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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子的貓

        2024-12-09 00:00:00王小華
        膠東文學(xué) 2024年12期
        關(guān)鍵詞:山子大胡子云彩

        1

        五月五,艾虎蒲劍粽飄香。

        多久沒見著兒子了?大山和秋娘心里各裝著只小蟲,沿著崎嶇的山路一直不停地爬,麻酥酥。半山腰幾百歲的紅豆杉迎風(fēng)招展,老屋的鐵皮煙囪如故,卻沒瞄到山子和橘貓麻圓的半點(diǎn)兒影子。

        他們進(jìn)了屋,只見山子像尊石像,白著臉站在窗前愣神。大山搖搖頭,卸下肩頭的大包小包,擔(dān)起水桶去井里挑水。秋娘上前,笑著摸摸山子的頭:“仔呀,怎么一個(gè)人發(fā)呆哩?麻圓呢?”山子耳朵像塞了團(tuán)棉花,半天沒吭聲。粽子開鍋了,奶奶從灶屋出來,沖她使使眼色,秋娘一怔。

        山子低著頭默默離開。奶奶撩起圍裙抹了抹臉,眼圈微微泛紅。

        “麻圓不在了。”

        “呀,怎么回事?上次回,還和仔形影不離哩?!?/p>

        “哎,誰能料到麻圓誤吃了毒餌呢。山仔這下沒了玩伴,每天不是在屋里發(fā)呆,就是在紅豆杉樹下發(fā)呆。他也不理布谷姑姑。凡上門來的、路過的人一概不搭理?!?/p>

        “啊,這樣怎么行呢?”

        “哎,孩子在山里太孤單了。這次你們帶他出去吧。”

        進(jìn)城,山子丟不下的東西可多著呢。

        奶奶疼他。她雖然佝著腰背,幾乎要與地面平行,可她整天笑瞇瞇的。他想吃幾碗野蔥抻面,奶奶都會做給他吃,直吃得他小嘴油汪汪。

        小雞仔還有三只待在蛋殼里呢。奶奶每天都會打開手電筒,仔細(xì)照:“瞧,毛快長全了,過幾天就會出來?!?/p>

        也許里邊是丑小鴨呢,那可真要再等等了。聽過姑姑講的故事,他腦海里冒出新奇的念頭。

        身后跟著幾只搖搖擺擺的鴨子去龍溪,自個(gè)兒像不像個(gè)大王?

        龍溪水草里藏著多少蝦?鯽瓜子像一把把淡藍(lán)的小刀,在水里迅疾地游來游去,可他的眼里只有長臂蝦。

        山子對蝦子心心念念,大半是因?yàn)槁閳A。

        可惜麻圓不在了,像道傷痕刻在他心里。他吃飯,睡覺,眼前都還晃動著它的影子。

        麻圓三歲。它披著橘黃的毛,雖然肚子圓滾滾,但很機(jī)靈,不光會捉老鼠,還會爬高高的樹頂掏鳥窩。它從一根樹枝跳到另一根樹枝上,像個(gè)雜耍演員。山子以為,它長著雙透明會折疊的翅膀呢??伤鼌s從不禍害奶奶養(yǎng)的小雞。隔壁的大黃老想沖進(jìn)雞群,唬得母雞張開翅膀,蓬著羽毛,護(hù)著小雞們落荒而逃。這時(shí),麻圓朝大黃拱起背,眼里冒出火花,嘴里發(fā)出警告聲。大黃夾起尾巴跑走了。就為這事,奶奶對麻圓贊賞有加,獎給它最愛吃的美味:蒸螞蟻蛋和蝦子拌飯。

        那時(shí),山子除了對著樹上的黃螞蟻發(fā)呆,也常對著龍溪的水草發(fā)呆。他在擔(dān)心,麻圓的胃口這么好,要是有天長臂蝦被捉完了怎么辦?小米蝦還不夠它塞牙縫的。

        麻圓一直是他的跟屁蟲。

        從記事起,父母和布谷姑姑在城里忙著掙錢,奶奶更是屋里屋外地忙:地里紫紫綠綠的菜,要澆水施肥;養(yǎng)的大雞小雞,見到她就張嘴“咯咯”要吃的。

        山子也并不和麻圓說話。一個(gè)靜靜地趴在溝溝坎坎前,研究山蟹和筋斗蟲的日常;一個(gè)在草叢里撲騰跳躍。二者不遠(yuǎn)不近,互不打擾。累了,他倒在樹蔭下打個(gè)盹兒,麻圓守在旁邊打瞌睡。若是時(shí)間長了,它會用粉粉的小舌頭來舔他的臉。

        有天麻圓突然失蹤了。山子尋遍旮旮落落,找到時(shí),它已經(jīng)變得僵硬,嘴角掛著白沫,怎么喚也不睜眼。山子癱坐在地上,眼淚如溪水再也止不住。

        奶奶聞訊趕來,四下里瞧瞧,一把將他摟在懷里?!翱蓱z的麻圓喲,這是誤吃了老鼠藥哩。山仔喲,你不常說它會飛嗎,這次它真的飛走了,去了一個(gè)無憂無慮的地方?!?/p>

