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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迷津渡

        2024-11-06 00:00:00孫金貴
        時代報告·奔流 2024年9期

        我推開門,把鞋子放在簡陋的鞋柜上,習慣性地看了一眼陸丹的包。包是我前幾日網購的,灰色,精致,前衛(wèi),但她認為有點兒土,找不到合適的衣服來搭配。我打開燈,整個客廳變得格外空曠和安靜。我徑直走到沙發(fā)邊,仰頭躺下,像一條肥胖的魚,把雪白的肚皮露在海面。終于到了元旦,放三天假,我可以暫時活成自己。

        我摸出手機,點開微信,看了與陸丹的對話框,距離我給她發(fā)信息已整整二十小時。今日凌晨,她給我發(fā)了一張圖片,云南的西雙版納,篝火熊熊燃燒,火苗甩著歡快的尾巴,像極了傣族男女的長發(fā),充滿誘惑和危險。陸丹很自由,像風,來無影,去無蹤。我們結婚兩年來,她如天空的鳥兒,山間的溪流。她沒工作,索性去浪蕩,常常把白天過成夜晚,把我當成過客,把自己當成一滴匯入大海的水珠,把婚姻當成生活的游戲。她說,要把金海雪山的日出拍給我看,要把鼓浪嶼的浪花拍給我看。這幾日,我夜夜加班,偶爾翻看她的朋友圈,看到她用美顏拍攝的雪景,山頭有彌漫的大霧,山腳有多彩的小屋。

        人是會變的,就如我當年喜歡自由的靈魂,可是經過風吹雨打,油鹽醬醋,愈發(fā)感到擁有一個穩(wěn)重甚至守舊的女孩,是多么重要。她能給生活帶來安全、誠實、平順。與陸丹相處以來,我生活搖搖晃晃,惴惴不安。對此,我找她談了幾次,可是,她不是把我踢下床,就是說我頭發(fā)長,見識短。

        我給陸丹發(fā)了一條信息,叮囑她要保護好自己,別擔心我。實際上,她未曾關心過我。我偶爾在夜深人靜時獨自思忖,是不是她的朋友比我對她還好,是不是我的朋友對我也比她來得貼心。許久了,我還盯著屏幕看,渴望看到浩瀚無垠的網絡世界里能飛來一條信息,殊不知,這一切都是徒勞。屏幕像一面廣闊的湖泊,深不見底,掉進去就沒入深淵。我不知道陸丹是一條什么樣的魚,此刻又游到何處。我覺得無趣,便躲進書房。我翻騰了許久,梭羅的《瓦爾登湖》映入眼簾。這是我大學時最愛的一本書,常常放于書包,置于枕邊。

        我抽出書,書角已蓋上一層薄薄的灰。我用紙巾認真擦拭后,翻開扉頁,有歪歪斜斜的字跡:“2013年盛夏,和她購于西西弗書店。”正當我認真琢磨這字句時,書中掉落一張照片,像一片秋葉,蝴蝶般緩緩落在我的腳背上。我彎下腰,輕輕撿起,像拾起了一把生銹的鑰匙。

        頃刻間,回憶如洪水猛獸,沖開那道早已銹跡斑斑的閘門。

        我把楊英的名字輸入電腦時,已過凌晨一點。雙手抖動,由不得我掌控。心如小鹿般亂撞,有羞愧,有悸動,有難言之隱。我在QQ上查找“楊英”,未發(fā)現(xiàn)任何蹤跡。她大概早已把我刪除了,像刪掉一個不小心打錯的字,或刪掉不應該出現(xiàn)的表情包。我在微信上查找,亦空空如也。這十年來,我的手機也換了很多個,卡也換了幾張,電話號碼早已遺落在時光里。我一條一條地認真查看那些年她在我空間的留言,都是無關緊要卻無微不至的話語,如今像一只只失去生命的螞蟻,密密麻麻地躺在屏幕上。我有些失落,仰躺在座椅上,窗外的北風刮得窗欞吱吱響。

        我再一次拿出夾在書中的照片。楊英穿一條碎花裙,身材纖瘦,高挑,勻稱,長發(fā)及肩,略有彎曲,面帶笑容,像極了身旁怒放m9ms/32l/BXv6FK5w4bcTnN19TYdf4gXNjyEoKsEjo8=的薔薇。那時我們喜歡薔薇,常常折一兩枝放在寢室的書架上,看它日日伴著時光流逝,悄悄褪下鮮嫩的光澤。我那時穿得老土,梳著偏分,但頗具自信的笑容,與搭在她肩上的右手,形成瀟灑的姿態(tài)。這剛好對她進行有效的正襯,如同綠葉襯托紅花,雄鷹襯托藍天,白云襯托大海。我拿著照片仔細地端詳,像撿到一張老片子,里面放著老舊的電影。雖然略帶卡頓,但每幀都能定格特別的青春。我呆呆地看著這些畫面,眼淚不知不覺地流下來,窗外的北風不知道,只會發(fā)出無謂的咆哮。

