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部落
冬天的小山上沒有人去溜達,皚皚白雪在松樹的點綴下充滿了生機勃勃的景象。鐘啟明帶著白露來到小山,積雪很厚,白露在積雪里留下自己的腳印,無比興奮。白色的大衣,紅色的帽子圍脖,青春是紅色的,像燃燒的火焰,朝氣蓬勃,充滿無盡地希望。鐘啟明心里這樣想著就用相機捕捉著她的身影,留下一張張珍貴的照片,其實,他不經(jīng)意之間還干了一件事,那就是用相機對準山下的集團部落拍攝照片,一陣叮叮當當?shù)穆曇魝鱽?,白露疑惑道:“什么聲音??/p>
鐘啟明道:“管它呢?!?/p>
白露撥開樹枝朝遠處看著,她問道:“日本人?他們在挖什么?”
鐘啟明招呼她往高處走去,道:“來,白露,你站到高處,我給你拍幾張。”
他在高處朝山上給白露拍了幾張,又交換位置,朝山下拍了好多張,他能清楚地看到日本工事的炮樓、大門、戰(zhàn)壕的圖片。
白露歪著頭看著他,道:“我說鐘先生,你可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說完,她朝山下一棵樹走去,鐘啟明拍著她身后的工事大門口處。一輛轎車停在了門口,川崎一郎從車上下來,他調(diào)整著相機的焦距,清晰地能看到川崎一郎的面部。
白露朝工事望著,道:“看來是來了當官的,這些日本人在荒郊野外弄這么幾個圍墻是干什么用的?”
鐘啟明道:“不知道,但是肯定沒有好事,野心家野心大著呢?!?/p>
東樹林后營有幾棟草房,上面用稻草苫房頂,那是孫九的游擊隊營地,草房里邊靠北墻是一溜的大炕,炕邊有個鐵皮爐子,爐子上有一個咕嘟咕嘟冒著熱氣的水壺,一張簡易的大桌子靠南放著,板凳也必不可少,那是游擊隊員吃飯的地方。今天早上是大家換新棉衣的日子,孫大力和張軍是前哨的人,趁空來換衣服。
張軍拽了拽自己的衣角,道:“大力哥,你看我穿這身衣服合適不?”
孫大力還穿著舊的棉襖,抬頭仔細看他,道:“你這也是鳥槍換炮就是不一樣了,精神多了?!?/p>
張軍道:“哼!這小鬼子的衣服就是給咱準備的?!?/p>
孫大力嚇唬他,道:“你可小心呢,穿上他們的衣服小心小鬼子找你要。”說完,他就跑了,張軍在后邊喊道:“你給我站住,我說你咋不穿呢,感情你是害怕了,熊包。”
木刻楞里,孫九和馬震庭在看著隊員們換上了新衣服。
馬震庭道:“這小鬼子還真有好東西,有了上次截的這些個棉衣,我們的戰(zhàn)士不用挨凍了?!?/p>
孫九道:“我看呢以后咱們?nèi)鄙渡闲」碜幽侨【托辛??!?/p>
兩人哈哈大笑起來。
笑完,孫九道:“對了,長官,自從上次咱們截了小鬼子的軍列以后,周邊的老百姓聽說了紛紛把家里的青壯年送到這里,要求參加游擊隊打鬼子,要不這些人補充到你的隊伍里去?”
馬震庭道:“人家是沖著你游擊隊來的,你就收下,不用給我,奶奶個熊的,總有一天,讓小鬼子滾出中國?!?/p>
正說著,孫大力進來了,后面張軍還押著一個戴著頭套的人,這人雙手被捆在身后。
孫九問道:“怎么回事?”
孫大力道:“叔,這人鬼鬼祟祟地,說是串親戚迷了路,我看著他可疑,就把他捆回來來了。”
馬震庭上去一把扯下那人的頭套,一束強光照在鐘啟明的臉上,刺的他睜不開眼,半天才緩過勁來,慢慢地睜開眼睛。
孫九一看,樂了,道:“是你,這可是大水沖了龍王廟,自家人不認識自家人了。你怎么來了?”
