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面紗》是英國作家毛姆創(chuàng)作的一部長篇小說，講述了女主人公凱蒂在愛情和婚姻的困境中成長的故事。本文從鏡像理論的視角出發(fā)，分析凱蒂的成長歷程，探討她在前鏡像階段對自我認同的盲目與矛盾，在鏡像階段對自我的迷戀以及在現(xiàn)實中的掙扎，在后鏡像階段對自我的積極構(gòu)建。通過與他者的鏡像互動，凱蒂逐漸認識到自身的不足，并建立獨立的個體身份。凱蒂的成長歷程是一個從盲目認同到自我探索再到自我構(gòu)建的過程，展示了毛姆對復雜人性的深刻洞察。

[關(guān)鍵詞]鏡像理論" "《面紗》" "凱蒂" "成長歷程" "自我構(gòu)建

一、引言

《面紗》是英國作家威廉·薩默塞特·毛姆創(chuàng)作于1925年的一部長篇小說，是其東方題材作品中最重要的一部[1]。小說講述英國女子凱蒂跟隨自己并不喜愛的丈夫來到香港，又因為出軌被丈夫“懲罰”式地帶到瘟疫肆虐的中國南方小鎮(zhèn)湄潭府，在湄潭府，凱蒂經(jīng)受了丈夫死亡的沖擊，接受了教會和中國古老文化的洗禮，終于能面對眼前的生活和苦難，獲得成長和精神的自由[2]。本文從鏡像理論的視角出發(fā)，分析凱蒂的成長歷程，剖析凱蒂如何在鏡像關(guān)系中逐步獲得自我意識的覺醒，建立起自我形象，實現(xiàn)自我認同。凱蒂的蛻變讓她從心靈到精神都經(jīng)歷了一次徹底的洗禮，走上一條重生之路[3]。

二、拉康鏡像理論的概述

法國著名精神分析學家雅克·拉康（Jacques Lacan）是后現(xiàn)代精神分析的創(chuàng)立者，他在 1936 年提出“鏡像理論”，即將一切混淆了現(xiàn)實與想象的情景意識稱為鏡像體驗的理論[4]，被廣泛應用到文學批評中。拉康認為人類的精神世界會經(jīng)歷三個不同的階段，即前鏡像時期、鏡像時期和后鏡像時期：“起初嬰兒把鏡子中的鏡像看作一個現(xiàn)實事物，但還不能區(qū)分鏡像與己身；稍后嬰兒發(fā)現(xiàn)鏡像僅僅是他人的影像；最后嬰兒終于發(fā)現(xiàn)鏡像就是自己的影像，能夠區(qū)分自己與鏡像，開始認識自己”[5]。

三、前鏡像階段——身份認同的盲目性和矛盾性

前鏡像階段是指嬰兒剛出生時，不能主動利用自身的感覺器官去接受外界，在自己腦海中形成對外部世界的整體認知，只能依靠視覺圖像、聲音影像等外部力量被動地完成對最初世界的認知[7]。這一階段是女主人公凱蒂人生旅程的開端，奠定了她早期的認知和體驗基礎(chǔ)。

1.原生家庭的鏡像

凱蒂的母親賈斯汀太太急功近利，精于算計，對物質(zhì)和社會地位的追求達到極致。凱蒂剛滿18歲，她就安排凱蒂出入各種社交場合，為凱蒂提供接觸各種男士的機會，借機挑選心儀的貴族作為結(jié)婚對象。凱蒂在母親的期待下游刃有余地周旋于各式各樣的男性之間，彰顯著她的女性魅力。母親作為凱蒂成長過程中的鏡像他者，一直影響著凱蒂的自我建構(gòu)，而凱蒂也在母親的期待和評價中對自己的行為加以規(guī)范，物色一位上層社會紳士作為結(jié)婚對象的思想早早就在凱蒂的心中生根發(fā)芽。母親賈斯汀太太作為他者，慢慢介入并且取代了凱蒂對自我的建構(gòu)，母親的要求無形中變成了凱蒂自己的期待。凱蒂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游走于各式男人之間，但并未覓得中意的對象，婚配黃金期漸漸消逝。母親賈斯汀太太眼見沒有把女兒成功推銷出去，開始著急催婚，時常會對凱蒂說幾句難聽的話，問凱蒂還需要靠父親養(yǎng)活多久。此時的凱蒂對母親的心思已心知肚明，她知道母親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在乎她到底嫁給誰了，只要能將她脫手就行。而與凱蒂恰恰相反的是她的妹妹，妹妹的相貌雖沒有凱蒂出色，但妹妹很快就把自己嫁了出去。正是妹妹的出嫁使得凱蒂心中更為不安，也加劇了母親對凱蒂婚姻的催促。凱蒂對婚姻的選擇也反映了她對于理想化他者的向往，希望獲得完美愛情和優(yōu)渥生活的鏡像認同。恰在此時，細菌學家瓦爾特的出現(xiàn)和告白打破了僵局。瓦爾特是英國的一位細菌學家，外表普通，性格古板內(nèi)向，凱蒂心中盤算，和瓦爾特結(jié)婚也是在母親的期望范圍內(nèi)并被社會認可的。凱蒂這種被動適應的狀態(tài)暴露了其主體性的缺失，她沒有根據(jù)自己內(nèi)心的真實感受去評價瓦爾特，而是將母親的要求和期望投射到自己的婚姻選擇上，這種基于錯誤期望和動機的選擇為凱蒂慘淡的婚姻埋下伏筆。

