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火》是一部著眼當代、面向未來的煤礦現(xiàn)實主義題材作品。小說從上世紀90年代入手，記錄了30年來中國煤炭工業(yè)發(fā)生的翻天覆地的變化，從煤礦最開始的炮采、人工采掘，到機械化開采，再到新時代信息化智能化無人開采，展示了煤礦工人“特別能吃苦、特別能戰(zhàn)斗、特別能奉獻”的光輝歲月。特別是煤礦深入推進智慧化、智能化發(fā)展，以及立足煤、依托煤、延伸煤、超越煤的轉(zhuǎn)型發(fā)展道路，抒寫了新時代煤炭工業(yè)文明的發(fā)展史，以及在中國共產(chǎn)黨領(lǐng)導(dǎo)下煤炭人不忘初心、牢記使命，追求夢想的時代光芒。

（接上期）

第四章

一

如果聯(lián)系不上親愛的海洋哥，黃麗君就會陷入短暫的胡思亂想和坐臥不安的煩躁中。自從上次在省城分別后，兩個人還沒有再見過面。親愛的海洋哥不止一次對她說，在煤礦上安頓好以后，就來接她，可她已經(jīng)等了那么長時間，也沒見他有實際的行動。關(guān)于這個問題，在他們兩次通話中，他都沒有提，她也沒好意思問。

除了吃飯睡覺，黃麗君一天的主要工作就是備課講課、批改作業(yè)，其余時間她都在想親愛的海洋哥在干什么，今天吃了什么，工作累不累。黃麗君相信，她的海洋哥肯定是工作忙，所以沒有時間給她打電話或者寫信，想到這里，她就這樣原諒了他。她有時候也會因為收不到劉海洋的信息煩躁地在辦公室里走來走去，甚至會抱怨得直跺腳。同在一個辦公室的老師看出了端倪，問黃老師怎么了，需不需要幫忙。這時，黃麗君才回過神，不好意思地笑笑說沒事。這時候，黃麗君沒心情待在辦公室了，索性就一口氣走出鎮(zhèn)子，來到鎮(zhèn)子口那條交通大道上，順著大道出神地看著遠處，她知道，如果親愛的海洋哥回來的話，這是必經(jīng)之路。就這樣，黃麗君幾乎天天站在路口，等待著她的海洋哥回來，盡管每次都是無功而返，但她仍然不死心。有一次，黃麗君遠遠地看到大路上走來一個人影，跟劉海洋的身形很像，她喜出望外，很興奮，很激動，一邊喊，一邊跑，過去一看，原來不是她的海洋哥，是自己認錯了人，她又失魂落魄地走了回來。

眼前，更有一件難事擺在了黃麗君面前，跑省城長途運輸?shù)母赣H對她說，有一個跟他一塊兒跑運輸?shù)男』镒樱死蠈嵑┖?，家里條件也不錯，父親想要把這個小伙子介紹給她。一次，父親直接把這個小伙子帶回了家，甚至，父親還自作主張見了這個小伙子的父母，兩家人口頭上已經(jīng)達成了一致。黃麗君沒有理會父親給她張羅的婚姻大事，她的心里只有親愛的海洋哥，已經(jīng)容不下任何其他人了，她前前后后等了海洋哥那么多年，他們的感情固若金湯，誰也不能把他們分開。當父親提出讓她去見見對方父母時，她就謊稱自己生病了或者學校有課沒時間，她就是不想見。

黃麗君的父親并不死心。由于跑長途，常在外面跑，也知道城里的年輕人普遍結(jié)婚晚，有時候也能理解女兒不談對象、不結(jié)婚的想法，年輕人把時間和精力用在工作和事業(yè)上，也是正確的，所以，這些年他從未向女兒提起結(jié)婚的事情。他曾明里暗里提醒女兒要抓緊談一個，可是女兒似乎沒領(lǐng)會他的意思，對自己的事不操心，更不上心，他著急啊，也擔心啊，倒也不是擔心女兒嫁不出去，是人到了什么年齡就應(yīng)該完成什么樣的任務(wù)，他們每代人都是這樣過來的啊。有一次，趁著女兒周末回家，他就強硬要求女兒第二天跟他一塊兒去見見對方的父母，沒想到一向聽話的女兒竟然跟他頂嘴，說什么也不去，氣得他舉起手就要打，被老伴攔了下來，女兒哭著說，打死她也不會去的，除了劉海洋，她不見任何男人。