鐘啟明道:“我要是再不來,日本人已經(jīng)把戰(zhàn)壕都快挖到你的駐地來了,你還不知道,等哪一天你被人家端了老窩還蒙在鼓里呢?!?/p>
孫九朝孫大力喊道:“快解開繩子,你們回前哨吧。這沒你們的事了?!?/p>
三人坐定,鐘啟明使勁閉了閉眼,緩解疲勞,說道:“你這里可真不好找,我?guī)缀醯靥菏剿阉?,溜了好大一片林子,才摸到前哨。?/p>
大炮給三人端上來水,鐘啟明喝了一口,道:“日本人修的工事,我都不知道那是干什么的地方,挺長的一趟房子,只有一個門。”
馬震庭道:“哪???”
孫九道:“就是出城不遠,原來好像是老百姓囤菜的地窖?”
鐘啟明道:“是老百姓囤菜的地方,但是這個長方形的房子挺大,能囤菜?”
馬震庭道:“囤菜?囤人?囤物?都不好說,建這種集團部落囤菜有點小題大做。”
鐘啟明疑惑道:“集團部落?”
孫九皺眉,道:“他們是不是把一個一個的地窖挖開了間隔,連起來了?這幫小鬼子又鼓搗什么名堂?”
馬震庭道:“走,咱們看看去?!?/p>
街上人潮涌動,一群學生夾雜在人群中。
曹丙辰邊走邊給人們發(fā)著宣傳報紙,后面的肖洪洋也忙個不停,不一會兒,就有學生打起了橫幅標語,上書:打倒日本帝國主義!把日本人趕出中國!
學生越聚越多。
曹丙辰帶頭喊道:“打倒日本帝國主義!”
人群也跟著振臂高呼。
肖洪洋喊道:“天下興亡,匹夫有責。”
人群的聲音一浪高過一浪。
日本警備司令部窗前,聽見喊聲的川崎一郎和井上林義朝外望著。
川崎一郎道:“井上君,這些是什么人?”
井上林義道:“是一些學生,聽說馬震庭在海城,從四面八方聚攏來援助馬震庭的?!?/p>
川崎一郎眼睛瞇成了一條縫,嘴巴小聲擠出幾個字:“馬震庭,我就不信他有三頭六臂,傳令,驅(qū)散學生,全城戒嚴,搜捕馬震庭和……赤——色——分——子。”
井上林義立正,喊道:“哈衣!”
川崎一郎陰險一笑,道:“慢著,不是有個新上任的維持會會長嗎?讓他去。”
井上林義道:“將軍閣下想的真周到?!?/p>
川崎一郎朝他擺擺手,示意他可以出去了。
竇靖南也很聰明,他也不是獨自來,他把漢奸郭景山和他的自衛(wèi)軍帶來了,后面還跟著幾個黑衣黑褲的打手。他爬上高處,郭景山遞給他一個大喇叭。
竇靖南對著人群,喊道:“同學們!同學們!我是這里的維持會會長,同學們,你們正值青春年少,不要涉足政治,馬上回到自己的校園中去,拿起書本安心讀書,這才是你們應該做的事情。”
曹丙辰怒道:“回到校園?哪里還有我們的校園?家都要丟了還讀書有什么用?”
竇靖南喊道:“同學們!你們多好的年紀,不要聽少部分人的煽動,回到校園努力讀書,將來會有你們嶄露頭腳的舞臺?!?/p>
肖洪洋喊道:“只要日本人滾出中國我們就回到學校中去?!?/p>
群情激奮,喊道:“滾出中國!滾出中國!”
