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王玫(1907年~1994),原名王文棟,出生于山東臨沂一個平民家庭中。他是中國第一把小提琴的制作者,同時也是一位知名的小提琴演奏家、音樂教師和高級工程師。1949年北平解放后,王玫調(diào)入華北人民文工團,并創(chuàng)辦了我國第一個樂器廠——北京樂器廠,王玫是當之無愧的建廠初期的主要骨干之一和北京提琴制作的奠基人。1956年,王玫調(diào)輕工業(yè)部工作并負責組建樂器研究所,他也是北京樂器研究所的創(chuàng)始人之一。
本期刊登王玫的兒子王堅寫的回憶父親的文章,文章樸實生動,讀來引人入勝。從中我們能夠了解到王玫先生鮮為人知的一些故事。
父親掩護地下黨
1949年初,天津解放后,全國的戰(zhàn)爭并未停止,時常會有國民黨的飛機來,每次飛機一來就會發(fā)警報,天津中紡四廠是大廠,在郊區(qū)后門出去就是莊稼地,遇到警報大家就往后門外莊稼地跑,記憶中母親抱著我跑到地里,見一個一人多高的草垛,就坐在草垛底下躲藏,我還記得飛機在頭頂上飛過,不過并沒投彈,現(xiàn)在想來可能只是運輸機或偵察機,還有一次跑得遠一些,是坐在一輛馬車上,母親抱著我坐在車尾部,記得拉車的是匹白馬。
天津解放后,為防止空襲,中紡四廠墻外排列了高射炮,不知何故我看見大炮就害怕,每次經(jīng)過都是用手捂著眼睛,或緊閉著眼不敢睜開。
還有一天,大家都在家中,突然聽到一聲巨響,開始以為是飛機轟炸或戰(zhàn)爭又起,后來才知道是附近一個彈藥庫爆炸,原因是一個管理人員處理手榴彈時不小心引起爆炸,死傷了好多人。
戰(zhàn)爭很快結(jié)束了,解放軍進城了,大家都很高興,解放軍紀律很好。
父親在1948年曾被廠里的人事科叫去詢問,父親有一個同事李先生。人事科認為李是共產(chǎn)黨,詢問父親關于李的情況。父親一直與文藝界一些左派人士交往,思想也較激進,如田漢、冼星海、聶耳、臧克家等都與父親交往過,臧克家先生與父親更是成為終生好友。當時父親就拍著胸脯說:“我擔保李先生不是共產(chǎn)黨!”談話回來后,父親就趕緊找到李說:“人事科說你是共產(chǎn)黨,正調(diào)查你,趕快走吧!”其實父親也不知他是否是共產(chǎn)黨。李先生聽后就走了。1949年初,平津戰(zhàn)役一結(jié)束,李先生作為共產(chǎn)黨代表回來接管中紡四廠。見到父親先說了一些感謝的話,然后就說:“天津解放了,全中國也快解放了。你應該為新中國做些事情了!”父親當時很想為新中國出一份力。母親因罷課事被開除,失業(yè)在家,此時軍代表也找到母親,首先恢復母親的工作,然后對母親解放前的遭遇表示同情。
父親奉命參與創(chuàng)辦新中國樂器廠
1949年初,北京人民藝術(shù)劇院要成立(老人藝),父親被調(diào)到人藝創(chuàng)辦新中國第一個樂器工廠——新中國樂器廠。當時的北京人民藝術(shù)劇院并非后來的人藝只有話劇團。1949年,人藝囊括了話劇、舞劇、戲曲、歌劇等藝術(shù)門類,它還有樂器工廠、美術(shù)工廠、戲劇工廠等。1952年以后,人藝便只留下話劇團,其它的部分就分出去了,成為了后來的中央樂團、中央歌劇院、北方昆曲劇院、中國歌劇舞劇院、新中國樂器廠、軍樂團等。