劉海洋是誰？這可把他和老伴都搞糊涂了。由于黃麗君與劉海洋談戀愛的事情一直都是秘密進行，所以黃麗君的父親根本不知道，女兒早已經(jīng)有了對象，有了心儀的人，女兒已經(jīng)把所有的情感都給了這個叫劉海洋的男人。搞清楚了女兒與劉海洋的事情后，他也不再為難女兒了，年輕人自己的事情還是讓他們自行解決為好。

眼看新年越來越近，黃麗君還沒等到親愛的海洋哥回來，她就給他打了電話。在電話里，劉海洋告訴她，過年自己不回去了，黃麗君一下子就失望了，無助地把電話舉在半空，聽著電話發(fā)出的忙音發(fā)愣。后來她轉(zhuǎn)念一想，海洋哥忙得回不來，自己可以去葫蘆灘煤礦找他啊，順便跟海洋哥一塊兒在煤礦過年。父母現(xiàn)在已經(jīng)知道他們兩個的情況了，應(yīng)該是會同意她去的，說不定，父親還會親自開車把她送到葫蘆灘呢。想到這里，黃麗君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起來，感覺天空的太陽也變得又大又亮了。黃麗君計劃先不告訴劉海洋，給他來個意想不到的驚喜。想到這里，黃麗君的精神和狀態(tài)就處于激烈的動蕩之中，她內(nèi)心里狂熱地愛著劉海洋，覺得無論如何都要和劉海洋生活在一塊兒，即便搭上這條命，也要跟他在一起。

當黃麗君把想去找劉海洋的想法告訴父母時，跟她料想的一樣，父母欣然同意，父親還會開車把她送過去。就在萬事就緒，黃麗君準備出發(fā)時，她偶然聽一個從葫蘆灘鎮(zhèn)回來的學生家長說，他本人就在葫蘆灘煤礦上班，也認識劉海洋，還夸贊劉海洋年紀輕輕就當上了隊長，現(xiàn)在是全礦人羨慕的對象，是礦上年輕人的榜樣，這些事情黃麗君是沒有聽海洋哥講過的，不過她為他事業(yè)上取得的成功而高興。但是當聽到那個家長說親愛的海洋哥在跟一個礦領(lǐng)導(dǎo)的女兒談戀愛的時候，黃麗君再沒有了那股子高興勁兒，一盆現(xiàn)實的冷水驟然澆在她身上。

“你看清楚了？”血涌到黃麗君的臉上，她使勁兒擰著手腕子。

“全礦的人都知道，很多人還看見他們手牽著手在礦區(qū)散步呢。”學生家長肯定地說。另外，這位家長還告訴她，這個女孩叫任玉靜。黃麗君感到胸口像壓了一塊石頭似的沉重，生活真是跟她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原來一切都是假的，一切都是徒勞，自己苦苦等待的人竟然跟別人戀愛了，而她從始至終都像傻瓜一樣不知道。

黃麗君感覺像是有一道閃電把她瞬間擊倒了。從那以后，她上課經(jīng)常走神，手中的粉筆不知道怎么就掉了，學校組織教師開會，輪到她發(fā)言時也是語無倫次，前言不搭后語，她的種種反常行為受到了領(lǐng)導(dǎo)的批評和同事們的議論。黃麗君感覺自己不能再在學校待下去了，就請了一段時間假，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不說話、不吃飯也不喝水，晚上翻來覆去得睡不著覺，只是流眼淚，眼淚幾乎把枕頭浸透了。

黃麗君的父親不知道女兒發(fā)生的事情，只是聽女兒說不去找劉海洋了，然后就躲進了自己的房間，再也沒有出來過。母親問女兒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女兒一句話也不說?？吹脚畠好刻爝@樣，兩口子坐不住了，就叫來了村里的大夫，結(jié)果被女兒呵斥著擋在了門口，女兒說，她沒病，一會又說，自己是有病……

黃麗君思前想后怎么也想不通，自己的海洋哥怎么會跟其他的女孩好上了，以她對海洋哥的了解應(yīng)該不是那樣的情況，那個叫任玉靜的說不定只是他的同事，找他散步聊天，這也正常，可怎么還拉手了呢？黃麗君越想頭越疼，不過，有一件事情她想通了，那就是無論是什么情況，她都要去葫蘆灘煤礦當著劉海洋的面問清楚。

