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追了同事綠葉一年,綠葉一直沒有松口,像風(fēng)扇般搖了一年的頭。
前些天,我被公布任職單位的一把手后,綠葉當(dāng)天晚上就去了我的老家。綠葉這座堅固的堡壘,已讓我在雪中、雨中、泥濘中強攻了一年,每次我發(fā)動沖鋒,都會被她微笑著拒絕,說我倆不合適。沒想到,我剛升職,綠葉就交了白旗,怪不得有人搞曲線救國,原來有些事情是不能正面進攻的。
綠葉隔幾天就去我老家一次,每次不是捎著禽魚就是青菜,母親一個勁兒直夸綠葉賢惠,說我將來能討到這樣一個媳婦,也算傻人有傻福了。只有父親按兵不動,沒有來一個電話。這讓我心里有些發(fā)毛,我決定星期天回老家一趟。
父親叼著20世紀(jì)的老煙袋,吧嗒吧嗒一直在炕上吸煙,臉色陰沉得能擰出水來,半天擠出一句話,“你回來得正好,把咱家的燕子窩拆了吧!”
“這是為什么?”我知道父親很喜愛這對燕子,這對燕子也是我家的老住戶了,父親每次看到那呢喃著的燕子,臉上便漾起孩童般燦爛的笑容。
“為什么?你還敢問為什么!”父親突然發(fā)了大火,聲音高了十度,我只有小時候偷摘了大隊的柿子,才見父親發(fā)這樣大的火。那次,我的小屁股被當(dāng)時任村保管員的父親打得青綠紅紫,好幾天走不動路。父親這次不會打我吧?他的憤怒程度不亞于當(dāng)年。
“你知道‘強扭的瓜不甜’嗎?人家綠葉有男朋友了,你死皮賴臉地追人家,你還知道人間有‘羞恥’兩字嗎?咱房家的老臉都讓你丟盡了,從今天開始,除了工作安排,不允許你再和綠葉多說一句話?!?/p>
“綠葉有男朋友了?她可從來沒有說過。”
“綠葉和你說過你們不合適嗎?”
“說過?!?/p>
“那你還追人家不放?”
“當(dāng)年我媽是古村的一枝花,歌唱得好聽,你不也是死纏爛打一年多,才把我媽追到手的?”
“死小子,你還敢頂嘴,反了你了?”父親高高揚起手中的煙桿,偌大的黃銅煙鍋在我眼前亮了一道令人戰(zhàn)栗的弧線。
母親一把攥住煙鍋:“什么年代了,現(xiàn)在的年輕人能和過去一樣嗎?”
大男兒志在四方,我決定辭職,到一個忘記憂傷的地方,大不了從頭再來。這時,門開了,綠葉站在了門口。
“綠葉,我向你道歉,對不起,我騷擾你這么長時間,我想辭職,去一個遙遠(yuǎn)的地方,以后不會給你困擾了?!蔽艺f這話的時候,鼻子有些發(fā)酸,眼眶也亮晶晶了。
綠葉說:“剛才我都聽到了,你大可不必辭職。喏,我買了現(xiàn)成的飯菜,今晚咱們一起吃飯。”
“你不是有男朋友了嗎?”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我們認(rèn)識時間不長,他有暴力傾向,我怕了。不過,我現(xiàn)在放心了?!本G葉拿起父親丟到地上的煙鍋,說,“我現(xiàn)在有了一副最好的鎧甲?!本G葉的眼睛第一次帶著盈盈笑意,說道:“房局長,你不是說了嗎,大不了從頭再來。”
父親突然對母親吼起來:“人家綠葉拿菜來了,你還不快給我拿燒酒去,都愣著干什么!”