        我再一次把楊英的名字輸進百度時,發(fā)現(xiàn)同名的人很多,有的是醫(yī)生,有的是教師,有的是律師,有的是老太婆,有的是小孩子。我逐個查看,沒有一個和楊英同齡的女子。楊英和我相遇時,正值21歲,亭亭玉立,笑容可掬,如今剛好過去10年,她應該31歲了。她的容貌,已雕刻在腦子里,鑲嵌在心臟上,任憑歲月如何無情地流走,我始終不會忘記。

        我試著聯(lián)系她的閨蜜,那位在夢想課堂上認識的胡同學。我在QQ上翻了許久,才翻到胡同學的名字,先打了個招呼,問她是否還記得我,又輸入一些寒暄話,才進入正題。

        我問她,楊英是不是還和你在一起?

        她很久才說,沒有。

        我疑惑地問,她不是畢業(yè)就和你一起考到安城的嗎?

        她很快回復,她是考上的,但后來放棄了。

        那你知道她現(xiàn)在在哪里嗎?

        她又很久才說,沒有,我也一直在找她。

        我更加疑惑了,說,你也在找她?

        是的,她畢業(yè)那天搬出寢室,我們就沒有再見過面了。

        你真是她的好閨蜜啊,為什么她去哪里也沒有給你說?

        她說,我也很納悶,這是這幾年我最不解的事情。有人說她在保密局工作,有人說她落入傳銷,甚至有人說她成了失足女。哎,你為什么要問她的情況?你們不是早就……

        我心里空空的,像有一股冷風吹過,刮得心臟生疼,許久才回了句,謝謝你,我知道了,有機會來這邊玩。

        第二天早晨,我睡到九點,冬日的陽光特別白凈,刺眼,直直地從窗外跳進來。我一夜都在做夢,亂七八糟,零零碎碎,像極了遠山上還未散盡的迷霧,讓樹林和山峰若隱若現(xiàn)。我下了床,洗漱完畢,煮了一碗面,囫圇下肚,挎著書包,出了門。

        我是昨晚上床時,決定要去一趟曾經就讀的大學的。自從畢業(yè)后,就再也沒回去了。在大學時光里,毫不掩飾地說,楊英的名字代表了某種特殊的意義,甚至可以說,沒有楊英的存在,我的大學就如空空的行囊,除了裝一堆沒有多大意義的雜志和名著,以及頗具真情的三朋四友,好像真找不出什么特別的記憶。我走到車站,給陸丹發(fā)了一條微信,像必不可少的程序。我迅速地跳上開往陽城的高鐵,找到位置時,陸丹就發(fā)來信息。陸丹這次回信息飛快,讓我猝不及防,不可思議。

        我點開看,她說,現(xiàn)在忙嗎?

        不忙。

        她用對待客戶的口氣說,那我們談一下吧。

        談什么?

        她說,我們還是離婚吧!

        為什么?

        感覺我不適合在婚姻里。

        我說,是不是很久以前都想說這句話了?

        是啊,只是最近感覺越來越強烈,找不到婚姻的重點和意義。

        我頓了頓,車廂里的廣播響起著名歌曲《梁?!罚?/p>

        “碧草青青花盛開,彩蝶雙雙久徘徊。千古傳頌深深愛,山伯永戀祝英臺。同窗共讀整三載,促膝并肩兩無猜。十八相送情切切,誰知一別在樓臺。樓臺一別恨如海,淚染雙翅,身化彩蝶,偏偏花叢來。歷盡磨難真情在,天長地久不分開?!?/p>

        我沉浸在輕緩的音樂中,如沒入一望無際的死水,表面平靜,漣漪不起,可我已在水底掙扎,痛苦,流淚,呼吸困難。我把頭伸向窗外,一只蝴蝶落在窗臺上,翅膀被劇烈的風胡亂吹起。它似乎在努力保持平衡,陽光穿過薄薄的雙翼,碎花色的絨毛泛起金光。車已到站,速度從一匹駿馬跑成一條老牛,這蝴蝶如落在老牛的脊背上。

        我給陸丹回了信息:待你回來,我們再去民政局吧。

        她迅速地回了個“同意”的表情,死纏爛打般粘在屏幕上。

        我一直坐在位置上。車上的人幾乎走光了,乘務員才走過來,向我遞來疑惑的眼神,說,先生,你是不是到站了?

        我不回答,背起背包下了車。伴著北風,搖著熟悉的公交車,便來到大學校園。

        輔導員是一位女老師。我從窗戶上看過去,她身材纖瘦,眼鏡圓圓。我斗膽進去向她介紹自己,特別強調上過她兩年心理學課程,有一次我在她的指導下表演過一個話劇,叫《作家之死》。為了演好作家一角,我的右膝蓋摔得紅腫。她從家里帶來藥膏,我才跛腳一周就恢復如初。說到這里,她才頓悟般露出驚訝的表情。她迅速站起來,給我倒茶。

        她好奇地說,你咋變化那么大?記得你當初很瘦的???