曹丙辰拿出傳單朝看熱鬧的人們散去,人們撿起來看,有的人還加入到游行隊伍里,竇靖南朝郭景山揮手,郭景山帶著他的自衛(wèi)隊沖進游行隊伍,沖散游行的學生,有的學生被沖倒了,旁邊的學生沖上去,拉起來,有的學生拿起街邊的木棍朝自衛(wèi)軍打去,自衛(wèi)軍手里的電棍抽到學生身上,街上人聲嘈雜,場面一度惡化。
肖洪洋被一個自衛(wèi)隊隊員一頓猛烈的電棍擊打,暈了過去,曹丙辰跑過來,拿著垃圾桶倒扣在自衛(wèi)軍頭上,給他來了一頓拳打腳踢。
他趁自衛(wèi)軍還沒爬起來,背起肖洪洋就跑。
拐角處,曹丙辰正碰上從街上拎著東西往回走的大炮。曹丙辰求著大炮幫幫他,眼看警察局葛西明帶著人,乘坐的卡車停在了不遠處,大炮話也不說,把他倆拉上了車,幾個人坐著馬車來到了前哨,正巧馬震庭、孫九和鐘啟明都在。
孫九遠遠看著來了個學生,就問大炮+:“在哪里弄來個學生娃?”
大炮一摸頭,道:“今天他們游行,我在路上撿的,聽說長官抗日的事,特地從南京趕過來要投奔長官?!?/p>
馬震庭擦完槍,別進腰里,站起來,問道:“你聽說過我?”
曹丙辰道:“您的威名已經(jīng)在全國各地傳開了,我們敬仰您,我們也想?yún)④?,打鬼子?!?/p>
馬震庭掏出槍,扔給他,道:“你也想?yún)④?,好啊,你會用這個嗎?”
曹丙辰慢慢地拿起槍,正反面仔細看,抬起手,瞄準著窗外。
馬震庭笑道:“哼!保險沒開,你連槍都不會用怎么打鬼子?”
曹丙辰急道:“我可以學?!?/p>
馬震庭道:“今年多大了?”
曹丙辰低聲道:“十……六。”
馬震庭道:“好,我給你個差事,你先干著,干的好呢,以后就有你打鬼子的機會,你看怎么樣?”
曹丙辰高興,道:“真的?好,好?!?/p>
馬震庭走到窗前,看著窗外,說道:“你把學生組織起來,組成一個學生班,你就任班長吧,給你配一個教官,先學習戰(zhàn)略戰(zhàn)術,槍械用法,你看怎么樣?”
曹丙辰點頭,道:“好啊,長官,那太好了?!?/p>
馬震庭對著韓副官說道:“韓副官,你先把他帶下去吧?!?/p>
鐘啟明道:“這個辦法好,自古英雄出少年。以后說不定就是日本人強勁的對手?!?/p>
孫九把桌子上的東西收拾到一邊,鐘啟明掏出一張大紙,鋪到桌子上,幾個人湊到一起研究起來。
圖上,四個長方形的集團部落圖標,每個部落四角設有炮樓,四周壕溝長寬高標注著數(shù)字,大門的位置清晰可見。
孫大力給他們每人倒了一碗水放到旁邊。
鐘啟明指著道路,說道:“這里是公路的盡頭,也就是說,集團部落這里只能從西邊一條道路進來,按照原路返回,這是唯一的交通方式,門口是一片空場,圍墻有兩米高,上面有鐵絲網(wǎng),四角有炮樓,有士兵輪班警戒,大門口有士兵把守,要想進入部落里唯一的通道就是大門。”
孫九皺著眉頭思考著,說道:“這么個地方難道會用來囤菜?”
