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早晨,格里高爾·薩姆沙從不安的睡夢中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床上變成了一只巨大的甲蟲?!?/p>
真奇怪,我果然聽到了一些類似蟲子爬行的聲音。不,不僅僅是爬行,還有飛行中的翅膀碰到障礙物后又瞬間收攏的輕微的哧啦聲。難道是格里高爾·薩姆沙從文字里爬出來了嗎?我的目光離開書本,尋找著聲音的來源。
“這可不是夢?!?/p>
啊,是蟑螂!我把書本一扔,彈跳起來。
它在那里,在書柜上,在那套麥克·尤恩的作品集上面的壁板處。原木色的壁板上斜趴著這么一小團(tuán)棕色,不經(jīng)意地一瞥,還以為是木板的節(jié)疤呢。但我已經(jīng)注意到了,這兩寸長的蟲子頭部前方,兩條長長的絲狀觸角搖擺著。那寬大的翅膀覆蓋不住數(shù)條細(xì)腿,每一條腿上都有細(xì)小的芒刺。
我低頭找到散落在地板上的拖鞋,胡亂套上它們,腦子里緊張地思索著下一步的動作。
這應(yīng)該是小房子里出現(xiàn)的第三只蟑螂。
第二只蟑螂是六月中旬出現(xiàn)的。那時,我正拿著刮水拖把刮地板上的水,一個小東西忽然在我眼皮底下跑了進(jìn)來,停在淋浴房的角落里。我定睛一看,是一只蟑螂。它是從小陽臺進(jìn)來的,可惡的是,它竟如入無人之境,鎮(zhèn)定地?fù)u晃著觸角,貪婪地吮吸那幾滴還沒有來得及刮掉的水珠。我“啊”地喊了一聲,舉起刮水拖把就打。那拖把頭只有一條窄窄的刮水塑膠板,打了幾下,沒打中。它沖出淋浴房,鉆到馬桶背后。我將拖把伸進(jìn)去亂捅,它不得不躥出來,逃出衛(wèi)生間,眼看就要往臥室奔去,我趕緊一個跨步,伸長了拖把,將它攔住了。就在臥室門和衛(wèi)生間門之間的夾角里,我舉著拖把一頓亂揍,終究有幾下結(jié)結(jié)實實地戳到了它的身上。它不動了。我彎腰看它死了沒有,發(fā)現(xiàn)那細(xì)長的觸角還在亂顫。等我想繼續(xù)用拖把打它的時候,它倏地一躥,又躥進(jìn)了衛(wèi)生間。來不及思考,我立即脫下腳上的拖鞋,朝它拍了過去。殘存的理智告訴我,要控制力度,別把它拍爛了。一下、兩下、三下……這溫柔的輕拍,簡直像哄孩子睡覺,而它也終于睡過去了。還好,沒爛,還是全須全尾的一只蟑螂,觸角、翅膀和那些細(xì)腿都不動了。
“格里高爾的身體已經(jīng)完全干癟了,現(xiàn)在他的身體再也不由那些腿腳支撐著,所以可以不受妨礙地看得一清二楚了?!?/p>
腦子里奇怪地浮出這句話。但我并不想把它看清楚,也暫時沒有勇氣收拾它的尸體。我拿著刮水拖把回到衛(wèi)生間,打開水龍頭,嘩嘩地沖洗起來。
很奇怪,對于蟑螂這樣的蟲子,恐懼和厭惡簡直是一種生理本能。每次一看到,都能清醒地感覺到毛發(fā)乍開、頭皮發(fā)麻,渾身的皮膚都如瞬間被輕微的電波走了一遍,整個人變得有點眩暈,唯一清醒的念頭就是打死它,一定要打死它。
小時候的家,是一幢泥磚瓦房。磚與磚、瓦與瓦,甚至門板與門板、窗戶與墻壁之間,都是縫隙。我們從大門出入,那些老鼠啊蟑螂啊,就從縫隙進(jìn)入。我們在這房子里做飯、吃飯、睡覺,它們也在這房子里覓食、打鬧、睡覺。我們?nèi)粘龆稹⑷章涠?,它們與我們相反,通常只在夜里活動,彼此相安無事。但也有時候,比如某一只蟑螂突然瘋了,或者搬弄一些很久不動的器皿,無意中就與蟑螂短兵相接、大眼瞪小眼了。
