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南小城,傍水依山。江水性格溫和,平滑如線。臨水山貌圓潤,遠影如弓。月色清澈如織,悄然滑入山水之間,將一份靜謐精準地射向城中心的小西湖。湖中是滿景的荷花,景留香還是香留景說不清;湖畔是精致的茶園,茶留人還是人留茶也道不明。杜鵑在啼鳴,我猜它的意思是說這里很美,也很有故事。
那些年的縣政府就在西湖畔,有樓也有四合院。四合院旁邊是民居,也是一樣的四合院,所以辦事的群眾老走錯。鄰近縣政府的一間住有兩位老人。女人姓何,胖乎乎的,笑起來像湖中盛開的荷花,臉上留紅;男人姓華,瘦高高的,像湖底蠟黃的蓮藕,不茍言笑。性格迥異的兩人平時就進一個院門,也偶爾看到他倆一起在黃昏下沿湖遛彎。其實大家并不確定他倆的關(guān)系,也不知道是何時搬來的。愛管閑事的人,為了一探究竟,充當(dāng)起辦事群眾誤闖院門。院內(nèi)風(fēng)格極簡,東屋住著華老頭,西屋住著何太婆,北屋有兩間,一間是廚房,另一間是雜物室。屋內(nèi)盡是竹制品。院中放著一張四方桌,旁邊對坐著兩張板凳,遠些栽著兩棵柚子樹。有次汪大媽和別人打賭打輸了,被迫鼓起膽子進了院,許久才從牙縫漏出幾個字——辦事了。因為大家都怕華老頭,覺得他太高冷,怕被罵出去,失去面子。又趕忙叫了幾聲,何太婆才聞聲走了出來。堆笑著說,辦啥事?汪大媽情急之下竟從嘴里飛出來幾個字,辦離婚證的。何太婆一聽,本來就紅潤的臉,給笑得更紅了,我這兒可辦不了這證,再說辦離婚證也不是一個人來辦的呀。汪大媽臉色一下子給憋得鐵青,慌忙地東瞧瞧西看看。何太婆瞬間懂了她的意思,指了指東屋,說他不在家。汪大媽臉色這才緩和下來。那天汪大媽和何太婆在院里待了整整一個下午。你別說,自此以后還真有群眾因為離婚的事兒進院的,但是都沒辦成,而且是哭哭泣泣進去,高高興興牽著手出來。
說起華老頭,其實我并不討厭他。每到年末的時候,院內(nèi)那斗大的柚子,便從院墻里悄悄垂了出來。陽光下,一個個油黃油黃的,仿佛能聞到里面果肉的香味。有次也是因為和同學(xué)打賭打輸了,派我去院里偷柚子。誰知剛一碰著柚子,華老頭就從院墻內(nèi)伸出半個腦袋。我嚇壞了,差點從墻上跌落下來。我腳剛一著地,誰知華老頭像從泥里憑空鉆出來的一樣,早已經(jīng)站在了我的身后。他的手里居然還捧著兩個斗大的柚子,向我遞來,只說了句,吃。
他家里的荷花茶也泡得好,清爽解膩,排毒去腫,芳香怡人,還有種說不出來的味道。后來大家便勸他倆就著這院子開個荷花茶園,生意肯定不錯。兩人思考許久,真干了起來,食客絡(luò)繹不絕……
印象里,這些都是好些年前的事情了。最近一次回來,我又專程去了荷花茶園,店里竟換成了兩位年輕人,不過也是一胖一瘦,一高一矮。我問瘦小伙,原先那倆老人的去向。瘦小伙說,干不動了,回老家養(yǎng)老去了。我又打電話問本地的同學(xué),說華老頭癱了沒多久便去世了,何太婆也就離開了。
我也不知道誰的話是真的,只是感覺嘴里的荷花茶少了些味道。此刻明月當(dāng)空,西湖的月光映照出荷花的印記,我又放佛看到了兩位老人遛彎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