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玲喜歡坐在公司的茶室里喝茶,談生意。今天坐進來,不談生意,只會客,這個客,是她激來的。如果客人沒意見,明天起,就不再是客,而是銷售經(jīng)理了。
“挖個賣肉的賣電梯,你到底怎么想的?”
“我挖的是人家背后的人脈,賣電梯跟賣肉一個道理,賣好了,拿錢,賣不好,公司沒一分錢損失。”
老公同不同意,這個人她都招定了。
夏玲下決心招卓老三,并非一時沖動。近三年公司的電梯銷量停滯不前,老公急,她更急。先前幾個跑銷售的,嫌提成低,過了年,紛紛請辭去了北上廣。她不得不四處物色銷售人才,一直找不到讓她滿意的。卓老三看上去不怎么樣,但人精明,跟肖云熟。做生意做的就是臉熟,卓老三能幫上忙,叫有心栽花,幫不上,誰也沒折一兩肉。
讓夏玲刮目相看的是,卓老三學了不到三個月銷售,竟一口氣簽下一份二十一臺梯子的大單。給卓老三第一單的,是經(jīng)常在他攤位上買肉的朱老太太。朱老太太熱心,知道卓老三改行后,回家就要在房地產(chǎn)公司當老總的兒子主動跟卓老三聯(lián)系。沒多久,卓老三的第二筆單子跟著來了,還是朱老太太兒子幫的忙,將卓老三引薦給岸芷町藍項目的胡總。公司中標后,夏玲開心得不得了,簽完合同回來,得意地對老公說:“怎么樣,我的眼光不錯吧。”
夏玲跟肖云是在卓老三攤位前認識的。知道肖云是建宇公司周總夫人后,夏玲就想方設法跟肖云套近乎,慢慢熟絡后,一有空就約肖云做頭發(fā)、美顏、美體、逛街,每次搶在前面買單。即便沒空見面,也要在電話里跟肖云八卦一氣。
夏玲要卓老三去給肖云送的禮,是一個意大利名牌包。包里,有一張奢侈品商店的VIP消費卡。
夏玲覺得剛邁出第一步,心里依舊不踏實,繼續(xù)跟肖云在電話里煲粥。一會兒說城西有個海鮮店,海鮮全部從希臘那邊空運過來,什么時候去試試口感。一會兒又說黛西美容店來了個小姑娘,手法好,服務好,人也乖巧,說話輕聲細語的,很是善解人意。聊了一通,沒說跟建宇公司電梯招投標有關的一個字。最后,兩人約定一起去施爾美做美甲。
從美甲店回來后,夏玲決定正式拜訪肖云老公。很快就感受到了周總的親切、隨和和體貼,根本不像之前托的人說的,難打交道。周總的話讓她聽起來很舒服:“你跟我太太關系那么鐵,特別希望你們公司能全部中標?!?/p>
在招投標現(xiàn)場,夏玲如坐針氈,不知道卓老三說的保底一百臺,是不是真底。直到宣布她的公司中標一百臺后,心中那塊大石頭才算落地。
當天晚上,夏玲就打電話給肖云報喜。一番閑聊后,肖云關切地問:“都是你們公司中標了嗎?”
“中了一百臺,剩下的,奧的斯公司中了。”
“老周說全部交給你們公司做,是不是我聽錯了呀?”
夏玲放下電話,百思不得其解。標底除了她跟老公,只有卓老三知道。這次投標的結果,奧的斯公司標底只比她公司標底高一個百分點,小數(shù)點后面的數(shù)字幾乎相同。
她覺得有必要找卓老三問問。
坐在茶室里,夏玲看著兩手交叉放在大肚子上的卓老三,笑:“老三,你這肚子的油,該用剔骨刀刮刮了。不該吃的,別吃,吃多了,消化不了的?!?/p>
話說完沒兩天,卓老三便打電話辭了職。理由是腦袋里長了個瘤子,要做手術。
卓老三生病的事還沒證實,肖玲那邊就打來電話說:“小夏,聽說思凡雨新來了個理發(fā)師,做頭發(fā)一絕,又新潮又上檔次,去嘗嘗鮮?”
在思凡雨VIP包間里,肖云的頭在銀灰色燙發(fā)罩里一動不動,兩片薄薄的嘴卻不斷放著連珠炮,八卦故事不斷。說了一會兒,話題一轉:“聽說老三辭職了,真的嗎?”
“云姐也知道了?”
“哎喲喂,我在廈門市場看見老三,又干上了老本行,當時就想打電話問你?!毙ぴ妻D過頭說,“看來,你這碗飯不好吃,不是誰都干得了的,是不是?”