我趕緊接過綠葉手中的菜兜。這時,屋梁上忽然響起了燕子嘰嘰喳喳的聲音。父親突然臉開晴了,笑著對我說:“房二,還不快去沏茶給葉子?!庇只仡^看了眼那對燕子,“你們也跟著摻和什么?!?/p>
摩天崖
雪下了一天一夜,溝溝坎坎幾乎填平。摩天崖村銀裝素裹,泛著銀色的光。
李莊莊發(fā)現(xiàn),通往摩天崖的十八彎山路上,移動著幾個黑點。
這樣的天氣誰敢來?山高路陡,壁立千仞的懸崖峭壁,就是晴天走在盤山路上,向下看一眼都會眩暈。
摩天崖村的水是甜的,風(fēng)是香的,這里叫天天答應(yīng),叫地地顯靈,這里的高度可以讓你手撕云彩,甚至連蒼鷹都飛不過去,走在這里,你會感覺全身都是透明的,像被過濾過一樣。
李莊莊在這個不足百人的小村莊成立了一個農(nóng)民合作社—海拔最高的朝陽響瓜合作社。
這里能最早看到東海的日出和波浪,還生長著一種聞名于世的瓜—響瓜。這瓜只能產(chǎn)在高山。響瓜渾圓,嘎嘣脆,咬一口透心甜,讓人長久回味。
李莊莊看到了商機,他上任后,帶領(lǐng)村民建大棚,擴大再生產(chǎn)。山澗里的大棚就像那一塊一塊的云朵。
柏油公路已經(jīng)修到摩天崖腳下,來買響瓜的人也越來越多。李莊莊摩拳擦掌,要和村民大干一場。但他發(fā)現(xiàn),還需要再建一個帶調(diào)溫的科技大棚,可眼下掙的錢還不夠,這讓李莊莊有些煩。
零星的鞭炮聲從散落山坳的農(nóng)戶家中炸響,快過年了。
這些年,家家戶戶都靠賣響瓜掙了錢,這個以前沒見過十元鈔票的地方,現(xiàn)在都用上農(nóng)行的信用卡了,每個人腰包都鼓起來了。
李莊莊發(fā)現(xiàn),幾個黑點越來越清晰,最后走進了他家的院落。
“是李書記嗎?我們是農(nóng)行海角分理處的,我姓……趙……”來人喘著粗氣,大手搭著李莊莊的肩膀,累得扶了好一會兒都沒拿開。后面的小青年背著一個鼓鼓囊囊的背包,索性躺在雪地上:“我的媽呀,這里怎么這么高呀,我還以為走不到頭了呢。”
院子里,兩頭肥碩的老母豬被綁得嗷嗷大叫,幾個村民正在磨刀。
按村莊風(fēng)俗,每年小年,村里都要殺豬宰羊,全村人圍在一起大碗喝酒、大塊吃肉。今年手里有錢了,李莊莊還下山買了不少煙花。
李莊莊把客人請到自己新蓋的瓦舍,這里窗明幾凈,窗戶外就是奔涌游蕩的白云,小青年把手伸出去,興高采烈地喊著:“我抓到云彩了?!?/p>
姓趙的說:“我們從政府部門了解到咱們成立了合作社,想了解有沒有資金需求。我們農(nóng)行今年推出了強村貸,就是專門扶持農(nóng)村合作社的?!?/p>
李莊莊一拍大腿:“這太好了,我正為這事發(fā)愁呢。”
“據(jù)我們了解,你們合作社符合我們辦理強村貸的條件,省農(nóng)村擔(dān)保公司愿意給你們擔(dān)保。你們建科技高溫棚是大好事,建起來,能讓更多人吃上你們的遠(yuǎn)近聞名的響瓜?!?/p>
小青年從背包里拿出材料來,簽字按手印,拍照合影,不一會兒,手續(xù)就辦完了。
姓趙的說:“后天貸款就打到你的卡上了,你就開始建科技大棚吧?!?/p>
李莊莊說:“來到我們摩天崖的都是貴客,這又恰逢小年,你們先住下,咱們一起過小年。”
村民紛紛搶下了背包,攔住了去路。
晚上,山上亮起燈光,一長溜桌子一字排開,上百號村民帶著自己做的飯菜,聚攏在一起,大家端起酒碗,齊聲高喊:“過小年嘍,農(nóng)行助力,我們明年發(fā)大財嘍。”
歡聲笑語和鞭炮聲交織成一團燦爛的云錦。
山下是縣城,一片燈海,與山上的燈光遙相輝映。
梅
梅住在村東頭的一面坡上,她快三十歲了,還是一個人過。她平時靠給人理理發(fā),掙個零花錢。沒人的時候,她就坐在一個馬扎上,倚著老槐樹瞅著白云和小鳥發(fā)呆。晚上,她又早早地把院門閂好,從不和別人來往。
梅談過一個對象,是鄰村的浩。兩個人無論是下河摸魚還是摘蘋果、扎籬笆,總是形影不離,一臉幸福的樣子。到了談婚論嫁的時候,浩決定去城里打工。他要給梅買電視、冰箱,還要蓋三間磚瓦房。梅一臉不舍,說只要浩在,什么都有了。浩想了一夜,還是和本村的熊熊一塊到城里打工去了。
浩剛出去的頭幾個月,隔幾天就來一封信,除了那些讓人害羞的纏綿話,還時不時夾著一張英俊瀟灑的照片。梅拿到信的時候,歡喜得像鳥兒飛出鳥籠,跑到兩個人過去約會的白楊林里,一遍一遍地看。
后來,梅突然就收不到信了,她便給浩寫信,也沒有回音。熊熊回家過年,她就去悄悄打聽。熊熊目光瞅著窗外的麻雀,支支吾吾地說:“我們……后來就分開了……不過……聽說他過得挺好?!?/p>
夜幕降臨,整個村莊像個黑白的剪影。梅早早歇了。夜已經(jīng)很深了,梅忽然聽得有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就聽到咚咚的擂門聲音:“梅姐!我是熊熊……”
梅遲疑了一下,慢慢拉著門閂,聲音有些喑?。骸岸歼@么晚了,你來干啥?”