2.婚姻選擇的鏡像

婚后，凱蒂跟隨丈夫來到中國香港，對社會環(huán)境的排斥以及與丈夫的疏離讓凱蒂在身份轉(zhuǎn)換過程中感到極度的不適應。凱蒂失去了在英國原有的社交關(guān)系網(wǎng)，細菌專家的妻子所帶來的社會地位也遠遠沒有她預想的高，她無法享受過去人人追捧的優(yōu)越感。從凱蒂對香港的排斥和她內(nèi)心的不滿情緒可以看出，凱蒂還是在以母親賈斯汀太太的標準來看待并理解事物。夫妻之間的疏離也加重了凱蒂的不滿，瓦爾特性格孤僻嚴肅、沉默寡言，與凱蒂活潑愛社交的性格截然相反，兩人之間無話可說，瓦爾特無法給予凱蒂所需要的情感支持，也不能及時給出反饋，婚后的生活令凱蒂深感無趣乏味。凱蒂前期受母親的影響，形成了對理想伴侶的特定期待，期望能找到一位既能提供社會地位，又能在愛情上帶來滿足感的伴侶。但瓦爾特不善言辭的性格與凱蒂所憧憬的浪漫風趣的理想形象相去甚遠，在這種落差中，凱蒂內(nèi)心產(chǎn)生強烈失望和不滿，反映了理想伴侶的“他者”鏡像與現(xiàn)實之間的矛盾沖突。

在一次宴會上，凱蒂遇到了她的出軌對象——查理，查理的出現(xiàn)打破了凱蒂原本平淡無奇的生活。查理高大英俊，由于性格上的相似，兩人在宴會上相談甚歡。健談的查理吸引了凱蒂，擁有盛世美顏的凱蒂也吸引了查理。凱蒂了解到，查理與他的妻子早就沒有了感情，兩人的婚姻早已名存實亡。此外，查理散發(fā)的個人魅力以及他香港助理布政司的身份地位符合凱蒂以及母親的標準，甚至達到了社會世俗所認可的程度，說明查理是值得嫁的男子。正如嬰兒在前鏡像階段通過鏡子中的反射形成自我認識，凱蒂對查理的認同主要基于理想化愛情投射出的幻影，在這段關(guān)系中，更多的是在他者和社會期待下投射出的愛情鏡像。凱蒂對查理的迷戀實際上是母親的教育形成的價值觀的延續(xù)，凱蒂心甘情愿地愛著查理，將自己的幸福押注在查理身上。查理只把凱蒂當作情婦，是一位不折不扣的現(xiàn)實主義者，凱蒂則是把愛情當成全部寄托的空想浪漫者。當凱蒂要求查理和他的妻子離婚時，遭到了查理的冷漠拒絕，并訴說他和妻子的關(guān)系：“我們一直相敬如賓，和和睦睦的。我可以這樣告訴你，我依賴她的程度超過任何人的想象。”[8]查理的拒絕打破了凱蒂意欲通過與查理結(jié)合獲得身份和社會地位的幻想，同時她也意識到自己在追求社會認同過程中的內(nèi)在矛盾和盲目性。此外，查理的拒絕也成為凱蒂從依靠他者認同的自我構(gòu)建轉(zhuǎn)向基于內(nèi)在價值的自我認同的催化劑。