馬震庭果斷,道:“不可能,行軍打仗儲存糧食蔬菜都不會選這么遠的地方,運輸不方便?!?/p>
鐘啟明點頭,表示同意。
馬震庭抽著煙,盯著圖,過了一會兒,道:“先別動它,我們再觀察觀察,弄清楚了再研究對策?!?/p>
就在他們幾個研究著的時候,日本人的軍車在城里已經(jīng)開始抓人了。
王大煙下了班去街上溜達,來到煙館門口,他就走不動,站在那里看著門口,老半天,打定主意剛抬起一只腳往里走,被走過來的兩個日本兵架著胳膊像拎大鵝一樣扔到了軍車上,他想跑,哪里跑得了,軍車上有日本兵手里端著槍把守。一個平民家里,老太太領著她的女兒正在和面,這個女孩大概十八九的樣子,穿著紅色偏襟棉襖,臉色紅潤白皙,倒也好看,“砰”的一聲,門被踹開了,幾個日本兵進屋,老太太下意識護住自己的閨女,女孩在她身后緊拽著老人的衣角,哆嗦著。
日本兵喊道:“統(tǒng)統(tǒng)地,死啦死啦地。”
不容老太太說話,幾個日本兵上去就拉著她和她閨女,朝外走去,老太太掙扎著,喊道:“你們干什么?”
日本兵橫道:“老東西,我看你是活膩歪了。”說著拿著槍托朝她頭砸了兩下,立刻血從她頭上留出來。
女孩哭喊著:“娘……娘……”
另一家的院子里,兩個日本兵手里各拎著兩只雞,哈哈狂笑著,倉房門大開著,地上還殘留著米粒,棒子面的痕跡……
大清早,山丘上,李光軍拿著望遠鏡看著集團部落的門口。
日本兵列隊,驅(qū)趕著人們朝集團部落里走去。人群中有的人抱著孩子,有的人攙扶著老人,有的年輕人手里提著包裹……
一個拄著拐杖的老人趔趄幾步摔倒在地上,人群立刻停了下來,一個日本兵上前揮動著鞭子朝老人身上抽去,“啪啪啪”幾鞭子響起來,老人蜷縮成一團,王大煙在人群里看見了,他想沖過去,被一個中年人拽住了,人群集中起來擋在老人前面。
日本兵吼道:“你們要干什么?”說著他舉起槍,朝天放了兩槍。
一個年輕人背起老人,人群在日本兵的驅(qū)趕下又開始朝門口移動。
孫九放下望遠鏡,恨恨道:“這幫狗日的,居然能用集團部落裝人,拿咱們中國人不當人。”
二號集團部落里擠滿了人,沒有人說話,大家都臉色凝重?;▋汉凸穬菏且粚π》蚱?,花兒依偎在狗兒懷里哆嗦著,狗兒輕輕地安慰著她。王大煙蹲坐在地上,撿起一塊石頭在地上亂畫著。墻角剛才摔倒的那個老人,中年人給他端了一碗水,喂著他,老人翕動著嘴唇,道:“日……本……人,豬狗……不如?!?/p>
老人看著中年人,目光又移到王大煙身上,中年人道:“老人家,您先歇會兒,我去給您找點吃的。”
中年人用腳碰碰王大煙,示意他過去托著老人的頭頸。
人們坐的坐,站的站,就是沒人說話。
火車站的宿舍里,鐘啟明和陳凡參加完入黨儀式,兩人高興極了。正籌劃著怎么做宣傳工作,林大哥進來了,慌里慌張道:“石師傅……石師傅……他……”
陳凡扳過他的肩膀,道:“你慢慢說,到底怎么了?”
林大哥緩了緩,道:“就在下午,我們兩個去買藥,在街上,我們發(fā)現(xiàn)被人跟蹤了,于是我們兩個商量分開走,相約在東頭土路匯合,可是我等他半天也沒見他影子,等我回去找他,才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死了?!?/p>
鐘啟明道:“那跟你的人呢?”
林大哥道:“我就三拐兩拐的把他甩掉了?!?/p>
鐘啟明急道:“那你前幾天有沒有發(fā)現(xiàn)有人跟著你們?!?/p>
林大哥想了想,道:“前幾天好像也有。”
鐘啟明道:“能斷定是什么人嗎?”
