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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頤《春秋傳》及其《春秋》詮釋學

        2024-10-19 00:00:00張高評
        同濟大學學報(社會科學) 2024年4期

        摘 要:

        程頤乃《春秋》宋學之推助者,視《春秋》為“圣人之用”,以為學者只觀《春秋》亦可盡道。其曾揭示治經(jīng)之要領,如“《傳》為案,《經(jīng)》為斷” “以傳考經(jīng)之事跡,以經(jīng)別傳之真?zhèn)巍?,凸顯了《左傳》解經(jīng)之功能。晚年著《春秋傳》,闡發(fā)正人倫、謹名分、尊周王、攘夷狄諸大義;且持天理、人道取代微辭隱義,進行創(chuàng)造性詮釋。對于《春秋》或書或不書、或稱或不稱之筆削,與奪進退、褒貶勸懲之指義,抑縱、微顯相反相成之筆法,事同則辭同、事同而辭異諸書法義例,觀百物、聚眾材與張本繼末、系統(tǒng)宏觀之比事屬辭解經(jīng)方法,程頤《春秋》學多有具體而微之提示。

        關鍵詞:

        程頤; 《春秋傳》; 《春秋》; 詮釋學

        中圖分類號:B244.6A009110

        程頤曾命弟子劉絢作《春秋傳》,以不盡本意,乃更為之書。①于是晚年著有《春秋傳》一卷,揭示《春秋》詮釋之策略。②其視《春秋》為“圣人之用”,以為“學者不觀他書,只觀《春秋》,亦可盡道”③。

        程頤著《春秋傳》(以下簡稱《程氏傳》),期待學者“通其文而求其義,得其意而法其用”,庶幾“得其門而入”,可以“極圣人之蘊奧”。④由此觀之,從“通其文”以“求其義”為策略,提示解經(jīng)之法門,自是程頤《春秋》詮釋學特色之一。

        《孟子·離婁下》稱“其事”“其文”“其義”為孔子作《春秋》之三元素,《禮記·經(jīng)解》以屬辭與比事二者作為《春秋》教之綱領。由此觀之,程頤探求《春秋》微辭隱義之門徑,偏重“通其文”之屬辭約文工夫。錢鐘書《管錐編》稱:“《春秋》之書法,實即文章之修詞?!雹莩套又洞呵铩穼W,足以當之。

        經(jīng)典詮釋,從漢唐之章句注疏,衍化為宋元明之義理性理學闡釋。北宋程頤《春秋》學,提示若干解經(jīng)之方法與門徑,推助《春秋》宋學之發(fā)展,貢獻良多。⑥宋陳亮跋《程氏傳》,稱“其義甚精,其類例博矣”⑦,可見一斑。義精、例博如是,宜其為《春秋》宋學創(chuàng)造性詮釋之宗祖。

        程頤有關《春秋》學之文獻,主要見于《二程集》,較集中于《河南程氏經(jīng)說》卷四《春秋傳》。此外,尚零星散見于《河南程氏粹言》卷一,《河南程氏遺書》卷一五、一七、一八、二〇、二一、二二、二三,《河南程氏外書》卷五、六、八、九、一一、一二,等等。其他,宋呂祖謙《春秋集解》,征引諸家“伊川先生解”,李明復《春秋集義》之說解,繁引“程頤曰”,皆頗見征存。清孫承澤《春秋程傳補》專主《程氏傳》,桓公十年后,多取《伊川先生四》《河南程氏遺書·伊川先生語》《河南程氏外書·春秋錄拾遺》補之,亦值得參考。

        本文為辨章學術,考鏡源流,除了以《程氏傳》作為研究文本之外,又參考《程氏經(jīng)說》,梳理《二程集》中有關文獻。對程頤之《春秋》詮釋學,借由全面考察,進而掌握《春秋》宋學之本末源流,當有助于平議漢學、宋學之紛爭。

        一、 以傳釋經(jīng)與經(jīng)傳互證

        程頤推崇《春秋》,稱其為“經(jīng)世之大法”“制事之權衡,揆道之模范”,不贊同“后世以史視《春秋》,謂褒善貶惡而已”。①《春秋》之經(jīng)學地位,備受程子之推崇與肯定,有如此者。