記得父親從天津去北京報到時是1949年初,天很冷。他一人先去,回來后興奮之極。回津時一敲門,母親開門后沒認出他來,里面是一身灰色中山裝,外面一件軍用灰皮大衣,頭戴一頂棉軍帽,母親以為來了軍代表。父親興奮地對母親說:“我調(diào)到人藝去創(chuàng)辦新中國樂器廠,從民國二十四年,我親手制成第一把中國人做的小提琴后,就希望有朝一日,能建一個中國人的樂器廠,現(xiàn)在這個目標可以實現(xiàn)了!我現(xiàn)在是供給制,衣服是發(fā)給我的,皮大衣是接待我的領導看我沒穿大衣,就從身上脫下來給我的。”
父親因要到北京工作,母親也于1950年初隨之調(diào)到人藝,因母親是教師,人藝剛剛成立,有很多演員年齡較小,要學習文化,所以人藝決定讓母親到院辦的“組織教育科”工作,負責全院的政治文化學習。因當時有許多演員年齡較小,要學文化。
當時北京人藝的院長是李伯釗,副院長為金紫光。
父親與陳艾生
父母調(diào)到人藝后工作都很忙,新中國樂器廠是新中國成立后第一個國營的樂器廠,完全是白手起家。當時只有三位負責人,除父親外。廠長是一位13歲參加紅軍的老干部陳艾生叔叔(他成了我父親終生的朋友)。陳叔叔是陜北人,劉志丹的部下。
當年在延安魯迅藝術(shù)團擔任大提琴演奏員的張貞黻于1948年,任華北人民文工團副團長。張貞黻還擅長制作提琴, 經(jīng)他制作的小提琴、大提琴、倍大提琴不斷充實到交響樂團的演出中。在解放石家莊時,張貞黻不幸因病去逝了。他生前的遺愿是建立自己的樂器廠。
北京和平解放后,陳艾生作為張貞黻的戰(zhàn)友,為實現(xiàn)張貞黻要創(chuàng)建樂器工廠的遺愿,他四處奔走,多方求助,反復向有關領導和有關部門陳述要建樂器工廠的理由。
1949年3月,中央有關部門批準了陳艾生的申請,并責成他負責籌建,1950年初,華北人民文工團更名為北京人民藝術(shù)劇院,“人民藝術(shù)服務社”也更名為“新中國樂器工廠”建成后隸屬華北人民文工團領導。
當時,管理中央機關事務的新中國經(jīng)濟建設公司撥款人民幣10萬元(舊幣)作為開辦資金,并將北京市東單冰渣胡同5號的一所小樓(共14.5間房屋)作為樂器廠的廠房。
陳艾生還選中了在北京從事鋼琴、管風琴維修和調(diào)音頗有名氣的王來安師傅,以及剛剛分配到文工團的大學生何匯泉一起開始了樂器廠的籌建工作。陳艾生無疑是北京樂器廠的功勛人物。陳艾生從13歲離開家參加革命后就一直沒有回過老家。直到“文革”后,離休干部每年可以旅游,他才借機回了一趟老家看看。
當年陳叔叔到人藝時雖已30多歲了但還沒有結(jié)婚,所以每到周日常常來我家。來了后便如到自己家一樣,自己動手生火做飯,我母親倒清閑一些了。然后就與父親喝酒聊天,往往聊到很晚。陳叔叔40多歲時,母親給他介紹了一個對象——小學老師。陳艾生叔叔晚年生活很是凄涼,他一生無兒女,有一養(yǎng)女撫養(yǎng)大后結(jié)婚生子,后來離開陳叔叔老兩口再也沒有回來。陳叔叔70多歲時,我去看他,兩位老人住6樓,他老伴身體不好,血壓很高。買幾十斤米面都是陳叔叔自己扛上樓。
父親夜以繼日趕做小提琴