林大哥努力回憶著,說道:“好像腿腳挺敏捷,不像是漢奸。”
鐘啟明道:“壞了,一定是日本人故意放你們出來,想讓你們釣魚,可是……不對……不對……”
幾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頭霧水……
十二、突襲
顧東已經(jīng)放寒假了,他有更多的時間印傳單和小本子。東屋里的麻將聲停止了,他都沒注意,直到顧文山站在他面前,他才抬起頭。
顧東道:“爹,您回來了?!?/p>
顧文山看著他,說道:“你大哥顧大風來了?!?/p>
顧東道:“我大哥來了?好,我馬上去你屋里?!?/p>
顧大風中等個子,不胖不瘦,有一只眼睛看人的時候有些瑕疵,上身短衣打扮,下身穿著寬松的褲子,一雙老布棉鞋,顧文山把炕上的煙笸籮推到他面前,他自己卷了一顆煙。
顧文山道:“你說這小日本鬼子來了,這城里就沒消停過?!?/p>
顧大風點燃了煙,道:“叔,我看呢這小鬼子一時半會也走不了,你說他們那么遠把武器都運到咱們的地界上,不撈點好處能說輕易地就走了嗎?”
顧東進來了。
顧文山嘆口氣,顧媽媽給他們?nèi)齻€端了茶。
顧東道:“大哥來了,我三伯父、伯母最近可好?”
顧大風道:“都挺好,我沒事過來坐坐,只是天冷,路還挺滑,他們不便出門?!?/p>
顧東道:“大哥,最近你那邊還算安靜吧?”
顧大風吐口煙圈,道:“土匪活動挺頻繁呢,離咱不遠的李家莊前天晚上就有土匪搶了好幾戶人家的過年的年貨,有的把倉房門撬開了,豬肉、凍白菜一點沒留?!?/p>
顧文山氣憤道:“這些個土匪,放著小鬼子不打,專欺負老百姓,唉!”
顧東道:“我可聽說他們村不是有大排隊嗎?”
顧大風吐了一口煙沫,道:“大排隊都是老百姓組成的隊伍,你還別說還真用上了,天快亮的時候,大排隊出去巡邏,還真碰上土匪了,帶隊的是個矮個子,挺矬的,這矬人也算撿了一條命,土匪開槍,沒打中頭里個,把后面高個子的給打死了?!?/p>
顧媽媽道:“你說人家矬子,關鍵的時候還真撿了條命?!?/p>
顧東點頭,道:“各有各的好處,大哥,你的山林隊每年到了這個時候是不是挺忙的?”
顧大風喝口水,道:“你也知道,山林隊就那百十來號人,是專門給咱自己家看林護院的。越到這時候越閑不著。”
顧東往顧大風身邊挪了挪,道:“大哥,你說能不能把咱們的山林隊和大排隊改編成一支抗日隊伍,可以一同打鬼子?!?/p>
顧文山一拍炕面,道:“好啊,我看行?!?/p>
他自己卷了一顆煙。
顧大風遲疑著,道:“這個……”
顧東站起來,道:“大哥,現(xiàn)在小鬼子都欺負到咱家門口了,我們中國人就要為國家和民族做點事,決不能坐以待斃,把東北的大好河山拱手讓給日本人,不能看著國破家亡??!”
顧文山只是點頭。
顧大風想了一想,一下子站起來,道:“我雖沒讀過書,可是國家興亡,匹夫有責的道理我還是懂的,誓死不做亡國奴!”
顧東豎起大拇指,道:“大哥,你是好樣的!”