        我嘆了一口氣,故作幽默地說,哎,生活啊!哪像大學時代?十年來,生活不僅搞大了我的肚子,還搞白了我的頭發(fā)。

        她轉過頭來,看我豪放地拍拍肚子,又指指額頭上邊的那一撮白頭發(fā),便呵呵地笑,說,你還是當初那么幽默。幽默點兒好,幽默是一種心態(tài),更是一種藝術。

        我們坐下來,辦公室空空的,她應該是在加班吧。喝下一口茶后,我說了句客套話,老師辛苦了,元旦了還加班。

        她直截了當?shù)貑?,你是不是有什么事?/p>

        我有些尷尬,說,看來,這么多年了,只要是心中有事,還是一樣瞞不過你。

        她說,你可別忘了,我可是學心理學的。

        我便引入正題,說,還記得楊英嗎?

        她看著我,顯然是忘記了,喝了一口茶,站起來,拍了拍腦袋,反問我,你說的是哪一個楊英?這幾年,我的學生中有幾個楊英,有男有女。

        我繼續(xù)補充道,就是和我一屆的,在我隔壁班,也參演了話劇《作家之死》,在里面飾演一個具有反抗意識的舞女。

        她又拍了一下腦袋,仿佛一個卡頓的唱片,被她這一敲擊,就發(fā)出順暢的聲音。她驚訝地說,噢,你說那個楊英啊,白白凈凈,水水靈靈,像林黛玉,常常表情憂郁,淚光點點??墒牵萜饝騺?,像著了魔。她當時還被我當眾批評,才開始就演得太過,又跳又唱,后面嗓子都快冒煙了。一個好演員怎么是那樣的表現(xiàn)呢?一開始就高潮,那后面怎么還高得上去?穩(wěn)得住,才能收放自如。

        只要談起話劇,她還是像當年一樣如癡如醉,滔滔不絕。我及時插話,不然就要偏題了。我說,你這些年有她的消息嗎?

        她剛想喝口茶,立刻就放下了。疑惑地站起來,盯著我,像看一個問題學生。隨即反問我,她怎么了?失聯(lián)了?

        不知道是不是失聯(lián),反正現(xiàn)在我想找到她,但不知道從哪里開始。

        她更疑惑了,喝下一口茶,說,你找她干嘛?你們之間有什么過節(jié)嗎?

        我也被她這直搗黃龍般的問法,弄得身心顫抖,便說,不是,但我就是想找到她。

        想?你還沒有結婚嗎?

        我停了一下,喝下一口茶,慢吞吞地說,結了。

        她哈哈地笑起來,還是像當年那么爽朗,明快。她隨后說道,你不會是忘不了舊情人吧?哪有結婚了還想著另一個女人的。

        我說,老師,你別誤會啊,她這么多年沒和我聯(lián)系,而且我問了和她玩得好的幾位同學,都說她這幾年像蒸發(fā)了一樣,無蹤無影,所以我便想來查個究竟。

        她目不轉睛地看著我的一舉一動,像能從每個表情中讀出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繼續(xù)問,老師,你可知道她在畢業(yè)的時候有什么異常嗎?例如有沒有給你說過什么特別的事情,和什么特別的人往來?

        她說,時間這么久了,忘記了。不過,電腦里和檔案室里,應該能找出她的一些信息。

        她翻出以前學生的資料,找了很久,才找到楊英的資料。點開一看,除了一張?zhí)盍嘶拘畔⒌谋砀瘢际仟剬W金、三好學生和征文比賽等等證書。這些信息沒有多少價值,我便請老師領我去檔案室查找。老師說,按照規(guī)定,去檔案室內查資料,必須要有相關單位開具的申請。我便不知所措了。她笑著說,既然認出你是我的學生,那我就給你行個方便,你把身份證復印出來,在背面寫個申請,蓋個手印。

        我立刻掏出身份證,快速復印,拿起筆來刷刷地寫。她一邊看我寫,一邊慢慢回憶與楊英的接觸。這楊英的性格,屬于抑郁型。這種類型的性格,體驗情緒的方式較少,穩(wěn)定的情感產生很慢,但對情感的體驗較深刻、有力、持久,而且具有高度的情緒易感性。這種性格一般表現(xiàn)為行為孤僻、不太合群、觀察細致、非常敏感、表情忸怩、多愁善感、行動遲緩、優(yōu)柔寡斷……