        山里有個(gè)風(fēng)俗,貓死了要掛在樹上哩。

        山子哭累了,趴在奶奶懷里睡著了,看到麻圓飄起來,像一縷藍(lán)色的煙。它沖著山子微笑,伸出兩只爪子道別。

        2

        山子的心飄飄忽忽,終日浮著一層霧。

        秋娘說會送給他一只小貓,像麻圓一樣通人性。

        霧終于被陽光撕開一條縫。雖然他不想離開奶奶,不想離開龍溪。

        大山在很遠(yuǎn)的工地干活兒,吃住都在工地,下雨開不了工才回公租房一趟。

        “仔喲,進(jìn)城里不容易的。好好念書,爸媽會一直陪著你?!笨缮阶拥难劬ο褚豢诰瑳]泛起一絲波瀾。秋娘不禁有些失望。

        “貓呢?”山子輕輕地問了句。

        秋娘愣住了,對呵,貓呢?在哪兒給他找只像麻圓一樣的貓,伶俐且通人性?

        出門干活兒時(shí),秋娘有些心神不寧,老聽到貓叫的聲音。可四處瞧瞧,卻沒有半縷貓毛的影子。

        秋娘知道寵物店賣各種乖巧好看的貓,她也打聽過了,動輒幾百上千元的價(jià)格讓她咋舌。街上也有形形色色的流浪貓,可若隨隨便便抱只回去,她不放心。

        這天,她給老主顧家做保潔。雇主是個(gè)退休的老太太,人和善,女兒女婿都在國外留學(xué)。這家是老式洋房,每周清掃一次。

        秋娘正在樓下忙著擦玻璃,忽然聽到院里花盆“砰”的一聲。她手里捏著刮鏟好奇地來到院里,老太太也從樓上下來,臉上卻蕩著笑意:“小東西又來了,這回大概不會走了吧?”只見一只身上繡著兩團(tuán)灰褐色云彩的小白貓,正用雪白的爪子抱著茶花枝打秋千。它見了老太太抬頭“喵喵”叫了兩聲,老太太樂呵呵地從衣兜里掏出根鱈魚腸剝開:“給你備著呢?!?/p>

        老太太說:“唉,多好的小貓,也不知貓主人是怎么想的,恁是讓它在外流浪。”

        秋娘心里不禁一動,瞧它那雙杏仁眼睛,透著靈光勁兒,多像外婆送自己的琥珀。山子會喜歡它嗎?

        老太太告訴她,小貓接連來了四五天,瞧它那乖巧的模樣,一看就是從人家家里溜出來的;她也到處問了,附近并沒人在尋貓。想想它在外風(fēng)吹雨淋的著實(shí)讓人心疼??衫咸珜ω埫^敏,和貓一黏糊身上就會起紅疹子,一時(shí)半會兒倒不知如何安排它了。

        “姨,我家山子一直想要只貓,如果沒人管它,我想接回去養(yǎng),怎么樣?”秋娘的心歡喜起來,說話的聲音有些顫顫的。

        “呀,那敢情好。它果然有福分,找到好主子了。”老太太笑了,眼睛微微瞇了起來,嘴角綻放出細(xì)密的菊花紋。

        老太太的女兒在家時(shí)曾經(jīng)養(yǎng)過貓。秋娘臨走時(shí),老太太送了貓窩、貓砂和貓糧。

        “以后就叫你云彩,好嗎?”她微笑著,俯身看向端坐在窩里的貓,它抬起水靈靈的杏仁眼望著她,當(dāng)真應(yīng)了一聲“喵”。

        云彩和山子自來熟。雖然它長相和麻圓一點(diǎn)兒也不像,但山子一見就喜歡上了。

        云彩繞著山子的腳兜圈子,不時(shí)“喵嗚”叫著,竟是一副很委屈的模樣,似乎尋他很久了。山子一伸手,把它摟到懷里,云彩就偎在他的胳膊里,眼睛半瞇了起來,不時(shí)吸兩下鼻子,嗅他胸前的味道。

        這兩個(gè)簡直是前世的小冤家。秋娘微笑,又有些心酸。

        山子為云彩抱屈,城里沒有螞蟻蛋,沒有長臂蝦,它只好嚼又干又硬的貓糧了。

        云彩很乖。山子睡覺時(shí),它就靜靜地趴在他的腳邊蜷成一團(tuán),還輕輕地打起呼嚕,睡得很是香甜。

        有時(shí)早上山子還沒醒,云彩就會跳上床,踩在他的枕頭上,從上方凝視著他。山子感覺臉上一陣癢,接著聽到“呼嚕?!钡穆曇?,睜開眼,猛一見貓矗在面前,不禁嚇了一跳:“不要嚇哥哥好不好,哥哥膽小喔!”

