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一天,小景和父親從大同老家來西安,給陳天厚送錦旗。老陳卻正好休假外出。高鐵在山洞進進出出,手機信號也斷斷續(xù)續(xù)。老陳有些懵:這是哪一件事兒呢?
原來,事情發(fā)生在一年前。因為當時小景高考的時候,西安交大曾經(jīng)是她的目標學校。大一暑假,小景到西安玩兒,就想到西安交大校園里走走。沒進成校門,就在校門外拍張照片留作紀念,順便在附近逛了逛,嘗了點小吃。等她想刷一下手機時,卻找不著了。舉目無親,外加身無分文,小景到碑林分局興慶路派出所求助時,急得淚光閃閃。
那天,所里接待小景的值班民警,就是火炬社區(qū)警務室的民警陳天厚。老陳讓小景先用值班室的電話和家人取得聯(lián)系,又問明了她的行走路線。在讓她回去沿路再找找的功夫,老陳也在不停地接打各種電話。兩小時后,等一臉失望的小景再回到值班室,老陳已經(jīng)變戲法兒似地把手機給她找回來了。也是個知道感恩的姑娘,她沒有把錦旗快遞過來,而在時隔一年后,專程來所里送錦旗,為的是當面跟老陳再道個謝。說專程,這可絕不是夸張。父女倆買好了返程票,下火車就直奔派出所來,送完錦旗,立即就又打車回了火車站。
老陳想不起這檔事兒,實屬正常。雖說找東西不是他的主業(yè),可一年里,他也不知幫多少人找回了東西。
中秋節(jié)前,82歲的謝奶奶丟了個小布包,到新城、碑林三個派出所報了案,最后,還是老陳給找到的。
謝奶奶家住經(jīng)二路附近,那天下午,她到韓森寨社區(qū)醫(yī)院去看個病。老太太手腕上套了好幾個小包,路上蹲下來系了一回鞋帶兒,就把其中一個灰色的小包給落地上了。從謝奶奶家到社區(qū)醫(yī)院這段路,正好處于新城區(qū)和碑林區(qū)的交界地帶。謝奶奶去過新城分局的幸福中路和韓森寨兩個派出所,可是因為她壓根兒說不清在哪兒系過鞋帶兒,民警也幫不上她忙。小包里有她的老年乘車卡,還有一張超市購物卡和三四十塊錢,另有一個小筆記本和一支筆。這些東西對她來說,非常重要。這不,大熱的天,老太太又顫巍巍摸到興慶路派出所來了。
“您走的是路南還是路北?”見值班民警聽得云里霧里,正好經(jīng)過值班室的老陳就停下來,直接問起了謝奶奶。原來,謝奶奶坐公交車到咸寧路與火炬路口下車,要步行四五百米路才趕到醫(yī)院。從火炬路拐到延興路上,路北、路南,分屬新城、碑林兩個區(qū)。
延興路不寬,路南道沿下還停著了一溜兒車。如果要在路南走,老太太就得上臺階走人行道,否則就走到了馬路當間。謝奶奶想不起是路南、路北,老陳就提示她,路邊是不是有商鋪?謝奶奶就想起來,好像有個咖啡館,還有家米旗蛋糕店。對了,她就在這兩個店鋪外面系的鞋帶兒。
這下老陳心里有數(shù)了。謝奶奶丟小包的地方,就在他的地盤兒。那是東新城市家園小區(qū)北側(cè)那一溜兒門店跟前。
謝奶奶找到興慶路派出所時,她的小包已經(jīng)丟了兩天了。老陳調(diào)取了包括咖啡館和蛋糕店在內(nèi)的幾家店鋪監(jiān)控,都沒有發(fā)現(xiàn)謝奶奶的身影。原來,店鋪的監(jiān)控主要對著店里面,最多兼顧到店面門口。謝奶奶停留過的人行道,是拍不到的。
老陳今年50歲,在火炬社區(qū)都干了10年,在這一片兒人脈廣泛。謝奶奶經(jīng)過的那個時間段,會有保潔員撿拾垃圾,也會有周圍商鋪的員工經(jīng)過。他跟這些人打聽了,都說沒看見。當然,小包如果讓過路的陌生人撿去,那就不好找了。但老陳仍不死心,又跟來警務室辦事、聊天的熟人打聽。有人跟他反映,看到某門店老板撿了這樣一個小布包。
找到小老板,小老板也是熟人,承認確實撿了這么個小包。沒費太多的口舌,謝奶奶的小包便寄回來了。
另一次,75歲的陰奶奶也丟了一個小布包。為找回這個包,老陳費的唇舌就挺多的。