        她像背書一樣,令我回憶起她的授課方式。誰背不出她安排的內容,就要把誰拿來仔細分析一番,弄得該生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尷尬無奈,活像個雕塑,任憑她仔細揣摩和鑒賞。我寫完申請,雙手遞給她。她看都不看,就放進抽屜里,找出鑰匙,去到旁邊的檔案室內,在浩如煙海的卷宗里,如同大海撈針,很久才翻到楊英的檔案。我急忙打開,里面裝著一張就業(yè)推薦表,還有部分獲獎證書。尋找到這里,除了電話號碼,還是沒有發(fā)現(xiàn)其他有用的信息。

        我仿佛走入了死胡同,猶如一條河流,忽然消失在沙漠里。

        懷著失落的心情,我和老師道了別,慢慢地踱出辦公室,幽魂一般游走于校園。大學生們都放假了,留下空蕩蕩的校園,守在白茫茫的大霧中。天空下著蒙蒙細雨,高樓、長廊、樹木、路面,處處都變得濕漉漉的,像剛從水里撈出來一樣。我東瞧瞧,西看看,不知不覺就來到鑒湖邊。湖中荷花早已枯萎,只留下殘葉陪伴一湖的金魚。我記得,我和英子演完話劇《作家之死》的晚上,月光皎潔,猶如銀灰。我們在眾人的鮮花與掌聲中,悄悄溜出來,一口氣跑向這湖邊。

        她說,想不到效果會這么好,上臺前,心都跳到嗓子眼了。

        那后面咋不緊張了?

        她說,聽到你那幾句抑揚頓挫的臺詞,特別是拼盡全力摔出那一跤,我徹底入戲了。

        她欣喜而自信的笑容,被明明的月光交融,映襯,似乎有潔白且含苞待放的蓮掉進心里,逐漸綻放。也就是從那天開始,我們常常騎著自行車去魚洞峽,常常在自修室里學習,常常在浩如煙海的圖書館里看書,常常相約一起為學院排練節(jié)目,常常在宿舍樓下憧憬未來。

        月光拖著長長的尾巴,將我孤獨的身影映在鑒湖中,蓋住幾聲凄凄暗暗的蟲鳴。

        校門口那家火鍋店人聲鼎沸,客人絡繹不絕。我勉強找個角落,召喚了很久,才等來高挑的服務生。她看我只是一人,還將背包放在另一條凳子上,便有些不耐煩。我趕緊拿起背包,抱在懷里,她便順勢拿走凳子,問,你是一個人嗎?

        是的,一個人。

        她提著凳子去另一桌,那里有肥胖油膩的男子抬著屁股,如蹲馬步一般等待服務員的寶座。服務員把凳子移到他屁股下,笑嘻嘻地扭著屁股回了廚房。

        看到這里,我不禁感嘆,十年了,這家叫“好運來”的火鍋店生意還是那么好,服務員雖然花容略失,但風格未變,態(tài)度更是保留完好。我以前常與楊英來這家吃火鍋,就已經習慣性地領略了她的“特殊服務”。我說,英子,要不,我們換一家吧,這家人太多,態(tài)度又差。

        她說,那些都不重要,人多,我們可以等;態(tài)度差,我們可以忍。

        我明知故問,那為什么非要選擇這家?

        她總是意味深長地說,便宜又好吃。

        我被她說服了。那時候,我們的確沒錢。為了能多點零花錢,我們常常去迷津渡發(fā)傳單。有一次去發(fā)一所學校的招生簡章,老板看出我們關系親密,擔心我們不認真,強行把我們分開。我生氣地找老板理論,結果他用居高臨下的眼神看著我,意思是這年頭居然還有人和他談要求,而且是這么無理可笑又過分的要求。我還想繼續(xù)爭取,可是英子拉住我,迅速地穿上宣傳服。宣傳服是一只大熊貓,淡黃色,毛茸茸的。穿上它,像進了蒸籠。

        我們頂著似火烈日,在相鄰幾條街的人群中來回穿梭。記得那天下午四點過,天空忽然烏云密布,黑云壓城,那瓢潑的雨,打在我凌亂的頭發(fā)上,如頂著花灑,走在河中。我跟小組匆匆回到單位后,在慌亂的如同落湯雞的人群中找不到英子,便急吼吼地問她那隊人。他們都說沒看見,我便越加著急,像一頭火燒屁股的公牛,毫TgWbCl2W9tYDY6iAsZnX0g==不猶豫地沖進如注般的大雨中。當我跑到很遠很遠的小巷子里時,才看見英子躬著腰,卷縮在龐大的熊貓服里,右手把宣傳冊護在衣服里,左手擋住頭頂?shù)挠晁?。那些無情的雨水,調皮得像發(fā)了瘋,從衣服縫隙里灌進身體。她看我跑到面前,覺得不可思議。我趕緊脫下上衣,蓋在她的頭頂。她還緊緊地護住宣傳冊,我便一把搶過來,說,都什么時候了?要它干嘛?便用力扔進旁邊的垃圾桶。