        這是進(jìn)城后,秋娘第一次聽到他說心里話,不禁又歡喜又難過。這些年來,她和兒子相處的天數(shù)能數(shù)得清。對山子,她的心里始終是歉疚的。

        3

        夏天的傍晚,小區(qū)里常有人遛狗,而山子卻獨(dú)自遛貓。說是遛貓,其實(shí)云彩是被他抱在臂彎里的。

        天邊的火燒云被涼風(fēng)吹散,車棚旁的大石榴樹撐開了綠色的傘,明艷艷的石榴花落了,結(jié)出了小紅燈籠似的果子。云彩喜歡這里,山子把它放下來,它就在草叢里扒來扒去,覓掉落的石榴當(dāng)小球踢。

        幾個(gè)孩子圍了上來,有個(gè)小光頭說:“呵,它肚子上的毛毛真白喲,眼睛好有神,真招人喜歡!”

        “它在學(xué)踢球嗎?”一個(gè)穿著波點(diǎn)背帶裙的小姑娘歡喜地拍著手,兩頰露出深深的小酒窩。山子覺得她可真好看,只是臉蛋過于蒼白。

        云彩一唬,地上的紅球球也不管了,徑自往石榴樹上爬,三兩下就到了樹頂,瞪大了眼睛俯視著樹下的孩子們。

        孩子們望著樹上的貓又笑又鬧,人和貓就這樣樹下樹上相互僵持著。山子急了,小臉漲得通紅,搓著手一時(shí)不知怎么辦才好。

        還是那小姑娘解了圍:“散了吧,小貓咪怕人的。我們在這兒,它會一直待樹上的?!?/p>

        云彩抱著樹干,警惕地盯著樹下,果真是一副不肯下來的模樣。

        孩子們在樹下等著無趣,于是一哄而散。

        臨走前,小姑娘朝著山子淺淺一笑,小酒窩里像盛了花蜜:“嗨,我叫金豆豆,你叫啥?明天這個(gè)時(shí)候我還會來看它。對了,給它取了名嗎?”

        山子的臉比天邊消退的火燒云還要紅,手腳也不知往哪兒放才好,回答的聲音就如蚊子哼哼,可小姑娘還是聽清了。

        “山子?云彩?名字都好特別。對了,我家里有只藍(lán)貓呢,和你的云彩一樣可愛,你想不想看它?再見哦?!毙」媚锟┛┬α?,就像扔下一串串快樂的音符。

        山子點(diǎn)點(diǎn)頭,一下子被金豆豆感染了,臉上有了笑意。

        他還是頭次發(fā)現(xiàn)云彩會爬樹,這個(gè)本事倒和先前的麻圓一樣。

        山子的心里又是喜又是酸,沒提防云彩縱身一躍,輕輕落到他環(huán)抱著的胳膊里,把他嚇了一跳。

        原來云彩也長了雙透明的翅膀,會飛呢。

        第二天傍晚,金豆豆果真懷里摟著一只灰藍(lán)色的貓,來到石榴樹下。那貓耳朵橢圓,支棱著,顏色比身體藍(lán)得多,好似兩只深海的扇貝。她把藍(lán)貓放草地上,它見了云彩,先往后退了幾步,喉嚨里發(fā)出低沉的呼呼聲,把正在專心扒拉小石榴的云彩嚇了一跳。云彩回過頭和藍(lán)貓對峙幾分鐘后,“哧溜”一聲爬上了樹。

        這一幕讓人始料不及,樹下的孩子們都樂壞了。山子沒笑,他好言安慰樹上的云彩,勸它下樹。

        “藍(lán)貝四歲半了,貓咪中的大哥大。難怪云彩怵它?!彼H昵地?fù)崮χ{(lán)貝的背。

        “多見幾次就好了,它們會成為朋友的?!苯鸲苟拐f

        在山子眼里,藍(lán)貝的眼睛炯炯有神,大如銅鈴,有王者氣派,真讓人心里喜歡。

        山子的身邊漸漸有了小伙伴兒,他們會偷偷從家里拿火腿腸喂云彩。云彩的膽子也大了些,不再見人多就往石榴樹上鉆。除了遛貓,山子還會和他們一起滾鐵環(huán)、玩木頭人。

        再過幾個(gè)月,山子將要和他們一樣,成為城南小學(xué)的學(xué)生了。能不能把云彩也帶到學(xué)校去呢?他想。要是能把云彩帶去的話,那么它將是世界上最棒的小學(xué)了。

        奇怪的是,此后金豆豆再沒露面,山子一直惦著她的藍(lán)貝。他想問問其他孩子,可又不知如何開口,只能一直掛在心里。

        山子進(jìn)城一個(gè)多月,開始把喜歡貓的小伙伴兒往家里帶。大吊扇在頭頂呼呼轉(zhuǎn)著,幾個(gè)孩子頭靠著頭趴地磚上,拿根線吊著個(gè)雞毛毽子逗云彩。屋子不大,但被秋娘拾掇得干干凈凈。陽臺種了金魚吊蘭,還撿了一個(gè)小缸養(yǎng)睡蓮,每天晚上都有粉紅的花朵坐在水中央。云彩盡管是個(gè)好脾氣的小公主,不久也還是被逗膩煩了,它縱身一躍,奪過毽子猛啃一陣,隨即從孩子們的胯下鉆出,躲到床底下再不肯露面。

