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治愈他，不能說對但也沒全錯。分離一年的時間里，他念她以致失眠，所有病由都是來源她。

一

九月的南興市是個艷陽天，校園里墻角的木芙蓉粉紅和純白交輝相映開得正好，恰是新生報到的日子。

柳杺不是新生，但今天也是她重返學(xué)校的日子。

一年前，因為生病休學(xué)，如今回來仍是大四學(xué)子。

柳杺拖著行李箱來到宿舍樓下，聽到有人踩著噠噠聲下樓，她停下來將行李箱拉到一旁，屏息低頭緊靠著墻試圖以此方便給他們讓路。

她本以為就此沒人注意到她時，從鐵門外走進一個人，接著一雙潔白球鞋落到了她視線里，她循著視線往上，映入眼簾的是眉尾稍揚下是透亮有神的星目，有幾縷劉海搭在他額間，嘴角掛著淺淺的笑，氣質(zhì)干凈清朗。

“白煜？你怎么也在這里？”柳杺驚呼道。

柳杺在北城養(yǎng)病一年多，前不久才剛回來就在家門口遇見了白煜，對方說是慕名而來，想請她幫忙做一幅畫。

柳杺曾是南興市小有名氣的繪夢師。

繪夢師，以筆作畫，將那些光怪陸離的夢境做成一幅畫像，也可以治愈內(nèi)心有遺憾的人。

但考慮到她剛回來，一路奔波，作畫一事就先擱置了，一來二去的，兩人也算是朋友。白煜輕移著眼，看見柳杺身旁的行李箱，不答反問道：“你住幾樓？”

“?。苛鶚??！?/p>

話剛落，白煜便幫她拎著行李上樓，柳杺猝不及防，只能揚聲向他道謝：“啊我記起來了，上次你好像說過你也在這所學(xué)校讀研？”

“嗯，路過這里剛好看見你?！卑嘴弦豢跉鈱⑺男欣畎岬剿奚?，又說，“我在隔壁歷史學(xué)系，有事可以隨時找我。”

“這樣啊，真是謝謝你！”

白煜本科是在隔壁985學(xué)校讀的，曾是學(xué)校里的優(yōu)秀學(xué)子，加上長相和能力出眾而被人所知，如今又是本校在讀研究生，也算是名聲大噪。柳杺雖是休學(xué)一年，曾經(jīng)為了做兼職而成為繪夢師，接單的對象多之又多，哪怕是休學(xué)回來，同屆的室友已經(jīng)畢業(yè)，但還是有人也認(rèn)識她。

因此新室友見到他們倆并不驚訝，還很熱情地招呼。白煜禮貌點頭，剛想說什么手機響了，他走到陽臺邊接通，也不知道與電話那頭說些什么，只是余光頻繁地往柳杺方向瞥，新室友看在眼里并不說話。

柳杺沒注意到，只想著趁著這功夫簡單收拾一下，怎么說白煜都幫她拎行李箱上樓了，起碼得請他吃點東西表達謝意吧！

白煜掛了電話之后開門走進屋里，問道，“需要我?guī)兔?？?/p>

“不用！你等我?guī)追昼娋秃?。?/p>

白煜沒問要等她干嘛，只是靜靜地站著等她。

宿舍門沒關(guān)，走廊上新生們來來往往，有幫忙搬東西的志愿者，也有家屬們，很熱鬧。白煜的視線落在柳杺的身上，卻是眼神空洞，不知思緒飄向了何處，直到有人出聲喊了他。

“白煜學(xué)長？你怎么在這呀？”

白煜乍然回神，未等他回應(yīng)，出聲的女生看到了柳杺，滿臉驚喜地走進來，歡呼道：“柳杺學(xué)姐？真的是你呀！我還以為看錯了呢！聽說你休學(xué)回來了，沒想到正好碰上！你還記得我嗎？我叫陳雨，對了你這一年過得還好嗎？”