顧大風又道:“只是著這件事還需要從長計議,這樣吧,改天我們兩個一同去見我爹,這么大的事,也得爭得他老人家的同意?!?/p>
顧東激動道:“好,大哥辦事比我想的周到多了。”
冬天的夜伸手不見五指,雪虐風饕,風刮著樹枝發(fā)出呼啦啦的聲音,好像山在顫抖,飛鳥走獸無影無蹤,這樣的天氣人們都躲進了屋子里避寒。山路上一陣馬蹄聲響起來,聽上去那么錯落有致,誰的隊伍在這樣的天氣里急行,一定是有重要的事情。
過了很久,山下日本人新建起來的集團部落傳出來槍炮聲,“咣咣咣”“噠噠噠”聲音傳出很遠,馬震庭帶著他的部隊奇襲日本兵。
只見他的隊伍集中在敵人三、四兩個部落,機槍朝門口的士兵猛一陣掃射,瞬間門口的士兵東倒西歪,他的人剛靠近了門口,被里面沖出來的日本兵的火力壓住了,一顆手雷朝鬼子飛過去,“轟”的一聲,里面沒了動靜,門口的士兵飛奔進去,一號、二號部落的鬼子兵開始朝三、四號部落沖過來增援,馬震庭帶著士兵封鎖住他們的路口,機槍吐著火舌朝鬼子兵射去,子彈帶著仇恨噴射出去,鬼子兵被緊緊壓在了通往三、四號部落的路口。
孫九正在自己的屋子里擦著槍,門被撞開了。
孫大力上氣不接下氣,道:“叔……叔,山下打起來了,長官的隊伍下山了?!?/p>
孫九大喊一聲:“不好,一定是和敵人交上火了,快,叫人,跟我走。”
山路上又一支隊伍在黑夜里風馳電掣,朝山下沖去。
敵人的子彈密集得很,三號、四號部落里的士兵在門口就被敵人壓制住了,動彈不得。
孫九的隊伍飛快地移動過來,他在馬上,掏出槍朝敵人射擊,只見鬼子兵趴在地上哆嗦幾下就不動了,游擊隊員的槍雖不好,但彈不虛發(fā),兩伙人匯成一伙人,擊斃了許多鬼子,對方的槍聲小了很多,只見被壓在門外的士兵也往回跑著。
“咣咣咣”幾聲爆炸聲響起來,三號、四號部落圍墻已經(jīng)坍塌。
敵人的迫擊炮到了。
孫九喊道:“長官快上馬!”
馬震庭喊道:“上馬!”
士兵們上馬,朝來路飛奔著,孫九的隊伍墊后,離馬震庭最近的游擊隊戰(zhàn)士剛抬起腿要飛身上馬,突然,他的身體中彈了,倒了下去,馬震庭一把抓起他,把他放到馬上,自己飛身上馬,扶著他,一抖韁繩,馬竄了出去。
隊伍正撤離,迫擊炮已經(jīng)落了下來,孫九趕忙帶上自己的幾個戰(zhàn)士飛奔而去。
東樹林營地,馬震庭把受傷的戰(zhàn)士放到炕上,他的腰部汩汩流著血,血已經(jīng)浸透衣服。
孫大力扯過一個被子蓋在游擊隊隊員身上。
孫九沖進屋,喊道:“還有沒有紗布?藥?”
張軍道:“隊長,沒有了,一點都沒有了?!?/p>
孫九從晾衣繩上拽下來毛巾,給他捂住傷口,道:“大力,你給我捂住,我去找醫(yī)生?!?/p>
黑夜里一雙鞋子在急切地飛奔著。
顧東家的們被推開了,李光軍喘著粗氣進來就問道:“剛才的槍聲怎么回事?”
顧東在地上踱著,道:“我也不知道,這不正著急呢嘛?!?/p>
竇公館里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響起來,春梅穿衣出來,拿起電話,道:“竇公館,請問您找哪位?……哦,竇小姐,她不在,去冰城學習了……要一個星期才能回來。”
東樹林營地屋子里靜急了,夜已深,沒有人去睡覺,大家都在等……
時間過的真慢,好像一個世紀,孫九和鐘啟明回來了,后面跟著一個郎中,大家自覺地讓出一條路。
郎中走到炕前,看著躺在炕上的游擊隊員,他輕輕掀開蓋在他傷口上的毛巾,一驚,道:“恐怕傷了要害部位?!彼斐鍪痔搅颂接螕絷爢T的鼻息,又摸了摸頸動脈,縮回手,搖了搖頭。
屋子里有人在啜泣,聲音由小到大。
孫大力扯著郎中的手,哀求道:“求求您救救他吧,他才只有21 歲,家里還有一個懷著娃的媳婦,兩個年邁的老人,四個年幼的兄弟姐妹,求求您了?!?/p>
郎中無奈道:“我實在是沒有回天之力啊?!?/p>
孫大力一抹眼淚,幾步竄到馬震庭跟前,大聲道:“馬震庭,都怪你,要不是你私自下山能嗎?”
