:“你想干什么?”他說:“不能再讓您替我背了?!蓖踔笇?dǎo)員說:“服從安排,抓緊趕路?!钡竭_火線后,陳振林跟著班長,拿二號工具清理火場。看到班長沉穩(wěn)、熟練地打火,他既感動又佩服。
這次打火回到中隊后,陳振林心里就有了危機感。這時他才知道,熱愛大興安嶺,不是一句簡單、空洞的話,必須有真本領(lǐng)。于是,他開始針對自己的不足加強鍛煉。不是跟著隊友們一起訓(xùn)練的那種,而是晚上熄燈后自我加訓(xùn),一直練到夜里十一二點。就說做俯臥撐,一開始,他只能做二十幾個,但因為不斷地鍛煉,半年后他一口氣兒能做100多個。最后,他不光體能素質(zhì)上來了,專業(yè)素質(zhì)也上來了。后來,他還參加過支隊組織的大比武。2017年當(dāng)上班長后,他感受到班長與普通消防員有些不一樣。班長要善于總結(jié)打火經(jīng)驗,善于傳幫帶,特別是要立好規(guī)矩,分好任務(wù),讓班里每個隊員各司其職。支隊每個季節(jié)都要對他們進行考核——在一個模擬火場進行,有中隊打火戰(zhàn)斗,也有班組打火戰(zhàn)斗。一般來說,一個班有10個人,他是班長,是風(fēng)機手,打火時要沖在前面。跟在他后面的,是“二號工具手”和“組合工具手”,主要負責(zé)協(xié)助他。他吹火頭的時候,“二號工具手”和“組合工具手”要對火進行撲打。簡單地說,就是陳振林吹,他們打。他們需要反復(fù)對火線進行吹打。但每個火場情況不同,如果水資源允許,就拿水槍滅火,但這在原始森林里是很難實現(xiàn)的。其他隊員,有的跟在他們后面清理火場、滅煙點、挖隔離帶,有的清理站桿倒木,還有的背背囊、宿營裝備、給養(yǎng),保障后勤。
陳振林說,他也很矛盾,當(dāng)上班長后他最不愿意看到森林起火,但最讓他感到驕傲和自豪的是參加打火。上火場,就像上戰(zhàn)場一樣,讓人心潮澎湃。2019年6月秀山林場的打火,讓他印象深刻。他們是上午10點左右接到命令的,接到命令后他們立即乘坐客車前往火場。200公里的路程,客車開了8個多小時。晚上6點左右他們到達火場,但到了火場還沒到火線。從火場到火線,一路上都是原始森林,沒有路,機動車無法通行,只能徒步行軍。整理好裝備后,他們便徒步接近火線。從火場到火線約10公里,這個距離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他們徒步走了整整5個小時。當(dāng)時走的是草塘溝,一高一低,一深一淺,有實有虛。有時一腳踩到溝里,有時一腳踩到石頭上。有時前面看著好像是一個小土包,一腳踩上去,卻踩空了,重重地摔一跤。最怕的是過灌木叢,小樹木非常茂密,他們背著機具行走,經(jīng)常被卡住,因此不得不側(cè)著身子走。夜間行軍,最危險的是走又高又陡的山坡,不僅可能會受傷,還可能有生命危險。所以夜間行軍,他們走得很艱難,也走得很慢。到達火線時,已經(jīng)是深夜11點多了?;鸱浅4?,燒紅了天空。那天天氣很好,月亮又亮又圓,在火光的映照下,月亮變成了“血月”。看著這場景,他們感受到了危險。調(diào)整十來分鐘后,由他們6個班長組成的攻堅組沖到前面,打起火來。其他隊員負責(zé)清理火場和后勤保障。當(dāng)時用的還是舊式的斯蒂爾風(fēng)力滅火機。因為火大,溫度高,又背著機器打火,機器和人的身體都被烤得滾燙。他們手戴手套抓著機器,因為離火線最近,手套已經(jīng)灼熱不堪,他們只得往手套里灌水降溫。