柳杺抬眼看了對方，在腦海里搜尋記憶里沒有這個人之后又低頭，略帶歉意地說：“不好意思啊！我生病了忘了許多東西，沒能記起你。我這一年過得挺好的，多謝關(guān)心！”

“忘了？難道傳言都是真的嗎？學(xué)姐你是失憶了嗎？那你現(xiàn)在……”

柳杺手上的活停頓一下又繼續(xù)，室友在一旁輕咳幾聲，白煜適時走上前去，擋開了女生的視線，說：“晚點再弄吧，先去吃點東西?！?/p>

等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宿舍已被甩開幾米之外了。柳杺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被另一只手握得很緊，想抽開卻因出了汗而更加黏糊，牽她的人似乎沒覺得不合適，倒是她，因這悶熱的天熏紅了臉。

二

誰會直接牽起一個剛認(rèn)識不久的人啊！

來到食堂的柳杺越發(fā)覺得不對勁，本想質(zhì)問他，但對方卻適時放開了，搞得她心里不上不下的，吃飯都在走神。

白煜見她額頭冒著汗又注意力不集中的樣子，他發(fā)覺了不對勁，起身去買了一杯加冰檸檬水，又遞了張紙給她，柔聲問道：“怎么了？身體不舒服嗎？”

柳杺整個人都不太舒服，除了剛剛牽手一事，還有現(xiàn)在時不時會有人經(jīng)過后小聲細語地不知說些什么，許是因為自己敏感多疑，但她覺得被人議論的樣子很難受。她向來有什么就會直說的性子，不問的話她怕把自己憋死，接過檸檬水猛地吸了一大口，整個人都清醒舒爽了許多。

“我們之前是不是認(rèn)識？”

白煜似乎被這突如其來的質(zhì)問給懵住了，但隨即他又放松下來，指尖輕叩著桌子，發(fā)出很有節(jié)奏的“咚咚”聲，有些漫不經(jīng)心樣子。

“算是……認(rèn)識吧?！?/p>

“合著你之前說是慕名而來是騙我呢！”

聞言白煜沒有立即接話反駁，他靠著椅子斂眸不知所想，片刻之后，他又支起身子往前傾靠，直直地看著她，眼底翻滾著她看不懂的情緒。

“抱歉。”他說，“我們以前的確認(rèn)識，但怕你想起以前的事會頭疼，所以就編了這么一個謊?！?/p>

柳杺和白煜曾機緣之下結(jié)識，后來是朋友關(guān)系，但兩人不同校，見面的機會少之又少，只能算是普通朋友。而柳杺生病之后休學(xué)一年里去了北城，白煜則是留下考了本校研究生，如今再相逢，他主動找上柳杺的原因是他時常失眠，看了心理醫(yī)生也吃了藥也沒見好轉(zhuǎn)，于是他想到了換一個新的治療方法。

初露鋒芒的繪夢師-柳杺，是較好的人選。

這就是白煜主動找她的原因。

柳杺接受了這個說法，她咬著吸管，一口酸甜從嘴里潤到全身，一時間煩躁感降了下來。沒想到白煜連她喜歡喝加冰檸檬水都知道，看來也私下做了功課，那可以勉為其難地原諒他一次。

“好吧，就當(dāng)你說的是真的，我就不計較了?！蓖蝗幌氲绞裁?，話鋒一轉(zhuǎn)，“不過，我不太喜歡跟別人接觸，剛剛那次就不追究你了，下次不能再有?！?/p>

“嗯？”白煜腦子一轉(zhuǎn)，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攤開微熱的手掌，上面空無一物卻讓他目光停滯許久，而后移開目光，嘴角輕輕上揚，“抱歉，我知道了。”

柳杺當(dāng)他當(dāng)時急忙亂了方寸也沒打算再深究，畢竟剛剛在宿舍是他為她解了難。柳杺的家人還不放心她，近期也不允許她接觸繪畫之類的東西，她自己的狀態(tài)也還沒調(diào)整好，于是只能和白煜商議，將時間再往后推一些。