那天中午,陰奶奶吃完午飯,出門買了兩盒藥。天熱,陰奶奶又胖,走累了,就在路邊一個水泥凳上坐著喘了口氣兒?;丶宜艘挥X,醒來才發(fā)現(xiàn),她的小布包不見了。想來想去,估計是坐在街邊水泥凳上打盹兒時丟的。她的小包里,除了兩盒藥、一瓶漱口水,還有超市的購物卡,光現(xiàn)金就有800多元。更重要的是,里面還有她的一部手機。
老陳走訪一圈兒,沒有結(jié)果。又調(diào)取離水泥凳最近的監(jiān)控發(fā)現(xiàn),陰奶奶走后不久,有個男人走過,手里拎著一個藍色小布包。小藍包正是陰奶奶描述的樣子。而那個人標志明顯,一身環(huán)衛(wèi)工人橘黃的工作服。
老陳馬上喊來這條道路的保潔承包人,讓他認認是不是他手下的工人。保潔員各管一段,在交界地帶,他們有時會為互相把垃圾弄到對方地盤上而引起爭端。動起手來,就會驚動到民警。老陳因此認識了承包人。承包人一看視頻,馬上確認,那個環(huán)衛(wèi)工人就是他手下的工人。
保潔員是個瘦瘦的老頭兒。電話打完不久,一輛保潔車就停在了警務室外面。老陳問起那個小藍包,保潔老頭兒說,他已經(jīng)當垃圾扔了。
“你沒扔,當時拿在手里了?!崩详惼届o地說。
“那個包我就沒仔細看,好像里面有幾百塊錢?!崩项^兒態(tài)度很生硬:“扔了又咋?多大個事嘛,還逮捕我嗎?”
明知包里有錢,會當垃圾扔掉嗎?老陳又說:“包里還有部手機呢!”
“哪有手機?還訛我呀?”老頭兒火氣更大了。
“不要緊,你撿到個啥,就是個啥?!崩详愑盅a上一句:“反正,人家手機有定位呢?!崩详愑眉埍o老頭兒倒了一杯水:“拾金不昧,是咱中國人的傳統(tǒng)美德。我國《物權(quán)法》也有規(guī)定,人家失主如果要感謝你,也是正常的。再說,你在這一片兒掃地,咱們也是經(jīng)常會見面的,是不是?”見到老頭兒之前,老陳其實已經(jīng)和陰奶奶的女兒有過交流。她很愿意給拾金不昧的人表達一下謝意。
“那我再去翻一翻?!闭f完,老頭兒轉(zhuǎn)身出門,奔他的垃圾車走去。老陳故意不跟著,給老頭兒留著面子。
五六分鐘后,老頭兒拿著那個小藍包進門來,像哥侖布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哎,我咋不知道呢,這包里還真有一部手機呢!”
叫來陰奶奶和她女兒,當面進行了清點。包里的東西和現(xiàn)金,一分不少。仍然氣哄哄的老頭兒得到了200元的紅包感謝。
另一回,有個生意人在老陳的地盤上也丟了手機。
這天晚上,生意人喝了酒。老陳在視頻中看到,他從出租車上下來,走路有點不穩(wěn)。手機應該是在他整理衣服時滑落到了地上。同一個視頻里,幾分鐘后,一個男子牽著一條狗經(jīng)過,有個低頭撿拾東西的動作。從警30年里,50歲的老陳多一半時間干的都是刑警,搞案子可是有兩把刷子。費了些周折,老陳不僅確定了遛狗人的身份、住址,還查到了他的手機號。可自報家門打電話過去,遛狗人根本不承認到過那地方,還滿嘴臟話,給老陳淋了一頭狗血。
這種人,老陳見多了。再打通電話,老陳就告訴遛狗人,他經(jīng)過那兒時,牽的是一條柯基,“黃色的,看得很清楚!”這回,遛狗人承認經(jīng)過了那里,但仍一口咬定,并沒有撿過什么東西。老陳提出和他見一面,可以到興慶路派出所來,也可以到他家附近的派出所去。為打消遛狗人的顧慮,還告訴他可以找個律師咨詢一下,或者找個警察朋友問一問這事兒。 “我忙著呢,過兩天再說!”電話又掛斷了。
“你不是警察嗎?有本事,你來抓我吧!”第三次打通電話,遛狗人就跟老陳叫起板來。從此,每次通話,這句話就掛在了遛狗人的嘴邊。老陳年輕時,脾氣也不好。但當警察時間長了,特別是社區(qū)民警干久了,他像河里的一塊鵝卵石,棱角硬是被磨光了??声Z卵石再光,它也是石頭,硬著呢。這要是一起盜竊案,不用說,老陳也會撲到那家伙家里去抓他。但問題是,遛狗人撿東西并不犯法。更何況,監(jiān)控視頻也不夠清楚,只能看到他一個彎腰撿拾東西的動作。他若說自己是在撿狗屎,你又能把他怎么樣?
