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前,我發(fā)了條微博,源于我和我兒子的一段對話。睡覺前,我們閑聊天。我說,我各方面都不突出,無論工作、學業(yè)、家庭還是其他,但我勝在“平均分”高,哪樣也不算太差。兒子當場反駁了我,他說他認為我“嚴重偏科”。我好奇我“偏”在哪里,他“神反轉”道:“你在做媽媽這件事上很‘偏科’——你是天下最好的媽媽?!?/p>
小朋友的甜言蜜語令我大為欣慰,我隨手記了下來,發(fā)在微博上,就睡著了。
過了幾天,我開了一場漫長的電話會議,會中遇見一個不太討喜的甲方代表。能感覺到在他眼中,我肯定也不招人待見。話趕話地,我們彼此都說了些刻薄的話,兩敗俱傷。掛掉電話,我心情自然不好。最近經(jīng)歷的糟心事如窗外的浮云飄來飄去,聚在一起,凝成塊兒,慢慢沉重地壓下來。我不禁懷疑起認真工作的價值和意義——隨便改改,交差得了,錢都一樣。
我無意識地拿起手機亂點亂刷,點進了微博。前幾天睡前發(fā)的那條微博下有了好幾條評論,其中一條的內容是:“也是我認為最好的歷史老師。”我心中一動,點進對方頭像,發(fā)現(xiàn)認證是位女性,網(wǎng)名“太陽”,IP地址顯示在安徽合肥,那是我的家鄉(xiāng)所在地。再一看,“太陽”已經(jīng)無聲無息關注了我2000多天,也就是近7年了。
20年前,我大學剛畢業(yè),在家鄉(xiāng)的一所中學當老師,教歷史。
在中學工作的兩年,我并不那么快樂。那時我剛失戀,考到北京的男朋友在繁華京城生活數(shù)月后,便做出和我分手的決定,理由是:“你很優(yōu)秀,但在這里,像你這樣的人太多了。你不過是小學校畢業(yè),在小地方教書……”不夸張地說,那段時間,我監(jiān)考時在流淚,上課寫板書時在流淚,乘公交車時在流淚,我為我的“不夠優(yōu)秀”而慚愧。我總會想起那句扎心的“小學校畢業(yè),在小地方教書”。
我真正的夢想是寫作,教書不過是第二選擇。我和同事很少交往,因為我沒有一天不想離開學校,離開所在的城市,考上研究生,去奔赴我想要的生活。
可是,那兩年,我也并非完全不快樂。
我的快樂全在課堂上,在教學上。我非常認真地備課,因為上課也是創(chuàng)作,是表達,和寫作一樣,令人著迷。尤其被學生們用亮晶晶的眼睛盯著,尤其你說到動情處,有掌聲,有情緒,有淚,有笑,隨時能得到最直接的反饋。我們一起從古到今,在時空里穿梭,見過唐宋的璀璨繁榮,感受過被列強瓜分的痛楚。
上“南京大屠殺”那節(jié)課時,幾個調皮的男生無端笑了起來,我發(fā)了大火。等到下次上課,當我走進教室,發(fā)現(xiàn)他們在黑板正中掛著一朵紙扎的大白花,黑板兩側貼著挽聯(lián),黑板上寫著:“沉痛悼念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
俱往矣。
22歲到24歲,是漫漫人生中極普通的兩年,它們睡在我的記憶里,我很難著意想起。但有人隔了20年來告訴我:你是“偏科生”,你是我覺得最好的歷史老師。在心灰意冷的雨天,一條評論喚醒我的記憶。我突然被溫暖到了。
當你覺得狼狽不堪時,當你覺得工作、生活一地雞毛時,當你隨時可能在時代的跑步機上左腳絆右腳地摔倒,時刻警醒卻又時刻不安時,你忽然被提醒,在一些人的記憶里你曾經(jīng)美好過。哪怕你知道,別人記憶里的你其實并不開心,她總想逃離,但她仍然認真地去上了每堂課。
年紀越大越明白,不是所有認真努力都能得到回報。但是,我所收獲的回報,都來自我認真努力地做過的事。我洗了把臉,收拾心情,坐回電腦前,研究剛才和人爭論之事的癥結所在——怎么能輕言放棄或潦草結束呢?如果現(xiàn)在不認真,未來或許也就沒有認真的機會了。
我想起,我曾寫過一個童話,出版五六年后,我在外地出差時,遇見一位年輕的媽媽。她驚喜道:“那個故事是你寫的呀,我家寶寶好喜歡,我看了也好感動。”我想起,我的一位警察朋友,多年后他已改行,可還是會曬出從前他幫過的人逢年過節(jié)給他發(fā)的祝福短信。
認真做事,短期的價值是你完成了工作,達到目的;長期的價值無法立刻看到,但你要相信,你的認真會幫到自己,讓你隔著漫長的歲月,仍能得到鼓勵——你很好,大概率,會一直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