他們6個班長,并不是同時打火,而是3個班長在前面打火,3個班長在后面給打火的班長降溫,并頻繁輪流換崗。有一次,他們遇到了一根特別粗大的站桿,站桿燒得快倒了。當(dāng)他們還在預(yù)判站桿會往哪邊倒時,他們的對講機響了,大隊長說有危險,站桿可能倒向他們,命令他們撤離火線,回到安全區(qū)域,等站桿燒倒了再繼續(xù)打火。結(jié)果站桿確實朝他們這邊倒了下來。每當(dāng)打火時,不僅中隊和大隊,甚至支隊、總隊的指揮員,還有觀察員,他們都是站在全局的角度指揮打火。因為風(fēng)力滅火機聲音特別大,每個班長都必須配對講機,他們也只聽得清對講機里的話。打火時最怕遇到馬尾松,這種樹富含松脂,極易燃燒。由于它的燃燒速度快,越吹火勢會越旺。但它也有一個特點,燃得快,滅得也快。那次他們就遇到了馬尾松。當(dāng)時他們采取的滅火方式是,找一個馬尾松少一點兒的地方,以火攻火,讓它們迅速燃燒,火就蔓延不過來了。
他們就這樣打了三天兩夜的火?;鹁€扣頭的時候,他們都興奮地歡呼起來。
2018年,與很多隊友一樣,陳振林也站在了去與留的十字路口。
2018年國慶節(jié)那天清晨,當(dāng)一聲嘹亮的軍號聲劃破天際、響徹中隊營區(qū)時,中隊消防員踏上了新征程——脫下“橄欖綠”,穿上“火焰藍”。這個“刀山敢上、火海敢闖”的英雄中隊又一次站在了轉(zhuǎn)型發(fā)展的十字路口?;赝麣v史,陳振林記得,中隊自1963年組建以來經(jīng)歷過11次體制、編制調(diào)整,但他清楚,這一次意義非凡。習(xí)近平總書記在黨的十九大報告中指出,必須樹立和踐行“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的理念。作為綠水青山的守護者,黨和人民對這支新組建的隊伍充滿期待,寄予厚望。
陳振林心里清楚,奇乾苦,每年有6個月大雪封山,得忍受零下53℃的極端天氣;奇乾累,守護著95萬公頃原始森林,人均防火面積相當(dāng)于兩萬多個標(biāo)準(zhǔn)足球場;奇乾險,素有“火窩子”之稱,高山峽谷、偃松灌叢、石砬溝壑,各種險要地形、林型應(yīng)有盡有;奇乾遠,距離最近的城鎮(zhèn)150多公里,不通電、不通郵,手機時常沒有信號……況且,使命任務(wù)拓展了,標(biāo)準(zhǔn)要求更高了,“老森警”能否適應(yīng)新戰(zhàn)場?觀操守在利害時,見忠誠于擔(dān)當(dāng)處。陳振林心里更清楚,這是祖國最北端的生態(tài)安全屏障,守好萬里“綠色長城”,意義重大,使命光榮。
陳振林留了下來,新任消防員和“老武警們”留了下來,有人在申請書中寫道:爭做一顆北極星,把忠誠當(dāng)作最亮的底色。
“最北、最冷、最忠誠,最偏、最遠、最放心?!碑?dāng)時一個叫田野的消防員把這句話刻在了白樺樹皮上。這是奇乾中隊消防員的自我認識,彰顯了他們忠于職守、不負使命的自覺與自豪。
陳振林自然也有這樣的自覺與自豪,他愛中隊,也愛大興安嶺,愛得簡單而純樸。
一天天,一年年,周而復(fù)始,陳振林在大興安嶺的生活簡單而充實。
再后來,陳振林通過消防隊伍“增編抽組”回到了廣西老家。
他還在消防隊伍,他還牽掛著奇乾。
“讓我的靈魂和精神隨你而去”
“這里有愛情嗎?”
“這里又有什么樣的愛情?”
