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江蘇鹽城，天藍水碧，鶴舞鹿鳴。借著新四軍干部學院開會的機會，我特意驅車去看看新四軍軍部舊址停翅港。

停翅港，名字讓人浮想聯(lián)翩，起初真以為是海邊一個風景迷人的繁忙的港口，其實這個港并非港口之港，而是蘇北平原上一個普通的村子，位于阜寧縣城西南約18公里處。

可是，蘇北平原上這個曾經極不起眼的小村子，因新四軍軍部曾在此短暫停留，因而名聲大振，家喻戶曉，成了紅色歷史上耀眼的地標。

美麗的傳說

停翅港早先叫亭子港。

乾隆年間，阜寧縣儒學訓導黃達曾從這里路過，留下絕句《亭子港》：“一鞭蹩躠廟灣西，夜半霜棱蹴馬蹄。殘月欲沉亭子港，幾家茅屋亂鳴雞?！秉S達是進士出身，詩人。估計他在這里投過宿。這首古詩可為亭子港增添閃亮的人文色彩，也告訴我們當時村子還不叫停翅港。

亭子港當年既是村名，又是水名，應該是由水名再到村名?，F(xiàn)在的停翅港不通活水，但在過去通被澤溝，亦作避賊溝，起蘆浦運料新河，經亭子港、瓦屋許、南沙灣，繞湖灘，入射陽河，長約20公里。

停翅港名字究竟從何而來？村里因黃河北徙，被澤溝上流淤塞，此港終成平地，只剩下百畝大水塘。大水塘中有道大堤，類似杭州西湖的蘇堤，將塘分為東西兩塘。西大塘的北側有個長滿綠樹蘆葦青草的小島，相傳很久以前從北方飛來一只鳳凰，在天空盤旋了一陣之后，落在這個綠樹成蔭的小島上，于是人們便根據(jù)“鳳凰不落無寶地”的古諺，斷定這塊地方將來要出大貴人，便將這塊鳳凰落腳之地叫鳳凰墩，將鳳凰停翅棲歇的地方定名為停翅港。這是一種說法。

民國《阜寧縣新志》里，“亭子港”就成了停翅港。其實清縣志和明縣志，前后只相差40多年的時間。在清光緒時，雖然此處官名叫亭子港，但在民間可能早就有了停翅港的叫法，并產生了鳳凰停翅的傳說。到了民國，干脆就把野說變成正說，停翅港就成了堂而皇之的名稱。

鳳凰停翅是虛擬的，而亭子可能曾經存在過，雖然后來人沒有見過；由實到虛，才符合地名演變的規(guī)律?；蛟S是因“亭子”與“停翅”音相諧，加上中國人相信“龍鳳呈祥”“鳳凰不落無寶地”的說法，亭子港變成了停翅港。

20世紀40年代初，世界法西斯勢力極為猖狂，中國敵后抗戰(zhàn)進入最為困難的時期。日軍為了鞏固其對華中地區(qū)的統(tǒng)治，使之成為以戰(zhàn)養(yǎng)戰(zhàn)的后方基地，對鹽城開展大“掃蕩”，意圖摧毀剛剛在鹽城重建的新四軍軍部，消滅蘇北新四軍主力。

1941年7月11日，因敵我實力懸殊，新四軍軍部立即向鹽城周邊轉移。烏云翻滾，殘陽如血，軍號聲咽，馬蹄聲碎。新四軍軍部機關的官兵為躲避敵機偵察轟炸，白天隱蔽，星夜趕路，先進駐建湖左家莊，又進阜寧劉家舍，再到陳集侉周莊。9月5日，新四軍軍部轉移到停翅港，終于可以安心停下休整了。

廣袤的蘇北平原，新四軍軍部為何選擇在停翅港停留？主要是阜寧當時是黃克誠的新四軍第三師所在地，整體作戰(zhàn)能力較強，且停翅港地區(qū)地形復雜，水網密集，周圍有茂密的蘆葦蕩，便于隱蔽，又傍倚阜淮公路，交通便捷，是個能攻能守、撤離方便的好地方。

文學家阿英曾在《戎行兼言藝文事》中記載：“我們一行終于抵達新四軍軍部所在地，鹽阜區(qū)亭子港。亭子港，相傳過去曾有鳳凰在港中小洲上停歇，因而得名。洲大小不過二方丈，上有大樹二棵，四周環(huán)水。陳毅軍長的新屋，就在小洲北側。所謂新屋，也就是新近落成的兩間茅舍而已?！卑⒂⒌酵３岣坌滤能娷姴繒r，村子依然叫亭子港。