三天以后，黃麗君蓬頭垢面地走出了房間，整個人瘦了一圈，眼窩也塌下去了，急得母親不停地擦眼淚。

“媽，有飯嗎？”

“有，飯一直在鍋里熱著呢?！?/p>

黃麗君端起飯，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一邊吃，一邊說：“爸，明天把我拉到葫蘆灘?！?/p>

老兩口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說什么好……

二

經(jīng)過幾個月的深入交往后，任玉靜發(fā)現(xiàn)劉海洋身上有一種特有的迷人氣質(zhì)，說得具體點，就是有一種男子漢的英雄氣概，這種氣質(zhì)在她的父親任自忠身上也有。

任玉靜崇拜父親，也崇拜像父親那樣的男人，她從小就喜歡像父親那樣敢于擔當?shù)哪腥恕８赣H當過兵，后來轉(zhuǎn)業(yè)來到了葫蘆灘煤礦，無論是當工人還是做干部，都把軍人的優(yōu)秀品質(zhì)體現(xiàn)在工作和生活中。她佩服父親，也佩服父親始終如一愛一個人的毅力和堅守——在她十二歲那年，母親因為車禍去世了，那時候父親正值人生事業(yè)的上升期，很多親戚朋友也包括她自己，都勸父親再找一個伴侶，但是父親不愿意，用他的話說，他的心里只有她母親，再也裝不下任何人了。任玉靜為父親的執(zhí)著而感動，所以，她要找一個像父親那樣頂天立地的人。

作為煤礦子弟，任玉靜從小有比較寬裕的物質(zhì)條件和良好的受教育環(huán)境，父親將她送到了省城的高中上學，后來，她順利地考上了省城的師范大學。參加工作后，談婚論嫁就成了理所當然的人生大事，很多同學同事，長輩親戚都給她介紹對象，這些人都很優(yōu)秀或者某一個方面很突出，有讓人羨慕的工作，家境也優(yōu)越，她竟然一個也沒有看上。還有人說，讓她考慮一下劉寧，任玉靜聽后差點沒有笑出來，她和劉寧從小在礦區(qū)一塊兒長大，彼此很熟悉，兩家大人也是世交，兩人根本不可能，再說，她在劉寧身上也看不到父親那樣的氣質(zhì)。

任玉靜對擇偶有嚴格的標準，反而對事業(yè)沒有太大的奢望和追求，就拿目前在勞資科上班來說，每天，她按時按點上班，完成手頭上的工作，到點準時下班。她理想的工作崗位不是在煤礦，盡管她在葫蘆灘礦區(qū)長大，對這里有一定的感情，但她的理想是當一名語文老師，教書育人，桃李滿天下，況且她大學四年學的就是這個專業(yè)。

劉海洋的出現(xiàn)讓任玉靜找到了那種久違而熟悉的氣質(zhì)，這個高高大大、沉穩(wěn)內(nèi)斂的青年一下子就吸引了她。劉海洋學識淵博，見多識廣，無論她說起哪方面的事情，他都知道，并且能提出跟別人不一樣的觀點，簡直無所不能，他有超過了他這個年齡段該有的冷靜、沉著和睿智，即便談起她擅長的文學，劉海洋也能跟她探討很多。她有事沒事就約劉海洋出來，一起吃飯，一起散步聊天，說過去的事情，說現(xiàn)在的事情，說將來的事情，有一次，他們竟然討論了地球以外的生命在哪里這樣虛無縹緲的話題。

任玉靜現(xiàn)在拿不準劉海洋對自己的態(tài)度，有時候，她感覺他們就是朋友，有時候，她又感覺他們兩個像是在談戀愛；有時候，劉海洋對她很上心，有時候又刻意保持一定的距離，讓她有一種若即若離、患得患失的感覺。當任玉靜把她的想法告訴了父親任自忠后，任自忠很認可劉海洋，也支持女兒，女兒看上的男人，肯定不會錯。

任玉靜覺得到了向劉海洋說出自己內(nèi)心想法的時候了。葫蘆灘礦外面的棚戶區(qū)所在的山叫月牙山，葫蘆灘鎮(zhèn)就建在月牙山腳下。一天，任玉靜約劉海洋爬月牙山，她想跟劉海洋看山頂?shù)脑铝痢吭孪卵詈髱滋煲估?，是賞月的最佳時機。小時候，她跟劉寧還有礦區(qū)其他幾個孩子經(jīng)常爬上山頂看月亮，所以對月牙山的溝溝梁梁很熟悉。當然最主要的目的是和劉海洋攤牌。