家里有一只陶制的油缸。它并不大,大概相當(dāng)于現(xiàn)在的三升裝油桶吧,里面盛的是豬油,氣溫一低就凝固成細(xì)膩潤滑的白色。用蓋子蓋好了,整個陶缸就坐在一盆清水里。這樣,螞蟻和老鼠都爬不過去。但蟑螂會飛。它打不開蓋子,就趴在缸體外面或者蓋子上,舔食那少得可憐的油跡。那天,母親挪動那盆清水,一只蟑螂像頑皮的孩子在缸的后面露出半個腦袋,兩條長長的觸須揮動著,算是跟女主人打招呼:“嗨,你也在這里呀?!彼哪肯鄬?,母親大叫一聲:“曱甴!”這兩個字用我們接近廣東話的方言讀來,是象聲詞,模擬蟑螂振翅從狹窄處飛出來的聲音。
母親的叫聲把蟑螂嚇了一跳,它掉進(jìn)了水里。再爬起來時,又掉到了地板上。那些水對它毫無影響,它身上依然光滑清爽,并沒有水漬。母親脫下腳上的拖鞋,干凈利索就沖著它拍過去,但沒拍中,它雙翼一振,飛了起來。慌不擇路中,它徑直沖我而來。來不及躲避,它在我額頭上停泊了一下。那是奇異而令人毛骨悚然的瞬間,我能感知它細(xì)腿上的芒刺勾著我的皮膚,翅膀刮起尖銳的細(xì)風(fēng)。那剛舔過油缸的嘴巴,也嘗了一口我額頭上的汗液。我閉著眼睛一邊大喊大叫,一邊雙腳跳著,猛地用手將它撥走了。它又落到地上。母親趕上一步,再次舉起拖鞋,“啪”地來了一下。這回準(zhǔn)頭不錯,蟑螂死了,它的身體爆出白漿,將它牢牢地粘在地板上。
母親捧著油缸走了,讓我打掃戰(zhàn)場。因為那小小的遺體幾乎有一半被母親的拖鞋砸進(jìn)了泥地板里,我不得不用掃把用力地來回掃刷。那歪斜變形的翅膀在我眼前歪過來翻過去,整個身體終于掃出來之后,它細(xì)腿上的芒刺又掛在掃把上,怎么甩都甩不下去。
對蟑螂的恐懼從此就在心里扎了根,它的死去或者活著都一樣令人厭惡。我們見到蟑螂就喊打喊殺,非把它打死不可。
多數(shù)時候我們只能在抽屜的角落里看到蟑螂的痕跡。它們的排泄物均勻細(xì)小如黑芝麻,一拉動抽屜,就從縫隙里淅淅瀝瀝地往下漏。它們產(chǎn)的卵鞘則像一粒粒壓扁了的深褐色膠囊,牢牢地粘在桌子、墻壁、碗柜、箱子的隱蔽之處。當(dāng)我們發(fā)現(xiàn)這些膠囊時,它們多半已經(jīng)空了。用手指戳一下,會發(fā)出窸窸窣窣的脆響。
多年之后,我了解到,蟑螂是地球上最古老也最能適應(yīng)環(huán)境的昆蟲,它身上攜帶著多種病原菌。最恐怖的說法是,如果你發(fā)現(xiàn)了一只蟑螂,意味著房子里可能已經(jīng)有了上萬只蟑螂。想想看,我們一家才五六個人,而蟑螂?yún)s有成千上萬只,你簡直分不清誰才是那所房子的真正主人!而且,很多母蟑螂會隨身攜帶她的卵鞘到處爬行。當(dāng)你用拖鞋把它打死,也有可能打碎了卵鞘的外殼,使那些小蟑螂提前來到人間。
因此,當(dāng)小房子里出現(xiàn)第一只蟑螂的時候,我?guī)缀醺械搅艘环N絕望。難道它們已經(jīng)在我的房子里安營扎寨了嗎?要知道,那時候,小房子剛剛裝修好,尚未正式入住。我對它傾注了最大的熱情和心思,摒棄了傳統(tǒng)的電視柜,在客廳打制了整面墻的書柜。地板鋪著具有水墨畫線條效果的瓷磚,家具全部是原木色的,椅子和沙發(fā)上都有布藝軟墊。墻漆用了臟粉色,然后掛上日式風(fēng)格的裝飾畫。這是我送給自己的禮物,一個完全按我的喜好布置的小空間。我希望自己能在這里感覺到柔軟和溫暖,放松和自在,更希望自己能在這里寫出源源不斷的好作品。尤其是,當(dāng)我坐在客廳里看書寫作的時候,一扭頭,就能看到與客廳打通的陽臺上,那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外面的綠樹、群樓和遠(yuǎn)方的青山隱隱。這開闊的視野,讓我即使一個人獨居也能與外面的世界產(chǎn)生鏈接。我沒有辦法接受一只蟑螂竟然搶先占領(lǐng)了我的房子,要知道,那時,我甚至還沒有在新房子里吃過東西。這只蟑螂難道是來偵察情況,以便告知大部隊跟著我一起遷居新房的嗎?