當時村民將鳳凰在此停歇的故事講給陳毅聽后，他很驚訝地說：“鳳凰不落無寶之地啰，你們這個地方是塊風水寶地，村名不是叫亭子港嗎？從今往后，你們這個村就叫停翅港吧！”這是停翅港名字來歷的又一個版本，也是當時最新的版本。

停翅港來了“大貴人”

車子剛進停翅港村的村口，發(fā)現(xiàn)村里70多歲的老支書朱浩開早在寒風中等我，甚是感激。下車握手，說明來意，便直奔主題。

朱浩開2007年從村書記任上退休后，負責看護停翅港舊址紀念館，并擔任義務講解員。交談中得知，他這個館長是個光桿司令，義務講解，打掃衛(wèi)生，看館護院，全是他一個人干。

在停翅港西大塘南岸，即村莊的大路邊，有個土黃色、茅草頂?shù)乃暮显?，即停翅港舊址紀念館。這里原是當?shù)赜忻氖考澲焯〉募?，共有房?6間，一座兩層小炮樓，坐北朝南6間倉庫，面東3間正房，面西3間書房，南面4間為廚房和過道以及小炮樓，住房條件比較寬松。

新四軍軍部移駐停翅港后，村里真的來了“大貴人”——華中局書記、新四軍政委劉少奇和新四軍代軍長陳毅以及鄧子恢、曾山、賴傳珠等一大批黨政軍領導人。

為了不打擾朱太俊家的正常生活，軍部僅借了他家面西的3間房，軍部和華中局其余指戰(zhàn)員們則分散借住在周圍老百姓家里。后勤部門的同志在朱家院中北邊6間房的中心向南砌了一道墻，分為兩個小院，一邊是朱家正常生活，另一邊是劉少奇和陳毅同住。

時間的指針和日光的深淺，消磨著村子的每一個朝暮，但這些“大貴人”在此留下的東西，猶如刀刻斧鑿，一直留存在村里，留存在人們的記憶中。

我輕輕地踏進面西的3間房，中間的屋里立著劉少奇和陳毅的雕像。東側是陳毅的房間，室內陳設和我在其他地方見過的他的住處相似，陳設十分簡單，簡單得讓人驚嘆。床上掛著粗紗蚊帳，還有一床灰藍色的軍被，84年過去了，軍被的顏色有些淡了，可里面依然散發(fā)出騰騰的熱氣，正是這熱氣，溫暖了蘇北平原及全國百姓的心，讓當時民眾看到了希望，更增強了抗日的信心和決心。床邊的立柜油漆斑駁，仿佛在訴說著當年陳老總的一些生活細節(jié)。陳舊的辦公桌滿是時光的味道，桌上攤開一張《江淮日報》，上面壓著一本書，書名叫《白布局》。報紙的頂端，依次排著茶壺、煙灰缸、茶杯、暖壺，中間是盞馬燈。馬燈盡管銹跡斑斑，但燈罩里依然還發(fā)出通紅暖人的燈光，映亮了小屋，照亮著村子，照亮著中華民族前行的道路。偉大之光，往往是由極不起眼的火種點燃。墻壁上掛著作戰(zhàn)地圖，陳毅整日在地圖前徘徊踱步，思考華中地區(qū)抗戰(zhàn)事宜。

朱浩開告訴我，陳毅每天晚上坐在桌前的油燈下，思考問題和指揮作戰(zhàn)，“運籌于茅廬之中，決勝于千里之外”，指揮著新四軍大大小小的戰(zhàn)斗……

冬日，村里的大道上不見幾個行人。朱浩開說，當年華中局和新四軍軍部人員來到這里之后，停翅港陡然熱鬧起來，村里這條東西大道上經常有戰(zhàn)馬疾馳來往，遠道而來的師、旅長到這里請示匯報工作或開會，有時還要及時送出機密文件和材料，還有很多文化名人、戰(zhàn)地記者云集于此，這里很快成了領導鹽阜區(qū)抗日斗爭的指揮中心。軍部的許多部署、指示和作戰(zhàn)命令都是從這里發(fā)往華中各個抗日根據(jù)地和各個戰(zhàn)場。