來到奇乾,我總會在心里悄然自問。奇乾不僅在大興安嶺北部原始森林腹地,還地處邊境,是個很容易被愛情遺忘的地方。但這里不缺愛情——忠貞不渝的愛情。
2015年入伍的唐敏,老家在四川成都。他說:“我和女友是小學(xué)同學(xué),算是青梅竹馬。很多人說,森林消防員或軍人駐守邊遠地區(qū),與戀人聚少離多,可能會成為愛情的絆腳石。我卻不這么認為,只要彼此信任,互相包容,互相支持,用共同的情感和理念來看待消防員這個職業(yè),我相信,我們的愛情就會像冰雪一樣純潔。不光是我們,我們的家屬也是大興安嶺的一分子?!?/p>
當(dāng)初唐敏一腔熱血,一定要來當(dāng)兵,其實女友是不舍的。那時他們的愛情還處在萌芽階段,相互間還有很多不確定。女友問他,一定要選擇當(dāng)兵嗎?他說,這是他從小的夢想,必須去。他還告訴女友,愛情是一輩子的事情,但當(dāng)兵是有年齡和時間限制的,他不想讓自己后悔一輩子。后來,當(dāng)唐敏確定來內(nèi)蒙古,并且是到大興安嶺時,女友無比擔(dān)心。她說:“一定要去那么遠的地方嗎,選擇在四川當(dāng)兵不行嗎?”唐敏說:“既然選擇了當(dāng)兵,就不能挑肥揀瘦,拈輕怕重,一切服從命令,聽從指揮。”女友悄悄地哭過,但她最終選擇了支持?!坝浀卯?dāng)時她跟我說過一句話:‘既然我不能跟隨你去大興安嶺,就讓我的靈魂和精神隨你而去,算是一次靈魂上的從軍吧?!?/p>
來到大興安嶺后,他們聊得最多的便是大興安嶺。女友甚至買了許多關(guān)于大興安嶺和森林消防的書來讀。她對大興安嶺林子里的動物、植物、氣候、飲食,包括歷史文化等,都漸漸了解了。每當(dāng)唐敏聊到生活中或打火時的一些事情或細節(jié)時,女友總能和他產(chǎn)生共鳴。新兵時,他在四班,女友對班長、副班長,老兵、新兵都非常熟悉。
2017年“4·30”俄羅斯入境大火,是唐敏第一次參加打火。打火的那幾天,他一直沒跟女友聯(lián)系。打完火回到中隊后,他才告訴女友打火的經(jīng)過:他們接到命令后很快就出發(fā)了。最開始是乘車趕往火場,但車子沒開多久,就遇到了阻礙。女友著急地問他:“快說,快說,遇到什么阻礙了?”他接著說:“遇到冰包了,老大的冰包。”女友問:“什么是冰包呀?”他說:“林子里,由于地下水不斷上涌,帶出來的熱氣會形成大片霧凇。泉眼有時出現(xiàn)在森林中,有時出現(xiàn)在公路邊。一旦出現(xiàn)在公路邊,就有可能在公路上漫延開來,泉水邊流邊凍,在公路上形成可怕的冰包。冰包形成后,冰上加水又濕又滑,完全封凍的部分更是奇滑無比,一般車輛很難通過?!迸褑査骸澳悄銈冊趺催^去的呀?”他說:“我們拿上鎬或鍬,輪流刨。冰非常堅硬,我們只能一點兒一點兒地刨,刨了整整6個小時,一直刨到深夜12點多,車子才通過冰包。”女友很好奇,她問:“光刨冰包就刨了6個小時,那火情不早失控了嗎,你們的體能不也早消耗光了嗎,還救什么火呀?”他就告訴她,這就是森林消防和城市消防不一樣的地方。如果是城市火災(zāi),消防員早就到了,但森林火災(zāi)不一樣,特別是大興安嶺,這里都是原始森林,要趕到火場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要先坐車或乘直升機趕到火場附近,再從下車處或機降點徒步趕到火場。不論是哪一段,都需要很長的時間。他告訴女友,冰包阻礙排除后,他們的車輛又行駛了5個多小時才到達火場附近。下車后,他們又開始徒步行軍,直到第二天上午10點才到達火場。