四、鏡像階段——對鏡像中“自我”的迷戀及現(xiàn)實中的掙扎

鏡像時期是指嬰兒的發(fā)育階段，持續(xù)6到18個月。這時嬰兒開始有了想象力，不斷尋找自我、探索自我、完善自我。在鏡像時期，鏡中影像會幫助嬰兒形成自我，個人意識開始出現(xiàn)，是從破碎形象向形象整合進行過渡的過程[9]。鏡像階段成立的核心在于他者，孩子將他者呈現(xiàn)出的形象誤認為真實自我。他者在個體成長的三個維度（想象界、象征界和真實界）中至關(guān)重要。象征界和想象界是彼此聯(lián)系、相互貫通的。象征界中的個體會受到環(huán)境不同程度的影響，并進行無意識異化或自我調(diào)整，以適應環(huán)境[10]。女主人公凱蒂通過鏡像反饋，展現(xiàn)了個體如何在與他者的互動中來審視自己過去的行為，反思自己的存在價值，也預示了從想象界到象征界的過渡。

凱蒂出軌查理被瓦爾特發(fā)覺，正值此時，中國有個叫湄潭府的地方爆發(fā)霍亂，瓦爾特為了報復凱蒂，決定帶著凱蒂前往。遭到查理無情拒絕的凱蒂無奈只能和瓦爾特踏上通往湄潭府的死亡征程。踏入疫區(qū)的那一刻，凱蒂滿腦子想的都是該如何逃離這個鬼地方。湄潭府霍亂橫行，尸橫遍野，凱蒂內(nèi)心極其恐懼與不滿。凱蒂依然迷戀與向往上流社會的生活，被強行剝離熟悉的生活環(huán)境與生活方式后，她以消極被動的姿態(tài)面對瘟疫肆虐、文化迥異的陌生之地，這使得她很難進入到象征界，依舊停滯于想象界中。凱蒂試圖通過沉浸在與查理交往的記憶中來逃避當前的現(xiàn)實，真正幫助凱蒂對查理祛魅的是湄潭府的一位新朋友韋丁頓。韋丁頓時常來找凱蒂聊天，他對瓦爾特進行了高度的評價：“如果說誰能夠單槍匹馬阻止這場可怕瘟疫的蔓延，那就是他了。”[8]凱蒂第一次從旁人口中得知自己眼中沉默寡言的丈夫竟有如此高的聲譽。有一次聊天，韋丁頓無意中提及查理夫婦，凱蒂假裝不經(jīng)意問起查理的情況，韋丁頓說查理是一個外強中干、自私自利的繡花枕頭。那一晚，凱蒂徹夜難眠，對查理和他的身份地位有了新的認識。韋丁頓見凱蒂每天心事重重，將她帶到修道院，將院長引薦給她認識，院長對于高貴出身和顯赫家世的毫不在意以及對修道院的無私奉獻，修女們面對瘟疫和死亡威脅時的鎮(zhèn)定自若，深深感染了凱蒂。拜訪結(jié)束后，凱蒂意識到修道院的門關(guān)起來的那一剎那，院長和修女們就會把她忘得一干二凈，就好像她這個人從未來過一樣。此刻她終于承認自己就是個無足輕重的人，也意識到自己和修女們以及瓦爾特之間有一道無法逾越的壁壘，而這道壁壘就是在想象界中從母親那里學到的要通過婚姻來改變自己的社會地位?；诖耍瑒P蒂開始正視象征界，她曾經(jīng)抗拒的恐懼和不滿隨之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由衷地認同他人的行為，反思自身的價值，這也是她從想象界脫離，進入并積極融入象征界的開端。凱蒂決然地放棄聲色犬馬的生活，遵循象征界的法則，進行積極的自我構(gòu)建，明白真正的幸福不是來自外在的物質(zhì)條件和身份地位，而是來自心靈的充實和對更高目標的追求。

五、后鏡像階段——實在界中自我建構(gòu)的完成

嬰兒在18個月大的時候?qū)⑦M入后鏡像時期，在這一階段，嬰兒通過鏡子發(fā)現(xiàn)自身的存在，原先的認知被不斷推翻，對自我有了新的認知，“他者”的影像與真正的自我慢慢融合甚至達到統(tǒng)一[9]。在后鏡像階段，凱蒂在湄潭府的所見所聞、修道院修女們的一言一行、丈夫瓦爾特的大無畏精神深深影響著凱蒂的自我建構(gòu)，凱蒂通過他者的鏡像和互動確立了自己的身份，形成了全新獨立的自我形象，走上自我探尋的道路。

