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和“瓜”這兩個詞相遇時,童年時關(guān)于咬秋的記憶便呼啦啦涌來:
小時候,我一直有個疑惑在心頭,為何立秋這天要吃瓜,有時是在上午,有時在下午,有時甚至在晚上,而且大人們都確鑿地告訴你:“幾點立秋就幾點吃瓜?!笨墒?,我還是不明白,為什么這個“幾點”一直在變,每一年都不相同呢?大人們又是怎么知道幾點立秋呢?秘密難道就在那本日歷上?
我的童年是在爺爺奶奶身邊度過的,堂屋里的那本日歷,對我來說的意義只有一個,可以撕下折成紙飛機或紙船,可奶奶是不允許隨便撕的。她說:“日子得一天天地過,日歷得一張張地撕?!蔽也挥浀媚棠陶f這句話時的語氣和表情了,但這句話卻是一直記得的,現(xiàn)在想來,很有哲理,時間不急不緩,它總是有固定的節(jié)奏,來了又去了,誰也無法將它推開或留住。
咬秋的瓜,每年都是爺爺提前一天準(zhǔn)備好的,洗干凈放在吊桶里,再把吊桶浸在院子中的水井里。從吊桶里抱出來的圓溜溜的西瓜掛滿水珠,總會讓人想起夏天的胖娃娃。切開來的西瓜,自然是紅瓤黑籽,爺爺會挑瓜,他總是彎起右手的中指,大拇指的指尖按住中指指尖,形似滿弓,中指彈出時輕輕叩擊看中的那只西瓜。不同的西瓜發(fā)出的聲音自然是不同的,有的聲音清脆,有的則發(fā)出沉悶的聲音,我無法像爺爺那樣聽聲辨瓜,我只記得小手被握在爺爺寬大而厚實的手掌心的那份踏實,那是記憶中爺爺?shù)奈兜馈?/p>
平時吃西瓜,我總是用我的專用搪瓷小碗,西瓜一分為二后,爺爺會把中心那塊沒有種子的瓜瓤舀到我碗里,而后,就瞇縫著眼睛看著我吃瓜,笑意,總是在他的臉上流淌……
而立秋這天,爺爺把西瓜切成一片片的,依舊會挑出最甜的那塊,剔去種子遞給我:“咬秋,就得大口大口咬?!?/p>
日子也被大口大口咬了,是誰咬的呢?我被接到父母身邊上學(xué)后,每年立秋,依舊是要咬秋的,只是父母工作忙,也就不那么考究,一定要按時辰咬秋了,只要立秋那天吃西瓜就可以。父親一邊切西瓜一邊說:“賣瓜的人說,這是‘收藤瓜’,要吃西瓜,得等明年了?!蔽也欢笆仗俟稀钡囊馑?,詞典里也沒有這個詞,我想象著瓜農(nóng)在瓜地里把趴在地上的瓜藤像拉漁網(wǎng)一般收起來,那掛在瓜藤上的瓜兒就像是漁夫捕撈的魚兒。只不過,瓜是安靜的,老實的,不會像魚兒那樣亂蹦亂跳。那時候,西瓜是被賦予特定含義的,西瓜代表著的就是夏天;西瓜沒有了,夏天也就過去了。
可是,如今一年四季都可以吃到西瓜,立秋時分,也再沒有了“收藤瓜”一說,也沒有任何一家水果店告訴你,吃了這茬西瓜,就得等明年了。從前,那與“咬秋”結(jié)伴而來的秋風(fēng),也不再那么準(zhǔn)時了,立秋后,天氣依舊悶熱,西瓜依舊躺在瓜攤上……
爺爺?shù)睦险缫芽樟?,易主后的老宅一直空著,水井大概也干了,堂屋里也不會掛著我踮起腳才能夠著的日歷了;如果可以,我想把我撕下的日歷紙一張張貼回去,是不是如此這般,時光就可以倒流?我還會坐在那張小方桌前,捧起搪瓷碗,碗里是爺爺為我舀的瓜瓤,爺爺也還年輕,他的頭發(fā)烏黑,他依舊笑瞇瞇地看著我,歲月如此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