孫九吼道:“放肆!把他給我拉出去。”孫大力被幾個人拉了出去。
門外進來兩個抬著樹枝做的擔架的隊員,孫九給犧牲的游擊隊員蓋上被子。
屋子里靜極了,剛才隊員們零星的哭泣聲現(xiàn)在變成了啜泣,也有人沒出聲,卻在悄悄地抹著眼淚。
孫九對著眾人,道:“兄弟們,我們的敵人是日本鬼子,從參加游擊隊那天開始,你們就應該知道,我們手里握的是槍,子彈可不長眼睛,我們隨時都應該做好犧牲的準備,應該把生死置之度外。今晚,長官打掉了日本人建的三號和四號集團部落,你們知道那是干什么的地方嗎?那是裝你們的家人、父老鄉(xiāng)親、兄弟姐妹的地方,日本人的目的就是禍害咱們中國人,切斷與抗日有聯(lián)系的人,削弱抗日力量。”
鐘啟明道:“長官帶著自己的部隊下山,他也是為我們著想,我們在海城的地界上同日本人斗爭的日子還長,我們的家在這里,我們的兄弟姐妹在這里,我們不能離開這片土地,長官不想把咱們的隊伍過早地暴露在敵人面前,想讓我們保存實力,和敵人做長時間的斗爭。”
張軍喊道:“對,就該讓日本人償命?!?/p>
大炮掏出自己的槍氣呼呼朝外走去。
孫九喊道:“大炮,你干什么去?”
大炮喊道:“報仇!”
孫九吼道:“把他給我攔住,就憑你一個人的力量?那是斗不過小鬼子的,要靠我們游擊隊全體戰(zhàn)士,靠我們各路抗戰(zhàn)隊伍,靠我們所有的中國人聯(lián)合起來,不要意氣用事?!?/p>
大炮一屁股坐到凳子上,把槍“啪”的摔到桌子上,嘆了口氣。
天還沒亮,川崎一郎站在四號部落門前,一動不動。后面站著清水一正、井上林義和伊藤隊長。
過了好半天,就聽川崎一郎問道:“伊藤少佐,你的憲兵隊是干什么吃的?”
伊藤用日語匯報道:“報告將軍,大部隊還沒到,事情來的突然,一點消息都沒有,駐扎在這里的士兵奮力進行了反擊。”
川崎一郎怒,道:“什么人干的?”
伊藤道:“這伙人手法老道,趁我們立足未穩(wěn)就下手了……?!?/p>
川崎一郎咬牙切齒,道:“你這算什么?匯報?……我們在海城現(xiàn)在是如此的被動……”說著,他掃了一眼清水一正和井上林義,接著道:“用你的人,給我搜山,一個可疑的人也不許放出去。”
偌大的山林,日本兵呈“一”字排開,手里端著槍,槍上明晃晃的刺刀,踩著沒膝蓋的積雪,開始地毯式搜山。
一大早,孫九站在窗前望著茫茫的積雪,心里想著,遲早會有這一天的,他們和日本人暗里斗了幾個來回,面對面的較量才剛要開始。
他吩咐大炮清點彈藥,聽著曹丙辰在門外訓練學生的口號,這些個學生娃遲早也要上戰(zhàn)場,他心里隱隱地痛,想到這里,他不禁朝窗外多看了幾眼。
竇公館里,竇靖南一支胳膊上搭著大衣,搖搖晃晃從樓梯上走下來的時候,竇振海正瞪著眼睛在客廳里看著他。
竇振海的聲音,道:“你……給我過來?!?/p>
竇靖南聽見在叫他,他轉身朝窗邊的竇振海走去。
竇振海狠狠地盯著他的臉,道:“你真是越來越長本事了,竟然給日本人做事?!?/p>
竇靖南一副二流子習氣,道:“爹,我這不是給您分憂解難嘛,您就老老實實待在家里享您的清福,這都是我該孝敬您的?!?/p>
竇振海怒,道:“呸!給我分憂解難?用不著,你給我老實待在家里,哪也不許去?!?/p>
竇靖南乜斜他一眼,湊近他的耳朵,低聲道:“爹……我要是不呢?”