女友問唐敏到達火場后緊不緊張,唐敏對女友說:“這是我第一次上火場打火,能不緊張嗎?”看著熊熊燃燒的大火,一開始他有點兒發(fā)蒙,腿也發(fā)抖。到達火線,大概調(diào)整了15分鐘后,全中隊分成兩個小分隊打起火來。一、二、三班組成一分隊,四、五、六班組成二分隊。一分隊由中隊長帶領(lǐng),從火線左側(cè)開始撲打;二分隊由指導(dǎo)員帶領(lǐng),從火線右側(cè)開始撲打。正式上火線時,班長反復(fù)叮囑他們這些新消防員,要注意打火的具體措施,要緊跟著老消防員。如果不跟緊,火燒過來的話,可能會走散,可能會迷山。如果迷山了,掉隊了,會非常危險。但真遇到這種情況,大家也不要恐慌,沿著火線去找大部隊。大部隊經(jīng)過的火線邊上,有人踩過的足跡。
唐敏的任務(wù)是背油桶,保障班長的風(fēng)力滅火機持續(xù)工作。班長的風(fēng)力滅火機過一段時間需要加一次油,他必須一路跟在班長后面。班長還反復(fù)叮囑他,不要離火線太近,怕火燒到油桶引起爆炸。他告訴女友,打著打著,他就不緊張了。他們也不是一直打下去,那樣會受不了,而是打一段時間休息一段時間。打火時,指導(dǎo)員隨時喊話,要同志們一定注意安全;休息時,指導(dǎo)員也隨時喊話,要同志們千萬不能睡著了。因為大家太累了,身體非常疲倦,存在脫水的情況,如果睡著沒有被人發(fā)現(xiàn)的話,就有可能醒不過來了。
唐敏跟女友講起一個關(guān)于打水的故事:“忘了是哪天下午,但我清楚地記得是下午四點半,當(dāng)時火勢不是很旺了,排長張千帶著幾個新消防員去打水。因為路途太遠,林子里路況復(fù)雜,又是晚上,他們回來的時候迷路了。夏宇、魏征他們和我是同年兵,他們都參加了打水。他們告訴我,因為太晚了,他們在林子里失去了方向,只能憑著直覺往前走,邊走邊喊,大聲地喊,撕心裂肺地喊,但一直得不到回應(yīng)。為了不掉隊,他們緊挨著向前走。張排長在一旁不斷地鼓勵大家。晚上11點多,他們終于回到了火場?!?/p>
唐敏的女友是一位人民教師,喜歡文學(xué)。她說:“大興安嶺里的故事太感人了,生活的真實遠比文學(xué)精彩?!?/p>
2018年,中隊集體脫下軍裝,轉(zhuǎn)制到應(yīng)急管理部的消防隊伍里。當(dāng)時,唐敏可以選擇退伍,也可以選擇留隊。他跟女友商量說,他也當(dāng)了3年兵了,實現(xiàn)了兒時的當(dāng)兵夢,要不就退伍回家團聚吧。女友卻勸他留下。她說,既然選擇了,何不多待幾年呢?雖然由軍人變成了職業(yè)消防員,但職業(yè)的使命和軍人一樣神圣。有女友支持,唐敏選擇了留隊。轉(zhuǎn)制后不久,他就當(dāng)上了戰(zhàn)斗七班的班長。當(dāng)上班長后,女友總會提醒他,一定要關(guān)心班里消防員的生活、工作,要關(guān)注他們的方方面面。每當(dāng)重大節(jié)日,她都會給班里的消防員們送來祝福。
最讓唐敏感動的事發(fā)生在2020年12月27日。那天,他們中隊一部分消防員在莫爾道嘎參加冬季野營拉練。當(dāng)時已經(jīng)是傍晚了,隊伍在宿營地休息,他組織大家在林子里煮粥。正準(zhǔn)備拿東西時,他猛然發(fā)現(xiàn)女友站在他面前。她穿得老厚實了,穿了羽絨服,還戴了厚厚的帽子,羽絨服的外面還穿了一件軍大衣。她站在那里,一開始是微笑,接著開始流淚。那是女友參加的一個由北京記者組織的活動,叫“暖心工程”,可以滿足每個人一個愿望。女友的愿望就是去大興安嶺看一看男友。唐敏只知道她可能會來,但沒想到她真的來了。就在前幾天,她還鄭重其事地跟他說,那個“暖心工程”不靠譜,她不會來??吹脚?,唐敏既開心,又緊張。他問她:“怎么真來了?”還沒等她開口,他就緊緊地抱住了她。這時,隊友們開始起哄了,他們鼓掌、喝彩,還紛紛抓起雪,撒向天空。雪花落到他們身上,落到他們脖子里。因為大雪封山,女友去不了奇乾,就住在大隊的接待室里。因為太寒冷,她只在莫爾道嘎待了3天。唐敏帶她在大隊轉(zhuǎn)了轉(zhuǎn),看了看消防員的生活制度,又在莫爾道嘎鎮(zhèn)上轉(zhuǎn)了轉(zhuǎn),過了一把賞雪玩雪的癮。
