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鶴
白鶴在燃燒,首先燒掉它的故鄉(xiāng):飛翔。
燒掉遠處的黃昏,燒掉河里面的魚。那一封封,被拆開的信。
燒掉一張紙,那是白鶴無法返回的歸程。
燒掉一片故園,它們是白鶴的睡眠,呼吸與明天。
取悅與遼闊
我八歲時,物質(zhì)貧乏,冬天的綠色多么罕見。我用剪刀小心翼翼地剪著,二分地的青菜葉。那種奢侈對荒涼生活的取悅,始終蕩漾在我的身體里。使我在小小年紀,就懂得這樣的道理,震撼人心的驚天的哲學實踐。
隨著年齡的增長,越發(fā)浩瀚與潛伏無邊,以至于我長著青菜葉一樣的臉龐,一萬棵也是一棵或半棵,或天然徹底的淪陷,與隱沒術(shù)。
在生活的角落里,迎著風,閃爍與搖曳。
它們只存在于我生活的細節(jié)里,并不招搖而被人發(fā)現(xiàn),
我的家人看不見這些,僅僅是在我們生存的龐大體系里,總有一些縫隙時刻找到我,讓我卸下遼闊的氣息。
從八歲的二分青菜地里,歷經(jīng)這幾十年,無數(shù)的油菜花花海,人生跌宕與繁華,我身上抖落著噴香的、手工菜籽油滴,在人海中微笑,也讓這個世界取走我,心情里沒有盡頭的愉悅。
■望曲:東山雪止
一只獅子遇見另一只獅子,像日落遇見日出,中間的峽谷,放下怒吼與咆哮。
石頭是荒原上的居民,它們因渴死而生,想念家鄉(xiāng),家鄉(xiāng)因夕成煙,只有天上的魚能喚醒石頭,給它們酒歌與雨水,喊它們一起跳躍與嬉戲。
它們是戰(zhàn)爭的好幫手,挪動江山的勇氣,誰能奪下草原上堅韌的藏刀與閃電,
它就跺腳摁下龍印。
我多想到天上打水,讓孩子們撲向地面,早晨像銀器,
像一道光在我的背后,逆襲,響聲出沒河面變成,
漸行漸遠的東山雪止。
五碗白米飯
珍貴的,珍貴的,五十年前,母親將幾碗白米飯,端到桌子上。這些挪不開的幸福感,有楊樹在,榆樹在,泡桐在,庭院水井里出沒的,鐘聲也在。
我們不重要,少年的饑餓感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五碗白米飯,仿佛來自雪山之巔,香氣繚繞,裊裊熱氣,讓我們久久不敢靠近桌邊。
麥香吹動
麥香從手中飄出去,在打谷場上站立。秧田伸入河中喝水,鵝不停地在水面上叫喚。母親彎下腰去,大地起伏,群山連綿。人間互道敬意,汗水與雨水交錯,擦肩而過。共同協(xié)作,植入土中
生長出莊稼,樹木。它們在訴說著活著的意義,人性的遼闊。
動物與植物互相掩映,遠景與近景纏繞不息,晝夜交接。月色在天空收攏無限的寂寞,寂靜在生長,在盤旋,在降落。
五月的氣溫剛剛好,衣衫與陽光格外亮眼親近。門舍綠蔬瓜果來襲,戀人們在不停地親昵接吻,交換情意心境。孩子們?nèi)鲈跇渖?,麥垛,與曠野里。
村莊里的人們聚攏在小石橋上,打開眼睛,抬頭接受著星光的絮語與來信。身體里立刻充盈著歲月的聲響:流星與流年,與橋下的流水一樣奔騰不息。
無法止住
山村扭轉(zhuǎn),在一陣微風中,洗著清亮的臉龐。去年的一筐蘆橘,從樹上消失,始終未現(xiàn)出蹤跡,在溪水邊,失蹤的消息,與對岸天上的山鷹,說著明天。
姑娘呀,群山在遠處撫摸你,今年又越發(fā)清純漂亮。一頭烏發(fā),是你獻給清泉的,最好的癖習。
山路在你門前滑落,又歇了很久。后山竹林長出滿目青翠,一身才華,你那樣的美麗越發(fā)罕見,看見了你,這個冬天沒有了雪,沒有了遠方的嘆息,我的愛還要堅持多久,在明年春天山洪來臨,
再也沒能止住。
故鄉(xiāng)有物
一個人遠在他鄉(xiāng),知道故鄉(xiāng)有物想你嗎?
風想一陣兒,狗吠一陣兒
菜畦搖擺一陣兒。
一陣兒在路上,一陣兒留給明天,一陣兒等小雨飄過來再說。
去年的丫頭想你,心還疼嗎?路還遠嗎?今年的愛怎么樣了?收成還好嗎?孤單這個詞,是我們一生的敵人,希望你好好的。
一棵樹想你,一座屋頂想你,
想你,它們就會跳出來,跳到很遠的地方,看見你,一只鳥想你,它會鳴叫,兩只鳥想你,一定是甜蜜,三只鳥想你,天上地下它們飛起落下,就是天倫之樂。
稻田無邊無際地想你,它們都睡著了,一定在做著好夢,媽媽在灶頭間做好飯,
餓在想你。
想你,就在路上。我不能走得太遠,馬上天就要黑了。
峰上風,本名王樺蒼,江蘇興化人。江蘇省作協(xié)會員。有作品發(fā)表于《詩刊》《星星》《詩選刊》《中國詩人》等。著有個人詩集《北窗臨美》《興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