白煜表示并無異議：“沒關(guān)系，也不急這一時?！?/p>

“你怎么不去其他更好的繪夢師？”

走在旁邊的白煜突然停下腳步，微微斜身，便看見柳杺的眼睛。

那是一雙含情目，看似清淡如水實則猶如清池般明澈，眉眼彎起時夾摻著淺淺情意，有著讓人一望就跌入其中無可自拔的魅力。

“我們有緣吧。”他說。

三

柳杺開始了三點一線的校園生活，而她和白煜的關(guān)系可謂是突飛猛進，堪比多年好友般熟絡(luò)。即便讀研的白煜很忙，但有空時兩人也時常約著一起去圖書館，旁人都說他兩天作之合互相喜歡，可只有柳杺覺得，這算是友情以上戀人未滿。

十月初的南興市已經(jīng)連續(xù)多日陰沉著天，這是難得的天晴之日，斜陽傾瀉了一大片，透過玻璃窗灑在桌上，秋風(fēng)卷起窗外楓葉，攜著一股冷意將它吹進屋內(nèi)。白煜就置于這暖陽之下，細碎的墨發(fā)下依舊是那極淡的眉目，唇輕輕抿著顯現(xiàn)著一條線，彰顯其主人清冷氣質(zhì)。

柳杺見過他許多次這樣絕艷的模樣，無不令人心動，她輕聲地走過去。周圍有三兩同學(xué)見此，驚起幾聲詫異，盡管是在圖書館，也架不住好奇低聲細語討論著。

白煜見她過來，起身將窗子合上，他像往常一樣給柳杺騰出位置，又接了熱水放在桌上，動作一氣呵成又沒有絲毫?xí)崦?，知分寸卻又體貼，這卻讓柳杺有些難過。

這種情況已不是第一次，每每都讓她歡喜又心酸，她覺得，自己沒能扛得住朝暮相處的心動?？伤采钪?，白煜當(dāng)初找她的目的，而他失眠的原因，似乎與另一個女生有關(guān)。她時常看見白煜望著某一地方出神，那眼底漫盡悲傷，但似乎為了掩飾，下一刻看向自己的時候又是帶笑。

他心里有鬼也有傷。

都說時間是治愈一切傷口的良藥，時間卻沒能治愈他。柳杺覺得這件事不能拖，于他于自己，都該速戰(zhàn)速決。于是她趁著周末，從塵封許久的箱子里翻出了她的筆錄本和作畫工具，躊躇片刻，終于將它們帶上去白煜家的車上。

才是深秋的天，南興秋雨陣陣，出租車不好打，她選擇上了公交。公交車上人多，她剛上車就從前門推嚷到后門，不知是車上人多又悶還是因為貧血的原因，被擠在角落里的柳杺感覺一陣陣心悸感襲來，頭開始眩暈，背上都起了冷汗。

她下意識地靠著扶手閉目，等稍微緩和一些之后才發(fā)現(xiàn)自己坐過了站，打開手機是許多未接電話，都是來自白煜。

她撥了回去，對方聽起來很著急，讓她到站就下，他來找她。

下車的時候，雨勢小了些，變成綿綿細雨斜吹著，柳杺被這突如其來的涼意激得清醒了些，她重重地松了口氣，直到頭頂落了一片陰影，她轉(zhuǎn)身，是為她撐傘的白煜。

白煜肩上因濕潤而顯了一圈較深的印跡，額間發(fā)梢潤著像洗過未干的模樣。依舊是那清冷的眼，但對上這雙眼，她心里升起緊張，夾摻著一種異樣的情感。

柳杺拎著東西的手莫名緊張而用力攥得發(fā)白，她避開他目光，說道：“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不接電話的?！?/p>