唐敏的女友告訴他,她想象過大興安嶺會有多冷,但沒想到會這么冷。她也想象過大興安嶺的雪景有多么美,但沒想到會美得令人心醉。乘車離開莫爾道嘎時,她特意用礦泉水瓶裝了一瓶潔白的雪。但在機場過安檢時,雪融化了,變成了水,不得不留在機場?;氐匠啥己螅呀o他發(fā)來微信:“雖然那瓶大興安嶺的雪留在了海拉爾,但它早已留在了我心中。”
一位列車長的大興安嶺之旅
戰(zhàn)斗七班副班長牧仁打開手機,找到他當(dāng)列車長時的照片。照片上身穿制服、戴著臂章的他,帥氣又干練。我眼前的牧仁,在奇乾中隊只能算中等個頭兒。他皮膚黝黑,手臂上全是蚊子叮咬后留下的疤痕。
大興安嶺讓這個男人的臉龐略顯滄桑。
牧仁說,他家是內(nèi)蒙古赤峰的,他從小就想當(dāng)兵。畢業(yè)后,他兵沒當(dāng)成,卻陰差陽錯到了中國鐵路呼和浩特局集團有限公司呼和浩特客運段工作,還當(dāng)了列車長。他在那里一干就是5年,錯過了當(dāng)兵的最好時機。雖然當(dāng)列車長生活很充實,也很有成就感,但他心心念念地想當(dāng)兵。2019年秋天,他看到了招錄消防員的消息。當(dāng)時他已年滿26周歲,但看到招錄的年齡條件放寬到28周歲時,他心動了。
“當(dāng)了列車長又來干消防?”
看到我驚訝的表情,牧仁連忙跟我解釋說:“2018年消防隊伍改制,這意味著我國消防員職業(yè)誕生,客觀地說,這對退伍兵、有志于消防事業(yè)的社會青年是一個重大利好消息。在這個青春的世界里,在心靈深處有一種聲音在呼喚,那是情感的渴望,是靈魂的召喚。而對于我們奇乾人來說,則是對神秘而神圣的大興安嶺的探索與敬意?!?/p>
他接著說:“聽說我報了名,親戚朋友都投來質(zhì)疑的目光,覺得不可理解。一是我有一份不錯的工作,大小還是個列車長;二是我年紀(jì)也不小了,該成家立業(yè)了,怎么還想著往山里跑?我笑著告訴他們,我報名,也就是試試看,都26歲了,體能各方面不一定跟得上,考不考得上還另說呢?!?/p>
后來去考試時,他發(fā)現(xiàn)跟他一起考試的都是“95后”“00后”。當(dāng)時考了1000米跑、引體向上、10米×4折返跑、假人拖拽等。雖然感覺特別累,跟其他人有差距,但最后的成績還算理想,這可能與他長期堅持鍛煉有關(guān)。
被正式錄取后,他挨個兒給家人做工作。他告訴父母,雖然消防改制了,但還是準(zhǔn)軍事化管理,當(dāng)消防員跟當(dāng)兵差不多,安置政策也跟部隊差不多……親戚朋友知道他有當(dāng)兵的夢想,也知道消防員是最貼近一線作戰(zhàn)的隊伍,所以大家最終選擇支持他。