像個厚著臉皮求人辦事兒的主兒,老陳時常電話“騷擾”一下遛狗人,口氣卻極謙卑:“哪怕您沒拾到,咱見個面、認識一下總可以吧?您記下我的電話,忙完了跟我約時間嘛?!彼溃薰啡松驳谋澈?,明顯藏的是內(nèi)心的不安。果然,過了兩天,遛狗人主動給他打過來電話,同意跟他見面。但地點既不是興慶路派出所,也不是他家就近的派出所,而是選擇了互助路與興慶路十字東北角的皇后大酒店門前。這讓老陳一樂,想起搞案子時,和小毒販接頭時的情景。
“那我穿啥衣服合適呢?”老陳得盡量先滿足人家的要求。遛狗人馬上說,老陳不能穿警服,警車也得停得遠遠的。否則,他就不去了。
老陳是和失主一起去的。這一點,他已經(jīng)告訴了遛狗人。但是,他故意提前了十分鐘趕到接頭地點。沒往約定的酒店門口站,老陳先站在街對面觀察了一番,并讓失主和他保持三到五米的距離。兩人如果一起站在酒店門口,遛狗人就會先認出他們來。搞案子時,毒販會故意約民警到某處,把民警認下后,馬上閃人。老陳還聽說,有小年輕會網(wǎng)友,也躲在暗處先觀察。一旦發(fā)現(xiàn)對方是個長得不好看的“恐龍”,也會立馬玩失蹤。萬一遛狗人也跟他來這一招兒,然后打個電話告訴他,自己臨時有事來不了呢?
雖然見過遛狗人的照片,但他怕這人來“接頭”時,故意戴個口罩啥的,遮住面部。所以,他注意觀察這類打扮特別的人。時間到了,老陳過馬路,準時站到了酒店這邊,卻仍讓失主與他保持距離。他要繼續(xù)辨認十字路口南來北往的行人。
這時,他發(fā)現(xiàn)一個男子放著斑馬線不走,卻橫穿馬路走了過來。雖然這天此人沒戴遛狗時的那頂帽子,但老陳還是從臉型上一眼就認出了他。不等他有所反應,老陳就喊了他的姓,加了“師傅”的尊稱,幾步迎上前,滿臉堆笑向剛穿過馬路的遛狗人伸出雙手,嘴里還是一連串的“謝謝!”遛狗人一愣神,本能地也伸出手來。
那么,那部手機究竟在不在他身上呢?老陳猜不準。但是,哪怕就在他身上,這人也完全有可能故意不往外拿。“這位就是失主!”老陳把失主介紹給遛狗人。失主也雙手握住遛狗人的手,邊搖邊連聲道謝。這情緒,就把遛狗人架得高高的了。
“你把手機讓他試試,看看是不是他的!”不給遛狗人琢磨對策的時間,老陳趕緊提出這個建議。氣氛也烘托到位了,遛狗人這會兒再不拿出手機,連他自己都不好意思。接過手機,失主用密碼開了機,并且調(diào)出自己的電子身份證照片給遛狗人看。老陳拍著遛狗人的肩哈哈大笑,一顆懸著的心終于落了地。
“我還以為是個鏡子呢,撿起來一看,原來是個爛手機?!卞薰啡艘补χ?,全然忘了他之前跟老陳放過些什么狠話。失主掏出一疊準備好的鈔票感謝他,他嘴里客氣了一下,手上卻并不遲疑,揣進了上衣的內(nèi)口袋,臉上也綻放出一朵花來。之前,老陳跟他普及過《物權(quán)法》,他覺得這筆錢拿得天經(jīng)地義。
其實,老陳沒敢讓他知道,這部手機竟然是件奢侈品,失主花了十萬元買的。害怕失主不小心說出了手機的價值,讓遛狗人再獅子大開口,老陳提前給他打了預防針。所以,失主跟遛狗人握手時,也只是一再強調(diào),手機里存著好多信息,丟了挺麻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