        狂暴的大風廝打著頭頂,猶如強勁的臺風席卷矮小破舊的房屋。我們依靠著走在無人的街道,雷鳴電閃,樹木搖動,腳下的水,匯聚成河。我們涉過一條條大大小小的河流,冰冷,污穢,但內心也正生出一條河流,不過,泛起的不是沉渣和污水,而是灼熱甚至滾燙,漾起漣漪,蕩起浪花。這浪花席卷了我的全身,拍打著周身血脈,撞擊著心臟,撥動著腦海,彈奏著心弦。我忽然把頂在頭上的衣服拋向天空,如大雨掀翻了屋頂,趁機灌注在滾燙的身體里。

        我心頭抖了一下,直愣愣地抱住英子,又松開,兩眼直勾勾地看著她。嘴里半天才憋出一句話:英子,我喜歡你。

        在外人看來,我就像對一只水淋淋的大熊貓表白。我又用顫抖的聲音重復說:英子,我喜歡你,我們戀愛吧。

        服務員端著一盤土豆片,哐當一聲放在桌上。我順便問她,對面那家修車店沒開了嗎?

        服務員回道,開著的,現(xiàn)在估計下班了。

        不一會兒,菜上齊了,是一個干鍋雞小火鍋,配菜很多,有粉條、白菜、豌豆苗、豬血、豆腐等。服務員再次用疑惑和怨怒的眼神看著我,估計是在想,一個人也要吃火鍋,真是打腫臉充胖子。我喜歡吃火鍋,那種辣味和氣氛,總能營造出生活的歡樂和力量。我那天與英子發(fā)傳單回來,在店外等候了一小時,才拼得一個小桌。衣服還有濕氣,可是吃了小火鍋,頓覺暖和起來。我依稀記得她問我,你會不會騙我?

        咋會呢?不以結婚為目的的戀愛,都是耍流氓。

        你會耍流氓嗎?

        我果斷地說,絕不耍流氓。

        我們會心地笑了。

        記得是那年秋天的一個傍晚,我從宿舍出來找她,剛走到她的宿舍樓下,就看到一個男子站在她面前,似有糾纏的意思。我迅速地跑過去,想弄清楚情況,可是她急急忙忙地跑上樓。那男子見她上了樓,便回頭上了摩托車,一溜煙離開了。這男子,我好像在哪里見過。我看到男子的臉上泛著怒色,便覺事情復雜了。我站在樓下給她打電話,她很久才接,開口就說,你回去吧,我不想下來。

        我說,你為什么不下來?

        我不舒服,只想躺著。

        我急急地逼問,你剛才不是下來了嗎?

        她許久才帶著哭腔說,既然你看到了,那我就直接給你說吧,我們不合適,以后你就不要來找我了。

        我說,他是誰?

        她撕心裂肺地說,不關你事。

        我覺得莫名其妙,便憤怒地掛了電話。

        從那日以后,心中似有一團迷霧,生硬,疼痛,涌在胸膛,弄得我惶惶不可終日。輔導員安排的劇目我也無心琢磨,畢業(yè)論文和實習的事情還壓在腦袋里。有一天,我從圖書館查資料出來,看到她獨自一人走進去,便生出尾隨的心。我看她走到書架上,取出兩本書,就自然地坐到我們曾經廝守的位置,環(huán)顧四周,若有所思,哀傷地流下淚來。我立刻給她發(fā)短信,可是她連手機都沒看一眼。我斗膽給她打電話。她手機就放在她面前,我手機里卻說撥打的號碼為空號。她換號了。她是多么不想見我啊!

        有段時間,我一直沒有去參加戲劇社的活動,輔導員對我很不滿意,便給我打電話。我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說,我不想參加戲劇社了。

        她有些苦惱,說,現(xiàn)在有個角色非常適合你,你不來不行。

        什么角色?

        孟昶。

        沒興趣,一個亡國之君。

        她說,我們準備讓楊英來扮演花蕊夫人,你看如何?

        我沉默了許久,便說,你們去找她吧,我確實是想好好寫畢業(yè)論文,實在抱歉。

        你小子最近很怪啊,經常逃課,一副萎靡不振的鬼樣,是不是生病了?

        是的,病了。

        她用關切的語氣說,那好好照顧自己啊。

        火鍋店里又換了一撥人,男男女女,打情罵俏,都是情侶的模樣。火鍋沸騰,像喧天鑼鼓,正在迎接新的儀式。我一邊吃,一邊把頭扭過去,看看對面的那家修車店。那里已亮著微弱的燈光,有男人倚在門上,抽著煙。門前疾馳的車輛,把他本就不清晰的身影斷斷續(xù)續(xù)地遮掩,像一段卡頓的電影畫面。

        吃完火鍋,我從人群中擠出來,慢慢挪到修車店,站了站,便直接走到那男人的面前。從包里抽出煙來遞給他,說,老板還沒下班?

        他疑惑地看著我,說,要修車?