他是在呼和浩特進行的新訓(xùn)。新訓(xùn)時,牧仁感受到了軍人一樣的生活制度。首先是隊列訓(xùn)練。在寒風(fēng)中,他們以筆挺的身軀、鋼鐵般的意志,與寒風(fēng)抗?fàn)?。這為緊接著的體能訓(xùn)練和業(yè)務(wù)訓(xùn)練打下了基礎(chǔ)。體能訓(xùn)練從跑3公里開始。剛開始,他跑得并不快,還非常吃力。班長鼓勵他說:“長跑就是這樣,再苦再累都要跑,只要把最難受的那個時間段熬過去,就能完整地跑下來,只要能完整地跑下來,就能慢慢提升速度?!睒I(yè)務(wù)訓(xùn)練,就是學(xué)習(xí)在火場打火的一些知識。新訓(xùn)時,他經(jīng)歷了兩任班長,兩任班長都是奇乾中隊出來的。他們經(jīng)常說到奇乾,說到奇乾的遠,說到奇乾的苦,說到奇乾中隊的奉獻,說到奇乾中隊的功勛。聽著聽著,他對奇乾充滿了敬意與向往,并有了一個念頭:去奇乾。后來,他真的被分到了奇乾。這里是荒無人煙的原始森林,出入都不容易。夏天有可能會遇到暴雨沖毀道路,冬天則完全是大雪封山。中隊營區(qū)四面環(huán)山,只有一條馬路進來,顯得荒涼而又寂靜。
很快,牧仁就意識到,當(dāng)消防員與當(dāng)列車長完全不同。來到奇乾的第10天,他就感受到了當(dāng)消防員的不易。2020年7月13日下午,他們正在營區(qū)訓(xùn)練,突然接到通知,說是阿凌河林場發(fā)生了森林火災(zāi),需要緊急救援。于是,他們趕緊回屋準(zhǔn)備裝備和給養(yǎng)。牧仁穿上防護服,背了一臺割灌機,還提了一桶油,就登車出發(fā)了。
他們來到“零公里”乘直升機。那是牧仁第一次乘直升機,挺興奮的。在直升機上看到的大興安嶺,像一望無際的綠海。他為能保衛(wèi)這么一大片原始森林而自豪。直升機在火場附近的機降點降落。指導(dǎo)員馬上集中人員,清點完人員和裝備后,隊伍出發(fā)了。班長帶著風(fēng)力滅火機,牧仁攜帶著組合工具,里面有徒步行軍時開路用的砍刀、耙子、鐵鍬、鎬頭等,包括二號工具。從機降點到火場的直線距離可能不遠,但他們必須在山里來回繞著走。遇到山要爬坡,遇到灌木叢要砍樹,遇到河要蹚水,他們的衣服早就濕透了,嗓子干得直冒煙,肚子也餓得咕咕叫。班長總是鼓勵他們,說快到了,快到了。但抬頭一望,還是望不到林子的盡頭。
3個多小時后,他們到達了火場??吹酱蠡穑寥市睦锛群ε掠峙d奮。害怕的是,這么大的火怎么才能撲滅。興奮的是,要撲滅這么大的火,消防員確實了不起。班長們背著風(fēng)力滅火機在一線打火,他們新消防員在后面負責(zé)后勤保障,清理余火。夜間是打火最理想的時候,一是溫度低,二是晚上能看清火。森林消防與城市消防不同,森林消防大多離水源遠,水上不去,所以滅火的方式也不同。森林滅火,沒有水源時,是用風(fēng)力滅火機吹散火苗和熱量,從而斷絕火苗與可燃物之間的聯(lián)系。班長們用風(fēng)力滅火機打完火后,還會有一些火星兒,他們新兵就去清理這些余火,防止它們復(fù)燃。尤其是暗火,如果有暗火,就有復(fù)燃的可能,他們必須把余火徹底撲滅。燒著了的樹,大都自己倒了,他們只需把燒著的樹與殘余連接的火清理干凈就行。有一部分樹沒倒,他們要用油鋸把它鋸倒,再進行余火清理,才能徹底滅火。他們還會用組合工具挖防火隔離帶,挖出一條溝來,阻止火勢往外蔓延。挖隔離帶很辛苦,遇山坡得挖,遇倒樹得挖,遇樹根也得挖,遇沉積物還得挖。特別是遇到活樹,挖起來很難。針闊混交林里什么品種的樹都有,且大小不一,但都得挖。雖然這會損害一些樹,卻是為了讓更多的樹活著。
打火打到深夜,累了,大家就抓緊時間輪流休息,兩三個人一個帳篷。隊員們都太累了,一躺下就睡著了。也會有蚊子,但太困了,被咬也不管它了。第二天一早起來,他們又投入到清理余火的工作中。雖然已經(jīng)清理過一遍了,但有些地方又慢慢復(fù)燃了。有一棵大樹,前一天他們已經(jīng)用油鋸把它鋸倒,并將余火清理干凈了。但讓人意想不到的是,它的根系散布在四周,又悄悄燃燒起來,且漸漸冒出細小的白煙。隊員們及時用鐵锨把這棵大樹的根莖全部挖了出來,還把周圍的腐殖層清理掉。由于這棵樹很大,根系發(fā)達,并且扎得深,隊員們花了幾個小時才將余火清理干凈。雖然他們戴著防煙面罩,但一場戰(zhàn)斗下來,大伙兒的臉都變黑了。