兩個人是下午開始往山上走的，綿延數(shù)公里長的棚戶區(qū)散落在月牙山的一側(cè)，他們穿過棚戶區(qū)，向著山峰的最高處爬去。任玉靜平時缺少鍛煉，剛爬了幾個小坡，就氣喘吁吁爬不動了，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汗，她就主動要求劉海洋拉著她。就這樣，兩人一路爬，一路歇，走走停停，近兩個小時才爬上了月牙山的山頂。

一輪皓月出現(xiàn)在了夜空中，月亮雖然不圓，但感覺離得特別近，仿佛伸手就能夠著。任玉靜歡快地跳了起來，她好久沒見過月牙山的月亮了。劉海洋也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不禁發(fā)出一陣陣的贊嘆。

“海洋，為什么有月亮的地方就有星星？”任玉靜興奮地說。

“這個我還沒研究過?！眲⒑Ｑ笱鲋^，看著眼前的月亮回答。

“因為他們是一對戀人，彼此不分開?！比斡耢o停頓了一下，“海洋，我想跟你就像月牙山的月亮和星星一樣，做一對戀人，永遠不分開，怎么樣？”

面對任玉靜突如其來地提問，劉海洋顯然沒有準備，甚至有點慌張。

“呃……”劉海洋一時語塞。

“你不愿意嗎？”

“不是，咱們兩個相處，我當你是朋友，并沒有那個意思?！眲⒑Ｑ笥悬c局促不安，但故作鎮(zhèn)定。

“你先不著急回答我，你回去慢慢考慮?！比斡耢o似乎有點失落，她背過身體，那輪皓月就在她的正前方，山巒、美人、良景，似乎構(gòu)成了一幅生動且有意蘊的畫卷。

下了山以后，劉海洋把任玉靜送回了宿舍?，F(xiàn)在，他不得不考慮任玉靜拋給他的這道難題了。

劉海洋回到房間，躺下來，開始認真地思考這個難題。他已經(jīng)搬出了305"宿舍，當了隊長以后，單位給他分了單間，他現(xiàn)在有了自己獨立的空間。他不由得交替想到任玉靜和黃麗君，兩個人幾乎同時出現(xiàn)在他的腦海，又同時消失，同時向他招手微笑，又同時用一種期待的眼神看著他。

黃麗君是他的初戀，他們前前后后好了好多年，他愛她，她也愛他，這是他們能最終走在一起的感情基礎(chǔ)，本來他們可以順順利利在一起，結(jié)婚生子，夫唱婦隨，恩恩愛愛一輩子?，F(xiàn)在他的感情世界里突然闖進了一個任玉靜，他對這個女孩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好感，他不得不重新考慮這件事了。麗君從小在農(nóng)村長大，雖然她現(xiàn)在是個民辦教師，但隨時都有下崗的風險，而他是礦大畢業(yè)的高材生，現(xiàn)在在葫蘆灘煤礦還有著一官半職，兩個人的條件有了不小的差距。但是劉海洋覺得這不是主要矛盾，問題的主要癥結(jié)是黃麗君每次跟他談的都是村里的一些家長里短，零零碎碎，誰家的女子嫁好人家了，誰家的兒子在外面敗家了，誰家的豬羊喂得又肥又壯，誰家的莊稼長勢好……他對這些事情不感興趣，只是敷衍地聽一聽，而他給黃麗君說葫蘆灘的事情，說煤礦的奇人異事，說井下的勞作環(huán)境，她也同樣提不起興趣，兩個人共同感興趣的話題也越來越少，有時候，劉海洋覺得很苦惱，但是一時也找不到解決的辦法。反觀他跟任玉靜的關(guān)系，就不一樣了，首先是文化層次上兩個人沒有太大的差別，任玉靜雖然是師范大學畢業(yè)，那也是秦黃省的重點大學，因此，他們對很多事物在認識和看法上有驚人的一致，每次，他們的聊天都是愉快且有著建設(shè)性的。任玉靜是干部子弟，有時候，劉海洋覺得，任玉靜的眼界、境界及素養(yǎng)比他還要高一截。工作中遇到什么難題，任玉靜有時候還能給他當參謀，進一步講，任玉靜給他工作上的幫助遠遠不止這些。后來，劉海洋知道了之前任自忠向張海明推薦他的事，可以說，他能當上這個隊長，任自忠的推薦起了很大的作用，一瓶好酒要賣個好價錢，會吆喝也是至關(guān)重要的。自私一點地說，日后，他劉海洋如果想要在事業(yè)上進一步發(fā)展，想在葫蘆灘煤礦有一番作為，任自忠是他必須仰仗的人。