白煜定定地看她，良久，悄無聲息地發(fā)出一聲嘆息，他彎腰給她拿東西，語氣聽不出什么情緒：“下次我直接去接你，不要坐公交了?！?/p>

柳杺抹了一把汗，應(yīng)聲道：“好?！?/p>

天氣漸冷，馬路上基本沒什么人，柳杺搓了搓手跟上他的腳步。

四

白煜家住城北的錦色小區(qū)中，整片小區(qū)都是獨棟小區(qū)。柳杺站在二樓陽臺上，往前看，是因風(fēng)掠過而驚起波瀾的湖面，往下看則是幾棵尚未開花的綠梅，風(fēng)景甚似幻境。

“進來坐吧，你站那吹風(fēng)會著涼?！鄙砗蠖藖頍岵璧陌嘴险f。

柳杺進屋順道合上了門，將一切寒意隔絕在屋外。屋內(nèi)散著茶香和暖意，她環(huán)顧四周，一只白色的貓突然躥出來，撞進她懷里。

柳杺愣了一下而后伸手捏了小貓的臉蛋，小貓竟沒作任何反抗，她不禁驚嘆：“你的貓不認(rèn)生啊，真乖！”

白煜笑笑：“其實它很認(rèn)人的?！?/p>

“是嗎？那肯定是我與它投緣！”

白煜又端了一些水果過來，坐下來看她，淺笑不語。

擼貓擼夠了，被冷落的小貓?zhí)ь^看了看向它招手的主人，輕哼著貓步走過去。柳杺打開包包，擺好畫架又調(diào)好顏色，說道：“開始吧。”

“你失眠是因為經(jīng)常做噩夢嗎？”

白煜搖頭苦笑道：“并不是全因為做噩夢，美夢和噩夢總交織帶來的落差讓我不敢入睡。”

柳杺點頭以示了然，又問：“那說說吧，你想畫下的夢境。”

這一切來源于一場緣分使然。

因父親與一處偏山村有茶業(yè)生意合作，寒假閑著無事的白煜跟著一起來到群山環(huán)繞的山里，在那里他結(jié)識了一個姑娘。

“白煜?！惫媚锟谥休氜D(zhuǎn)著這兩個字，她含笑著將擦凈的手遞到他身前，熱誠地打招呼：“你好?！?/p>

眼前的女生并沒有驚艷的好看，卻是眼底帶笑，長發(fā)被挽著辮繞至胸前，鬢間散落的細發(fā)散著凌亂的美。白煜目光從她眼睛慢慢垂下，看到纖細的手腕上醒目的紅繩，他猶豫著，終是沒拒絕，伸手握了上去。

幾番相處下來，兩人逐漸熟絡(luò)，她帶著他去田間放牛，又帶他去山上菜園，從菜葉子里捉一只大肥蟲嚇?biāo)?，白煜的白衣服換了又換最終沒再穿白衣。

姑娘家門口種了絡(luò)石藤，順著枝丫伸到陽臺邊，一股清香隨風(fēng)散開撲到她臉上。她睡著了，趴在書本上對這花香毫無察覺。

倒是白煜注意到了，他手中撫摸著一朵花瓣，等她睡醒之后，桌上就多了一個花環(huán)。

“你做的？”

白煜淺笑，拿起花環(huán)就往她頭上套，不大不小剛剛好，潔白與青綠相交透著小清晰感，這風(fēng)格和她很搭。

“不錯，挺合適?！卑嘴蠐沃掳托蕾p著，覺得應(yīng)該記錄下來又回房間拿出相機。

“咔嚓”一聲，她的身影就落在他的相機里。本來是一個人的入鏡，后面不知為何成了兩個人的主場。白煜將相機擺好，大步跨向她，再是身子稍稍傾斜，彼此近得仿佛呼吸錯亂。

他的心里翻滾著悸動，久久不曾停息。

白煜家境要好許多，高中便是在市里最好的學(xué)校讀的，相比之下，女生就顯得普通許多，她是在縣上一所中學(xué)讀，除了寒暑假，他們鮮少有見面的機會。

即便加了聯(lián)系方式，各自學(xué)業(yè)也繁忙，逐漸地也慢慢走遠。自從高三之后，白煜察覺到對方的刻意疏離，看著一條條已發(fā)送卻沒回應(yīng)的信息，他決定親自走一趟。