“浩回來了……”
門開了。熊熊跑得氣喘吁吁,滿臉是汗。
“梅姐,浩沒了……裝空調(diào)打眼兒,從樓上摔了下來……浩臨走的時候說,要讓你給他理理發(fā),干干凈凈、無牽無掛地走……”
梅手忙腳亂地收拾理發(fā)工具,踉踉蹌蹌跟著出了門。熊熊提著一盞馬燈,忽閃忽閃的火苗像磷火般飄忽。兩人急匆匆來到浩的家。院子里傳出低低的啜泣聲。
院子里挑著一盞燈,圍滿了人,中間鋪著席子,蒙著白布。有個白胡子老人哆哆嗦嗦揭開了白布,梅的眼便瞬間凝固了一般,呆呆地瞅著浩。
浩臉色青白,頭發(fā)胡子很長。熊熊端來一盆熱水。梅掏出一條嶄新的毛巾,輕輕地,像是在給一個未出滿月的嬰兒擦洗,仔仔細(xì)細(xì),仿佛要將每一根頭發(fā)都擦洗干凈。梅上牙和下牙緊箍著,眼也直勾勾的,每一剪刀,都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眼睛始終盯著浩的臉,像是要把它刻印到心里去。梅還想再刮一遍臉,突然“哎喲”一聲倒在地上。剃須刀掉在地上彈跳起來,如蝴蝶抖動著閃閃發(fā)光的翅膀。梅猛地將剃頭刀抓在手心,殷紅的血瞬間如蚯蚓般從手縫里流了出來。這個時候,一位白胡子老人來到浩跟前,忽然掄起胳膊,啪啪地扇了浩兩記耳光:“你真渾!你不結(jié)婚也就罷了,讓人家梅姑娘白白等了你四年……”
梅一把抱住了白胡子老人的胳膊:“浩……他為啥一直……”
熊熊拎著一個皮箱過來:“老爹,這事不怨他?!?/p>
熊熊把皮箱打開,里面有厚厚的一摞紙,全是畫像,畫的女人都是梅。
“老爹,我們?nèi)スさ氐牡谒膫€月,浩的安全帶脫了扣,他從樓上掉了下來,把下面給摔壞了……醫(yī)生說沒治了,他就一直沒回來,除了干活兒就整天畫畫……”
熊熊拿出了兩個紙包:“浩說過,如果他哪天出了事,這錢給家里六萬,給梅五萬,讓梅找個好人家。”
梅沒有收錢,恭恭敬敬跪在地上,給白胡子老人磕了三個響頭:“浩不在了,就讓我叫您一聲爹吧!”說完,撕心裂肺地喊了一聲“爹”,又找了一身孝服穿上,步履蹣跚地向著浩走去。
驢韁繩谷子
京城賓館的馬一勺突然病倒了,這讓賓館一下子亂了套,要知道,這京城賓館每天有許多場國事外事活動,大廚的總舵手突然倒下,這還了得。賓館的董事局出面,總算請到了京城名醫(yī)胡大來。胡大來看到馬一勺面色蒼蒼、神態(tài)懨懨,便伸出二根如蔥長的手指,號起脈來。只號了半分鐘,他便站了起來,夾起小皮包,一聲不吭往外就走,嚇得賓館一干領(lǐng)導(dǎo)慌忙去攔:“胡大夫,這人是死是活好歹給個話啊……”