劉海洋覺得他想了許多問題，又覺得仿佛什么也沒想；剛覺得想出個所以然來了，又覺得全沒有了頭緒。

夜晚的葫蘆灘一點也不寧靜，礦區(qū)燈火通明，夜幕下機器的聲音格外響亮，馬路上還不時傳來礦工的嬉笑聲和耍鬧聲。

黃麗君終于來到了葫蘆灘煤礦。她是第一次見煤礦，以前聽劉海洋給她說過一些煤礦上的事情，今天見到了現(xiàn)實中的煤礦，心情還是有點激動。父親把她送到葫蘆灘后，看她狀態(tài)不好，人也提不起精神，原打算留下來陪她的，黃麗君死活不同意，父親這才唉聲嘆氣地回了省城。

黃麗君不知道劉海洋的住處，進到礦區(qū)后，看見行人就打問，恰巧碰到了早班剛升井的綜采隊黨支部書記劉寧，劉寧就帶她去找劉海洋。

此刻的劉海洋正在勞資科跟任玉靜說工資結(jié)算的事情。本來這些事并不需要劉海洋親力親為，但是每次到了月底結(jié)算工資的時候，他都會親自跑去勞資科，目的只有一個——盡可能在政策允許的情況下，多給職工爭取一些利益，甚至是發(fā)一些獎金。

見黃麗君突然出現(xiàn)在勞資科辦公室的門口，劉海洋先是吃了一驚，然后高興地跑過去握住黃麗君冰冷的手，問道：“麗君，你怎么來了？”黃麗君就把前前后后的事情給他說了。

這時候，任玉靜走上前，笑著伸出手說：“你是麗君吧，我經(jīng)常聽海洋說起你?！?/p>

黃麗君剛想伸手，又難為情地縮了回去——這個女孩應(yīng)該就是跟海洋哥散步牽手的那個女孩吧，一種吃醋的情緒在黃麗君的心里蔓延開來，她苦笑了一下，并沒有繼續(xù)伸手的意思。劉海洋看出了兩個人的尷尬，連忙打圓場，解圍道：“麗君剛來，我先帶她回去?！?/p>

任玉靜點了點頭。

一進屋，黃麗君就抱住了劉海洋，哭哭啼啼地質(zhì)問道：“剛才那個女孩是誰？是不是叫任玉靜？你是不是愛上她了？”

劉海洋忙解釋：“哪有的事情，我們只是同事……”

黃麗君根本不聽，用拳頭打著劉海洋：“你騙我，你騙我……”劉海洋不知道如何是好，就轉(zhuǎn)移了話題：“你吃飯了嗎？我給你打飯去?！?/p>

“我不想吃，我不餓。你先回答我?！秉S麗君直起身，淚眼婆娑地看著劉海洋，想從他的眼神中找到答案。

看著眼前的戀人，劉海洋心里五味雜陳，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在翻騰。對黃麗君，他是有愧疚的，直到現(xiàn)在，他仍然愛著黃麗君，只是沒有以前那樣強烈了，這點他承認。對任玉靜，他不知道是不是喜歡或者愛，總之，就想每天看到她，哪一天見不到了，他心里就不得勁。劉海洋覺得，自己將來的生活中不能沒有任玉靜。

三

這段時間，劉海洋心神不寧，上班思想老拋錨，有時候主持開班前會，嘴皮子好似裝了剎車似的，一下子就卡殼停頓，嘴里哼哼唧唧，找不到下文了，好在主持這種內(nèi)部會，劉海洋經(jīng)驗豐富，也不至于當場出丑。有時候，一晚上做夢睡不醒，明明睡了一晚上，感覺跟沒睡一樣，打不起精神頭。劉寧見到劉海洋這種情況，就讓他趕緊回去休息，說隊上的事情有自己呢，遇到重要的事情，會及時跟他匯報溝通的。