我買了一瓶殺蟲劑,戴著口罩,對新房進(jìn)行了全方位的噴灑。緊閉門窗之后,我離開了。等電梯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與小陽臺一墻之隔的公共窗臺上,堆著一些外賣垃圾,幾只蒼蠅落在上面。蟑螂的來源終于找到了,我暗自松了一口氣,隨即聯(lián)系物業(yè)清理了這堆垃圾。物業(yè)很是敬業(yè),甚至根據(jù)外賣單上的房號,找到了我的鄰居,提醒他以后及時處理生活垃圾。鄰居也很配合,從那以后起,我所在樓層的公共場所,基本沒再出現(xiàn)過垃圾亂堆的情況。吸取童年的泥瓦房到處都有隙可乘的教訓(xùn),我給每一個窗戶都安裝了紗網(wǎng),修補(bǔ)了所有的空調(diào)管洞,就連下水軟管與硬管連接的地方,都套上了密封圈。我要我的房子堅固如城堡,而我是它唯一的主人。
第二天,我打開新房子的大門,發(fā)現(xiàn)那只蟑螂四腳,不,六腿朝天地死在入戶地墊的旁邊。我知道死去的蟑螂身上也攜帶著非常多的病原菌,因此并不想用掃帚去碰觸它。猶豫再三,我抽出兩張紙巾,小心翼翼地包裹著它,捏起來,放進(jìn)了垃圾袋。
怎么說呢?隔著幾層紙巾,手指頭上的神經(jīng)依然十分敏感。那小小的尸體是薄脆的,有一部分甚至是柔軟的,但那些細(xì)腿的堅硬和尖銳,又鮮明地?fù)诫s在那種柔軟里。這些復(fù)雜的觸感,讓我覺得,這只蟑螂并沒有真正死去,它很快就將在哪里復(fù)活。
這種奇異的感覺,在我處理第二只蟑螂尸體時,依然存在。
那時我已如愿在小房子里開始了獨居生活。關(guān)上門,這六十平米的空間就是我的王國。再拉上窗簾,我就可以肆無忌憚地在屋子里大哭或者大笑,可以光著身子走來走去,黑白顛倒地看電影或者看書寫作。我不斷地在網(wǎng)上下單買書,川端康成、??思{、博爾赫斯、馬爾克斯、陀思妥耶夫斯基、卡夫卡、胡安·魯爾?!帐幨幍臅褚稽c一點地被填充,讓我心里充滿了歡喜。雖然身處偏僻、狹隘的小城,通過這些書籍,我仍然妄想自己能與世界上最偉大的靈魂進(jìn)行對話與交流。不過,有時我也不安。買書如山倒,看書如抽絲,這么多書,看過的沒幾本,是不是太罪過了。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一位作家說,他就是喜歡買書,即使不看,滿墻的書也是極好的裝飾品。他還振振有詞地說,人家用豪華壁紙、大理石或各種巨幅畫面裝飾墻面,我用書裝飾,有何不可?成本還要低得多呢。我立即認(rèn)同了這種說法。我尤其喜歡買套裝書,那種整齊劃一的裝輯排列在書架上,確實有一種形狀與顏色上的美觀。
每次讀卡夫卡的《變形記》,都會覺得,那里面的大甲蟲有可能是翻譯錯誤,格里高爾·薩姆沙變的應(yīng)該是一只大蟑螂。依據(jù)是,變形后,那只蟲子最愛吃的是變質(zhì)的乳酪和蔬菜、調(diào)味汁,這跟蟑螂喜歡吃汁液豐富的變質(zhì)食物的食性幾乎一樣啊。上海譯文出版社2021年8月出版的《變形記》第68頁中提到,父親向格里高爾·薩姆沙扔蘋果,“緊接著又飛來的一只簡直陷進(jìn)他的后背去了”。這跟蟑螂的背也很相似:它看起來平整光滑而且很硬,但事實上,隔著幾層紙巾的手指頭上的觸覺曾經(jīng)告訴過我,那個背并不厚實,也不堅固,受到外物攻擊的時候,很容易軟塌下去。