“馬師傅想吃什么就讓他吃點什么,我還能說什么?!焙髞淼脑挷林竺?,讓人汗毛直立。
馬一勺懨懨地躺在床上,有氣無力地說:“大限到了,生死由天。我只有一個心愿,回老家昌樂縣馬家溝看看?!?/p>
既然是最后的心愿,賓館領(lǐng)導(dǎo)不敢遲疑,便安排一輛中轎、四個壯漢,連夜往馬家溝趕。
馬一勺從小失怙,靠一個光棍兒叔叔馬龍撫養(yǎng)長大。幾天幾夜奔波,四人一個擔(dān)架悄悄進村,敲開馬龍新砌的大門。爺兒倆相見,抱頭痛哭??蘖T,馬一勺趁自己神志尚清,便細(xì)說病源。
馬龍捻著幾根白胡須,說:“侄子你不用找醫(yī)生,老叔有一秘方,能治百病。”
馬一勺將信將疑。
白天,馬龍帶馬一勺去桃花山、打鼓山看風(fēng)景,看山泉飛瀑,聽鳥語,聞花香,晚上就跟馬一勺在天井里仰望星空。馬龍說:“不出一個月,老叔保準(zhǔn)讓你生龍活虎,和常人一個樣?!?/p>
馬一勺本來想回家和叔叔道別,了結(jié)人生的遺憾,叔叔的幾句話,讓他將信將疑,重新燃起了生的希望。
叔叔天天山泉水煮野菜,天天抓把小米用木柴咕嘟咕嘟慢火熬,竟一個月沒變過伙食。
整天研究滿漢全席,吃遍中國南北大餐的馬一勺,沒想到人生的最后時光竟然是一日三餐如此湊合,心中委屈至極卻無法言語。
但慢慢地,馬一勺臉色竟紅潤起來,身上也有一股力量在瘋長,一個月后,竟然能拄著拐下地活動了。
“叔,我怎么沒看到你的秘方啊?”
馬龍捻著白胡須,臉上的皺紋全部舒展開來:“孩子,這秘方你可是天天吃啊,天天吃驢韁繩谷子啊。”
“不就是小米粥嗎?怎么成了驢韁繩谷子?”
馬龍從腰里掏出煙鍋,用大拇指絞合著撮上煙絲,吧嗒了兩口,噴出兩股長煙,悠悠地說:“相傳在一個秋天,八仙結(jié)伴東游,當(dāng)他們來到喬官鎮(zhèn)地界時,發(fā)現(xiàn)這里山奇水秀,古木參天,流泉飛瀑,鳥語花香,于是便在郝家溝村西的蝎子山上住了下來。張果老將他的坐騎拴在山上的一棵桃樹上。誰知毛驢趁八仙優(yōu)哉游哉看風(fēng)景時,拖著韁繩跑了,張果老圍著山跑了一圈才將毛驢捉住。后來奇事就出現(xiàn)了,毛驢跑過的谷地,全都長出了谷穗,其形狀恰似驢韁繩,所以鄉(xiāng)民們便稱這種谷子叫驢韁繩谷子。后來,在昌樂縣喬官鎮(zhèn)遠(yuǎn)古火山群周圍的郝家溝、姬家莊子、孫家溝、段家溝、響水、黑山子、南音等十幾村莊的山嶺薄地上,祖祖輩輩都在種這個驢韁繩谷子,用它碾出的小米,叫驢韁繩小米,因為此谷物是生長在火山灰之中,所以又稱火山小米?!?/p>
“叔叔,這小米還有這些好處?”
