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是誰,我們從哪里來?”在人類演化的歷史中,這是一個被問了千萬遍的問題,也正是付巧妹傾注了大量精力的領域所在。這名“80后”女科學家,在古DNA研究學科取得了許多突破,帶領團隊推動我國古遺傳學研究邁入了世界前列。
記者:古DNA技術是一門新興學科,很多人聞所未聞,能給我們具體介紹一下嗎?
付巧妹:20世紀80年代,古DNA技術在國外應運而生。它是通過現(xiàn)代分子生物學的手段提取和分析保存在古代人類和動植物遺骸中的古DNA分子,用來研究人類起源與遷徙路線、人類遺骸的性別鑒定等內(nèi)容。這種技術解決了很多傳統(tǒng)手段沒辦法解決的一系列科學難題,被譽為打開古代生命奧秘的金鑰匙。
古DNA技術除了能研究年代較為久遠的古人類,對現(xiàn)在人們的健康也會有一些積極的啟示,了解人類進化的來龍去脈可能會為現(xiàn)在的人類健康問題提供很重要的遺傳學信息??蒲泄ぷ鞯拇_很枯燥也很煩瑣,但它最吸引我的是能探索未知,正是因為這種樂趣,讓我在面對一個又一個困難時,能愈挫愈勇,我非常享受這個過程。我很想還原人類演化歷史,搞清楚其中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也就是我們的祖先一路是怎么走過來,一直走到今天的。作為他們的后代,弄清這些事情就能知道我們自己是怎么來的,想想就很讓人興奮。
記者:大家都說你的求學之路有些“劍走偏鋒”,是什么樣的機緣讓你選擇這個相對冷門的專業(yè)?
付巧妹:我的求學之路的確有點折騰,我老家在江西九江,1998年考進九江師范學校,畢業(yè)后當了一名老師,家里人都很滿意。但我有些“叛逆”,放棄了這份穩(wěn)定的工作,決心重考大學。為此,我特別努力,壓力很大,一下子瘦了20斤。2003年,我終于如愿考上大學,在挑選專業(yè)時,我依然有些“叛逆”,放棄熱門專業(yè),而是選擇了文物保護技術專業(yè)。很多人說,這個專業(yè)既冷門又沒前途,有時候還要風餐露宿,女生怎么受得了。但我鐵了心,扎扎實實學了4年,后來我又放棄保研機會,一頭扎進骨骼生物學。這一路走來,很多人不理解我的選擇,但我想說,自己雖然不走尋常路,但這條路已經(jīng)越走越寬。
記者:你的導師是諾貝爾獎得主斯萬特·帕博,他曾說:“付巧妹是我們招收過的最出色的學生之一?!眹獾那髮W經(jīng)歷,對你的人生和學術之路有著怎樣的影響?
付巧妹:我是2009年獲得中國科學院碩士學位后,有了去德國馬普進化人類學研究所學習的機會,這是世界排名前三的研究機構。去德國之前,我認為古DNA是和骨骼打交道,到了那里才知道,這個技術在國際上是新興的頂尖科學,是從殘存的考古遺跡提取出DNA,分析、研究人類的演化歷史,和我之前所學的專業(yè)知識差距很大。在實驗室看著一堆操作儀器,我一頭霧水,特別焦慮。沒辦法,我只好一邊惡補人類演化知識,一邊學習基因測序等生物信息技術。
我的導師斯萬特·帕博是一個非常執(zhí)著和熱情的人,他很享受攻克學術難題的過程,工作時態(tài)度嚴謹,對學生要求很高,他不會簡單地告訴你應該怎么做,而是引導你自己動手動腦。我很感恩,遇到了這么優(yōu)秀的導師,是他讓我知道,堅定自己的興趣會有源源不斷的動力。那段求學經(jīng)歷,不僅讓我確立了此后的研究方向,更培養(yǎng)了我嚴謹細致的工作作風和正確的科學理念。
記者:你在國外求學多年,已取得了不少成就,也獲得了高度認可,是什么促使你下決心回國的?
