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回老家看望母親,無意間瞥見了排列在墻邊的幾個水桶。它們有的蓋著蓋子,有的把手早已生銹,雖然顏色各異、容量不一,但都無一例外地裝滿了水。驚訝之余,一段斑駁而溫馨的歲月流水般注滿了我的腦海。
印象中,自來水在20世紀90年代依然是稀缺的資源,至少在我生活的小鎮(zhèn)就是這樣。從我記事時起,家里就積攢著一些大大小小的水桶,一到用水緊張時便會提前裝滿水儲備起來。那時的自來水還沒有通入各家各戶,除了一些公家單位和大戶人家,人們吃水都要去附近的供水站去提。
小時候總喜歡黏著母親,無論她走到哪里我都要跟著。父親因為要照看店里的生意,所以很多時候都是母親和我去水站挑水。令人疑惑的是,無論我們幾點去水站,水站前都排著長長的隊伍。說是供水站,不過是一間不大的屋子,墻面上伸出兩個粗大的水管,水管正下方則砌著一方水泥池子。對于一個只有五六歲的孩子來說,等待是無聊的,很多次我都會蹲在旁邊自顧自地玩著“抓石子”。若遇上人少,我和母親便能很快回家,最怕那種飯店和單位推來的大水箱。有時他們的一個水箱就能裝多半方水,等一家接完便要五六分鐘。其實我很羨慕他們,因為他們的水箱擰緊蓋子后便能用板車看似很輕松地推走,而我的母親就沒有那般輕松了。
母親接完水后便要挑著兩桶水走上數(shù)百米才能到家。我年紀小也幫不上什么忙,只看到長長的扁擔在母親肩上顫顫巍巍地晃著。為了不讓水灑出去,母親只能憋著一口氣用力地握住兩個掛鉤。一直以來,我都想親自感受一下肩挑兩桶水的感覺,可是母親心疼我,說是怕我被壓得不長個子,我也只好無奈作罷。等我長到十來歲時,個頭已差不多跟母親平齊,有一次趁母親中途歇息的時間,我試著走到扁擔中間想要幫她挑一段距離。但令我無比尷尬且沮喪的是,即使使出了吃奶的力氣,掛在扁擔上的兩桶水依然沒有離開地面分毫。
后來我家搬到了另一處院子,那里有一個手壓井,用水從此方便多了。每當我們需要取水時,會先往壓井的鐵管中倒入半碗水,然后用力握住手桿向下壓。伴隨著橡皮塞“嘎吱吱”的聲音,很快就會有一股水從出水管口涌出。小時候我們喜歡把這當成一種游戲,因此每次家里需要用水時,我都會和弟弟自告奮勇地去幫母親壓水。那時候我已能幫母親提半桶水,所以偶爾母親也會留幾桶水讓我去提。
再后來,隨著自來水管接入更多的人家,我們租住的院子也接上了水龍頭,用水變得更加方便了。只是那些年經(jīng)常停水,停水之前鎮(zhèn)子上就會貼出通知,而院子里立馬便熱鬧了起來。大家為了多儲備一些水紛紛拿出樣式各異的水桶去接,有的甚至端出了鍋碗瓢盆。我家人口眾多,需要的水自然也多,往往母親都會讓別家先接,最后再由我們來接。
那時兩個姐姐已上高中,我正上初中,勉強能提動多半桶水,即使是上小學的弟弟也能提動小半桶。為了能夠盡快提完水,我們幾乎是全家出動。父親守在水管處負責接水、提水,母親則負責把水倒入大水缸和洗衣盆里。起初我們姐弟幾人會一字兒排開,每人間隔三五米,像接力似的把水桶從院子中央“傳”到廚房。雖然有時也會因為源源不斷的傳遞和水桶的重量而心有抱怨,但如今回想起來,那溫馨的畫面卻讓人倍感懷念。后來我們更大點時,便能搖搖晃晃地提動一桶水。為了提高效率,我們不再用“接力”的方式提水,而是各自提各自的,往返時相互碰到了還會彼此打趣幾句。我們從不把這當成額外的負擔,因為我們知道在廚房接水的母親才是那個最繁忙的人。
如今我們各自居住的單元樓都接有自來水,但生活在老家的母親卻依然保持著儲備水的習慣。看著那些裝滿水的桶,我仿佛看到了那個為了用水操勞半生的背影。起初母親用她年輕瘦弱的肩膀獨自肩挑著一擔水,后來等我們姐弟長大點時,便能用“接力”的方式將一桶桶水傳遞。每個家庭的成長與延續(xù),無一不是在“愛”的傳遞中得到升華。一桶水的“接力”接的是對母愛的感恩,接的是姐友弟恭,更接的是一大家子的溫暖記憶。
(編輯 高倩/圖 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