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爾莊園的野天鵝
樹木呈現(xiàn)出秋天之美,
林間道路也已不見泥濘,
水面在十月的晨曦下
反映了一片靜靜的天空。
湖水漲滿,亂石之間的水波
漂游著五十九只天鵝。
從我第一次把它們清點,
這已是第十九個秋天加諸我身。
我看到,在我還沒數(shù)完之前,
它們突然拍打翅膀
呼啦啦地升空、散開,
盤旋成巨大斷開的環(huán)形。
我凝望過那些具有驚人之美的造物,
而現(xiàn)在,我的心暗暗發(fā)痛。
一切都變了,從我第一次聽見它們,
在這湖水的岸邊,晨曦之中,
翅膀撲棱棱地在頭頂分明敲打,
那是一種更輕微的踩踏。
就這樣也沒感到疲倦,它們成雙結(jié)對,
不是在寒冷、親切、美好的
溪流中劃動,就是在空氣里爬升。
它們的心還沒有變老。
不管游蕩在哪里,從它們心上
總能找到激情或征服的欲望。
但如今,它們漂浮于這靜靜的水體
那么神秘、美麗。
當我某一天醒來,發(fā)現(xiàn)它們
已然飛走,卻不知會在什么樣的燈芯草里
筑巢,在哪一處湖邊、池中
取悅?cè)藗兊难劬Γ?/p>
懷念羅伯特·格里高利少校
一
既已在此古塔勉強安家,
我想一一列舉無法和我們
湊一盆泥炭之火共進晚餐的朋友,
談話進行到深夜,沿狹窄的
旋梯爬到頂樓,躺在床上:
被遺忘的真理的發(fā)現(xiàn)者,
或僅只是我年輕時的伙伴,
全都,全都是我腦中的亡靈。
二
每當有新朋遇見舊友,不管
哪方表現(xiàn)冷淡,都會讓我們受傷,
痛苦住在我們心中的感受里,
不缺鹽的喂養(yǎng),淹流不絕,
爭吵起來也往往是劈頭蓋臉;
但今晚我要帶來的朋友
不會在我們之間激起爭吵,
因為涌入我腦海的全是亡靈。
三
首先浮入腦海的是熱愛學問
勝過熱愛人類的列昂內(nèi)爾·強生,
雖然過于禮貌,以至迂腐;
他對神圣性的沉思歸于失敗,
直到他全部的希臘和拉丁文學問
似乎吹出了號角的一道長音,
稍微逼近了一點他的想法,
他夢想中的無法揆測的圓滿。
四
接下來是好奇的約翰·沁孤,
那個向死之人選了塵世當文本,
在墳墓里也從不會安生,
經(jīng)過了漫長的旅行,天黑時
猛然發(fā)現(xiàn)一處被棄絕的
最為荒涼、亂石嶙峋的地方,
天黑時發(fā)現(xiàn)一道激流,
如他的心臟般熱情、簡單。
五
然后我想到老喬治·潑萊克斯芬,
年輕力壯時,以他在賽會
或馬場展現(xiàn)的馬術(shù)聞名梅奧郡,
后來卻變得遲緩、常常陷入深思;
這也證明不管多么純種的馬
多么健壯的人,雖然激情澎湃,
也會活成荒謬的星星,在牽引下
相互傾斜,構(gòu)成刑相和三分相。
六
很多年他們都是我親近的伙伴,
簡直成了我的心靈和生活的一部分,
如今,他們的臉龐不再呼吸,
看起來像從舊畫本里出來的一樣;
我已習慣了他們的呼吸的缺席,
卻絕對無法接受我親愛的朋友的愛子,
我們的西德尼,我們的天之驕子,
也分享了死亡的粗暴。
七
因為如今喜悅之眼見到的一切
都曾是他愛過的;被風暴刮斷的、
把影子投在路上和橋上的老樹;
立在那條溪水的岸邊的塔樓;
每晚都有牛來飲水的淺灘,
牛打破水面的平靜,受到那聲音
驚嚇的水雞不得不轉(zhuǎn)移地方;
對你,他也許曾是最熱情的歡迎者。
八
他曾帶著獵狐犬,騎馬
從泰勒城堡飛奔到洛克斯堡那邊
或艾瑟凱利平原,沒人能跟得上他;
在孟森,他躍馬跳過一個
危險的壕溝,半個競技場的人
都閉眼不敢多看,驚嘆他
比賽的馬匹怎么連嚼子都不戴?
然而,他的大腦比馬蹄更快。
九
我們夢到一個大畫家,簡直是
為了寒冷的克萊爾島、戈爾韋的
礁巖和荊棘,為了體現(xiàn)我們的秘密秩序的
那些冷峻的色彩和纖細的線條而生,
凝視之心通過此秩序,集聚了雙倍力量。
戰(zhàn)士,學者,騎士,三位一體,
他強大的內(nèi)心激情尚未耗盡,還有
余力著書立說,愉悅整個世界。
十
還有誰比他給我們提供了
更好的專業(yè)知識?關(guān)于一座房屋,
所有那些有趣的錯綜復雜,
不論是五金,還是木工,
石膏模具,抑或是石頭雕刻。
戰(zhàn)士,學者,騎士,三位一體,
所有這些活計他都干得完美,
每個門類都像有一生專攻。
十一
有些人燒潮濕的柴火,別的人
把整個易燃世界在小房間里
付之一炬,我們剛一轉(zhuǎn)身,
光禿禿的煙囪便徹底燒黑了,
因為火光一閃,一切都已完成。
戰(zhàn)士,學者,騎士,三位一體,
他成了所有生活的典范。
我們憑什么設想他會梳理白發(fā)?
十二
看著那風痛苦地抽打窗板,
我企圖在腦海里回顧所有那些
成年人努力過的,童年期愛過的,
或者男孩子氣的智力認可過的事物,
給每一個都配上相稱的評語;
直到想象力帶來了一個更合宜的
歡迎;但關(guān)于此次新逝的念想
攫去了我的心臟,使我無言。
一九一三年九月
既然還有理智,你們?yōu)槭裁?/p>
還在油膩的錢柜里摸索
有了一便士卻還要添上半個,
不停祈禱,虔誠得發(fā)抖,
直到把骨髓從骨頭里榨干?
好像人生下來就是要祈禱、省錢:
浪漫的愛爾蘭已經(jīng)死亡、遠去,
和奧·萊里一起躺進了墳墓。
但他們,是不同的一群人,
他們的名字能讓你停止孩子氣的玩耍,
他們像風吹遍了世界的角落,
他們哪里有時間祈禱,
因為劊子手的繩索已為那些人纏好,
還有什么,上帝啊,他們能夠拯救:
浪漫的愛爾蘭已經(jīng)死亡、遠去,
和奧·萊里一起躺進了墳墓。
難道是因為這,野鵝才打開
灰色的翅膀,迎接每一波漲潮;
因為這,才會有所有鮮血的拋灑,
因為這,才會有愛德華·菲茨杰拉德的犧牲,
羅伯特·埃米特和伍爾夫·堂,
所有那些勇敢之人的瘋狂?
浪漫的愛爾蘭已經(jīng)死亡、遠去,
和奧·萊里一起躺進了墳墓。
難道我們能逆轉(zhuǎn)歲月的車輪,
把那些亡故的人從孤獨和痛苦中
原封不動地召回?你卻聲稱
都是因為“某個女人的金發(fā)
讓每個母親的兒子都為之發(fā)狂”:
和他們的奉獻相比他們本身輕如鴻毛,
別打擾他們了,既然他們已經(jīng)死亡、遠去,
和奧·萊里一起躺進了墳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