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文學研究學者葉嘉瑩先生,走了,享年100歲。提起這位學貫中西的詩詞大家,有人說“她是中國最后一位‘穿裙子的士’”,有人說“她是這個時代的杜甫”,也有人說“她是詩詞的女兒、風雅的先生”。
“只為一件事而來?!毕壬@樣描述自己研詩、寫詩、傳詩的一生。她以中國古典詩詞研究為終身事業(yè),堅持弘揚中華詩詞教育傳統(tǒng),培養(yǎng)了大批中國古典文學研究人才,為中國古典文學的研究、傳承作出了獨特貢獻。許多人都是隨著先生的腳步走進了詩詞的世界。正如《感動中國》組委會給予先生的頒獎詞所說:“桃李天下,傳承一家。你發(fā)掘詩歌的秘密,人們感發(fā)于你的傳奇。轉蓬萬里,情牽華夏,續(xù)易安燈火,得唐宋薪傳,繼靜安絕學,貫中西文脈?!?/p>
我對先生的印象,最初來自大學時期在網(wǎng)上學習她親自授課的《中華詩詞之美》。雖然先生年事已高,但聲音依舊婉轉動人,像是一輪半沉在江水中的明月,既有水的清涼濕潤,又有月的輕柔明亮。我時常反復播放先生的吟詠。它如音樂般動聽,是心靈借助聲帶、以詩詞為載體發(fā)出的旋律;它含著文化鄉(xiāng)愁的韻味,詮釋著人與詩歌生生不息的感應;它從飽經(jīng)風霜、韶華向晚的先生口中潺潺流出,勾勒出一個民族共同的回憶、情感、審美和追求。
懷念先生的日子,我又看了一遍紀錄片《掬水月在手》。片子以建筑結構為脈絡分出大門、脈房、內(nèi)院等幾個篇章,以采訪、筆記、影像等資料為素材,以白先勇、席慕蓉等人的回憶為鏡子,推開了先生跌宕起伏的一生。很喜歡其中的一些空鏡頭,借助柳、雪、壁畫、銅鏡等意象,配以先生親自吟誦的詩詞,延展出古典而溫存的意境,將一輪詩意高高懸在了世人仰望星宇的眸前,也讓世人能夠更接近這位在詩詞中掬水月的學者。先生那份對傳統(tǒng)文化的深情,在這簡單而純粹的情境中,亦被感同身受。
天以百兇成就一詞人。先生一生經(jīng)歷許多苦難:年少時顛沛流離,剛成年母親卻猝然病逝;婚后隨丈夫遷居臺灣,全家身陷囹圄;定居加拿大后,大女兒和女婿又一起在車禍中離世。1979年,先生決定回到古詩歌誕生的土壤,從此每年都回國內(nèi)講學。再之后,她定居在了南開大學馬蹄湖畔。如果說命運給予先生的是一道微弱、纖瘦的弧線,她卻像是一輪明月,讓自己重歸圓潤與豐盈。所依靠的,是她獨創(chuàng)的弱德之美,而詩詞則是渡她的光。她愛詩詞、講詩詞、傳播詩詞之美,就像一個掬水月在手的人,將一生命運的洪流化作白銀盤,托起詩詞深處的力量,把盈盈有光的青螺捧到了世人面前。
先生一生,寫過很多詩。先生的一生,又何嘗不是一首詩?“遺音滄海如能會,便是千秋共此時?!痹趹涯钕壬娜藗冃闹?,即便幾年、幾十年后,也依然能夠聽見一聲聲吟詠,那么溫婉,那么柔弱,又那么悠長,就像最深情的鯨鳴,可以穿越海洋、穿越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