        我撒了個慌,說,準備明天來修。

        他接過煙,問,啥車?

        自行車,以前在你這里修過,不知道還能不能修。

        你盡管放心,我們店都開了十多年了。

        我順勢轉移話題,說,嗯,這我知道,我以前在這里讀大學時就知道你們店了。

        他或許是許久沒人和他說話,顯然來了興致,說,你是這學校畢業(yè)的?

        我說,是的,畢業(yè)十年了,那時候常常來修自行車哩。

        你記性真好。不過,我們店也沒有搬過,連門口的裝飾都沒換過。

        是啊,我都上班十fbQKRUyr2iEKfPCHllAKFZLmUzCYcxgy6t5aPOKZkME=年了,說明你們手藝是可以的。

        你在哪里高就?。?/p>

        我再次撒謊說,哪里是高就啊,就在這學校里混飯吃。

        他驚訝地說,哎喲,大學教授啊,快里面坐。

        他說完,便引著我走進里屋。修車店里,各式各樣的車輪陳列在貨架上,幾輛撞碎車門和車尾的轎車停在墻角,凌亂的零件,像橫七豎八的木柴,堆積在地上。他打開燈,我才看清楚,他穿著單薄的衣服,上衣黝黑,染滿機油,頭發(fā)上蓋著一層灰。夾住香煙的手,黑如炭頭,只有煙頭冒出白亮的火焰。

        我接過他遞來的茶,說,我記得我們有個同學,你是認識的。

        他忽然轉過頭來,半晌才說,你的哪個同學?

        我說,楊英,我們班的女生。

        他驚訝地說,你和她是同班同學?你們現(xiàn)在還聯(lián)系嗎?

        我不緊不慢地說,沒有了,只是現(xiàn)在看到你,才想起來有幾次我看到你到她樓下見她。

        是的,你有她的聯(lián)系方式嗎?

        沒有,我們班的同學都說她消失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他被我這一反問,顯得更加疑惑不解了。

        我繼續(xù)大膽地追問,你與她是什么關系?

        他吸了一口煙說,這個說來話長了,不怕你笑話,也不怕你不相信,她曾經是我的妻子。

        我聽到這里,大跌眼鏡。但我故作鎮(zhèn)定,把跌落到鼻梁上的黑框眼鏡趕緊抽上去,喝下一口茶。繼續(xù)聽他說道,楊英是和我一個村子的女孩子,她父母與我父母關系好,在我們還未出生時,就定下了娃娃親。娃娃親,你知道是啥意思吧?

        知道,指腹為婚。

        是的,在我們那里的少數(shù)民族中,這個很正常。

        我說,那種年代,漢族也有。

        小時候,我們一起長大,算得上是感情很好的,這個你應該能理解。

        理解,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他吸了一口煙,接著說,快要結婚的時候,她還在讀高中。我們就說,你要讀就讀吧,我們家可以一起供,供到大學,出來有個工作是最好的,但是必須嫁給我。記得那年她參加高考,失敗了,她父母又出了車禍,雙腳受了傷,我們就急急忙忙地安排婚事。她是很不高興的,整天哭。

        我看他手中的煙快燒完了,又遞給他一支。他繼續(xù)說,知道她懷孕的那天下午,我心里高興極了,父母還殺了兩只雞,請了家族來喝湯。楊英躲在房間里,怎么叫都不出來,到了晚上,我喝得有點兒醉??僧斘疫M入房間,才發(fā)現(xiàn)屋子里沒有人,后門是打開的。我瞬間感覺壞事了,便踉踉蹌蹌地朝著后山跑,一路追到鄉(xiāng)里的車站門口,才把她抓住,我氣急敗壞,便當眾扇了她兩耳光。那年,我們家輪流守住她,給她做思想工作。可她總是每天都嗷嗷地哭,認為我們都是在害她,讓她這輩子沒有什么盼頭。

        她是不是不喜歡你?

        或許是吧,我才讀完小學五年級就輟學了,那時候她總是瞧不上我。我愛打架,愛逃學,愛惹老師發(fā)火,她總覺得我很幼稚。

        后來呢?她是不是又逃走了?

        后來,她肚子漸漸大了,想跑也跑不了。第二年夏天,她把孩子生下來,出了月子,她就耐心地和我談了一個晚上。她說,她要去復讀一個高三,定要考上大學,乞求我務必要答應她。我是極不愿意的,都做母親的人了,咋還心心念念地要讀書呢?照管孩子要緊。她見我還是鐵定了心不會答應,便拿起床頭的剪刀對準脖子,說,你答應還是不答應,不答應我今晚就死給你看。我嚇得慌忙站起來,腿都軟了。你看她這脾氣,怪得像頭牛。

        你就只好答應了?

