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收到了好幾箱贛南

臍橙。有的是發(fā)小寄的

或表哥送的，有的則來自

中學(xué)同學(xué)。近幾年間

差不多每年都會收到這種

老家特產(chǎn)，然后把一部分

轉(zhuǎn)贈出去以分享那份甜蜜。

更多時候，由我親自上陣

動用口舌齒喉胃來消滅裹在

革質(zhì)果皮里的軀體和汁液，

卻從不用刀：我們贛南人

都有徒手剝橙的天賦技能，

用手將它們?nèi)鄮兹Γ械?/p>

皮與肉稍稍分離后再剝?nèi)。?/p>

能把本要血肉橫飛的戰(zhàn)場

拾掇得干凈利落，如江浙滬

給已熟的大閘蟹開殼般流暢。

但就在今夜，我厭倦了

如此先禮后兵的春秋戰(zhàn)法，

到開足空調(diào)的客廳里取出

一柄漂亮的水果刀！此刻我

突然想起前陣子燃?xì)夤救霊?/p>

檢修管道時在年輕師傅手上

看到的本單元各家戶主名單，

其中住我樓下的那位鄰居

大名叫周邦彥。哦，我記得

就是下樓散步時總在單元門口

碰到的那位中老年半謝頂男子，

他經(jīng)常踟躕于樓前，若有所思，

看上去比我還要無所事事。

不過沒啥，與刻板印象有反差

可能才是生活的真相，畢竟

誰能保證自己以后不禿頭呢？

接受大腹便便及自然而然的

頹喪吧。好比我，發(fā)胖多年，

能破新橙的纖指已膨脹了幾分。

錦幄初溫，歲月無情，不如

休去尋覓什么李師師。明日

最低零度以下，馬路滑、霜露濃，

不揣冒昧到樓下敲門送點(diǎn)橙？

（選自本刊2024年第五期“江南詩會”欄目）

楊碧薇品讀：

“游”之所以迷人，就在于其動態(tài)與變化，在“游”的流動感中包含著意外。本詩題為《少年游》，一開始卻與“少年”并無關(guān)系，而是先通過敘述“游”起來，讓讀者也跟著“游”起來。游到“但就在今夜”時，詩歌出現(xiàn)了第一處意外，“我”決定用水果刀來開橙。很快，第二個意外出現(xiàn)，“我”想起了樓下鄰居周邦彥。周邦彥這個取自于北宋文人的名字免不了引起讀者的注意，那么，他與水果刀會有什么關(guān)系嗎？第三個意外告訴我們，水果刀已被作者撇到一邊，敘述又游到了青春不在、該如何面對時光流逝的主題上。直到此時，作者的敘述才正式呼應(yīng)了“少年游”。

游到此處，讀者也應(yīng)該能感受到：意外，正是這首詩的魅力所在。在詩歌結(jié)尾處，意外還滋生出了兩抹余韻，一是李師師，二是送臍橙。李師師亦是北宋人物，呼應(yīng)的是上文的周邦彥，其中又暗含李師師為宋徽宗剝橙、周邦彥為此寫下《少年游·并刀如水》的典故。周詩中的“纖手破新橙”“馬滑霜濃”在這首詩里亦有體現(xiàn)。由此，典故與現(xiàn)實(shí)又構(gòu)成了有趣的對話；給鄰居送臍橙，既是從典故中溢出的意外，又是符合情理的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