1.直面死亡與真實

在修道院院長和修女們的感召下，凱蒂也想去修道院盡一份力，剛好一位修女去世，凱蒂接替了她的工作。在疫情肆虐的危急情況下，凱蒂克服內(nèi)心的恐懼，直面死亡，重新審視自己存在的價值。通過照顧感染的病人和孤兒，凱蒂體驗到愛與奉獻的意義，內(nèi)心的空虛被填補，從對查理的情感依賴中解脫出來，自我意識開始覺醒。修道院的經(jīng)歷讓凱蒂重新審視瓦爾特，她之前認為丈夫是沉默寡言、笨嘴拙舌的“書呆子”，而現(xiàn)在她卻對瓦爾特極為崇拜和尊敬。凱蒂也開始重新認識自我，即真正的自我不是由外界的評價所定義的，而是由內(nèi)在價值觀和行為所塑造的。實在界的大門在這里敞開，帶給凱蒂深刻反思生命意義和自我救贖的機會。但好景不長，凱蒂發(fā)現(xiàn)自己懷孕了，她清楚地知道孩子并不是瓦爾特的，這次她真誠地向丈夫坦白，不再掩蓋事實，凱蒂此時已經(jīng)能區(qū)分鏡像與自我之間的區(qū)別，坦然接受并進行積極的自我構(gòu)建。故事到這里，兩個曾經(jīng)互相憎恨的人，同處生死攸關(guān)的時刻，一個愿意關(guān)照，一個愿意繼續(xù)陪伴。最后，瓦爾特以生命獻祭，為凱蒂揭下眼前的“面紗”，凱蒂將“他者”的影像與真正的自我完美融合。

2.超越幻象的追求

丈夫瓦爾特去世后，懷有身孕的凱蒂沒有理由再滯留在湄潭府，重返香港后，查理的妻子接待了她。瓦爾特在湄潭府的大無畏行為，讓遺孀凱蒂成為讓人敬佩的對象和那些高不可攀的人們談話的中心。凱蒂在查理妻子的盛情邀請下住進查理的家，從艱險的湄潭府重返香港奢侈享樂的環(huán)境，凱蒂起初十分沉醉，面對查理的挑逗，她情難自禁，但事后卻陷入深深的自責[11]，于是決定離開香港，返回英國倫敦。就在凱蒂回去的當天，母親去世了。經(jīng)歷了瓦爾特和母親的去世，凱特與過往斷裂，不再是之前那個無視倫理道德標準的女性，母親的去世標志著凱蒂與前鏡像階段自我的徹底脫離。凱蒂的成長與自我觀念的轉(zhuǎn)變體現(xiàn)了拉康理論中“從想象界到象征界再到實在界的過渡”，最終凱蒂從一個依賴外界認同的女性轉(zhuǎn)變?yōu)楠毩⒆灾鞯膫€體，在成長歷程中實現(xiàn)了自我建構(gòu)。

六、結(jié)論

本文從鏡像理論的視角，對毛姆小說《面紗》女主人公凱蒂的成長歷程進行分析。鏡像理論為我們提供了一個理解個體自我認知和身份構(gòu)建的有力框架，這一理論將個體的心理發(fā)展分為前鏡像階段、鏡像階段、后鏡像階段。在前鏡像階段，凱蒂的自我身份認同表現(xiàn)出明顯的盲目性和矛盾性，對自我的認知和價值判斷來源于他者的期待，缺乏對自己內(nèi)心世界的深入探索；在鏡像階段，凱蒂通過鏡像反饋，通過個體與他者的互動來審視自己過去的行為，反思自己存在的價值，個體從想象界脫離，進入并積極融入象征界；在后鏡像階段，凱蒂在實在界努力實現(xiàn)自我構(gòu)建，已經(jīng)能區(qū)分鏡像與自我之間的區(qū)別，擺脫了對外界認可的依賴，凱蒂眼前的“面紗”被揭開，最終將“他者”的影像與真正的自我完美融合。凱蒂的成長與自我觀念的轉(zhuǎn)變體現(xiàn)了拉康鏡像理論中“從想象界到象征界再到實在界的過渡”，最終凱蒂從一個依賴外界認同的女性轉(zhuǎn)變?yōu)楠毩⒆灾鞯膫€體，在成長歷程中實現(xiàn)了自我建構(gò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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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約編輯" 張" "帆）

作者簡介：尹天驕，天津理工大學語言文化學院，研究方向為英語語言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