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可以讓時間變得永恒,幻想
可以構建出一個蠻荒的世界
讓那些消逝的重生,沉底的上岸
且不用一種告別的儀式,盡管這是虛假的
鍋里的水沸騰著,撞擊鍋蓋發(fā)出砰砰聲
頃刻把男人拽回廚房。女人將熱水舀至一邊
油順勢而下,像一種自然的游戲
“再加把火”女人說道,男人沒多想
已然是往火灶里填把火,蔬菜被洗好,甩干水分
然后投身于熱鍋,幾種調料也先后加入
仿佛顯示著這個家庭是幸福的模樣,廚房外
兒女在追逐,他們擁有完整的童年?!巴税鸦鸢伞?/p>
女人說道,后重復了一遍。男人像是鍋中的菜
反應遲鈍,被一種滾燙的事物不斷翻炒
直至失去感受,失去思想。而剩下的靈魂
被記住的人賦予溫度,相比于蒸煮的過程
這種狀態(tài)更有耐心,熱情,真誠。因為有些緣由
一旦開口,就很難只是“再加把火”的功夫
所以,他在權衡和糾結,那張癌癥晚期的報告
會不會被他完全咽下,或擲于爐火
或許不開口,這個爐灶就和人心一樣
木馬,刨刀,砂紙,墨斗,卷尺
手鋸,木銼,鑿子,木工箱……
變幻的榫卯結構,生活的底座和外掛
被老木匠裝飾成古老的藝術品
時間的磨蝕
都視作一種典藏
木屑,塵土,肉身的重和凡心的輕
在直線中串聯(lián)古今,在弧線中閱覽歲月
人生,在削薄加厚中,不斷試錯后矯正
而廢棄了的,只是短暫的???/p>
為下一次熱情的燃燒
作嫁妝,當賀禮,家用的省力工具
或是晚年的棲身所。每一種技藝,都是愛的
彰顯,溫情的折射。每一個過程,都是把
所有不合時宜的棱角撫平,把朝向外的刺
轉入柔軟的內心
樹木老了,就講出葉子到成品的故事
木具老了,就開始連累木匠彎曲的身體
木匠老了,也慢慢成為一棵干枯的樹木
而這一次,再也沒有哪一種技藝
重新矯正肉身或是靈魂
讓樹木寬慰的是,精雕細琢的虔誠要比
砍伐器的豪邁溫和許多
一個老木匠故去,一棵樹,連同許多林木
會喊出疼痛的挽歌
齒輪脫離輪軸組,是孤獨的航標,開始陷入
無序的一種輪回,我時常被這樣的齒輪催促著
體內或是體外,遠方或是眼下:碾碎的骸骨
時間的影子,深藏的腹語。落滿一地:
人間的溝壑也如此,深不見底
而連貫的齒輪組,是一連串的情緒和抒情符號
它是母親哄我的第一聲啼哭和摁我哭聲的
糖果。父親銹蝕的脊背,走出螞蚱式的苦命
中藥材典賣了做修繕的底款。后山的墳頭,雜草又
沒過春風。黃昏暮色分隔田野的區(qū)域,季節(jié)的碎影
從家人的白發(fā)到后背,再漫上我的臉。這場
時間的鏖戰(zhàn)——要持續(xù)幾十年。以至于我每個闊氣的
時刻長出箭鏃,將夢里的絮語,同我互換身份
我們臃腫,疲沓。做自己最后的觀眾。唯獨齒輪
是永動機,淹沒了年代的哀鳴
而我肚子里的荒草,再不收割,就快日夜消磨殆盡了
熱土永遠成為回憶中的一個副詞
枯木在干裂之前,鋒芒畢露。誰拿在手里
都是一柄刀劍,披荊斬棘——這是鮮活的生命
積蓄的力量,是博大的隱忍的山林的壯勢?;蛟S
只需一聲喚醒,一陣春風的心靈解剖。疲乏的罅隙
就傳來回音,山谷的疊加,將小的怯弱拔成
懸崖的孤勇,遺世的吶喊。以至于,周身
遍布的紋蔓,啟迪自然的法則。那粗壯闊大的搖籃和季節(jié)
陪伴一個又一個安穩(wěn)的童年;那農(nóng)忙時稱心的助手
那房脊之中堅固的支撐;那厚重的綠蔭覆蓋之下
我行走于命運的無數(shù)萬花筒之中。陸續(xù)被一種悲涼擊中心腹
如同散落的枯枝,在被一場必然的脆弱行刺
劃定的高遠江湖墜落,成一個窄小陌生的墳墓
被疊存在柴房屋檐處,或直遞入烈火之中,骨質轟隆
恍如當年仗義的俠士,可以刺破世間所有的漏洞
而我對于它來世今生的考證和解讀
只猶如一次枯木逢春——
一盤青春的年輪在抵抗衰老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