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物與非植物
天很晴朗,跑著跑著,我慢下來看了一眼春天,穿過風(fēng)和日麗的午后,大地開出零零碎碎的花朵,我認錯了迎春花,連翹卻不惱,依舊溫柔地注視我。
染上黃色的頭發(fā),和這些俊俏的花一樣明艷,蝴蝶也偏愛這獨有的荒謬,盤旋著,逗弄著,舞姿輕盈。
我不能在杏花樹下呆太久,未通世故的美麗,容易動了真情。
呵,人間三月,枝頭上的苞芽,還沒什么力氣展開翅膀,保住那些輕易流逝的生命。
攤開手,接受引力所帶來的能量守恒。
花準(zhǔn)確地落在我的手掌,她無私地贈予,用蕊絲滲透進一副干巴巴的軀殼,喚醒沉睡的繭。
在清明的薄雨未下前,淺紫的丁香還未生出氣味,卻早早約定和白樺樹一起,在云中紀念,往年冬天懸在枝頭的月光。
植物園里不發(fā)芽的夢
春風(fēng)抹藍了天,沒擦干凈的地方,有些絮狀的白。
我想找一處地方坐下來,等著這塊藍涂抹干凈。
積攢的種子還沒撒向大地,就被同伴制止,說這是廚房殘余的垃圾,不能開花。
我借由春雨的魔法,撿起草地上的一截枯枝,順手把橘子核放下。用意念控制魔杖,時間會讓他們發(fā)芽,候鳥會銜著愿望飛向南方。
“你分得清幻想與現(xiàn)實嗎?”
現(xiàn)實不可以幻想嗎?還是,幻想里沒有一點現(xiàn)實?
眾所周知,春天發(fā)夢,而夢境中所有面孔,都來自眼睛。
天空,此時無比透明,我分明瞧見那種子宛如杏花,墜人時空黑洞。
樹林里的徘徊者
在春天的第一場潮濕里散步,扔掉一塊冬天的苔蘚。
林中一切安然,只有我被雨澆灌得稍顯狼藉,就連腳下的野草,也嘲笑我漫無目的。俯視渺小,內(nèi)心便生出邪惡,狠狠踩了幾下,作為對他們即刻復(fù)活地報復(fù)。無聊。
我所做的一切,被繾綣于喬木的烏鴉瞧了個一千二凈,它不屑地飛走了。怎么會有如此奇怪的鳥,像縮小的攝魂怪①。
渾身失了氣力,只好平躺在草地上,最大面積地和土壤親密接觸,讓蟲的尸體及花的新生兒與較之龐大的軀體,面對面。
腦袋和草齊平,從迷宮般的枝丫中直視天空。
白楊俯視著我,用一雙雙不諳世事的眼睛。若不是眼神空洞,背脊更加發(fā)涼,將無法掙扎起身,直到被漩渦狀的欲望吞噬。
這些眼睛是在目視于我嗎?還是根本看不見?
掉下來的葉拍在臉上,表達著拒絕猜忌。草在夢中,笑出聲。
斷掉信號的幾個瞬間,從宏大敘事抽身遁人空門。
只有親自在雨中,蘇醒,才會自然發(fā)芽。
湖上一日
見到他的時候,正在沉思。這其中,有多少偶然和注定。
距離日落還有一整天的距離,足夠在這片無人看管的雜草深處,找到遺落的童年。
岸邊,往來的蝴蝶很是愉悅,招待遠道而來的客人。
我試著咬下一朵花,品嘗晨露的甘涼和蕊的清甜,像辛勤勞動的蜂。
這世界的湖,大多具有相似性,只要和他熟悉,便不會和海一樣,陰晴不定。
至少,不必擔(dān)心潮汐將夢中沉醉于葡萄酒的人一口吃掉。
何況,他很安靜,翻閱一本書一般翻閱穹廬,透過藍色與浩渺宇宙相會,遠離人間。
要是有船就好了,我也想躺在他的懷中,感受溫柔的愛輕輕綻放,任憑云在身上盈滿又消失。
于是,我用樹葉編成小舟,等風(fēng)降臨,牽引我。
湖面,像嬰兒床那樣被搖晃著,帶領(lǐng)我進人生和死的結(jié)界。
一架飛機飛過。
水中有歌聲。
穿過無數(shù)夜晚,走一條嶄新的路
他一個人在夜晚徘徊,舊衣襟沾滿星霜,我以為他如此孤獨,定是潦倒,且脆弱的。
光,緊隨著他的腳步,把黑暗折疊。
我沉默于他的沉默,如湖水一樣安寧,在容易滋生芽葉的季節(jié),時間壓縮成一個孩童的玻璃珠,滾人低洼的洞口。
緘默……兜售奇妙良夜。
那些解不開的咒語被塵封在迷霧中,有了堅硬外殼。
被享用,被擁有,被點燃。
蒼耳和松針扎破了寂靜,他沒有走過去走過的路。
他遞上撿來的記憶,銹跡斑斑的銅鏡,是通往昨日的門票。
月色失聯(lián)于銀色的田野,他失信于認真的讀者一
比如我。
我分明看到,目光在春天里掙扎,想盡辦法得到“永恒”的歸宿,卻無法預(yù)判死亡。
他留存姓名,短暫豢養(yǎng)原始的渴望。
孤獨的散步者
森林沒有路。
往前走,才有。
那些純褐色的喬木一動不動,做夢時仍然醒著。
有些日子,在升溫中不斷蒸發(fā),祛除掉所有雜質(zhì),只剩下至純的記憶。
攜身的耳機里是門德爾松悠揚的教堂,沿著河流,走到盡頭,打量著斑斕光束從云中逃離。
水奔跑,不受限制地進入一個碩大無比的容器,以為得到了自由。
唱詩班佇立于身后一丈遠,注視著由歷史循環(huán)往復(fù)建構(gòu)的狂歡,棕櫚肅穆莊嚴,浪漫主義式地沉默著。
現(xiàn)代設(shè)備無法檢測情緒的重復(fù)率,我想那顆心,早空空如也。
他一步一步向太陽走去,仿佛是去進行一場禱告,就算大海也不能阻止,鯨,發(fā)出陣陣嗚咽。
海恢復(fù)平靜。
什么也沒有發(fā)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