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生喜飲酒,酒量也屬實了得,少則半斤八兩,多則一兩斤。
人到盛年,酒局就多了起來,長生也一樣。閑暇之余,總有同事朋友喊他去喝上幾杯。長生酒量大,酒品也極好。在酒桌上,長生只喝酒,不爭高低,不論長短,不談是非??凑l喝不了了,長生都會主動代飲兩杯。說起代酒,長生也從不論身份貴賤、職位高低,對誰都是一視同仁。所以,每次喝到最后,他都是酩酊而歸。
長生年輕時,父親給他包辦了一房妻室。妻子蘭草是鄰村人,沒上過幾年學(xué),但蘭草是方圓幾里有名的俏姑娘。長生大學(xué)畢業(yè)后,被分配到市里工作,就想退掉這門親事。長生對父親說:“我不娶繡花枕頭一包草?!备赣H慍怒,將手中的茶杯朝長生摔過去:“你這不肖子,還沒發(fā)達呢,就想做陳世美。想退婚,門兒都沒有!”
長生是孝子,只能強咽苦水,硬著頭皮與蘭草成了親。
長生不愛蘭草,與蘭草沒什么共同話題?;楹?,蘭草賢惠勤快,將長生照顧得妥妥帖帖,對公婆也孝敬體貼。長生覺得,自己的婚姻雖不美滿,也不算是一潭死水。湊合著過吧。
長生愛喝酒就是從婚后開始的。換句話說,因為身邊有了讓他不如意的蘭草,他才變得愛喝酒。
父親進城,給長生送土產(chǎn),把他叫到一邊,說:“好好過日子,蘭草是個好姑娘,別一天到晚冷著個臉?!睂Ω赣H,長生總是唯唯諾諾。長生違心地說:“都好著哩!”
每次,長生喝醉酒回到家,無論多晚,蘭草都亮著燈等他。
扶長生躺下后,蘭草會端半盆水放到床邊,長生一歪頭,就可以翻江倒海般狂吐。吐完,蘭草會給他遞過來一杯水。那水不涼不熱,溫度適宜,長生會一口氣喝完。隨后,長生就會安心地睡去。醉意中,他能聽到蘭草一邊收拾穢物,一邊數(shù)落:“每次都喝這么多,年齡不饒人,身體要緊呢!”
蘭草是真的擔心和心疼長生。
長生不理她,轉(zhuǎn)身呼呼大睡。
這樣一過就是二十多年。
二十多年里,長生不知趕了多少酒場,又喝了多少酒。在醉意中,他獨自體會人生,品嘗生活的甘苦與冷暖。
長生喝了大半輩子的酒,身體安然無恙,妻子蘭草卻查出了胃癌,而且是晚期。年邁的岳父岳母來看女兒,對著病床上的蘭草垂淚不止。岳父捶胸頓足,說:“閨女,爹對不起你,你過得不如意啊!”蘭草說:“爹,長生對我好著哩!孩子們也都好著哩!”長生站在一旁,一句話也不說。他忽然有點兒自責(zé):自己對蘭草怎么就一點兒感覺都沒有呢,不喜不悲,就如同她是外人一般。
蘭草走后,長生好長時間都沒有喝酒。
經(jīng)人介紹,長生又找了一個伴兒。對方比長生小八歲,人也很漂亮。長生打心底里喜歡這個年輕的妻子,覺得生活一下子又充滿激情與希望。
再婚后,每次下班回到家,已經(jīng)很累的長生卻看見妻子坐在沙發(fā)上看電視,家里冷鍋冷灶的。
妻子說:“你給自己做點兒吃的,我減肥,不吃了。你要是不想做,就叫外賣吧!”說完繼續(xù)追她的劇。沒辦法,長生只得拖著疲憊的身子去廚房。
周末,長生發(fā)現(xiàn),一周內(nèi)換下的很多臟衣服還在陽臺上,而妻子坐在沙發(fā)上吐著瓜子殼,興致勃勃地翻看手機。
長生懊惱極了。晚上,朋友叫喝酒,他大醉而歸。剛進門,妻子就喊:“干啥呀?一身酒氣!難聞死了!”
長生沒理她,像往常一樣跌跌撞撞地搖晃到臥室。剛倒在床上,長生就感覺胃里翻江倒海般難受,連連作嘔。妻子看見說:“趕緊起來,去衛(wèi)生間吐!別弄臟了床?!?/p>
長生哪能忍住,習(xí)慣性地頭一歪,嗷嗷吐了起來。
妻子一聲尖叫——
“水!水!”長生有氣無力,昏昏沉沉,醉倒過去。
半夜,長生被渴醒了。拉開燈,妻子不在。床下,自己嘔吐的穢物仍在那兒,只是上邊蓋了一張舊報紙。
長生想喝水,床頭柜上,空空如也。
長生忽然想起了蘭草。他再也忍不住,掩面而泣。
記得岳母曾說,蘭草的癌癥是生他的悶氣氣出來的。以前長生不信,現(xiàn)在長生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