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小學放暑假時,閨蜜宛之給我發(fā)信息,說在家待久都是惰性,連出門都需要勇氣,想暑假帶崽出去看看,結果好像沒有勇氣。去年鄰居的孩子去了廣州動物園,兒子聽后念念不忘,一直在念叨,今年暑假,她就想著帶兒子來。
我理解她的恐懼,今年6月,我獨自一人,跟團出國旅游。手持空白護照,在過境時的心情與她一樣,聽不懂外語,也磕磕巴巴說不出一句完整的句子。同團的都是多次出國旅游的人,過境的一系列操作已經(jīng)輕車熟路。盡管有導游陪同,我的心仍撲通不停,生怕出什么差錯。
我回復她說,沒事的,出了門一切就水到渠成,但沒有將在過境時的不安與恐懼告訴她。
“仔細想想好像是我自己更想出去,走走老路見見老友,至于是否帶孩子出門倒不是關鍵,孩子長大了總有機會,攔也攔不住,而突然驚嘆于自己的這個十年,確是眨眼的事情?!备袅藥滋?,她再次發(fā)信息給我。
這些年我們的信息回復得斷斷續(xù)續(xù),大半年的話題也銜接得上,時間的存在猶如沒有褶皺。
十年前的夏天,我搭乘大巴搖搖晃晃來廣州,住在她的宿舍里,宿舍上下鋪四個人,我們躺在下鋪的世界里,暢想未來。同宿舍的人大多選好去向,工作的忙著投簡歷,考研的忙著備考。
擺在我們面前的第一道關就是留在廣州還是回老家。我在外地上學,但當年的男朋友在廣州上大學,來廣州工作,從異地戀到同城戀,更像一件順理成章的事情,而宛之不同,宛之的男友在老家,留在廣州與回老家,考慮的不單是工作,還有愛情。
那段時間,她在一家單位實習,留與不留,像烙餅,正面背面,都香香脆脆,可哪一面朝上,始終拿不定主意。
突然某一天,宛之發(fā)信息給我,說決定回老家,除回老家這個重要決定之外,還有個更大的人生決定,她要結婚了。
當我擠在廣州早高峰的五號線上,提著早餐沖向公交車時,站在飛馳擁擠的公交車昏昏欲睡時,為一句文案跟產(chǎn)品同事吵架時,宛之正準備她的婚禮。
不知從何時開始,我們從每天都發(fā)信息到一周聯(lián)系一次,再一個月,后來大半年都沒有再聯(lián)系。
我頻繁換工作,2014年在電商公司,經(jīng)歷雙十一的巔峰時刻,工作由滿心期待變成機械的Ctrl+C,再到Ctrl+V,再然后又跳槽到一家外企,痛遭被裁,掙扎大半年又去一家小的音樂文娛公司,老板每次開會都豪情壯志,說要干倒阿里星球,我們好似踩在時代的波浪上,左右搖曳,風浪停息時,公司倒閉之前,我輾轉去了廣告公司。
我不斷在職場上橫沖直撞,攢到人生的第一個10萬,20萬……
宛之的生活,也在發(fā)生著變化。結婚,懷孕,大寶出生,孩子從嗷嗷待哺到牙牙學語,然后蹣跚學步,再到入托兒所。
我們像彼此人生的見證者,隔著網(wǎng)絡,各自成長。我們相似的地方太多了,同所高中,文科生,同班,大學選了同樣的專業(yè),但我們又有了不同的生活。
她從一個桀驁不馴的少女,變成了溫柔耐心的賢妻良母,經(jīng)營著家里的店鋪,一對乖巧的兒女,丈夫踏實能干,家里早早建了樓房,有一輛出行的汽車,時常三五好友相聚,娘家與夫家離得近,回家吃飯成為一件再簡單不過的事情。有段時間,我總覺得,她才是人生的正確模板,就像上學時隔壁人家的好孩子,成績好又讓父母省心省事。而我像個負面的模板,年近三十五仍孑然一身,沒車沒房,不讓父母省心。
“有時會想這樣的選擇是否是對的?!蹦程煲估?,宛之發(fā)信息說。原由是跟對象要生活費,對象的一句話讓她破防。畢業(yè)之后,雖然管理家里的大大小小的生意,但是做的是家里的生意,收入邊界不清,加上生育完,手上能使用的私房錢并不多。
我懂她的煩悶,只是我們的煩悶,總會以相反的方式出現(xiàn)。過了30歲,身邊的朋友逐漸成家立業(yè),我知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節(jié)奏,我不反感婚姻,也不厭惡家庭,一切順其自然發(fā)展。可當夜里腸胃炎發(fā)作,一個人抱著馬桶暴吐時;當出差回來,長途跋涉后,就突然期待回家有人做好熱騰騰的飯菜等待著,我也會想,這樣的選擇是否是對的。
如果當初我也選擇了回老家,抑或是在早些年結婚生子,我應該就不會有這樣的煩惱。起碼生病了有人照顧,逢年過節(jié)有人一起吃飯,夜里加班回家,還有一盞燈亮著。
我們,就像人生的AB面。
一段長跑的感情結束時,我坐在打包好的行李之間,翻遍自己的通訊錄,最終撥打了宛之的電話。她正準備帶孩子去兒童樂園,孩子清脆的聲音在電話那頭傳來,嚷著要吃冰淇淋。我坐在窗邊的沙發(fā)時,宣告一段感情的結束,本以為會痛快淋漓地哭一場,最后沒想到的是自己安靜得像在講述別人的故事。
可沒想到,電話那頭的宛之,卻哭得不能自己。我們許久沒有聯(lián)系,我的近況,她都是通過朋友圈獲知。她眼里的我,工作精彩,跑遍各地出差,時常背著電腦,隨時隨地辦公,周末有空閑就出去玩,穿著好看的衣服去喜歡的咖啡店,去逛書店,去圖書館待一天,去看展。
“我以為你也很好”。
我噗嗤笑了,生活好像也不壞,這些年,從一個囊中羞澀吃一頓麥當勞都要猶豫的農(nóng)村女孩,磕磕碰碰成長,吃穿不再拮據(jù),也學會了解決問題,把情緒揉碎,以致看起來就像在遠方?jīng)]有煩惱般地活著,像一朵朝著太陽的向日葵,見不到任何的苦惱。
宛之也笑了,帶著哭腔說,那就好啊。
通話陷入沉默,我們都輕輕嘆息一聲,深呼吸笑著說再見。
轉眼暑假結束,一年也到頭,宛之不再提起來廣州的事情,而我好像已經(jīng)接受了,她每次的爽約,也不再期待帶著她,一同穿行在廣州的大街小巷。即使我們多次談起,要在廣州的夜場里不醉不歸,但時間無聲無息,十年過去了,我們從未在廣州相聚過。
在某種意義上,我們時常觀望彼此的生活,也曾思考過自己的選擇是否正確。就像那句詩句,林中有兩條路,你永遠只能走一條路,懷念著另一條。而人生有兩條路,我們因為有了彼此,像看到了人生中另外一條沒有走的路,會知道最初選的這條路,就是自己想要的路。如果再來一次,我們各自還是會選擇現(xiàn)在的路。
來源:三聯(lián)生活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