“生長在厚厚火山灰中的驢韁繩谷子,日照充足,雨水豐沛,米粒大小均勻,色澤金黃光亮。用驢韁繩小米熬粥后,綿甜噴香、細(xì)柔光滑,米湯黏稠味香、營養(yǎng)豐富,最適合孕婦、產(chǎn)婦和病弱者食用。史書上說啊,在北魏太延二年(436),咱這里的谷子,還成了皇帝點名要的貢米……”
馬一勺陡然來了興趣:“哦?咱們這小地方的小米,居然成了貢米,說來聽聽啊。”
馬龍從鼻孔再噴出兩股長煙:“那還得感謝咱們的太爺老祖宗馬銘。北魏太武帝拓跋燾登基后,咱家太爺馬銘就是帶刀侍衛(wèi)。有一天,太武帝拓跋燾在征滅北涼的戰(zhàn)爭中突然病倒了,癥狀就像你一樣,整日渾身酸疼,昏昏欲睡,水米不進,所以下了一道手諭,限御醫(yī)十日內(nèi)治好,遲一天殺一個御醫(yī),結(jié)果吃了眾御醫(yī)的藥,病情沒有緩解,反而日漸沉重。到了第九天,十幾個御醫(yī)知道自己性命難保,齊齊跪在太武帝帳篷外慟哭,一時哭聲震天,那可真是一個慘啊?!?/p>
“后來呢,后來怎么樣了?”馬一勺急切地問。
“后來,請了一個大同的民間醫(yī)生,此人給太武帝號了脈,退出來對大臣說,‘圣上其實無大病,只是由于一路征戰(zhàn),宵衣旰食,夙夜不懈,急火攻心,風(fēng)痰壅盛。治宜健脾降氣,豁痰利氣。只需兩味食材,定能逆轉(zhuǎn)圣體,龍體康復(fù)?!蟪枷渤鐾?,急問是哪兩味食材?‘上好的甘草和小米?!t(yī)生說,‘上品的甘草我們當(dāng)?shù)鼐陀?,只是這上品的小米難找?!奂姨珷敶藭r想起老家的驢韁繩谷子,醫(yī)生還不信,太爺派人連夜兼程回到老家取回小米,醫(yī)生看到后,眼睛立即瞪大了,連說‘就是它、就是它’。再后來,太武帝拓跋燾龍體康復(fù),收復(fù)北涼,答謝醫(yī)生時,才知道救他一命的竟然是我們昌樂的驢韁繩小米,當(dāng)即下了口諭,驢韁繩小米從此就成了貢米,甚至皇宮里的嬪妃們都爭搶咱們的驢韁繩小米?!瘪R龍捻著胡須,呵呵大笑。
兩個月后,馬一勺神采奕奕出現(xiàn)在京城賓館,醫(yī)學(xué)泰斗胡大來卻失蹤了……
名 廚
秦地有個風(fēng)俗,無論哪家的孩子混出名頭,都要將窗欞上的塑料紙換成玻璃的。當(dāng)張四拉了一車玻璃回老家時,父親張老漢便有些懵懂:“四兒,咱不就是鎮(zhèn)上飯店里的一個廚師,整這些東西讓村里老少爺兒們笑話?”
“爹,咱現(xiàn)在是網(wǎng)紅了,還成了秦城烹飪協(xié)會會長、作家協(xié)會理事、曲藝家協(xié)會副主席……算了,說這些你也不懂。你找人卸玻璃吧,今晚上還有個專訪,我得抓緊回去準(zhǔn)備一下?!闭f罷,張四從皮包里抽出幾沓百元大鈔,塞給張老漢,然后鉆進黑漆锃亮的轎車?yán)?。一個梳著馬尾辮、年輕漂亮的女司機一踩油門,汽車一騎絕塵,揚起一片黃霧。
晚上七點整,秦城一家演播大廳里,張四坐在一頭兒,一個手持話筒、大眼睛的美女坐在對面。那美女說話如銀鈴般清脆、鶯啼般甜美,像是毛毛蟲鉆進了張四心里,他舒服得像是喝了蜜水。
雖然是直播,但這樣的場面見得多了,張四并不怯場。
“張總,您是怎么從一個普普通通的廚師,在短短幾年時間里,成長為一個全國知名的網(wǎng)紅,而且成了我們秦城烹飪協(xié)會會長、作家協(xié)會理事、曲藝家協(xié)會副主席的?這是很多觀眾關(guān)心的問題?!?/p>
張四說:“我是農(nóng)民的兒子?!?/p>
大廳中間熒屏出現(xiàn)彈幕:“好大的口氣,你怎么不說你是中國人民的兒子?”“這是偉人常說的話,你不過是個廚師罷了……”
張四來氣了:“我雖然是一個農(nóng)民,但是我不想和父輩一樣,玩一輩子土坷垃。我就琢磨,現(xiàn)在很多人把錢花在吃飯上。什么紅白喜事宴、升學(xué)宴、同學(xué)會,以及各種論壇會像天上的星星,多了去了。說來說去都離不開一個‘吃’字。所以,我覺得開餐館是個很好的選擇,就把父親賣了小麥的錢揣在懷里,上了秦城報了一個廚師學(xué)習(xí)班……廚師學(xué)習(xí)班畢業(yè)后,我就來到沂河鎮(zhèn)一個名叫‘天天來’的餐館工作。這里僅有一個廚師、四張餐桌。我當(dāng)幫廚兼服務(wù)員,洗洗菜、端端盤子什么的,掙的錢連房租也交不起……”