        孔子《春秋》,筆削魯史記(即《不修春秋》)而成書;雖薪傳古春秋記事之成法,然孔子《春秋》有“丘竊取之”之義。因或筆或削,而見獨斷別裁,以寓托褒貶勸懲。②而一般史乘,以實錄信史為依歸,如晉良史董狐書“趙盾弒其君”、齊太史昆仲書“崔杼弒其君”之類。故孔子《春秋》為經(jīng)學,魯史記為史學:前者有義,近歷史哲學;后者無義,實歷史記事。

        《春秋》之書法,或筆或削出于“丘竊取之”,然后“約其辭文,去其煩重,以制義法”(《史記·十二諸侯年表序》),故微辭隱義難知難曉。何況,書寫若觸忌犯諱,往往推見至隱。于是,有《左傳》以史傳經(jīng),《公羊傳》《穀梁傳》以義解經(jīng)。程頤如何看待經(jīng)傳之關系?程子解經(jīng)何以獨厚《左傳》、偏重敘事?

        (一)《春秋》如斷案,《春秋》如治法,以筆削昭義

        程子強調《春秋》之屬性,乃“百王不易之大法”③。所謂“考諸三王而不謬,建諸天地而不悖,質諸鬼神而無疑,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④,乃經(jīng)學、歷史哲學、政治倫理學,不純然為史學。程頤視《春秋》為“圣人之用”;所謂“用”,必攸關天下國家、經(jīng)世外王之工夫⑤,宋學之淑世精神已具體而微呈現(xiàn)。

        《程氏傳》以為:“《詩》《書》《易》如律,《春秋》如斷案;《詩》《書》《易》如藥方,《春秋》如治法。”⑥云《春秋》如斷案、如治法者,以比較而言之?!蹲髠鳌芬詺v史敘事解經(jīng),擬之決獄,猶如事案;《春秋》經(jīng)則如決斷、如法條。程頤《春秋傳序》稱:《春秋》大義易見,所以難知者,在于“微辭隱義,時措從宜”⑦。然則,如何考求難知之微辭隱義?關鍵即在“如何書”之筆削書法。

        孔子作《春秋》,憑借“或抑或縱,或微或顯”⑧之修辭書法,以體現(xiàn)“或與或奪,或進或退”⑨之治法與斷案,進而完成勸懲褒貶、經(jīng)世資鑒之大用。此實自或筆或削之書法推衍而出。元趙汸《春秋屬辭·筆削以行權》不云乎:“以其所書,推見其所不書;以其所不書,推見其所書。”⑩或筆或削,或書或不書,皆是相反相成、相需相求之有機組合。善加運用,可以互發(fā)其蘊,互顯其義。或與或奪,或進或退,體現(xiàn)懲勸資鑒之義;或抑或縱,或微或顯,則因屬辭可以推求其義。要之,多不離比事屬辭之《春秋》教。B11《春秋》所以為“制事之權衡,揆道之模范”者,以此。

        孔子作《春秋》,筆則筆,削則削,由于“其義,則丘竊取之”,別識心裁出于圣心之獨斷,故“子夏之徒不能贊一辭”(《史記·孔子世家第十七》)。別裁獨斷,出于孔子“竊取之”,于是造成“微辭隱義,時措從宜者為難知”。B12《春秋》解讀詮釋之困難,或在于此。

        (二)事?lián)蹲髠鳌?,以考?jīng)之事跡

        《春秋》由于或筆或削,微辭隱義遂不可以書見,于是有三傳各依所見解經(jīng):《左傳》以歷史敘事為主,《公羊》《穀梁》側重歷史哲學?!稘h書·藝文志》稱左丘明“論本事而作傳,明夫子不以空言說經(jīng)也”,《四庫全書總目》稱“刪除事跡,何由知其是非;無案而斷,是《春秋》為射覆矣”①,亦肯定《左傳》以史傳經(jīng)之貢獻。

        《程氏傳》及程子相關論述,解說《春秋》之微辭隱義,運用之方法,除了以經(jīng)治經(jīng)之外,亦多兼采《左傳》事案,相互發(fā)明。漢桓譚《新論》謂:“《左氏》經(jīng)之與傳,猶衣之表里,相待而成。經(jīng)而無傳,使圣人閉門思之,十年不能知也?!雹谒魏矅洞呵飩餍颉芬嘁詾椋骸翱昭元毮茌d其理,行事然后見其用。”③今考程子說《春秋》,大抵以《左傳》《春秋》相互發(fā)明為主。