不過,可憐的格里高爾·薩姆沙變成一只甲蟲已經(jīng)夠可怕了,如果變成一只巨大的蟑螂,恐怕連他的妹妹也沒有勇氣照顧它吧。眼前,這第三只蟑螂長約兩寸,有寬闊的背和兩層翅膀,還有令人望而生畏的口器和六條腿。想想,要是這東西變得像人一樣巨大,單單是看一眼,也會使人立即暈厥過去吧。尤其是格里高爾·薩姆沙的母親。母親們通常很難接受自己的孩子變得與常人不一樣,就像我的母親,她也無法理解我為什么這么喜歡獨居。一個人多冷清呀,一家人熱熱鬧鬧地住在一起不好嗎?她不知道,一個人獨處時也可以很充實、很豐富,甚至還因為不用照顧別人的感受,自己獲得了極大的舒展和自由。
小時候,我只是單純地厭惡蟑螂,并不懂得它的身上會攜帶病菌。跟我們一起生活、喜歡研究中醫(yī)的鳥祖叔說,蟑螂也是一味中藥,可以醫(yī)治咽喉痛、扁桃體炎、小兒疳積、蛇蟲咬傷、癰瘡腫毒等。至于使用方法,更是令人匪夷所思,竟然是內(nèi)服加外敷,內(nèi)服的是烘干的蟲體研成的粉末,外敷的是搗爛了的鮮蟲體。我眼前立刻浮現(xiàn)出那只爆出白漿的蟑螂尸體,便強(qiáng)烈拒絕再聽下去。
有一天,我在灶房里炒菜,打開鹽罐子的時候,一眼瞥見里面有一只蟑螂。我嚇得尖叫一聲,將整只鹽罐子從窗口扔了出去。母親聞聲過來,問我干嗎要這樣做,我告訴她,有一只大蟑螂死在罐子里,翅膀和觸須都支棱到蓋子上來了。鳥祖叔嘿嘿一笑,說:“那不是蟑螂,是一種蟬蟲,可以治小兒夜尿的?!蹦赣H撇撇嘴,說:“我們家又沒有小兒尿床?!闭f完,就出門繞到窗下。幸虧窗戶不高,外面又是軟泥地,那只陶瓷罐子竟然沒有破。母親把它撿回來,里面還剩下一小半潔白的鹽粒。我抗議說不要這些鹽粒了,母親卻說:“這鹽也是要錢買的,何況,那蟲子本來就是可以入藥的,怕什么。”
直到今天,我都懷疑那只所謂的蟬蟲其實就是蟑螂,鳥祖叔是想開展他的中藥試驗。那晚我本來不想吃飯的,奈何饑餓和母親的嘮叨都使人受不了,還是跟著家人一起吃了。我吃得極快,好像吃得快一點,那些對于蟑螂的惡心感覺就不會追上來一樣。
現(xiàn)在,拿這只書柜上的蟑螂怎么辦呢?我絕不想用拖鞋扇它,也不可能徒手抓它。最理想的方式是打開大門,恭恭敬敬地把它請出去,還要記得提醒它攜帶好隨身物品,尤其不要把排泄物或卵鞘這種重要的東西遺落在我的房子里。但是,如果它不愿意走呢?要知道,如今正是盛夏,門一開,那些會坐電梯上樓的蚊子一定會伺機(jī)一哄而入。那可真是“請神容易送神難”了。
我奔到陽臺的角落,拿來殺蟲劑,給它噴了點。我估摸著少噴一點就行,大不了我換個地方看書,又大不了,我拼著吸進(jìn)小劑量的毒,也得將它完整地送走。沒想到,“哧”的一聲輕響后,那蟑螂像瘋了一樣,飛到地板上,用極快的速度往各種陰暗的角落里爬去。茶幾底、沙發(fā)底、空調(diào)柜機(jī)背后、餐桌下面、櫥柜底下……它像是迅速在我的房子里四處打卡。