        那還能怎么辦?她去復讀的那天,我抱著孩子送她到河邊,給她說,想孩子了,就回來看看,或者來個電話,我去校門口等你,耽誤不了你多少時間。她頭也不回,流著眼淚,拖著行李箱,匆匆地離開了。從那以后,她再也沒回家。我跑到她娘家問,她父母還反問我,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你怎么連個媳婦都看不住?我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我只能背著哭得雙眼紅腫的兒子,焦急地去她原來讀的高中學校找她,可是班主任說,楊英沒有來補習,不知道去了哪里。我一臉茫然,便一家一家學校地訪問。光是我們縣里就有五所公辦高中,七所私立高中。我像大海撈針,連影子都找不到。

        那你是怎么知道她在這個大學的?

        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吸了一口煙,說,那是三年后的秋天了,兒子得了白血病,死在醫(yī)院。一個遠方親戚來看我,他帶著讀大學的兒子來,看到我那種悲哀的情景,他們都紛紛流下淚。那個大學生聰明啊,聽到我講我和楊英的故事,看到我手機里的楊英的照片,就呆了起來。他說,這個女人,他好像見過。我問他在哪里見過?他說,在他們大學,這個女的還在舞臺上演戲,跳了一段舞,演得很好,印象很深。我像看到了一絲絲希望,急忙問,是真的嗎?你真的見到了?他說,是的,后來,我還在圖書館看到她和一個男的一起看書,同出同進,有說有笑。

        我心中一顫,話劇《作家之死》還是很出名的。

        他接著說,把我兒子的事情辦完后,我就與那大學生來到學校,問了很多棟宿舍樓的宿管,才找到楊英。我叫她下樓來,跟我回去,她卻說我無理取鬧。我說,孩子死了。她先是不相信,后又看我哭得悲傷,就嗚嗚地流下淚來。我問她,你是不是跟其他男的在一起?她不說話。我警告她,要是我發(fā)現(xiàn)是哪個男的,我就砍死他。她嗚嗚地哭。我說,趕緊收拾東西跟我走,她說不行。我說,你不走,那我也不回去,你休想和哪個王八蛋在一起。她嗚嗚地哭著跑上樓。我想沖上去找她,但感覺很不合適,那是女生宿舍,稍微弄出動靜就會引來麻煩。

        我手心捏了一把汗,再問,你就一直等她嗎?

        他吸了一口煙,又嘆了一口氣說,是的,開始三天,我在學校門口的旅社住,可是總尋不到她,這校園太大了,我沒有多少文化,走在校園里,總感覺像叫花子進了高級餐廳。我便找了這家修車店,當了學徒,這不,一當就是十多年,可還是沒有看到她。

        我差點流出淚,說,想不到,楊英還有這段經歷。

        他又吸了一口煙,說,你們是同學嘛,她怎么會把這些事52Fc+8DM1zAwssr53+LxU2E/u3jvkc5de0pUxctAXvw=情告訴你呢?

        我問他,十年了,你現(xiàn)在恨她嗎?

        他靠在沙發(fā)上,嘆了口氣,又抽了口煙,半晌才說,不好說了,真不好說了,但是我倒是希望找到她,讓她給我一個當面的說法,事情不經歷也經歷了,回不去了。

        你還要繼續(xù)呆在這店里嗎?

        是的,等我把錢存夠了,我準備把這店接過來,一輩子就守在這里。

        他呆呆地仰起頭,看著黑沉沉的天花板,有淚水滑落在他臉龐。

        我又抽了一支煙給他,說,老板,你放心,總會找到的,地球是圓的。

        我喝了一口茶,站起來說,如果明天沒事,我就把自行車推來麻煩你。

        他見我要走,便說,好的,小事情,有時間常來坐坐,既然是英子的同學,又是學校教授,那自然就是熟人了。

        我說,客氣了。

        我走出好遠,他又走過來,從包里急忙地掏出福貴煙,熱情地遞給我,還給我點上火,低聲地說,有了英子的消息,麻煩一定要來告訴我。

        我點點頭,默默地走在北風中。大道上緩慢的車流,像一條粘稠的河。那個修了十多年車子的男人,被暗黃的燈光抖落身影。

        第二日,陽光穿過疏疏朗朗的梧桐,灑在人群熙攘的迷津渡。迷津渡是明河邊的渡口,各式各樣的船只,倚在古舊的碼頭邊,像極了疲憊的船夫靠在船頭。河岸是一排細柳,垂下千萬條枯瘦的柳枝,迎著河面的微風搖曳生姿。三兩只鳥兒在樹枝上,發(fā)出單調的鳴叫,五六只水鳥在河面自由漂浮。我在碼頭坐了一會兒,看著旁邊的街道人來人往,頓覺這一處安靜極了,像極了鬧市中獨辟的桃花源。

        我與楊英被大雨淋透的那天,領了工資出來時,老天像突然關上淚腺,慵懶的陽光播撒大地,地上的河流一會兒就被下水道吞噬。我們穿著濕透的衣褲,穿著如青蛙般發(fā)出嘰嘰咕咕鳴叫的水鞋,高高興興地跑進一家商場。我們一天的工錢,才夠她買一條褲子。我看到她高興得兩頰紅暈,如綻放的薔薇。