        孩子們像看小猴兒玩把戲似的,見云彩驍勇,先是一陣驚呼;待它鉆到床底下,千呼萬喚不出來,也只好由著它了。他們開始換個(gè)花樣玩兒,玩撲克牌“金鉤釣魚”,輸?shù)木捅蝗斯伪亲樱瑳]多大一會兒,所有人的鼻頭都紅紅的。云彩在床底下打了個(gè)盹兒,又鉆了出來,蹲在山子身邊,悄悄地盯著他們玩。

        秋娘回到家時(shí),心里是歡喜的,并不嫌孩子們吵。山子有伴兒了,多好的事啊。布谷姑姑說他“目中無人”,其實(shí)他是只小蝸牛,老把自己封閉在殼里呢。因此孩子們來了,她的眉眼都是微笑的,就像天上的彎月亮。她利落地切西瓜給孩子們吃,和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孩子們也不客氣,叉腿坐在地上,就著大臉盆邊啃邊吐黑黑的籽。

        云彩蹭在山子身邊,伸出舌頭舔一塊帶著紅瓤的瓜皮,細(xì)長雪白的胡須都被染紅了,惹來孩子們一陣大笑。

        小光頭開了口:“阿姨,云彩好可愛喲。我也想養(yǎng)只貓的,可媽媽嫌臟,不讓養(yǎng)。你知道嗎?金豆豆住我家隔壁,她家也有只貓,叫藍(lán)貝??上ズ苓h(yuǎn)的地方看病去了,藍(lán)貝也被送走了?!?/p>

        山子一怔,哦,原來金豆豆是看病去了,難怪一直沒見到她。

        秋娘問小光頭:“咦,她得了什么病呢,還要去很遠(yuǎn)的地方看?”

        “不曉得哦。她爸媽陪著一起去的,每年都要出去一趟哦?!?/p>

        秋娘說:“好可憐哦,這么小就要去外地看病?!?/p>

        山子記起金豆豆笑起來的模樣,就像春天的白玉蘭綻放,哪里像個(gè)病號呢。

        他想,下次見到金豆豆,一定要讓她多抱抱云彩。云彩會給人帶來好運(yùn)氣的。

        4

        大山的工地終于竣工,在干掃尾的活兒,說是再過兩天就可以回家歇一陣兒了。

        山子來城里后,好長時(shí)間沒見到父親。父親對他來說,小時(shí)候是個(gè)模糊的影子,大了依然是個(gè)影子。

        進(jìn)城久了,山子想奶奶了。他給奶奶打電話,奶奶樂得聲音顫顫的——山子自小長這么大,還一天都沒離開過她呢。山子的話從來沒這么多過,奶奶也歡喜地一一作答:母雞肚皮底下慢吞吞的蛋終于破殼了,不是小鴨,而是三只漂亮的金眼圈的小蘆花雞……奶奶還種了紅瓤香瓜,等他回來吃呢。

        山子忽然想起那棵紅豆杉,他嘆了口氣,算啦,云彩的事,以后再告訴奶奶吧,于是就掛了電話。云彩用白蓬蓬的腦袋輕輕蹭著他的腿,繞著他的腳兜圈子,一圈又一圈。他想,云彩的身體里也有和麻圓一樣的心靈吧?他又記起了那縷藍(lán)色的煙和麻圓微笑揮爪道別的模樣。

        小光頭和山子成了最好的朋友。他就像只小麻雀,成天嘰嘰喳喳,告訴山子各種新鮮事。

        山子拖出一只黑色大鐵絲籠子,折幾根長柳條將它裝扮了一番。他告訴小光頭,這將是個(gè)“綠色軍營”。大胡子爸爸回來了,他不得不讓云彩在里邊待上一陣兒。

        “爸爸會很兇嗎?”小光頭好奇。

        山子沒有回答,只是加快了手上的動作,把籠子上的柳條纏得更細(xì)密了些。

        “嗨,你一直念叨藍(lán)貓,這不,金豆豆回了,她讓我邀你去她家玩呢。”

        呵,去吧。山子揮揮手。

        云彩迫不及待地鉆進(jìn)籠里,好奇地聳起鼻子到處嗅,把他們逗樂了。

        山子把云彩也帶上了,想讓金豆豆多抱抱它。

        聽到小光頭和山子的聲音,金豆豆把門拉開,腳后跟著藍(lán)貝。她的臉色比以前更蒼白了些,山子有些擔(dān)心地望著她。

        看到云彩,她的嘴角向上彎起,小酒窩里盛滿了花蜜。她伸出雙手,把云彩摟在了懷里。云彩很乖,軟軟地趴著,杏仁眼微微瞇了起來。

        這時(shí),她的腳旁傳來“嗚嗚”的聲音,藍(lán)貝的眼睛圓睜,胡子翹了起來。

        “哈,藍(lán)貝吃醋了!”小光頭大聲說。

        山子俯下身,把它抱起來。藍(lán)貝繃緊身子盯著云彩,又縮了回去,安靜地蜷在山子的臂彎里。

        “好啊,這我就放心了?!苯鸲苟购苁菤g喜。

        “什么?”山子一頭霧水。

        “我求你件事。”她蒼白的小臉變得一本正經(jīng)起來。

        “這次檢查后,爸媽想帶我去外地療養(yǎng)一段時(shí)間,也許半年,也許一年,也許時(shí)間更久,藍(lán)貝要找人照顧??瓷先ニ芟矚g你,你能不能……”

