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座海島的大地上,秋天從來不會大張旗鼓地出現(xiàn)。這里沒有一葉知秋的決絕,也沒有秋風秋雨愁煞人的怨嘆,人們也懶于對秋天進行抒情。山野的變幻只是綠色主調(diào)的微調(diào),山野也懶于大動干戈,而城市里的每一天總以同樣的臉譜出現(xiàn)在清晨和傍晚、出現(xiàn)在演不出精靈劇本的窗口,以至于我對秋天沒有了顯然的感知,走進秋天而不自知。
秋分那日,有北方的朋友在微信上給我發(fā)來一片金黃的樹林,送給我麥田一樣的祝福和思念,它讓我記起時光又輪轉(zhuǎn)到了你所愛的秋天。于是,這個秋天在我心里變得重要起來。
一個午后,我走在城市的街道上,不經(jīng)意抬頭間發(fā)現(xiàn)天空變得比往日高遠,我心里想:是秋天的天空了。心中就生出了去買一株向日葵的念頭,這個念頭頃刻間凝聚了我對未來生活的熱切向往。我讓自己買花的速度比秋風還快,在秋風還沒吹過海峽的時候,我就捧著一株向日葵站在路邊的陽光里,開始細數(shù)我平靜的生活中還存有的幸運,其中一件便是遇見了你。
身邊的人來來往往,我們各自孤單。上一個秋天悄悄爬上海島的時候,我如一只迷途的小動物穿行在山野間,在迷亂的山路中徘徊,是什么樣的神奇力量,讓我遇見了你。在我還看不清你的面貌時已經(jīng)給予了你心的信賴,像我從來就信賴山野一樣。從此,我孤單的日常里標注上了一段段的重要符號,它們增加了我平凡生活的重量。
你是山林間守望曠野的大樹,是我一眼就能在萬千樹木中認出的那一棵。
你是穿山過海褪去塵俗的清風,是恰好吹動我額前發(fā)絲的那一陣。
你是九月山野上空星星的眼眸,是我驀然抬頭間最動人心弦的那一閃。
我搜刮帶著神性祝福的詞匯,想要形容出你的美好。與君再相識,果然故人歸。我重新認識了你一遍又一遍。我們像兩株敏感又尖銳的植物,卻愿意收斂旁逸斜的枝葉,給對方提供自由生長的空間,每一片葉子上都寫滿無字的祝福,每一條葉脈里都是沉靜的喜悅。
這海島的秋天,總是淹沒在日復一日的綠色中,綠色蔓延,一路生長到藍色的海岸,一路生長到高高的山頂,郁郁蔥蔥,像我心中的祈愿,從世俗的山腳起步,一路向高山蔓延,蔓延,果敢,蒼翠。這份祈愿如此清晰可見,仿佛我一伸手就能緊緊握住。若我不懂你的心海波瀾壯闊,若我不懂你的言不由衷,若我不懂你的眉間愁緒,若我不懂你的欲言又止,若我不懂你的只要平凡,若我不懂……怎會有在漫長的時鐘跳動中的永久默然。
無力的玩笑在秋的月夜下生滅,滑稽的段子在秋的海風中消弭,一條越來越狹窄的人生路,仿佛看不到遙遠的盡頭,剩下堅硬的生活骨架在這個秋天更有棱角,也更沉靜。我不要在眾人定義的秋的收獲或肅殺中把你弄丟,我不是秋葉的靜美安然,我誓言要在這世間鮮活,用生長枝葉的雙臂擁抱潮濕的誓言,成為一抹燃燒的亮色。
我潛入記憶的自由海,在深深的記憶洋流中遇到一個女孩,她站在北方的秋天里,忙著眺望遠方,樣子傻氣,像一只迷失了方向的幼年的狐獴,站立在荒野中。我對她說:嘿,你這么不在意眼前的秋天,真可惜。
她開始漂泊,一直漂泊,更可惜的是,她從沒愛過任何一個秋季。
如今,我愛這一季的秋,愛以后很多個輪回的秋,愛那個帶著我走向你的脫塵的秋。
如今,我學會了愛秋天,我也會愛以后的四季,就連那些過去的四季我也向它們致以最真誠的感恩。
如今,我在海島上綠色的秋天里看見了北方金黃的山川和原野,它們給了我不同色調(diào)同樣重量的喜悅和安慰。
終有一天,我會離開這海島的秋季,遺忘所有的秋季,再也不回頭,再也不念起,朋友,你別傷心,更不要惋惜,要深深記得,有一個像植物一樣生長的人,在翠綠的秋天里燃燒過。從來不悔,從來不需要無謂的嘆息。
這海島的秋季里,所有的心緒都凝成一抹永恒的淡淡微笑,無須更多言語也長情。我捧著一株向日葵走在秋日的微涼的風中,去見你。這是一條長長的路,我不能不看路邊的風景,也不能在中途停下來,因為路的盡頭是我的信仰。
秋來,我讓自己成為你的祝福者,讓自己成為他人的祝福者。
秋來,你從秋色中走出來,又走進了秋色里,身披著對生活無言的柔情和俠骨。
秋來,見自己如見你,見你如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