夏玲連連點頭。
“今天約你,是老周的意思。你那一百臺梯子,能不能分一半出來?老周說,不會讓你吃虧的。”
各不相干
我和老何坐在審訊室,跟銬在椅子上的方耀平比耗功。
老何早習慣了這一套,大多數(shù)時間低著頭打瞌睡。偶爾抬頭點支煙,慢悠悠抽幾口,丟掉煙頭后,又低下頭,恢復到釣魚狀態(tài)。老何要我主問,是想讓我多練練審訊的功夫,沒其他意思。方耀平犯罪的證據(jù),早掌握了,問不問都一樣??晌抑幌肟禳c問出結果,少熬點夜。結果,效果適得其反,一晚上用盡了各種手段,到天亮,方耀平始終咬緊薄嘴唇,一言不發(fā)。老何說,干脆冷處理一下,先放看守所關幾天。
三天后,重新提審方耀平,不等我們落座,對面的人立馬央求說,求求兩位警官了,別再送我去看守所了。我招,我招還不行嗎?
第二個問的人叫儲軍,是紅日機械制造公司的門衛(wèi)。一見到我們,雙膝就砸在地板上,不停地磕頭道,警察同志,我就犯了一點小錯誤,饒了我吧。
儲軍竹筒倒豆子似的,說下半夜正準備起床上廁所,聽到門口一聲急急的剎車聲,跑出門一看,一輛東風標致轎車撞在路邊大樟樹上,引擎蓋拱了起來。左前排座位上,一個女人被安全氣囊和座椅包裹著,腦袋上全是血。當時他的第一反應就是趕緊救人。只是不知先打電話救人,還是先救人后打電話。
我不想聽儲軍繼續(xù)胡扯,直入主題,問,車子的四個輪胎弄哪里去了?
當技術員將一沓鑒定結果和視頻資料拿過來給我看時,一下蒙圈了。因為各種取證的事太多,只粗略看了紅日機械制造公司門口視頻錄像中的前半部分。視頻錄像的后半部分證明,刑偵工作來不得半點馬虎。后半部分,不僅有方耀平對郭蓉萍的第一次傷害,還有儲軍接下來的一系列丑惡犯罪行為。
第三個問的對象叫董芳敏,三十多歲,矮瘦,鼻梁兩邊暗紅色的雀斑幾乎占了整個臉的三分之一。眼睛眨的時候,不斷扯動雀斑,看著像兩只翩翩欲飛的蝴蝶。
我叫她大姐的時候,她連忙打斷我說,叫誰大姐呀,我才二十八,有這么顯老嗎?
我二十七。我說,叫你聲大姐,沒錯吧。
董芳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想問就快點問吧,我還要去幼兒園接小的回家呢。
你能給我們講講前天晚上的事嗎?
前天晚上,什么事?
你仔細回憶一下。
前天晚上?哦,我出去打麻將了,手臭,打到轉鐘,輸光了才回家。
直接回家了,還是去了別的地方?
幾個意思呀。懷疑我在外偷人了?就算偷人,也不歸你們管呀。董芳敏抬頭看了我一眼說,你看我這模樣,送上門,人家會要嗎?
你回家經(jīng)過紅日機械制造公司門口嗎?
也沒別的路呀。
當時看見什么沒有?
看見了呀。一臺小轎車親吻了大樟樹,車里一個女的,穿得花里胡哨的,伏在方向盤上,好像睡著了,看不清她的臉。
你確定什么也沒干就走了?
我確定。
你確定從車里順走的手提包是你的嗎?
第四個問的是郭蓉萍。
出事的那天,我值夜班。一個晨跑的人打電話報警,說在紅日機械制造公司門口出了車禍。奇怪的是,車的四輪不翼而飛。一個年輕女人下半身赤裸,仰天躺在車后座上,胸部滿是抓印,滿臉血跡,人已昏死過去。
我趕到現(xiàn)場迅速作了處置,親自將人送到醫(yī)院,幫著交了住院押金。
我和老何去醫(yī)院看了三次,第四次去時,郭蓉萍的精神狀態(tài)好多了。
郭蓉萍說她是天堂夜總會的公關經(jīng)理。出事那天,一幫姐妹聚在一起,為她慶生。從中午開始喝酒,喝了一下午,晚上K歌的時候又喝,喝了白的喝紅的,喝完紅的喝啤的,也不知喝了多少,反正喝得大部分人東倒西歪了才散場。本來姐妹們在賓館里給她開好了房,但家里相好的一直打電話發(fā)信息催她回去,說要給她一個大大的驚喜。沖著這份驚喜,開著車回去了。路上,突然一只狗橫路,她將方向盤猛一打,車撞到路邊樹上,便什么也不知道了。醒來時,已經(jīng)躺在醫(yī)院的床上。
第二天上午,剛進辦公室,醫(yī)院就打來電話,說郭蓉萍不見了,到處找不到人。我和老何連忙到郭蓉萍住的地方找,房東大嬸問找人干啥?我沒好氣地說,還能干啥,找她要錢。房東大嬸一聽慌了神,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呼道,我一年的房租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