當時，華中局和新四軍領導人生活儉樸，不搞特殊，吃住都在群眾家里。新四軍軍部設在光慈寺，副軍長張云逸住光慈寺內，賴傳珠住村民朱德俊家，華中局委員兼組織部長曾山住朱世彩家。

鐵軍演繹的傳說更美麗

一天，陳毅散步路過一位姓朱的老貧農家門口。推門進去，他發(fā)現(xiàn)老朱日子過得極其艱難，還收養(yǎng)了父母雙亡的侄兒，床上只有一床破棉胎，連個被套都沒有。

陳毅盡管軍務繁忙，但群眾的疾苦看在眼里，更記在心里。返回后，他立馬派人給老朱家送去一條黃軍毯，老朱全家感動得熱淚盈眶……

1942年春，青黃不接，停翅港貧苦農民家?guī)缀醵紨嗉Z了，許多人家只吃一頓稀粥，后來連一頓也吃不起了，可是地主和富農家卻囤滿倉盈。陳毅知道后，便把鄉(xiāng)農救會會長朱志高找來商量幫助村民度春荒一事。朱會長一時想不出辦法，陳毅開導他說：“我們農會可以組織農民向富裕人家借糧嘛！”

老朱犯愁地說：“借糧？這不是還要還嗎？”

陳毅說：“借糧當然要還，但是可以先打借條，動員他們借糧，先解決燃眉之急。老百姓有飯吃，才能打鬼子、搞生產嘛！”他還指示：“我們現(xiàn)在要搞抗日統(tǒng)一戰(zhàn)線，對地主、富農，要團結他們，和我們一起抗日，經濟上要限制他們，也要利用他們?！?/p>

老朱終于明白了這些道理。

幾天后，貧苦農民借到了好多糧食，愁眉已久的臉上終于露出了笑容。

當?shù)乩习傩湛匆娺@些“大貴人”不但待他們如親人，還關心他們生活疾苦，特意編了首《新四軍到我家》的兒歌，在村里傳唱：小喜鵲，叫喳喳，新四軍，到我家，又打蛋，又下面，又卷煙，又倒茶，戰(zhàn)士抱我笑哈哈，遵守紀律人人夸！

如今這首兒歌，抄錄在停翅港紀念館廣場左邊的墻上。我饒有興趣地念著這首兒歌，歌詞中不難看出，新四軍紀律嚴明，深受百姓的愛戴。

鐵血長河冷，蕭蕭金戈涼。新四軍軍部進駐停翅港后，迅速組織部隊投入反“掃蕩”戰(zhàn)斗，指揮部隊與敵人展開積極主動的游擊戰(zhàn)斗，相繼收復阜寧、東溝、建陽等鎮(zhèn)，粉碎了日偽軍鞏固其占領區(qū)、消滅抗日武裝的企圖，頑強地堅持了敵后游擊戰(zhàn)爭，勝利地保衛(wèi)了華中抗日根據(jù)地。

新四軍軍部在停翅港的日子里，阜寧周圍有三師等部隊保護，根據(jù)地相對平靜，新四軍領導利用這一空隙大抓根據(jù)地的群眾工作和文化工作，從大后方和敵占區(qū)也相繼來了一批文化人：如范長江、鄒韜奮、薛暮橋、阿英、王闌西、沈其震、駱耕漠、孫克定、徐雪寒、胡考、池寧等。這一時期，華中地區(qū)出版各種報刊200余種，興辦中小學4200余所，可見文化教育的發(fā)達。

1942年12月底，為粉碎日偽軍對鹽阜區(qū)發(fā)動的第二次大“掃蕩”，新四軍軍部從停翅港向淮南黃花塘轉移，在此駐扎了1年4個月。

抗日戰(zhàn)爭時期，朱太俊家的四合院曾遭到日軍毀壞。后來，政府投資在原址重建，恢復原貌，并將此處命名為“新四軍軍部舊址紀念館”。

聽村里老人說，今天重建的院子除了梁高一點，屋子稍微大一點、結實點，其余的基本是建新如舊。進門處“新四軍軍部舊址”的牌匾由張愛萍將軍題寫。紀念館利用聲光電，展出了新四軍部分文物，還有大量的圖片。院子中間有5尊雕像，分別是劉少奇、陳毅、張云逸、賴傳珠和鄧子恢。

如今，停翅港新四軍軍部舊址紀念館已成為鹽城市黨史教育基地、愛國主義教育基地。鳳凰墩和停翅港的傳說，于2013年被列入鹽城市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

（責任編輯金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