盛夏的太陽總是晃眼和炙熱的，到了晚上，夜空閃爍萬千繁星，連夜風(fēng)都是涼爽而愜意的，白煜說想去樓頂上看星星，她應(yīng)了。

誰都很有默契地沒談起那些受冷落的信息，反倒是像故友重逢般靠著長椅暢談未來。白煜像是新茶喝多了很亢奮，不知疲倦地跟她說話，仿佛要把前半生沒說過的話全部說個夠。

她在一旁困得眼皮子不停在打架，聽著聽著他突然停下不說話。

“嗯？怎么不說了？”

模糊之間察覺他的靠近，可惜還沒反應(yīng)過來，兩人的距離只差分毫，呼吸交錯分不清是誰的。她睡意被驚退下意識往后縮，卻被白煜一手?jǐn)r腰，一下撞進他懷里。

五

“你告白了？”柳杺?cè)滩蛔〈驍嗟馈?/p>

許是談起美好的事情，白煜垂著眼，暖光下的笑很溫柔，他應(yīng)道：“是。”

聽到這，柳杺心里悶悶地難受，她竟心生一絲后悔，來這一趟。害怕對方看出異樣，她斂眸不看他，說道：“聽起來，你很喜歡她?！?/p>

撫摸貓的手頓了一下，又繼續(xù)著，隔著茶香霧氣，看不清他神情。窗外的秋雨下得更大，醇香與秋意交織著，散著涼意。

白煜許久不答，柳杺以為他不想回答，正準(zhǔn)備換個話題，誰知他說。

“是的，我很喜歡她。”

“我記得你之前好像是在隔壁大學(xué)讀的本科是吧？怎么想到要考這個學(xué)校的研究生？以你的能力留在本校不是綽綽有余？”突然想到一種可能性，柳杺瞪直了眼睛，“是因為她在這所學(xué)校？”

白煜點頭。

女生那天晚上拒絕了他，理由是雙方前程不同，終究不是一路人。后來白煜側(cè)面打聽了，知道她所報考的學(xué)校，本想選擇她的學(xué)校卻遭到家人反對，于是他退一步，選擇她的鄰校。兩人當(dāng)初的成績差距落在現(xiàn)實里不過是兩條馬路的距離，距離問題解決了，兩人算是沒有了阻礙，大一下學(xué)期的時候兩人正式戀愛。

“后來呢？”柳杺將筆蘸了白色，點綴成一朵朵白花。聽不到回應(yīng)她側(cè)頭看他，見他神色黯淡，知道這個故事結(jié)局并不完美，她也識趣地沒再追問分手的原因，只是問道：“她就在我們學(xué)校？那怎么沒聽你說過？”

白煜嘴角釋然地笑笑，并不回答而又轉(zhuǎn)了話題，很明顯不想再提。

柳杺將顏色上好之后收了筆，朝他招手道：“畫好了，你過來看看是不是你想要的樣子？”

察覺到主人起身的動作，懷里的貓喵嗚一聲跳開，鉆進了角落里。

先是驚訝，再是面露悲痛。

畫上的人站在田野高坡上，面朝高山清風(fēng)，編織時散落的細發(fā)在空中輕揚，她頭上戴著絡(luò)石藤花做的花環(huán)，并未回頭卻神奇般地能感知到對方的笑意，似這余暉落在這大地時的緋紅般熱烈，又似輕風(fēng)拂過般如沐春風(fēng)。少年就站在她身后，目光真摯滿是情意。