張四眼眶有些泛紅。
“廚師姓劉,他干活兒的時候不讓我在身邊,怕我學(xué)了他的手藝。有一天是沂河鎮(zhèn)大集,來的顧客特別多,劉廚師突然肚子疼,去了醫(yī)院。顧客大聲嚷嚷著快上菜,別耽擱了坐車。這可把老板急壞了,現(xiàn)請廚師顯然來不及。這時候我自告奮勇,老板也只能讓我試試……我炒的菜色香味俱佳,當(dāng)然,更重要的是添加了我自己研制的調(diào)料包。顧客大呼過癮,都說‘沒想到兔子不拉屎的沂河鎮(zhèn)還有這么好的飯館’!后來,抖音上到處都是‘神勺張四’的視頻,我也就一夜之間成了網(wǎng)紅……”
熒屏上出現(xiàn)了沂河鎮(zhèn)的全景。播音員聲音雄渾豪放:“五年前,咱們沂河鎮(zhèn)沒有幾家像樣的餐飲酒店,沒有游客。多虧張四先生來了。只有一間房的‘天天來’小餐館,在張先生掌廚顛勺的幾年時間,發(fā)展成為一座五層高樓,可以同時接納一千人就餐的‘盛唐酒樓’。來品鑒‘盛唐酒樓’舌尖上的美味,成了越來越多人的選擇。慕名而來的食客不遠(yuǎn)千里,翻山越嶺來到我們沂河鎮(zhèn)‘打卡’,品嘗張四先生的手藝。他們來自新疆、來自長白山、來自樂山、來自杭州,甚至還有來自巴黎和非洲的國際友人……”
彈幕上出現(xiàn)了無數(shù)的鮮花、超贊的大拇指。
張四說:“我做夢都想不到,以前只有在電視中才能見到過的著名影星、導(dǎo)演、著名作家甚至是省里的領(lǐng)導(dǎo),都來這里就餐,紛紛與我合影……說白了,很多會議就是為嘗嘗我的手藝專門召開的。為了品嘗我的手藝,他們把會議挪到了我們沂河鎮(zhèn)來開,還美其名曰‘去老少邊窮地區(qū)拓展學(xué)習(xí)’?!?/p>
美女主持打斷了張四的講話:“請問張先生兩個問題,第一,為什么您做的菜肴有一種把控人的食欲的魔力,就像‘老干媽’一樣,在無聲無息中突然聲名鵲起?第二,這么多的食材,由其他廚師制作,但您的調(diào)料是保密的,怎樣防范泄密問題?”
張四笑笑:“我的調(diào)料包是吸收八大菜系特色精心研制的,是有真功夫的。廚師只管使用我的調(diào)料包,并不了解調(diào)料包的成分,所以不存在泄密的問題。前幾天北京來了一個廚師組成的交流團,一個勁兒勸酒,無非想灌醉我說出秘方。我沒有上他們的當(dāng)。后來鑒定,他們帶的酒除了有工業(yè)酒精的成分外,還有迷魂藥,于是我直接報了警……”
美女主持有些緊張:“抓住了沒有?”
張四有些不屑地說:“常走夜路哪兒能不碰到狼,這些事我遇到得多了。”
彈幕上再次出現(xiàn)了笑臉和鮮花。
采訪結(jié)束已經(jīng)華燈初上,人流依舊熙熙攘攘。張四登上了正在建設(shè)中的新“盛唐酒樓”,站在樓頂,只見夕陽把沂河涂抹得流光溢彩。張四知道,七點的時候,一只畫舫小舟會從沂河逆流而上,一直駛?cè)搿笆⑻凭茦恰焙髲N。兩個身著唐裝的美少女,風(fēng)情萬種地站在船頭。玉笛橫吹,笛音清亮悠遠(yuǎn)。這唯美的畫面也隨著抖音、微信等短視頻媒體如春雨般灑向每個人的眼眸、心田。
三個月后,一則短消息像墨汁洇了宣紙,浸潤散了開來:張四被逮捕了。
聽說,沂河一只畫舫小舟被北京來的廚師故意撞翻了,打撈出了兩壇秘制調(diào)料,經(jīng)化驗,里面主要成分是罌粟汁。后來就有人報了警……
聽說,張四其實是被人做了局。人家買通了那兩個女孩,在張四的調(diào)料中摻入了罌粟汁……
不過有人證實,張四被捕前曾經(jīng)托人給張老漢捎過話:“把家里窗欞上的玻璃摘下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