黃麗君已經(jīng)在礦上住了一個月有余，突然像換了一個人似的，不跟劉海洋吵鬧，也不談感情方面的事，溫柔得像個剛出閣的小女人。任玉靜找了他幾回，劉海洋知道她的意思，故意躲著沒見。

夜晚，劉海洋獨自來到礦區(qū)，一彎殘月，在葫蘆灘對面的月牙山上掛著，依稀的月光被夜霧隔斷了。他倚在一棵樹上，抽著煙，抽了一根又一根。本來他是不抽煙的，參加工作后，遇到煩心事，他就會抽煙解悶，煙這個東西，一旦上癮，就難放下。這段時間，劉海洋把所有的事情前前后后想了個遍，基本上已經(jīng)確定下來，這是他人生中重要的一刻，而他只能選擇任玉靜。劉海洋決定，要把心里的想法告訴黃麗君，不能再這樣瞞著她，也不能再這樣折磨她了，畢竟她是那么愛他。他明白，決不能再拖下去了，拖下去意味著給雙方都戴上了思想和行動的枷鎖。早一點解決，對所有人都是一種解脫。劉海洋將煙頭掐滅，難過地咽了一下口水，向礦區(qū)深處走去……

每天，黃麗君都會早早起來給劉海洋準備飯食，大清早，她就去鎮(zhèn)上買菜和肉，跟商販們講價格，能省一分是一分，儼然成了個居家過日子的女人?；貋硪院?，她就開始精心準備美食，整理房間，洗衣拖地……這會兒，黃麗君已經(jīng)做好了飯菜，都是劉海洋愛吃的家鄉(xiāng)菜肴，葷素搭配，色澤鮮美，看得人直流口水。黃麗君坐在凳子上，等待著劉海洋回來吃飯。她儼然成了這里的女主人，那掛曬起的衣服、一塵不染的地面和桌椅，甚至她自掏腰包買的裝飾品和小貼畫，都在宣示著主權(quán)。經(jīng)過這段時間的調(diào)養(yǎng)，黃麗君的臉上再次浮現(xiàn)出了久違的活力和光澤，那依然美麗的面容，看上去有一點憂郁，但那眼神里卻分明含著希望的光芒。

劉海洋推開了門，黃麗君趕忙起身，將他迎了進來，并將劉海洋手臂上掛的大衣接了過去。

“飯菜正熱乎著呢。”黃麗君將衣服掛在了衣架上。

“麗君，先不著急吃飯，我有件事要對你說。”劉海洋急切地說，他的心思壓根沒在吃飯上。

“啥事比吃飯重要？吃完再說?！秉S麗君一邊催促，一邊開始盛米飯。

“我心里一直有任玉靜，我忘不了她……我也認真考慮了，我不能沒有她?！眲⒑Ｑ蟛恢涝趺淳驼f出了這句話。

“啪”的一聲，黃麗君手里的碗掉落到了地上，連同米飯撒了一地。黃麗君怔怔地立在那里，一動不動，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掉了下來。

“我知道對不起你！可緣分這事沒辦法說……”劉海洋難受地說。

空氣中一時凝結(jié)著難以流通的沉默氣息。

“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了，你現(xiàn)在做官了，也是個大人物了……”黃麗君哭著說。黃麗君原想著自己在葫蘆灘煤礦陪著劉海洋，用她的溫柔、真心和誠意可以打動他，她的海洋哥可能回心轉(zhuǎn)意，不離開她。甚至每天夜里，她早早就上了床，滾熱的身體鉆進冰冷的被窩里，等待著劉海洋……可是每次都沒有盼來親愛的人。

劉海洋的一句話如冰冷的刀子扎進了黃麗君的心里，把她所有的希望和期待都扎碎了?，F(xiàn)在，她感覺什么都是徒勞無意義的，生活跟她開了一個很大的玩笑，需要搭上她一輩子的幸福。她還是沒有逃脫最不愿意看到的結(jié)局，她愛的人遠離了她，她不甘心，又無可奈何。她不怪海洋哥，也不怪任何人，只怪自己的命不好。說到底，她——黃麗君，只能向命運低頭，向命運屈服。