柳杺的畫技，栩栩如生仿佛舊憶重現(xiàn)。那次相處里，山里很靜，靜得能聽見山底下溪水濺濺，誰也沒再出聲，唯恐驚了這優(yōu)游時光。

可似乎一切物是人非。

柳杺感受到身邊人的情緒，知趣地沒再說話。但不知怎的，她盯著畫中的人，初始覺得很陌生，可越看越覺得，這畫面似曾相識。她按了按自己太陽穴，試圖讓自己清醒，可這種熟悉感愈發(fā)強烈。

白煜收回目光順帶收斂自己情緒，轉(zhuǎn)身卻看到狀態(tài)不對的柳杺，他擔(dān)憂地問道：“怎么了？是哪不舒服？”

柳杺指著畫說：“就覺得這畫好熟悉，好像在哪見過?！倍凰仓笥滞品约旱南敕āＳ袝r候做了一些夢，而在現(xiàn)實生活里重現(xiàn)相似畫面，總讓人有一種恍如夢中的錯覺。

白煜將畫移開，說：“想多了頭疼，別想了?！?/p>

柳杺表面不在意，可內(nèi)心莫名不安，一陣涼風(fēng)不知從哪個縫隙里鉆進來，又直直撲向她懷里，她被凍得一哆嗦。

桌上的茶涼了，白煜又換了一杯，她伸手握住散著熱氣的杯子，再輕抿一口，很怪。茶是好茶，可這味道非但沒有緩解她的不安，反倒讓她覺得身置幻境。許是因為剛剛追隨白煜的回憶的緣故，她竟覺得自己身處滿山油綠的茶葉中。

擔(dān)心白煜看出異樣，她裝作若無其事地放回去，問道：“今天談了這么多，有幫助到你嗎？”

白煜點頭。

柳杺沉了一口氣，下定決心問道：“我覺得你們分手才是你失眠的主要原因，你好像一直沉溺于過往，方便告知一下原因嗎？”

“轟！”突然一聲雷鳴聲響徹屋外，連著天地震動使得沒關(guān)緊的門開了些，寒意趁機竄進來，白煜起身去合上門。

在這震耳欲聾的聲音下，她聽見他說：“這一切我會告訴你的，但現(xiàn)在還不是時候?！?/p>

如此，柳杺沒再追問。

因為接二連三的不安讓她感到惶恐，當(dāng)晚已回到家的柳杺輾轉(zhuǎn)難眠，明明眼睛都酸澀無比但腦海里揮之不去的是那幅畫，不知道何時才合上眼。

六

次日，她起床收拾著準(zhǔn)備回學(xué)校，看了看門外的瓢潑大雨，她拿了把傘就出門。回到學(xué)校的日子又如尋常，沒有其他較大的變化，除了天氣。

很奇怪，明明不是六月雨季，但南興的天像是被捅了一般，雨幕一片接著一片，學(xué)校道路旁的晚桂全被打落在地上，被過往行人踩得稀爛，花香隨著褲腳一直延伸到過道的每個角落。

因著這蒙蒙天氣，柳杺看什么事物都是模糊的，除了黑灰白，好像就沒其他顏色，她一度覺得是自己眼睛出了問題。趁著沒課的時候她去看了醫(yī)生，但檢查下來并無異樣，她只能悻悻而歸。

柳杺許久沒有重新拾起繪夢師的工作，這消息是她剛回來的時候大家都知道的，別人也不會刻意談起她的病情，只是偶爾會有人問起，何時可以接單，她都說歸期不定。加上自從上次試著給白煜畫過之后，她狀態(tài)都不太對勁，更不敢對外接單，怕無端生出什么禍端。

變故就在一次意外里。

柳杺剛從圖書館回來，在寢室遇到了陳雨，陳雨問她能不能給她作幅畫，柳杺婉拒后對方突然不依不饒起來。

“不就一幅畫嘛！很快的！幫幫我吧！”