第一次參加打火,就讓牧仁真正體會到“水是生命之源”。打火時,不能大批量地帶給養(yǎng)和水,太重了,會影響行軍速度和打火效率。班長一直在提醒他們,要小口小口地喝水??墒峭讲叫熊姇r體能消耗非常大,到達火場后,溫度太高,人體水分蒸發(fā)得非???,他們需要不斷補充水分。一開始,牧仁沒把班長的告誡放在心上,水喝得很快。第一天打完火后,他的水就所剩無幾了。可是隨著打火的深入,他越來越渴。貼近火線時,即使沒有像班長那樣拿著風(fēng)力滅火機面對著大火,他也能感覺到火的灼熱。大火烤得他無比干渴,他只得喝水。喝完水后,他大汗淋漓,喝的水很快通過汗液排了出來。汗不停地流,水不停地喝。
打火的第二天,中隊就組織各班去打水了??赡苡腥藭X得,水不是到處都有嗎?那可不一定。運氣好的話,不遠處會有河流和小溪;運氣不好,要走數(shù)十公里才能找到水。牧仁負責(zé)打全班人的水。他把班里所有的水壺、空礦泉水瓶都收集起來,跟著中隊的打水小隊去打水。他們是早上6點多下的山,因為背囊里全是空水壺和空礦泉水瓶,下山的速度比較快。他們找到了一條小溪,溪水甘甜清冽,是天然的礦泉水。牧仁將4個水壺、36個礦泉水瓶裝滿,將它們放進背囊里,就往背上背,沒想到的是,人立即被拽得往后仰。背著水行走非常吃力,加之上山的路不好走,要爬坡,要繞開灌木叢,要繞開倒木,還要提防腳下的陷阱,所以走得很慢??柿?,他們喝口水;餓了,他們就煮點兒泡面吃。直到中午12點多,他們才回到火場。
幾天后,他們回到“零公里”,并在這里稍作休整。中隊在這里進行了戰(zhàn)后講評。一戰(zhàn)一評,這是中隊的傳統(tǒng)——總結(jié)經(jīng)驗教訓(xùn),以不斷提升中隊的作戰(zhàn)技能與水平。在“零公里”,牧仁第一次見到了熊瞎子。當(dāng)時隊員們正在吃飯,兩只熊瞎子從不遠處的林子里朝他們走來。大家不忍心傷害它們,只是集體朝它們吼,把它們嚇跑了。以前看到過一些救火的新聞和視頻,牧仁并不覺得有多危險與艱辛,甚至覺得媒體有點兒夸大。這次打火讓他深刻地認識到,以前的那些報道甚至無法還原現(xiàn)場的真實。
森林火災(zāi)一般發(fā)生在夏天,但不論是夏天還是冬天,中隊都會定期進行巡山護林、防火宣傳,這是他們?nèi)粘9ぷ鞯囊徊糠帧i_著車,拉上裝備,帶上給養(yǎng),往山里走,看有沒有進來游玩的游客,看有沒有吸煙或攜帶火種的人,看當(dāng)?shù)厝罕娪袥]有違規(guī)用火的情況,看有沒有高溫引起自燃的情況。大興安嶺日常防火管理嚴格,違規(guī)用火的情況一般沒有,但奇乾中隊始終沒有松懈。大興安嶺是一片神圣的森林,不允許有絲毫的褻瀆。
“我性格內(nèi)向,不太愿意與人交流。來到奇乾,我改變了,性格不再那么內(nèi)向了。雖然這里寂靜,隊友們卻親密無間。大家來自五湖四海,不管是轉(zhuǎn)制過來的森林武警官兵,還是新招錄的消防員,相互間都會進行交流。這里沒有喧嘩,只有安靜,所以大家的交流更加觸及心靈。在奇乾,我是傾聽者,聽隊友們講家鄉(xiāng)的故事,聽老消防員講中隊過去的故事。我也是一個講述者,我會向大家講我的家鄉(xiāng)赤峰的故事,也會向大家講述列車上的一些故事。”牧仁說。
牧仁還說,森林消防不像城市消防,打火時,這里沒人圍觀,只有與災(zāi)情的戰(zhàn)斗,唯有大山做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