        山子想到了大胡子爸爸,不過,他還是點(diǎn)了點(diǎn)頭。

        金豆豆和他拉了勾,說好她和家人動身前山子再來接藍(lán)貝。

        三個(gè)孩子于是玩飛行棋。

        藍(lán)貝圍著云彩兜圈子,喉嚨里發(fā)出“呼嚕?!钡穆曇?,比以前溫和了許多;云彩摸摸它的尾巴,它拍拍云彩的臉頰。

        真好,它倆有伴兒了。

        5

        太陽像個(gè)紅氣球躲到了高大的梧桐后邊,山子摟著云彩回家了。

        剛進(jìn)樓道,他就聞到辣椒爆蛋的香氣,這是大山最喜歡的家常菜。

        家里的鐵門虛掩,云彩從他的懷里跳下,扒開縫隙溜了進(jìn)去。

        餐桌旁坐著個(gè)身著粗布藍(lán)衣的男人,胡子就像藤蔓沿著臉頰筑起屏障,黑絨絨的。他端起個(gè)酒杯小口地抿,伸筷子夾花生米。原來大胡子爸爸回來了。

        云彩不怕生,跳到他旁邊的凳子上,這是它日常的座位。

        大山打了個(gè)噴嚏,夾的一?;ㄉ椎舻搅说厣?。云彩忙用爪子拈起,當(dāng)小球在地上滾來滾去。

        大山以前見了麻圓會打噴嚏,現(xiàn)在見了云彩依然。

        大山搖搖頭,盯了一會兒:“長出息了,走一只又來一只。”

        山子愣了愣,忙抱起云彩,把它關(guān)進(jìn)陽臺的“綠色軍營”里。云彩委屈地叫喚起來。

        山子摸摸它的頭,悄悄嘆了口氣,溜進(jìn)廚房找秋娘。

        秋娘的手里握著鍋鏟,正在做紅燒帶魚,鍋里的油滋滋作響。

        山子拉著她的衣角,嘴里邊嘟嘟囔囔:“告訴我,他什么時(shí)候走?”

        “你說什么呢?”秋娘一下蒙了。

        “他,什么時(shí)候走呢?”山子朝客廳努努嘴。

        “你這孩子,爸爸才回呢。你就那么盼著他走?”秋娘回過神來,不禁嗔道。

        “大胡子不是……不是會過敏嗎,金豆豆想讓我們幫她養(yǎng)藍(lán)貝……”山子一著急就有些結(jié)巴,他將原委道與秋娘聽,秋娘深深嘆了口氣,為小姑娘嘆息,再沒作聲。這在山子看來,就是應(yīng)允。屋子小,娘兒倆在廚房的對話外邊聽得一清二楚。

        當(dāng)山子來到客廳時(shí),大山朝他揮揮手:“把那小東西放出來吧?!?/p>

        “它叫云彩?!鄙阶诱?。

        “放出來吧。像我回來之前一樣?!?/p>

        山子有點(diǎn)兒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大山又揮揮手,重復(fù)了一遍。

        “那你打噴嚏咋辦?”

        “在工地上流血流汗慣了,打個(gè)噴嚏又算個(gè)啥?!?/p>

        大山的手像山里的松樹皮一樣粗糙開裂,山子突然想上前好好摸一摸。

        云彩從籠子里出來,蹲在一旁暗暗打量了一番大山,不再輕易靠近從前那位子。大山扔了塊魚尾巴給它,它也坐著沒動。

        云彩的身上真藏著麻圓的影子呢!山子暗想。

        6

        秋娘說大山的絡(luò)腮胡子暗藏殺氣,想親自動手幫他修理,可大山不肯,說臉上光溜溜的不習(xí)慣。

        山子的小伙伴們不再上門,見了大胡子就像見到了土匪。

        倒是云彩,不再見著他就躲了。大山要喝兩盅,云彩有時(shí)會蹲在桌下,等桌上掉下顆花生米當(dāng)小球玩。

        云彩過于好奇,屋里每一處它都要嗅嗅、踩踩。有天中午,大山杯里的酒沒喝完,就被人叫出去談事了。它跳上桌,伸出粉紅的舌頭舔盡剩酒,似乎還挺喜歡,之后躺了一下午,就是爬不起來。