“不好意思，我最近不太舒服，怕是畫不了了?！绷鴸傇俅钨r笑著臉拒絕道。

被屢次拒絕的女生當(dāng)即沒了好臉色，她面帶嘲諷地說：“真是嬌弱得很??！之前說是身體不好拒絕也就算了，現(xiàn)在又這樣說，借口能不能找點新鮮的??！”

“陳雨！”室友上前拉住她，示意她別再說話。

陳雨心想破罐子破摔，甩開室友，上前將柳杺逼到墻角，眼神凌厲：“不就會畫點破畫嘛！誰稀罕，以前拒絕過我如今又拒絕！你看我不爽就直說！”

柳杺一臉蒙，她沒記得自己拒過她。

“哦，我忘了，你不記得了！休學(xué)一年回來竟然什么都不記得了！裝什么！也活該遭遇那場意外！”

“陳雨！”室友們生了氣，大聲警告著又將陳雨拉開。

見大家都在護著柳杺，陳雨更是氣焰更甚，她冷笑一聲后說話更是難聽：“她就是裝的！你們還一個個維護她！白煜是給了你們什么好處值得你們?nèi)绱苏疹櫵?，連那場意外和過往都不敢提！”

“嗡！”聽到這話的柳杺?cè)缰帽?，就那么剎那間她只聽得見周邊嘈雜的嗡嗡聲，頭部像要炸裂般地痛，視線逐漸模糊直至黑暗。

七

日暮漸沉?xí)r，余暉落得田野一片霓虹，女生將菜籃子放在一邊，一屁股坐在田埂上，賞著日落聞著隨風(fēng)而來的花香。

“咔嚓”一聲，不用轉(zhuǎn)頭她就知道是誰在拍照，她笑著喊他：“過來坐，這里的風(fēng)景可好看了?！?/p>

白煜從上一田埂跳下來，到她身邊坐下來。

“得虧你今天沒穿白色褲子，不然這些草油沾上就洗不掉啦。”

白煜嘴角上揚，渾然不在意這個。他翻出剛剛拍的照片給她看，讓她挑選。晚風(fēng)襲來時還夾著涼意，天邊最后一抹煙霞落在她側(cè)臉，為她本就清麗的眉眼添了幾分柔意，他垂眸看她，一時間竟看癡了渾然聽不見她說話。

“白煜？”聽不到回應(yīng)，她抬眼剛好撞上對方瞳孔里的小小自己。她突然間被這眼里的灼熱燙紅了臉，連忙移開眼看遠山迭代并且將相機塞到他懷里，說話聲音莫名提高了幾個度，“拍得都挺好看的?！?/p>

白煜這才回神，目光依舊落在她身上。

畫面一轉(zhuǎn)，南興街道上鋪滿金黃銀杏葉時候，已是深秋季節(jié)。秋雨綿綿不斷打濕馬路，瑟瑟風(fēng)中還透著冷意，白煜將自己圍巾解下來圍到她身上，任他將自己裹成圓球。

白煜給她整理好衣服，太可愛忍不住捧起臉大親一口。

“累不累？我背你回去吧。”

今天兩人去爬山了，回來時已經(jīng)是傍晚。她沒拒絕，待白煜蹲好，身子趴上去，“重不重？”

白煜搖頭，她湊近他，不是耳邊哈氣，就是捏他耳垂，帶著甜蜜的愛惜感。

今夜沒有星辰披背，只有望也望不盡的濃霧，他們看不見遠方只看得見腳下的路，一步一步走著希望這美好能延續(xù)，最好直到生命盡頭。

可惜，人生總是充滿變故和戲劇性。

那天快接近傍晚了，在公交車上，忽然，旁邊熙攘人群里傳來謾罵聲，是一個肥大胯寬又滿臉油光的男人指著柳杺罵得難聽：“你個小姑娘干嘛多管閑事！關(guān)你屁事??！”