        程頤研治《春秋》經(jīng),曾揭示二大綱領,一曰“《傳》為案,《經(jīng)》為斷”④,二曰“以傳考經(jīng)之事跡,以經(jīng)別傳之真?zhèn)巍雹菰圃?,在在凸顯《左傳》敘事征實、以史傳經(jīng)之功能。⑥程頤提示:“《春秋》,圣人之用也”⑦;“《春秋》如治法”⑧。因此,倡導“以傳考經(jīng)之事跡,以經(jīng)別傳之真?zhèn)巍?,?jīng)傳交叉印證,相得益彰。如是而考索《春秋》之微辭隱義,成效將更理想。宋蘇轍《春秋集解》解讀《春秋》,專主《左傳》敘事。⑨元趙汸《春秋師說》解說《春秋》,依據(jù)《左傳》事實。⑩大抵百慮而一致,殊途而同歸。推本溯源,要皆以程頤《春秋》學為發(fā)始。

        二、 獨抱遺經(jīng)究終始與創(chuàng)造性詮釋

        (一)張本繼末、反復究觀與比事屬辭之解經(jīng)法

        中唐啖助、趙匡新《春秋》學派,提倡“《春秋》三傳束高閣,獨抱遺經(jīng)究終始”B11,影響宋代“棄傳從經(jīng)”,以經(jīng)治經(jīng)之風氣。一般而言,北宋經(jīng)學,尤其《春秋》詮釋學,大抵“本于陸淳,而增新意”B12,遂開以義理、性理闡釋經(jīng)學之風尚。

        就北宋而言,劉敞《春秋》學之以己意解經(jīng),首開經(jīng)學義理學研究之先河。從此以后,“惟義之求”逐漸成為北宋《春秋》學之主潮,如程頤《程氏傳》、孫覺《春秋經(jīng)解》、蕭楚《春秋辨疑》、葉夢得《春秋傳》《春秋考》、崔子方《春秋本例》《春秋經(jīng)解》之倫。其中,程頤為理學大師,以義理、性理解經(jīng),故其《春秋》學實居關鍵影響之地位。

        歷史事件多由始、微、積、漸演進形成,故程頤《易傳》稱:“漸不可長,小積成大?!盉13歷史發(fā)展,既由始、微、積、漸化變而來,故研治《春秋》,必須采取宏觀之視野,發(fā)揮系統(tǒng)之思維,“通全《經(jīng)》而論之”B14,必須“優(yōu)游涵泳,默識心通,然后能造其微”B15。若止就一事一義,孤立單獨考察,將難以窺見圣人之用心。故程頤《春秋傳序》云:“觀百物然后識化工之神,聚眾材然后知作室之用?!盉16

        所謂“識化工”“知作室”,猶親睹孔子“竊取之”之義。其義,寓存于史事辭文之中;始、微、積、漸,既為史事發(fā)展之原則,故《春秋》之解讀,必須因史事以考察史義,采宏觀而系統(tǒng)之思維,始能探究本末終始。何況《春秋》體則編年,相關事跡不連貫;唯有排比其事、連屬其辭,綰合而通貫之,《春秋》之微辭隱義,方能識其神而知其用。元程端學《春秋本義》治經(jīng),有所謂大屬辭比事、小屬辭比事者,①自是程子《春秋》解讀法之發(fā)用。清方苞《春秋通論·通例》稱“先儒褒貶之例多不可通,以未嘗按全經(jīng)之辭,而比其事耳”②,亦不異程子“觀百物然后識化工之神,聚眾材然后知作室之用”③之說喻。

        清方苞《春秋通論》稱:“《春秋》微辭隱義,每于參互相抵者見之?!雹堋洞呵镏苯狻分^:“經(jīng)文參互,及眾說殽亂而不安者,筆削之義每出于其間?!雹莼驎虿粫?,或筆或削,即是相反相成、相需相求之有機組合。其體現(xiàn)形式,誠如方苞所云“參互相抵”“經(jīng)文參互”。解讀破譯之道,唯有貫通全書始能洞明其義。始、微、積、漸,既是歷史發(fā)展的規(guī)律,故程頤強調:不當“于一事一義而欲窺圣人之用心”⑥。如是提示,于解讀《春秋》經(jīng)典之微辭隱義,頗富啟發(fā)意義。