        這事被山子的小伙伴們知道了,都笑話云彩是個(gè)小酒鬼。

        屋里有個(gè)酒缸,可裝五十多斤米酒,有一米多深,秋娘每回拿長竹舀取好酒后,都要把蓋子捂得緊緊的。她也一再囑咐大山。

        大胡子每天都要打噴嚏,雖然他并沒嫌棄云彩,但山子心里一直惴惴不安。

        小伙伴們不上家里玩,就隨他們?nèi)グ伞V灰撇誓茉诩掖氯?,以后還有藍(lán)貝,他已經(jīng)很知足了。

        山子家住二樓。大山回來后,小光頭不再上門,總是站在樓下草地喊他下來玩。逢秋娘在家時(shí),她會說:“去吧,去吧,小伙伴們在一起該多有意思?!贝笊絼t甕聲甕氣地說:“別把魂兒玩丟了,記得把垃圾提下去!”其實(shí)無須他提醒,山子每天都會給貓?zhí)硭?、添食、鏟屎、扔垃圾。

        山子從山里帶來一個(gè)絕活兒——用蜘蛛網(wǎng)粘蟬。別的孩子用網(wǎng)兜、塑料袋,他用蜘蛛網(wǎng)。那種身體青碧、鳴叫動人的“青衣”很精明,見了那些張揚(yáng)的物件就會噤聲,迅即飛走。但孩子們最眼饞的就是“青衣”。他的這手活兒讓小光頭很是佩服。

        云彩一驚一乍不好帶下樓,只能待在屋里了。好在它乖巧,山子不在時(shí)它常趴窩里睡覺,只在吃飯的點(diǎn)兒露臉。大胡子有時(shí)丟塊魚給它。它盯著他的酒杯,似乎有點(diǎn)兒流口水?!皝硌?,要不要上來喝點(diǎn)兒?”大胡子心情好時(shí)笑著邀請它,云彩搖搖尾巴,蹲到暗處。對于大胡子,它有一種天然的防范。

        小光頭跟在山子背后,也學(xué)到不少門道。比如首先要找個(gè)偏僻的旮旯,尋那種繡著“字母”的蛛網(wǎng)。小光頭以前從未仔細(xì)觀察過一張蜘蛛網(wǎng),當(dāng)看到那些妙手天成的“英文字母”時(shí),他驚奇地叫出了聲。會繡“字母”的蜘蛛個(gè)頭兒很大,織出的網(wǎng)也很堅(jiān)韌,甚至能粘住蜂鳥。這是山子在山里就懂的。

        臨近中午,是“青衣”鳴叫最熱鬧的時(shí)候。他們舉著長竹竿,頂梢繞成圈,層層蛛網(wǎng)在陽光下閃閃發(fā)光,吸引了好幾個(gè)孩子跟在身后。路上還遇到了金豆豆,她抱著藍(lán)貝站在陰涼處,好像是特意來等他們的。

        “嗨,山子,好羨慕你和光頭哦。我后天走,記得來接藍(lán)貝喲。”她的臉色蒼白,綻開的小酒窩里依然盛著蜜。

        山子點(diǎn)點(diǎn)頭,和藍(lán)貝對視了一眼。藍(lán)貝揮著爪,似乎想跳到他的懷里來。

        金豆豆從口袋里掏出幾塊點(diǎn)心送給他們?!拔乙丶页燥埩恕!彼D(zhuǎn)身抱著藍(lán)貝上樓了。

        小區(qū)位于城南郊,里邊綠樹成蔭。除了石榴,還有毛桃、水梨、黃杏等。山子和小光頭一棵棵尋,粘到“青衣”就放到礦泉水瓶里;遇到樹上還有漏網(wǎng)之果,就摘下用衣服擦擦放嘴里。他們不放過每一個(gè)角落,一圈下來,身上的衣服都能擰出水。眼看懸在頭頂?shù)奶柷那囊频搅藰欠康奈鬟叄瑑扇说亩抢镆惭b滿了酸的甜的果子。

        誰家這時(shí)還在炒菜?辣椒爆蛋的香氣,這是大胡子青睞的下飯菜呢。山子突然記起臨出門前他的警告,連忙把裝“青衣”的瓶子往小光頭手里一塞,拔腿就往家里跑。

        山子悄悄開了門,客廳沒見人,屋里傳來濃濃的酒香。飯桌還沒來得及收拾,擺著四五個(gè)菜盤子、幾個(gè)塑料杯。原來大胡子中午來了朋友,一起喝了酒。

        山子側(cè)耳聽了聽,屋里傳來一陣急一陣緩的鼾聲,不消說,大山喝多了。

        奇怪的是,酒杯里的剩酒依然在,難道這次云彩不饞了?

        山子從陽臺轉(zhuǎn)到衛(wèi)生間,都沒見到云彩的影子。云彩不在窩里,也不在房間,還能上哪兒?

        云彩喜歡玩球。以前只要山子隨便往地上扔個(gè)球,“嗵”的一聲就能把它從床底下招出來,百試不爽。于是,山子往地上扔了個(gè)跳跳球,五顏六色的光立即炫了起來——這是過生日時(shí),大胡子送給他的??蛇@回屋里除了鼾聲和時(shí)針的嘀嗒聲,再沒響動。

        莫不是大胡子的朋友出門時(shí),云彩乘機(jī)從門縫溜了出去?云彩戀家,按理不會跑遠(yuǎn)。山子又急又惱,還是先麻著膽把大胡子叫醒:“貓呢?”

