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半年，河南信陽市潢川縣檢察院經(jīng)常收到舉報信。天南地北的人們將矛頭對準了一個名為“元本學堂”的短視頻培訓課。報名元本學堂的許多人，上了幾節(jié)免費課后，又接著聽信“老師”的話，付費購買了“學習套餐”“漲粉套餐”等。收錢后，賣課的“工作人員”和“老師”卻銷聲匿跡了。

在這個騙局中，全國范圍內(nèi)至少排查到幾萬受害人，其中最多的是中老年人。在夢醒之后，這群本就在互聯(lián)網(wǎng)浪潮中落后的老年人，再度因為自我懷疑和懊悔墜入深淵。

明星代言的剪輯課

在被騙的老人中，既有收入微薄者，也有前企業(yè)高管、退休的大學老師。

李牧沒想到，自己在古稀之年還能有“暴富”的機會。2023年10月，第一次收到“短視頻培訓課”導師打來的電話時，李牧沒打算理會。她反復告訴對方，自己不懂互聯(lián)網(wǎng)。這是她從鄭州來北京當小區(qū)保潔的第二年，兒子幫她將老人機換成了智能手機。她連主動添加老師的微信都不會，便把電話掛斷了。但第二天，她再度接到了那個電話。對方強調(diào)，這是一個“免費課程”，不論年紀和學歷，都可以學會。在電話那端的指點下，她添加了一個名為“恬恬1”的微信好友。

在對話框里，“恬恬1”說自己是來自北京的“90后”，平時喜歡在網(wǎng)上自學課程，月收入為三四萬元。此后幾天，恬恬每天熱情地給李牧發(fā)5段語音，邀請她參加時長5天的“免費訓練營”。李牧終于按捺不住，抱著試聽免費課的心態(tài)，第一次踏入了她一無所知的短視頻領域。

退休教師杜紅義也是被“零元免費學”的噱頭打動的。宣傳廣告里，一個頭發(fā)花白的女人穿著雍容華貴的紫旗袍，不緊不慢地說：“如果你們也退休在家沒事做，推薦你們學習拍攝和剪輯視頻。學會后，不僅可以記錄孫子的成長，還能隨時發(fā)布到短視頻平臺，獲取收益。”杜紅義曾在正規(guī)電視臺的廣告上見過這個女人，對方名叫蘇琦?！澳悴挥脫膶W不會，現(xiàn)在有個免費上課的機會。點擊下方鏈接?！币曨l中蘇琦笑吟吟地說。

除了蘇琦，在中老年人中頗有認知度的網(wǎng)紅“草帽姐”、《鄉(xiāng)村愛情》趙四的扮演者劉小光，以及國家一級演員杜旭東都曾為剪輯課背后的公司——元本學堂打過廣告。直到發(fā)現(xiàn)被騙，一眾老人才搞清楚，名人代言的產(chǎn)品，可能名人自己都沒用過。

突然失聯(lián)的“老師”

為老人上課的王晶老師說話時字正腔圓，給人可靠的感覺。她還稱，自己是元本學堂創(chuàng)始人，也是某短視頻平臺的內(nèi)部員工。

在傳授簡單的去水印等短視頻知識后，王晶重點推銷了售價2580元的“短視頻實操班”，承諾“21天包教會，學不會退全款，沒掙到錢退全款”。她說，買課會簽合同，也將提供發(fā)票。杜紅義說，正是這些“保障”，讓很多有一定教育背景的企業(yè)高管、大學教授、歸國華僑都上了鉤。

當付費實操課進行到第五天左右，王晶開始兜售起“精準粉絲”——3000元3000個粉絲，直播間專屬價格。包括杜紅義在內(nèi)的一些人這時醒悟過來，所謂的投流、買粉都是不合規(guī)的操作，他們沒有再繼續(xù)付錢。

在與多位受騙人聯(lián)系時，杜紅義才發(fā)現(xiàn)，很多人在這個環(huán)節(jié)選擇了買“粉絲”。身為維權群群主之一，她做過統(tǒng)計，群里的427位受害者中，大多數(shù)為中老年人。其中年齡最大的已81歲。許多人反饋說，付費買了粉絲后，“工作人員”和“老師”開始變得冷漠，發(fā)微信也“已讀不回”，最后干脆銷聲匿跡了。

