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流日夜

——謝朓

一

這一路走下來，都在看水

南水北調，多大的工程，都在水上

時間，汗，智慧與生命，一路向北

使我產生更大的敬畏，東線、中線、西線

我走的是東線，從山東東平

到江蘇淮安，大運河，大地的血脈

把黃河與長江交融在一起

“泰山巍巍，汶水湯湯”，

腳印寫在水上，激蕩起波瀾，又被水抹平

里面蘊藏多少故事，山河的一捺一撇

都使人動容，內在的波濤無法平息

寫詩讓它繼續(xù)涌動，泵高一級

再往北，再高一個臺階，一路花開花謝

“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

邊走邊看，水利工程加深了水的哲學

大腦的紋路，古人也是這樣，孔子、屈原

李白、杜工部、蘇東坡，深入的思考和

感嘆，生命體驗與抒情，也是

水利工程的一部分，眾流相匯

登高望遠的水，有容乃大，又向

干渴之地奔去，楊樹、玉米、高粱、麥地

炊煙、血液、電站、庫存、飛天與登月

形式之水，流經詞語之杯

還原水的無限賦形與最大可能

二

“南水北調”，一部水的史詩

東源流長，潤澤四方

泰安、濟寧、曲阜、南京、揚州、淮安

江都源頭，“淮左名都，竹西佳處”

佳處的水是活水，清澈碧麗，我見猶憐

這樣的水是造福的，泛濫的猛獸

也是它曾經的代名詞，治淮的勇士

安瀾的手，縛住惡浪的繩索，巨石上的臉

被狂濤沖擊后，更加堅定的美

水塑造了他們，功在于水，德在于水，

美在于水，不見逝川

一路的水利樞紐和泵站

建設者的身影，映現在水上

水是可親的，滋潤萬物，一日不可或缺

詞語的水，同樣來自大地與江河

不可偏廢，采風就是找水，問水，飲水

知道水的來源與去路，南豐北少

從南部借水去北部的過程，知道水的滋味

墨寫的長江與黃河、淮河、京杭大運河

邵伯湖、高郵湖、駱馬湖、洪澤湖，

東平湖、微山湖、我家鄉(xiāng)的鄱陽湖

都是水的大詩、長詩和組詩

軟性的事物包含著無限的穿透力

水在寫人，水的心情，水的表達

人和水的彼此成就感動了歷史

“大江流日夜，慷慨歌未央”

古人和今人都在作水的文章

水就是歷史，水就是文化，水就是

哲學和生產力，怎么說也不為過

三

一路看水，我們走得風塵仆仆，

水是寫意的，是大地的留白，是東方哲學

更大的一本書，在行走中不斷打開

南水北調是水的“北上記”

我的詩是它的一個小小補白

它的功德不需要一行多余的詩，也照樣

存在，河道，泵站，水的立方和流向

馬蹄般的水，穿高跟鞋的水，船的腳

水在散步，水在奔跑，水擠著水

水容納了水，水是水的果實

大汶河，秋天了，家的感覺

很久沒有下雨了，遠方的風暴在路上

水是諸事模仿的對象，水復制水

從小溪開始，到江、河、湖、海

這本身就是一個大工程，進入人工水管

分流到人間的細微處，擰開水龍頭

打開電，水轉化的功能無處不在

深入生活和細節(jié)，水墨的創(chuàng)作，一幅畫

與書法，紙上的“南水北調”，每根線和點

都氣韻生動，挾帶風雷之氣

諸神隱退，水牽引著，筆的采風或行走

我的詞語汩汩冒出，如水所賜

四

東平湖，一池好水，碧藍而清澈

可養(yǎng)好漢和魚，也是風撒網的地方

水往高處走，被泵站抬起來，一路向北

這是了不起的線路，鳥在天空看見了

投下飛翔的影子，游魚完成高難度跨越

天空將湖當作鏡子，看見飛鳥，新酒和魚

老虎披著豹皮涉水而過，追趕一臺機器

水的迷幻術，使我們看到更多

岸邊古船如一種江河的儀式

水的現代走向推動目光，從江都

水利樞紐工程，滾滾長江水由此北上

揚州、淮安、宿遷、徐州，送至山東

一江清水走東山，水堆砌的水

萬有引力之虹的這一端，鑿穿了想象之門

和宇宙的針眼，水的一座座歌劇院

月光的閘門定時開啟，“不廢江河萬古流”

天空墜落到水里，濺起星子，馬和騎手

洪澤湖畔，一泓清水，映照朝暉與晚霞

石工墻和大堤，垂柳，荷花，折扇

雕像的表情與風揚起的一縷白色發(fā)絲

歲月的銀子，刻畫出水的波紋

寫在水上的名字不朽而鮮活

水的進化萬古如新，源頭活水

簡約而純粹，是萬物最好的饋贈

五

大運河在車窗外閃過，千年一瞬

瓊花的距離，龍舟和拖船，

鄉(xiāng)愁也是一種物質

它的形狀和比例接近水

沒有什么可以阻攔，霧中的一棵樹

平原與高地的消息涉河而至

歷史從水上走過，無數人的身影

船的大腳印，越走越大，由南到北

水的長征同樣曲折，不回避，也不躲閃

它的頭部有藍圖，腰部寬闊而充盈

蓄滿力量與美，河神、水神、維納斯、

大禹、李冰，長江、淮河、黃河、海河

沿岸的兒女和谷物，高鐵、城市與風土

南船北馬的律動、轉換、升級和幻變

從江南淮陰到山東水滸

徽戲、號子、老腔、神廟、風車、紙馬

江河的大戲，立體巨靈，萬馬千軍

斗轉星移，演不盡的史詩、飲食

情長男女、民俗、逝事、風流人物

我之為人是水所賜，所塑，所成就于世

看水，問水，就是追溯前世今生

南水北調，水的長河生生不息

人的勞績不休不止，詩意安居于大地

六

水的紀念碑立在水上，沒有誰能撼動它

京杭大運河的長度就是它的高度

天梯不過如此，由南而北

水工程的宏大敘事，不是虛構與空想

泡一杯茶，里面有長江和運河

水的滋味，比如南水北調的一個泵站

大詩的一個細節(jié)，八百里水泊

安安靜靜的水，藏著好漢和魚

高處的湖蓄滿了激情

流向渴望，書寫詩篇和糧食

老船坐在岸上，歷史與水

離不開巨泵，提調到一個坡度

上一個坎，燕子斜飛，分水的姿勢

人字形，回流的魚，運河在呼吸

生產資料再生產的N次方

會議室也像一個湖面，白鷺叼起一條河

回訪的記憶，一頁頁波光粼粼

“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

如果天使來到人間，它會在水上降臨

水會藏好天使的翅膀并導引上岸

文明不斷演進，而河流不變

水樸素而燦爛，沒有誰不信服它

把它引進鄉(xiāng)村、城市、田地和家門

水，你牽引它，爬上山岡與高坡

流入風俗、漢字與源源不斷的生活

作者簡介：程維，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江西省作家協(xié)會詩歌創(chuàng)作委員會主任，江西省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