車子經(jīng)常左右搖晃光站著就不穩(wěn)，幸虧人多可以相互靠著，她們沒有扶手倒也不會摔倒。柳杺兩手張開護著身后因害怕哭泣的女生，旁人一看就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事。她梗直了脖頸，特意提高了音量喊道：“你一個大叔不知羞恥地占人家便宜還不允許我說了！我就說，就說怎么了！”

“你……”

“這閑事我還管定了！我不僅說，我還報警呢！”說著便拿起手機撥了報警電話。

男人見她來真的，索性一不作二不休，一把將柳杺推倒，她沒來得及反應(yīng)一頭撞到了桌椅靠背上，腦袋發(fā)暈。有好心人欲上前制止，那男人突然就發(fā)了火，從包里掏出一把小刀，人群自動散開擠到角落里。

司機見狀不對靠邊停了車，男人用刀指著車上乘客，猙獰著面孔沒有人敢上前。一時間，勸誡聲，哭泣聲此起彼伏，柳杺被人扶了起來還沒回過神，男人握著刀朝她刺過來。她下意識避開，天地瞬間旋轉(zhuǎn)，“砰”的一聲之后落地，一股溫?zé)岬孽r血掩蓋了她眼睛，下一刻便眩暈過去。

她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等醒來的時候她的世界里缺了許多記憶。是的，因為創(chuàng)傷她傷了腦部，致使她選擇性失憶忘了一些人和事。

而那些人和事里，有她遠在深山里的老家，還有從未分過手的白煜。

柳杺出事后，家人將她送往北城去醫(yī)治，其間白煜也數(shù)次去探望，但始終不敢在她面前露面，怕刺激到病情不穩(wěn)的她。于是他將那些不能直說的過往和情意隱藏，選擇報考她的學(xué)校，時隔一年后再次重逢在這所學(xué)校，他以病由接近，找新室友們幫忙又編了些謊，他想用他的方式讓她記起一切。

只是開始時，沒控制住自己，牽了她的手后來也忍不住對她好。

說是治愈他，不能說對但也沒全錯。分離一年的時間里，他念她以致失眠，所有病由都是來源她。

但其實，最需要治愈的，是她自己。

尾聲

“杺兒？”

呼喚聲由遠及近，柳杺掙扎著想睜眼，眼上卻像是千斤重一般使她醒不過來，沉了一下呼吸，再睜眼時，映入眼簾的是白色天花板。

恰時一縷陽光從窗口鋪灑而來，明明晃晃地金黃色很亮眼，它落在旁邊的花朵上，紅與金黃交織并齊，格外奪目，她似乎許久沒見過如此明艷的色彩了。

“杺兒你終于醒了！”母親見她蘇醒，松了一口氣：“昨天你去白煜家一趟，回來后半夜發(fā)起高熱，怎么喊都沒醒，將你送到醫(yī)院來檢查，還好沒什么大問題！”

記憶慢慢回籠，柳杺開始記得一切。知道自己為什么坐公交會心悸難受，知道白煜的貓為何也對她親近，知道為什么看著那幅畫會覺得熟悉，也知道后來在宿舍與陳雨的沖突其實是夢境。那場夢之所以常是下雨天，灰暗不見其他顏色，想來是她自己心境沉郁的原因。

她側(cè)頭看過去，得見兩鬢有白發(fā)的父母，頓時眼里氣霧。

“白煜在門口等了很久，這兩天都沒怎么休息，要見見他嗎？”

柳杺點頭，不一會兒，白煜攜了一股冷意進來，靠近了些，她看見他濕潤的臉龐。兩人像是多年好友未見，有些拘謹(jǐn)又有些難耐地想念。

“這么冷的天，怎么去洗臉？”

白煜走到床前單膝跪下，伸手握住她，卻是滾燙的熱。

“我怕又是一場夢。”

想起他的苦心等待，柳杺很心疼，她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臉，輕聲說：“這不是夢，我回來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