樂器廠成立后,陳艾生是廠長,父親是副廠長。另一位副廠長是上海來的制作鋼琴的技師王來安先生。王先生有三個孩子,二男一女。他們?nèi)四挲g都比我小。因住在一個院子里便成了我的玩伴。王先生是上海人,印象最深的是他愛喝酒,喝酒的下酒菜就是自家做的醉蟹(把生蟹放在小瓦缸內(nèi),倒?jié)M白酒。泡制一段時間就直接拿出來吃了。)
當時院里沒有人會做樂器,我父親就去街上找游蕩的木匠師傅,找到后就讓他們做一件東西看,覺得做得好、手藝不錯的,我父親就問他們愿不愿意到樂器廠來。在那時到國營工廠當工人是極令人羨慕的工作,那些師傅們自然愿意。這樣便找來七八個工人。我父親就手把手教他們做琴,做琴需要木料,此時院里給了些錢,父親指派一個負責業(yè)務的去東北買木頭,因那人不太懂木材,結(jié)果被奸商欺騙,買回的一車皮木材全都不能用(外面看著不錯,打開后里面都有裂縫蟲蛀等)木材報廢后工廠沒錢了,工資都發(fā)不出了。為此陳艾生廠長因辦事失利還做了檢查。正在此時,中央戲劇學院找來,提出要買幾十把琴,他們提出的要求是,這幾十把琴必須由王玫制作,他們來挑選,選中的付錢拿走,選不上的不付錢,條件苛刻,但這批琴接下來工廠可就有收入了,因此我父親就答應了。那時我們住在東華門大街(好像是現(xiàn)在中國銀行位置),父親白天黑夜的趕做小提琴,每天都要做到半夜一兩點才休息。
上世紀50年代的東華門大街是小吃街,街上是一個個小攤,晚上甚是熱鬧,大概是為那些看完吉祥戲院或真光劇場夜戲的人們服務的吧。每個小攤都有一個大傘一般的布棚,布棚下點著明亮的汽燈。賣餛飩的,賣爛肉面的,賣熟肉燒雞的比比皆是。賣鹵煮的一口大鍋里面有豬肉、腸頭、肺頭、豬肝,還有賣炸油條、炸焦圈兒、炸薄脆的,燒餅、粳米粥、豆腐腦兒、面茶等等應有盡有。父親常常工作到半夜時走到門口街上喝上一碗餛飩來個燒餅夾肉?;丶以倮^續(xù)做琴。
每做完一把琴就讓戲劇學院的人來看,他們滿意就付錢拿走,否則就不要。這樣工廠就有了一些錢,可以發(fā)工資了。經(jīng)過三年多,父親才完成了這批提琴,為新中國樂器廠打下了經(jīng)濟基礎。新中國樂器廠就這樣一步步發(fā)展起來了,直到今天成為星海樂器公司。不過今天的星海樂器公司知道王玫的人恐怕不多了。
父親參加文代會
1950年5月28日,父親作為音樂界的代表參加了北京市文學藝術(shù)工作者代表大會(北京市文代會),大會在文化宮召開。周恩來總理親臨會議講話。郭沫若,沈雁冰,丁玲,鄭振鐸,徐悲鴻做了講話。吳晗做了《解放前北京市的文藝工作》的報告。李伯釗做了《北京文藝普及工作問題》的報告;王亞平做了《北京市文教局一九五零年文藝工作計劃和實施情況》的報告。石景山工廠工人林世良,長辛店鐵路工廠工人殷天文,男二中的戴宏森以及參加文代會的代表孫敬修、鐘靜文、王瑤卿、尚和玉、肖長華、新鳳霞、曹寶祿、譚小培、張夢庚、老舍、俞平伯、徐悲鴻、焦菊隱、吳組緗、葉淺予、老志誠、戴愛蓮、于村、任率英、韓世昌、端木蕻良、鳳子等54人先后發(fā)言。會議期間還為代表們安排了五場演出,包括交響樂、國樂、歌舞、歌劇、曲藝、評劇、京劇。
(待 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