        孔子依據(jù)魯史記而作《春秋》,蓋因仍其事跡,而損益其辭文。歷史發(fā)展既由微之著,積漸而至化變,孔子據(jù)實書事,分年記敘,于是《春秋》遂如董仲舒《春秋繁露·玉杯》所謂“法布二百四十二年之中,相為左右,以成文采”⑦。后人研治《春秋》,貫通全經(jīng)而考其義類,猶“觀百物”“聚眾材”,而后能識化工之神,而知作室之用。《春秋》體則編年,事跡不貫;唯排比其史事、連屬其辭文,聯(lián)絡而通貫之,孔子作《春秋》之微辭隱義,始得以識其神而知其用。程頤提示學《春秋》之要領,為“優(yōu)游涵泳,默識心通”⑧;其后元黃澤治《春秋》,探究書法,謂“只須虛心靜定涵養(yǎng),然后圣人之心乃可得見”⑨;清方苞治《春秋》,闡發(fā)程、朱之學,以此為體,發(fā)為作用,而稱“按全《經(jīng)》之辭而比其事”“通全《經(jīng)》而論之”⑩,往往能“造其微”,推而求得《春秋》之微辭隱義。此以理學思維,作為解經(jīng)發(fā)想者,《春秋》宋學之經(jīng)典詮釋往往有之。

        《春秋》大義易見,而微辭隱義難知,程頤《春秋傳序》提示甚明。如何考求難知之微辭隱義?程頤提示,“或抑或縱,或與或奪,或進或退,或微或顯”B11云云,于辭文相反相成處,最當留心關注。清方苞《春秋通論》《春秋直解》之發(fā)明,已述于前。程頤之提示,于解讀《春秋》之微辭隱義,頗富發(fā)蹤指示之價值。

        劉師培曾稱:“爰始要終,本末悉昭”,為古春秋記事之成法。B12張本繼末、反復究觀之比事屬辭解經(jīng)法,自是薪傳古春秋記事成法,而又實事求是、有所補充與發(fā)展者。

        (二)闡明天理人道,取代微辭隱義,進行創(chuàng)造性詮釋

        自漢學蛻變?yōu)樗螌W,其中之因革損益,大抵因應義理性理之探究,而蔚為別開生面之經(jīng)學詮釋方式——經(jīng)學性理學之闡發(fā)。論者以為:宋代經(jīng)學以發(fā)明義理為主要特點,而理學則是當時諸多義理之學的一個主要流派。B13孔子作《春秋》,以文辭修飾寄托B14,體現(xiàn)政治道德倫理規(guī)范。B15《春秋》宋學之經(jīng)典詮釋,于此最稱擅場。而程頤《春秋》學,堪稱發(fā)端與宗祖。

        以義理為中介,促使宋代經(jīng)學富含理學化傾向,如持天理、性命諸觀點,以及“存天理、滅人欲”諸理學特質,作為闡發(fā)經(jīng)典義理之視角,①于是生發(fā)出一種新異之讀經(jīng)與解經(jīng)向度。換言之,性理之探討,為理學基本特點之一。理學家注重義理,關注之范疇極多,舉凡氣、天、心、性、禮、樂、孝、悌、仁、義、誠、敬、倫常諸課題,而以論心性本體最居關鍵。②張載提出天地之性、氣質之性,程頤強調“性即理也,所謂理,性是也”③,所謂天命之性,多涉及本體論之范疇,④故曰:理學,即性理之學。

        就《春秋》學而言,如孫復《春秋尊王發(fā)微》、程頤《程氏傳》,乃至胡安國《春秋傳》,漸漸形成理學化之經(jīng)學?!袄怼?,本為二程學術之核心范疇,程頤將之移植導入《春秋》學之詮釋系統(tǒng)中,進而轉化《春秋》之“義”,抽換成理、天理、人理之概念,巧妙移植嫁接到《春秋》學,促成理學化之進程。⑤儒學得道多助,強化心性本體之研究,于是蔚為性理學之昌盛,形成宋學經(jīng)典詮釋重要內涵之一。