        那天我們也是來到這碼頭休息的。傍晚時分,霓虹燈映在河里,仿佛倒立著一座繁花似錦的城市。鱗次櫛比的高樓,五顏六色的燈光,人潮涌動的身影,在河中熱鬧極了。海面上駛來一艘客船,高大宏偉,氣勢逼人,上面是熱鬧的餐廳。有人觥籌交錯,劃拳喧鬧;有人吹起笛子,唱起《梁?!罚骸氨滩萸嗲嗷ㄊ㈤_,蝴蝶雙雙久徘徊……”湖中有兩只鴨子在嬉戲,樹上有兩只喜鵲在打鬧。

        楊英靠在我的肩上,金色的霞光落在她臉龐。她輕輕地說,你不會是耍流氓吧?

        我幽默地說,我雖未出家,但也不打誑語。

        她微笑著說,無論發(fā)生什么都不會拋棄我嗎?

        我說,天崩地裂,也崩不了我的心,裂不了我的愛。

        無論過去我是什么樣的人,你都會一如既往地愛我嗎?

        今天的你已不是昨天的你,因緣際會,海枯石爛。

        她笑著說,你啊,咋這么久才說出口。

        我也笑著說,這種人生大事,必須要講究天時地利,這不,老天都感動哭了。

        那天傍晚,我們守在迷津渡,擘畫輝煌的人生,包括當前的畢業(yè)論文、實習工作和未來就業(yè),等等。我們感受到生命的意義,青春的勃發(fā),每一字一句都充滿挑戰(zhàn)和力量。我們喜歡這樣的挑戰(zhàn),因為她有許多的可能,有許多迷,讓人捉摸不透,又欲罷不能。我說,人生就該如此,要不斷地發(fā)現(xiàn)生活的迷,不斷去解答這些迷,這就是人生的意義。要是像《紅樓夢》中賈寶玉游了太虛幻境,看出那些女子的命運結局,卻又日日與這些本就沒有好下場的女子廝混交游,那就太悲傷了,如看鮮花逐日凋落,卻無可奈何。

        她很贊賞我的觀點,并暢想我們就留在陽城工作。她說,我們對陽城基本上也了解了,就這迷津渡是最喜歡的地方,山清水秀,楊柳依依,岸芷汀蘭,鳥語花香,白天上班方便,夜晚逛街熱鬧,靠醫(yī)院,傍學校,簡直是宜居寶地。

        我說,是的,這個地方不錯,要是能在這里買套房子,那我們才真是走出大山,走上成功階層,沒白活這輩子。

        她說,是啊,這就是咱們近十年的夢想了。

        我們會心一笑。船上的《梁祝》又重復起來,這回是一個女孩的聲音,清麗婉轉,久久回蕩。一雙蝴蝶飛到我們面前,停在干凈的石凳上,五彩繽紛的花紋,鮮艷奪目,恍如花衣。

        北風呼呼地吹在臉龐,把遙遠的思緒帶離腦海。我悵然若失地站起身來,雙手抱住身體,弓著腰走過馬路,來到一家奶茶店。奶茶店里人流稀少,開著暖氣,我便尋了一個靠窗的位置坐下來。我點了一杯草莓奶茶,便坐在窗前,看著對面的商城里人群來往。商場門口有一個跳舞熊,手里提著一袋傳單,有人就發(fā),沒人就伴隨著音樂跳舞。一些小朋友從商場出來,紛紛要求合影。它有時偏著頭配合,有時雙手做出個桃心狀,有時還會抱起小孩。小孩們合影結束后,就會在它屁股上拍上一巴掌,呵呵地笑著離開。

        手機突然震動了一下,一條短信飛了進來。我點開看,是陸丹發(fā)來的:我回來了,明天去民政局吧。

        我把眼神繼續(xù)移到那只跳舞熊上,它賣力地重復著相同的動作,仿佛一只充電的機器熊。又一撥人從商場里出來,這只熊又和他們合影,剪刀手,桃心狀,抱起小孩。這時,奶茶店里播放的音樂換成了《梁?!?,我看見一只蝴蝶緩緩落在窗臺上,金色的夕陽映紅它的外衣。

        北風吹來,呼呼地打在窗欞上,蝴蝶縮了一下翅膀,飛走了。我急忙轉頭看那只熊,卻不知道去往何方?;蛟S明天還會來,或許永遠也不會來了。

        作者簡介:

        孫金貴,90后,貴州省作協(xié)會員,有作品發(fā)表于《星星》《延河》《山東文學》《時代文學》《貴州作家》《貴州都市報》等報刊,入選多種選本?,F(xiàn)為六盤水市第二十三中學高中語文教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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