主動續(xù)費的學員

李牧之前的生活還算平靜。前半生，她在老家河南平頂山開了一家超市，用積蓄給兩個兒子各買了一套房。66歲時，她把店關了，邊帶小孫子，邊在鄭州小區(qū)當保潔。等到小孫子也上了幼兒園，李牧開始給自己全力籌備養(yǎng)老錢。在老鄉(xiāng)的介紹下，她到了北京，打算攢夠幾萬元養(yǎng)老錢就離開。但是，僅僅在元本學堂上課10天，她就將剛攢下的一萬多元血汗錢全部花光。就連工作人員“芊芊老師”都似乎感到有些詫異，老太太竟然會主動給錢。

在微信中，“芊芊老師”問李牧：“你又買了？13000了?！?/p>

“是的，老師，我花了一萬多塊錢，我現(xiàn)在害怕保護不好我的號。老師你一定要保護好我。”李牧說。

跟李牧一樣，多位受訪學員都陷進了對方允諾的造富神話?！败奋防蠋煛背钅琳f：“最多三個月，投入就能回來。之后，視頻上熱門，財源滾滾來?！笨衫钅撂寡?，她雖然每天守在手機前上課，但至今不會制作視頻，“只記得她說的‘錢交得越多，粉絲越多，掙得越多’，其他都忘了”。

除了抓住部分老年人想要發(fā)揮余熱、渴望學習新知識以及賺錢致富的心理，元本學堂也很好地利用了“沉沒成本”效應——擔心已經(jīng)投入的錢拿不回來。李牧在幾次努力熬夜學剪輯卻依然學不會時，曾提出過要放棄，但元本學堂方面告訴她，如果此時放棄，以前的投入就白費了，連最基礎的2580元課程費都拿不回來。擔心沒法收回成本，李牧只能一咬牙，決定再努力一把。

也由此，局中的人越陷越深。

自我價值感被擊碎

直到對話框那頭變得冷漠，漸漸不再回復，很多老人才恍然大悟。

58歲的章強發(fā)現(xiàn)自己可能被騙后，幾個月吃不下也睡不好，至今不敢告訴除了妻子以外的親人們。

意識到被騙后，李牧在出租屋里大哭，接著突發(fā)腦梗死，暈倒在地。鄰居聽到聲響后趕來，她這才撿回一條命。衰退的身體沒法支撐她繼續(xù)打工。她離開北京回了鄭州，“自我價值感被擊碎了”。

對此，北京大學認知與心理科學學院副教授張昕表示，老人比年輕人更容易輕信別人。從醫(yī)學層面來講，這與他們的腦邊緣系統(tǒng)的腦島功能衰退相關。這一腦區(qū)負責處理消極、厭惡的情緒，以及對風險進行評估等。更重要的是，自身價值感的缺失，和對情緒與親密關系的強烈需求，也是這個群體的特點。而許多詐騙案中，詐騙人員都是利用了老年人對追求自身價值感的需求這一點。

目前，相關犯罪嫌疑人已移送檢察院審查起訴。許多人在焦急等待著案件的判決以及血汗錢的退還。李牧說，她以后再也不相信陌生人的來電了。但是，她還是想學點東西。目前，她正在自學中醫(yī)，“希望能管好自己的健康，還能幫幫別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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賣課騙局為何能讓人深陷其中？

公安機關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此類新型涉嫌詐騙案件存在較為明顯的套路。

第一階段，引流。犯罪嫌疑人制作引流視頻，宣傳可以通過拍攝短視頻零成本賺錢，獲取潛在受害者的聯(lián)系方式。

第二階段，洗腦。犯罪嫌疑人主動聯(lián)系客戶，利用專業(yè)話術、虛假聊天記錄，誘導客戶購買其所謂的“課程包”。之后，嫌疑人還會推銷所謂的線上教學及代運營服務，并與受害者簽訂線上合同。

第三階段，造假。犯罪嫌疑人只提供一些網(wǎng)上就能搜到的視頻剪輯教學，并沒有相關實質(zhì)性培訓。當受害者反映視頻沒流量或賺不到錢時，犯罪嫌疑人會進一步誘導受害者付費購買升級套餐。

摘編自《南風窗》《南方都市報》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