幸虧它沒有像格里高爾·薩姆沙那樣,“在墻上和天花板上縱橫交錯來回爬行”,不然,被它掉到身上的惡夢恐怕還會重演。我也像瘋了一樣跟著它到處跑,一邊跑一邊念念有詞:“你要去哪里?你要去哪里?”當(dāng)它跑到玄關(guān)處時,我特別擔(dān)心它會逃進(jìn)鞋子里,趕緊把鞋子拿走了。有兩次它迅速地飛起來,一頭撞到柜子或者墻壁上,“啪”的一聲掉在地板上,六腳朝天晃動著。母親說過,蟑螂只要肚皮朝天,沒有地方借力,就沒辦法翻回來,只能停留在原地活活地餓死。變成甲蟲仰躺在床上的格里高爾·薩姆沙可是用了整整十個半頁碼,才把自己弄到地上去,并且爬向門口。我心想,好了,你就待在地板上慢慢等死吧。但是一轉(zhuǎn)身,它又“曱甴”一下翻回去,繼續(xù)奔跑。我算是看出來了,它這是垂死掙扎,最后的瘋狂。這樣的想法讓我一陣驚恐。無論如何,這也是一條生命呀,盡管我并不喜歡它,看到它如此慘烈的掙扎,終究有些心悸。我甚至想到,這些一而再、再而三地光顧我家的蟑螂,是不是也是某些人所變的,目的是可憐我的孤單,試圖來接近我、陪伴我??墒牵胂壬?,請原諒,我并不需要這樣的陪伴。
事情已經(jīng)無可挽回。它上躥下跳了一陣,折騰了近半個小時,再一次摔在地上。我在它旁邊輕輕地跺了幾下腳,它毫無反應(yīng)??磥硎钦嫠懒耍骸八稍谀莾?,完全沒氣了!”我終于松了一口氣。
戴上一次性手套,折疊了幾張紙巾,再打開垃圾袋,我小心地用紙巾把那具棕色的小尸體掃了進(jìn)去。手指頭上的每一個神經(jīng)末梢都醒了過來,謝天謝地,這一次,我沒有折磨它們。一邊捆扎著空空蕩蕩的垃圾袋,一邊回想著第二只蟑螂出現(xiàn)之后我采取的措施:盒式蟑螂誘殺器、粉狀殺蟑餌劑都用過了,一個多月里,房子里并沒有出現(xiàn)過蟑螂的尸體,也沒有發(fā)現(xiàn)排泄物等痕跡。而且,我從來不曾讓食物殘渣或者廚余垃圾裸露在室內(nèi)過夜,這些蟑螂到底為什么對我的小房子如此感興趣呢?難道蟑螂也喜歡讀書,也想當(dāng)一只博爾赫斯式的蟲子?我自信,在整個小區(qū)當(dāng)中,只有我的藏書最多。不過,面對我家的重重防線,它們到底是怎么進(jìn)來的呢?
我洗凈雙手,打開電腦查閱百度百科。令人恍然大悟又沮喪的是,蟑螂可以順著任何連接外界的孔洞進(jìn)入室內(nèi),包括水槽、拖把池、地漏、洗手池的下水孔洞。我趕緊把這些地方都檢查了一遍,把能蓋好的排水孔都一一蓋上?;氐綍襁叄易屑?xì)檢查殺蟲劑有沒有留下痕跡。突然,我注意到,就在蟑螂剛才出現(xiàn)的地方,麥克·尤恩的作品集中,有一本書就叫《蟑螂》。我把它抽出來,黃色的封面,左上角用簡筆畫的形式畫了大半只黑色蟑螂,長長的絲狀觸角伸向畫面中間,竟然有一絲飄逸之感。這本書我還沒來得及看。那只蟑螂的出現(xiàn),難道是提醒我,該讀這本書了?還是它自己也好奇,想了解一下國外的蟑螂,其生活環(huán)境和待遇與中國的有什么區(qū)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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