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河流對接
龍溪水經(jīng)過苦楝堡時,故意轉(zhuǎn)了個彎,給一個小碼頭留出停頓的位置。
我們把竹籃、棒槌、犁鏵擱置碼頭,讓細小的生活,深入水,融于水,一寸一寸,在土地之外的四季發(fā)熱,重新被愛。
生活對接完河流,再對接童年。
我,曾坐在那些石梯的琴弦上,辨識過,上游河水奔襲的彈奏聲。
一條老牛在河水中摸索過一生,后來,它經(jīng)常在我的夢中抬起頭,聲音都被漣漪攪碎了,河水漲上來又跌下去,十八歲,沒有一條船經(jīng)過。
有沒有人能對接上一條河流,聽懂流水的腹語、傳說?
結(jié)局,在一百多里外的長江。
我的船對接不上急切的落葉,不像流水,早早就把船造好了。一些石頭也打磨好了棱角,從苦楝堡上滾下來,它們和我一樣,從春天開始,就待在水邊,生成漩渦一樣的懸念。
我有一件舊衣裳,在夏天的龍溪水邊弄丟。
那時,河水暴漲,天空灰暗,它,順著浪就飄走了。
終于,它等不及了,那場關(guān)于水的祭祀,其實,是關(guān)于追的祭祀。
我知道,它一定找到了隱匿的船,從小碼頭走了,對接上了更大的河流。
與歷史對接
先前的一支隊伍,從西邊的烽煙里退回至此,他們看了看長刀一樣的龍溪水,攔在眼前,苦笑了一下。
值守的苦楝樹比村子還老,它謎一樣的前半生,只傳遞過深入歲月的苦澀。
至今,仍是傳奇。
苦楝堡有烽煙的舊址,對接上一個孤傲的姓氏。他們,只臣服于彎刀一樣的龍溪河,丟下刀劍,熔成鐮刀與犁鏵,多余的鐵,打成了硬邦邦的祖訓。
從西部回來的年輕人,看到龍溪河,“撲通”一聲就跪下來。他們看到后來的流水,還守在遺跡的旁邊。
那水,雄渾,有力。
那些石頭,高過了紫云英。
有人站在苦楝堡最高的山頭上眺望,再下面,是楊升庵遺留的《臨江仙》,它對接上了明朝的淚水,愿意為一個人的情懷買單,苦楝堡癡情,跪下來,就勸也勸不走。
而我,不能像龍溪河一樣,與山川訣別,再涉足奔騰。
我有細流小徑,繁星之朵,與命運對接。
與花燈對接
從蕭蕭暮色,對飲燈火,我等著花燈云游歸來。
我還能認出,黑暗中的樂器,絡(luò)繹不絕,赴水,救起遠古琴師。
節(jié)日都在琴弦上,不被凍僵的日子,帶著莊稼的氣息,河流的氣息。
苦楝堡什么也不做。大半生,都是麻繩牽著花燈,從村莊這一頭,走到那一頭。
唱腔構(gòu)筑的是另一個旋渦。
在發(fā)黃的經(jīng)書面前,摳出一段銘文,譜曲。
田園,村莊,流水和雪,一個一個影子,在手中生出姿態(tài),如此安詳。
它長久地對接上,時間的留白。一個一個搬出名字,燃燒的灰燼。
一些事物試圖用暮色擦拭燈火,給魚貫的童年制造轉(zhuǎn)折。它們不知道,熊熊的火焰已在山頂嘹望,祖先們正在趕來,扶起角落里,就要入畫的老人。
花燈不愿意放下夜晚。
它,骨骼強硬,已具備金屬一般的氣質(zhì)。
而呼嘯的冬風步步逼近,它和苦楝堡的柿子樹、麥子、河流、磨坊,看護著同一個心軟的母親。
我不能掩飾強烈的心跳。
我在詩中,安插了附屬的靈魂。
我反復甄別需要銘刻的一部分鄉(xiāng)間之史,搬出火焰,與夢完成對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