        大胡子睡眼惺忪,眼里長出了紅血絲:“什么貓?你還曉得回,沒把魂兒弄丟?!?/p>

        “我說云彩呢?”山子急了眼。

        大山的酒也醒了。秋娘曾說麻圓和云彩都是兒子的心頭寶,比爹媽都親,于是“噌”地坐起。

        山子帶著哭腔下了樓,可他從東頭尋到西頭,從南頭找到北頭,連月亮也開始白著臉爬上屋頂了,也沒見著云彩的影子。也許它并沒出屋,只是待在哪個(gè)角落睡得正香?山子又急匆匆往家趕。

        打開屋門,山子一下呆住了:云彩趴在地墊上,眼睛閉著,嘴巴微張,渾身濕漉漉地帶著酒香。大胡子抱著頭坐在旁邊的椅子上。

        “舀酒,沒捂上蓋。它,掉進(jìn)去了……”他有些吃力地說。

        山子抱起云彩,希望它只是醉酒,可它的身體逐漸變得僵硬。他的眼圈一紅,聲音哽咽了起來。

        “為什么不捂蓋?你,是你,故意殺死了它……”他盯著大山的眼睛,一步步后退,摟著云彩出了門。

        他要把云彩的身體掛在它最喜歡的石榴樹上:云彩,你張開翅膀,飛到你想去的地方吧。

        麻圓走了,云彩也走了,他的心一下子變得空落落,有鉛樣的東西涌來堵上,他反而哭不出聲了。

        兒子仇視的目光讓大山心里一凜。他偷偷跟在山子身后,來到石榴樹下。

        秋娘這次忙活了整個(gè)白天,馬不停蹄地從這一家趕到下一家。雖然幾乎連踩自行車的力氣都沒了,但她的心里無疑是歡喜的。山子就要在城里上學(xué)了,自從有了云彩和小伙伴們的陪伴,他不再是那個(gè)“目中無人”的小男孩兒了。

        當(dāng)她推開家門,屋子里的沉悶和一種奇怪的味道讓她不安起來。以前云彩會蹲在門邊,輕輕拍她的腳,然后迅速逃走。可現(xiàn)在只見大山坐在椅子上,埋頭抽煙,一根接著一根;山子躺在客戶送的舊沙發(fā)上,側(cè)臉朝里,肩頭一聳一聳。

        秋娘顧不得桌上的碗筷凌亂,她輕輕摟著山子,著急地問大山:“怎么啦?兒子怎么啦?”

        大山把手里的煙頭一碾,鎖著眉頭望向秋娘:“貓,沒了……”

        秋娘摟著山子的頭,一遍遍撫他的背:“兒子,心里不痛快就哭出來,千萬別憋著?!?/p>

        山子小聲啜泣。

        “早上都好好的,怎么說沒就沒了呢?”她心里也很難受,于是轉(zhuǎn)頭問大山。

        山子終于“哇”的一聲痛哭起來,渾身顫抖:“他……是兇手!不捂蓋,讓云彩……淹死的……”他的淚就像龍溪的水,怎么也止不住。

        聞見大山身上的酒氣,秋娘明白了,大山忘記了自己平日的叮囑。她的臉變得煞白。

        山子哭著哭著,忽然,門外傳來“喵喵”的叫聲。山子一愣,忙從沙發(fā)上滾下來,開門一看,哈,原來是云彩呢!他上前把它緊緊摟在懷里,眼淚禁不住又流了出來。你只是醉了是不是?我們不在這兒待了,回山里找奶奶去……奶奶……

        早晨的陽光隔著毛玻璃照到了臉上,山子睜開了眼睛。他的雙手環(huán)抱著一個(gè)毛茸茸的腦袋,原來秋娘依偎著他,默默地陪了他一晚上。

        7

        離開學(xué)還有段日子。

        山子雖然傷心,但沒忘記先前答應(yīng)的事。他從金豆豆家接來藍(lán)貝。他要帶著它,回到山里。

        山子不敢把云彩的噩耗告訴金豆豆。

        云彩走的那天晚上,他一直講夢話,不停地喊奶奶,秋娘的心就像被荊棘刺了又刺。

        大山進(jìn)進(jìn)出出,變得輕手輕腳,生怕驚擾了什么。每天不離嘴的酒杯也被他收進(jìn)箱子里。

        山子不想見到大山,秋娘坐老鄉(xiāng)的車送他回山里:“仔啊,希望龍溪能讓你快活起來。”

        藍(lán)貝表現(xiàn)不俗,到的當(dāng)天就抓到了一只老鼠。它銜起老鼠放在山子腳邊,胡子翹起,一副立了大功的模樣。山子眼睛一紅,似乎見到了從前的麻圓。