竇振海瞪著他,氣憤道:“你信不信我打折你的腿?!闭f著,他朝四周看看,抓起窗邊的雞毛撣子朝竇靖南身上抽去。
竇靖南假裝大叫著,抬起胳膊護著頭部。
侯玉蘭從廚房出來,道:“哎呀!我說你們爺倆這是干啥呢?一大清早的在這吵什么?有什么話不能好好說?!?/p>
竇振海喘著粗氣,侯玉蘭在他后背給他梳理著順氣,竇靖南捋捋油光锃亮的頭發(fā),擰著小碎步,轉身朝門外走去,走到門口還特地轉身看著他爹美美地笑了笑。
竇振海指著他,怒道:“你要是出了這個門……你……你……就不是我兒子?!?/p>
門咣當一聲合上了,竇振海劇烈地咳嗽著。
東樹林里搜山的鬼子進展緩慢,大上午的太陽照的晃眼,突然,前方出現(xiàn)了幾個晃動的白影,日本兵端起槍“啪啪”朝白影射擊,白影一閃不見了,身后又出現(xiàn)了白影,“啪啪啪”這回是幾個日本兵倒地了。日本兵追逐著白影,白影在樹林間忽隱忽現(xiàn),雪地上留下一串雜亂的腳步,日本兵背靠背小心翼翼向前走著,伊藤一擺手示意士兵站住,他檢查著地上的腳印,前方又出現(xiàn)了白影,他朝士兵揮手,示意前進。
兩棵大樹間掛著隱形的細線,前邊的日本兵離掛線越來越近,腳趟過掛線的一剎那“轟”的一聲,手榴彈響了,地上立刻多了幾具日本兵的尸體。伊藤上前掀開一具尸體,臉被炸的血肉模糊,他掉頭想往回跑,埋伏在附近馬震庭的隊伍開始一槍一個,打的伊藤只有四處亂竄找藏身的地方,游擊隊戰(zhàn)士負責一個引君入甕,馬震庭的士兵負責攻打,伊藤不得不灰溜溜地溜下了山。
損失了二十多人的伊藤站在警備司令部狼狽不堪,川崎一郎急紅了眼,一個游擊隊沒抓到,還搭上二十多個兵,他真是怒火中燒,游擊隊熟悉地形,在山里能進能退,他是難以近前,吃了啞巴虧,他發(fā)完了火,坐到椅子上琢磨著對策。一周后1932 年2 月5 號就是中國人的除夕,何不利用這個特殊的日子做一些文章,想著想著他的嘴角露出陰險的笑。
東三里屯鐘啟明新家旁邊的鄰居居然是上次在騎兵隊后院住過的胡大娘,他還看到上次救下的那個叫花子也在她的家里,胡大娘邀他進屋坐,交談中,他知道叫花子名字叫劉東山,十八歲了,家里沒有親人,胡大娘為了躲避日本人,從街里搬到了東三里屯來住,她身邊還帶著一個七歲的男孩——胡毛毛,男孩長著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小嘟嘟嘴,毛茸茸的睫毛,十分可愛,他坐了一會兒,就出來了,兩家一趟房東西院住著,倒也能相互照應。
回到自己的家里,鐘啟明剛好看到白露提著她的手提箱。
“我覺得,我還是不能留在這里?!?白露沒看他。
炕沿上放著那本《共產(chǎn)黨宣言》的小冊子。
“我送送你吧!”
白露心里涼到了極點!她深知,就是說再多的話也動搖不了他的決心。她也不可能改變自己的立場,公署里的職位她放棄不了,或許他們兩個原本就不應該相識,這是最好的方式。
(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