付巧妹:結束德國的學業(yè)后,我去了美國,在哈佛大學醫(yī)學院遺傳系繼續(xù)做博士后工作,工作一結束就回國了。回國的理由很簡單,因為我從沒想過定居國外,踏出國門那一刻,我就堅定自己肯定是要回來的。導師斯萬特·帕博也很支持我,鼓勵我回到中國繼續(xù)做研究。
我是2015年底回國的,2016年1月,我擔任中科院古脊椎所古DNA實驗室(現(xiàn)為分子古生物學實驗室)主任,那年剛好32歲,一邊組建團隊,一邊培養(yǎng)學生,信心滿滿。如今,我的這支隊伍已成立七八年,平均年齡僅33歲,被稱為人類演化研究的“夢之隊”,這是一群真正熱愛這個方向、沒有功利心、愿意為之努力工作的人,朝氣蓬勃、奮勇向前。能從事自己擅長并熱愛的工作,我心滿意足。我的研究重心在東亞人群多樣性及演化歷程方面,我一直覺得,中國人有責任弄清楚生活在這片大陸上的人是怎么演變的。
記者:作為一名奮戰(zhàn)在科研前線的女科學家和一個三胎媽媽,你是如何兼顧的?
付巧妹:這要感謝家里的老人,三個孩子是在我的實驗室起步那幾年相繼出生的,是老人的幫助讓我既能做個好媽媽,又能發(fā)展事業(yè)。不過,老人畢竟不能代替父母,孩子們漸漸長大,我知道他們非常渴望母親的陪伴,總是盡量抽時間和他們待在一起。尤其是晚上,只要不出差,我都自己哄孩子們睡覺,等他們睡著后,再繼續(xù)工作。
很多時候,老人是理解我的工作的,但有時候也會帶著心疼“埋怨”我。記得有一次,媽媽看我即將臨盆,可還是放不下工作,不停地加班,非常擔心。
后來我回國當了實驗室主任,比以前更忙了,媽媽忍不住嘮叨:“人家工作都是先苦后甜,你怎么越來越苦了?”說心里話,我挺享受媽媽的嘮叨,被親人關心和重視的感覺很幸福。
我認為,陪伴孩子們的過程,也是自己成長和進步的過程,他們會提出很多奇奇怪怪的問題,常常引發(fā)我去思考。也正是因為這樣,讓我在無形中積累了很多新的知識點。很多時候,當別人知道我有三個孩子,都非常驚訝,甚至還有人脫口而出:“付巧妹也帶孩子?”我有些啼笑皆非,我是一名女科學家,也是女兒、妻子和母親。我有多重身份,不同的情況,不同的角色,不同的責任。當然,我承認,一個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怎樣分配自己的“能量”,我也曾一度迷茫,也曾因為太累而影響健康,不過現(xiàn)在終于找到了平衡點。我始終認為,女性是科研領域不可或缺的力量,雖然我們面臨很大的挑戰(zhàn)與困境,但依然勇往直前。
記者:如今,中國已在古DNA學術領域凸顯出不可忽視的國際影響力,這背后離不開你和團隊的努力,對于邁入科研領域的新人,你有什么樣的寄語?
付巧妹:我之所以培養(yǎng)那么多學生,是希望找到真正喜歡這個學科領域的人。學科的發(fā)展需要真正喜歡它的人去研究和探索,哪怕只有一個人,都是學科發(fā)展的一股力量。
身為一名科學家,做科研要永遠保持一顆好奇心,這樣在探索過程中才能不放棄、不設限。如果失去了好奇心,就可能會很安逸地停留在自己熟悉的領域,舒適區(qū)會讓我們喪失很多動力,不愿意再去嘗試、去挑戰(zhàn)。另外做科研要聽從自己內(nèi)心的聲音,這樣才有勇氣和毅力一直走下去,就算付出很多,你也會覺得這是一種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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