        奶奶在地里摘來紅瓤香瓜,吊在井里浸上半上午,切開時(shí)香味兒撲鼻,吃進(jìn)嘴里冰冰的,甜甜的,就像冰雪滋潤全身每一處細(xì)胞。

        三只金眼圈的小蘆花雞長大了,羽毛如同抹了亮漆,一點(diǎn)兒不怯人。它們圍在山子腳下啄著香瓜籽兒,一邊“咯咯”地叫喚著。

        山子這回不再稀罕黃蟻窩了。黃螞蟻在他腳下排著隊(duì),似乎在歡迎他的回歸,他一抬腳,就輕輕跨過去。他急著帶藍(lán)貝去龍溪邊。

        坡上的那棵紅豆杉迎風(fēng)唱著歌,枝條在陽光下光彩照人。他指給藍(lán)貝看,告訴它,麻圓曾經(jīng)來過。

        奶奶放下了手里做不完的活兒,陪在山子身邊,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歡喜的。山子要聽多少故事,她都奉上。藍(lán)貝在草地上追蚱蜢,山子手里握著一根竹竿,上邊吊著幾根飯團(tuán)草。他坐在溪邊,用它來釣長臂蝦。

        藍(lán)貝矯健的身姿,讓他有一剎那的恍惚,但他馬上清醒了。麻圓走了,它在自己心里,云彩也在自己心里。

        龍溪的水清凌凌的,倒映著雪團(tuán)一樣的云彩。長臂蝦依然舉著胳臂在青石板邊巡邏,它們瞧見長長的飯團(tuán)草,好奇地扒拉著,山子輕輕一帶,幾只長臂蝦就被拉出了水面。

        山子嘆了一口氣,又把它們放回水里。藍(lán)貝只認(rèn)貓糧哦。

        老遠(yuǎn)望去,龍溪彎彎曲曲,像是伸著虬爪的巨龍。

        “這條溪,真的是龍變的嗎?”山子問奶奶。

        “傻孩子,那只是個(gè)傳說喲。以前龍溪又窄又淺的?!蹦棠痰脑捪蛔哟蜷_了,“那時(shí)河床上有許多奇奇怪怪的大石頭,還有沙子和淤泥。山里盡是石頭,當(dāng)時(shí)村里能打井的人家很少。人們自覺形成了約定:上游吃水,中游淘米洗菜、飲牛飲馬,下游洗衣。人丁和牲畜越來越多,于是村委會主任提議把龍溪淘闊,淘深。那時(shí)有個(gè)十歲男孩兒加入做工的隊(duì)伍。當(dāng)時(shí)石頭撈起可以賣錢,淘好的沙子有工地上的車子來收。男孩兒像大人一樣賣力??喟玖税肽旰?,一條寬闊清碧的龍溪出現(xiàn)了,也就是它現(xiàn)在的模樣。”

        “他不用上學(xué)嗎?后來呢?”山子好奇地問。

        奶奶長長地嘆了口氣:“唉,他就是你爸呀。你爺爺生病走得早,我那時(shí)身體一直不好,哪有錢供他念書喲?你爸從小就是個(gè)有情義的孩子。你爺爺走后,他主動挑起了家里的擔(dān)子。那時(shí)整日泡在水里挖沙搬石,手腳上的血口子讓人實(shí)在心疼。他知道我生完你姑姑后,患上了風(fēng)濕病,于是只讓我在岸上搭把手。你姑姑從小一直到讀大學(xué),都是他打工供的哩?!蹦棠痰穆曇暨煅柿似饋怼?/p>

        啊,這些事山子頭一回聽說。以前奶奶太忙了,或是覺得他太小,從沒聽她開口講過呢。

        自從云彩掉進(jìn)酒缸走后,大胡子對他有些誠惶誠恐。山子覺得,大胡子也許真不是故意的。

        “上次云彩的事我也知道了。他很后悔,總說對不住那么好的小貓,對不住你,要把喝了十幾年的酒戒掉。他說想請你和秋娘監(jiān)督呢。”奶奶真神奇,住在山里,城里發(fā)生的事她都知道。

        山子的眼睛一紅,想起大胡子像松樹皮一樣皴裂的手,好像他的絡(luò)腮胡子也沒那么可憎了。

        “奶奶,麻圓和云彩都會飛的呢。它們?nèi)チ四睦锬???/p>

        “善良的靈魂都會去天上呀。當(dāng)你想它們時(shí),它們會在你的頭頂停留,因?yàn)樗鼈円苍谙肽?。?/p>

        山子抬起頭,果真,有兩團(tuán)雪蓮一樣的云彩飄蕩在半空,他好像看到麻圓和云彩在微笑。

        “哦,我該不該原諒大胡子呢?”

        “世上每天都有許多意外。在一起時(shí)好好相伴,就是彼此最好的愛?!蹦棠陶f。

        他長長地呼了一口氣,似乎胸間有冰塊在消融,心里柔軟了起來。大胡子像松樹皮一樣皴裂的手又閃現(xiàn)在眼前。

        “云彩,你說,我該不該原諒……”他朝著大山高處的天空大聲喊道。龍溪傳來回聲:“原諒,原諒……”

        奶奶偷偷撩起圍裙擦擦眼。

        山子的眼睛蒙上一層霧氣。藍(lán)貝走來用前爪拍拍他,他揉揉它毛茸茸的耳朵。

        他記掛起城里的小伙伴。

        龍溪的水甜絲絲的,山里的空氣甜絲絲的。如果金豆豆來了,該有多好。她的小酒窩將整日盛著蜜,病也會很快好起來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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