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過各種各樣的船:河上的小舟、景區(qū)里的游船、大江大河邊的排筏、從陸地到海島的巨輪、路途漫漫的游輪……記憶最深刻的,當(dāng)然還是承載不過兩三人的小舟。那小舟的印象來自童年和鄉(xiāng)村生活,也來自于課本與其他讀物。當(dāng)那造型修長、用一根竹竿或者兩把槳就能驅(qū)動的物件被推送到面前,并且告知你那就是“船”時,于是,“船”的印象就牢牢刻在了腦海里。
同樣是船,李白把它寫成“輕舟”,范仲淹說它是“一葉舟”,柳宗元認(rèn)為它是“孤舟”,韋應(yīng)物則觀察到了它的悠閑,“野渡無人舟自橫”應(yīng)是給船賦予了人格的一句詩……在這樣的文化滋養(yǎng)下,出現(xiàn)于現(xiàn)代的船,哪怕“體格”再龐大,功能性再強(qiáng),也覆蓋不了心中那艘孤零零又詩意盎然的小舟,仿佛只有這樣的小舟,才能承載得起人的百般思緒。
古代的小舟,裝不了幾個人?!把┮乖L戴”故事里,王子猷大概率是一個人撐船從紹興去嵊州,一人一船也是水上風(fēng)景當(dāng)中,最為讓人心曠神怡的部分,就像清代陳沆《一字詩》所寫的那樣:“一帆一槳一漁舟,一個漁翁一釣鉤。一俯一仰一場笑,一江明月一江秋?!闭搩扇顺舜拿钐帲畎着c他的粉絲魏萬一起同舟自秦淮入金陵,特別值得一述,但要問我最想見到哪兩個人一起乘船,答案肯定是李白和杜甫。遺憾的是,這兩位大詩人都逝于船上,但卻從未有緣同船共飲過。試想一下,在小舟這個狹窄的空間里,李杜二人喝高興了,該誕生多么令人愛不釋手的佳句。
楊萬里寫“一葉漁船兩小童”,寫的應(yīng)是三個人的船,小童不能撐船,必須有個艄公,這個畫面很有趣味,只是趣味的來源,完全是因為小童的緣故。小孩子調(diào)皮,在船上未必能老實,惹得艄公不停吆喝管束,給河上帶來了許多熱鬧。但也有三人同船的悲劇故事,比如杜十娘和李甲回瓜洲,乘坐的就是一艘便船。在得知李甲背信棄義后,杜十娘怒沉百寶箱跳船自盡,這會給那個艄公留下不小的心理陰影吧?
小小一艘船,見證了無數(shù)的悲歡離合,若說眾多的交通工具里船的心事最多,也不為過。
想到寫這些,是因為最近給一本書的推薦語中寫了一句“借一本書,造一艘開往春天的船”。之所以有此句,是因為許久沒有坐過船了,在城市久居,能接觸到“船”這個字眼的唯一機(jī)會,就是每年繳一次“車船使用稅”。舟能渡人,書也可渡人,想想那些難題與困惑,有不少就是通過一本書解決掉了的。一本書就是一葉舟,把它從書架上取下來,就等于把它輕輕放進(jìn)人生的河流中。閱讀是可以獨(dú)自完成的行為,一人一書,如同一人一舟,就那么漂蕩著、放逐著、行進(jìn)著,在某一刻,沉重就消失了,輕盈就降臨了。
不是每一艘船都可以開往春天,但每一本書,都可以帶人去往春天——如果覺得春天才是心目中最理想季節(jié)的話。在以書為舟的自渡中,可以遇見古往今來所有有名有姓或者無名無姓的人們,若有意,可暫停,與他們傾蓋而語,互訴一下心事。當(dāng)這趟虛擬的旅行完成之后,讀者或會收獲那種“輕舟已過萬重山”的暢快與釋然吧。
(編輯 鄭儒鳳 zrf911@sina.com,西米繪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