過了一會兒，黃麗君意外地不哭了，她擦了擦眼淚，然后俯下身將撒在地下的碗和米飯撿起來，穿上外衣頭也不回地走了，只留下劉海洋一人悵然若失地留在了那里。

黑夜中，一個身影也跟著黃麗君跑了出去……

第五章

一

自從丈夫大頭死了以后，楊荔枝的生活就陷入了一片黑暗和迷茫中。整日整夜，楊荔枝抱著兒子壯壯，不停地流眼淚。楊荔枝感覺世界就要天崩地裂了，她還不如拉根繩子上吊一了百了，可看著活蹦亂跳的親生骨肉，她又猶豫了……

楊荔枝不知道未來在哪里，生活給她織了一張密不透風的網(wǎng)，她只能在網(wǎng)子里等死。嫁漢嫁漢，穿衣吃飯，漢子沒了，去哪吃飯？再說還撇下一個娃娃，讓她咋活嘛。娘家的父母怕她想不開，尋了短見，索性就把她接回家照料。楊荔枝生在秦黃省北部黃土高原的千溝萬壑里，里面散落了千千萬萬孔窯洞，祖祖輩輩在這塊貧瘠的土地上耕耘、生活、奮斗，過著與天斗、與地斗的日子。

在娘家的窯洞里，多少個日日夜夜，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過那段艱難的日子的。當她梳著烏黑的長發(fā)時，鏡子里映出了她清瘦的容顏，曾經(jīng)那么豐滿的臉蛋，像被刀子割去一部分似的消瘦，曾經(jīng)那雙光彩奪目的杏眼，如今黯淡無光。

也許時間是治療傷口最好的良藥。在娘家人的照料和鼓勵下，加上她骨子里本就是個厲害要強的女人，半年以后，楊荔枝逐漸從陰影中走了出來，總算是活過來了。楊荔枝開始認真思考以后的生活和生存問題，她一個女子赤手空拳怎么能把壯壯撫養(yǎng)長大？再厲害的女人也需要男人，娘家父母開始托人打問合適的人家。好人家是沒有了，就看誰家的兒子沒了媳婦，可以跟他家荔枝搭伙過日子。在黃土高原的莊稼人看來，死了男人的女人是不吉利的，是很難再嫁出去的，好在楊荔枝長得俊俏又年輕，再找個男人只是時間上的問題。于是，陸續(xù)有好幾個媒人上門，只是介紹的人不是腦子不利索，就是四肢不健全，這一下子惹惱了楊荔枝，她把這些眼里只剩下錢的媒人痛罵一頓：“你們是沒眼窩還是眼瞎了，找一些殘疾和腦子不滿的禍害人哩?！睆哪且院螅瑳]有媒人再上門說喜，反倒是到了后半夜，有人開始敲荔枝的窯洞門——荔枝跟父母是分開住的，家里沒有多余的窯洞給他娘兒倆住，就把原來放雜貨的小窯騰出來收拾了一下，荔枝跟壯壯就住在了這里。前兩次有人來敲門，荔枝害怕，以為是家里遭了賊，躲在被子里抱著壯壯不敢出聲。第二天起來查看，院子里完好無損，顯然不是偷盜行為。過了幾天，外面又響起了敲門聲，荔枝躡手躡腳來到門口，從內(nèi)推開門，只聽“撲通”一聲，一個人影栽了進來，她拿起頂門棍就是一頓打，那個人影來不及躲藏，只能哭爹喊娘，最后逮了個空子奪門而逃。從此，楊荔枝再沒有聽到半夜的敲門聲。

楊荔枝與惠銅川時不時還有聯(lián)系，雖然娘家距離葫蘆灘煤礦有幾百公里，但是她關(guān)心著葫蘆灘上的事情。她從惠銅川那里得知，劉海洋當上了隊長。楊荔枝文化水平低，從小崇拜和尊重有文化、有知識的人，劉海洋自然是她崇拜與尊重的對象，“煤礦詩人”惠銅川也是她崇拜的偶像。大頭出事后，惠銅川作為隊上的代表把她送回來后，并沒有著急回葫蘆灘，而是又多住了兩天，給她家里采購了一些生活用品，還給壯壯買了一些零食，看著她的情緒基本穩(wěn)定后才走。臨走時還不忘囑托，有困難隨時可以找他。

（未完待續(xù)）

梅方義：供職于陜煤集團。中國煤礦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陜西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陽光》雜志簽約作家。在省級以上文學報刊上發(fā)表文學作品多篇，著有散文集《梅苑寄情》，長篇小說《地火》獲第六屆中國煤礦藝術(shù)節(jié)最佳圖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