        天理人欲、天人之理、倫理綱常,乃宋明理學之常語。程頤持以解讀《春秋》,已開風氣之先。如曰:“有事則道在事,無事則存天時,天時備則歲功成,王道存則人理立,《春秋》之大義也”⑥;“《春秋》所書災異,皆天人響應”⑦;“人事常隨天理,天變非應人事”⑧;“人理既滅,天運乖矣”⑨;“弒逆之罪,不以王法正之,天理滅矣”⑩;“逆天理,亂人倫,天地之氣為之繆戾,水旱兇災,乃其宜也”B11;“背逆天理,故不書秋冬”B12;“冬書不雨,閔之深”B13;“亂倫之甚,失天理矣”B14; “行天討而成其亂,失天職也”B15;云云皆是。要之,“天人之間甚可畏,作善則千里之外應之,作惡則千里之外違之”B16。程頤對宋哲宗之進言如是,可以類推其大凡。

        程頤將人欲天理之消長,引進《程氏傳》中,為《春秋》學之理學化注加活水甘露。程頤以為:王命、王法,落實于倫理綱常;正人倫,即是奉天命。反之,人倫亂,即是天道亂;茍不能以“王法正之”,則無異逆天理,亂人道,于是“天理滅”,天理亡矣。其后胡安國《春秋傳》,談天理人欲者多。胡氏《春秋傳序》稱《春秋》:“遏人欲于橫流,存天理于既滅”B17;“百王之法度,萬世之繩準,皆在此書”B18。如此云云,當是得程頤之沾溉與影響。

        《程氏傳》及宋儒諸家解經(jīng),大抵皆以漢唐章句訓詁植其基,盈科而后進,轉而注重經(jīng)學義理學、性理學之闡發(fā)??紦?jù)結合義理,于是推助宋學特色之形成。衡諸傅偉勛所提“創(chuàng)造性詮釋”之五大層次B19,程頤于《春秋》微辭隱義之發(fā)微闡幽,不止于達到實謂、意謂之解釋學層次而已,蓋已優(yōu)入蘊謂、當謂、創(chuàng)謂諸詮釋學層次。B20要之,程子說解《春秋》,關鍵在運以屬辭比事之書法,已然為詮釋學之層次。

        唐君毅《中國哲學原論——原道篇第三》稱:“宋明理學家更有進于漢唐儒者,則在自覺地追求倫理、政治、社會之道德形上學、心性論的根據(jù),緣是而自覺地重新提出儒家人生理想,而自覺地肯定種種倫理政治社會之道?!盉21誠哉斯言,程頤之《春秋》學足以當之。

        三、 尊王攘夷與《春秋》大義

        趙宋立國,施行中央集權,而內憂外患頻仍。經(jīng)學貴在現(xiàn)代化,與時俱進,故北宋《春秋》學偏重尊王,南宋《春秋》學則傾向攘夷。因此,與《易》學相互輝映,蔚為宋代經(jīng)學兩大顯學之一??疾焖问匪囄闹?,及朱彝尊《經(jīng)義考》,《春秋》學之著述亦較豐碩。

        宋學始于《春秋》學與《易》學之講究,亦猶漢代經(jīng)學以《易》與《春秋》為大宗。①《程氏傳》指出:“夫婦,人倫之本,故當先正。春秋之時,嫡妾僭亂,圣人尤謹其名分?!雹诔套佑凇洞呵铩反罅x,舉凡正人倫、謹名分方面,多十分關注。然就本體而言,《春秋》大義,尤在尊周王、攘夷狄二大端。《春秋》學之主軸,北宋偏重在尊王,南宋則多聚焦于攘夷。程頤《春秋》學,則尊王與攘夷均衡并重。

        (一)宗周尊王

        《春秋》之法,以尊周為本。故《春秋》元年,每書“春王正月”。程子以為:人君當上奉天時,下承王正。明此義,則知王與天同大,人道立矣。故《左傳》僖公九年載:齊桓公下拜受胙,《春秋》善其有禮。僖公二十八年載:晉文公以臣召君,孔子責其不可為訓。

        姬周王室東遷洛陽,雖有名無實,然天下宗周尊王?!洞呵铩芳纫宰鹬転楸?,故假周以正王法。諸侯之立,必由王命。法既立矣,諸公或書“即位”,或不書“即位”,取義遂有不同。既不受命于天子,以先君之命而繼世者,則正其始,大書“公即位”,文公、成公、襄公、昭公、哀公是也。繼世之君,若非王命,又非先君之命,則《春秋》不書即位,不正其始也。或書或不書,或筆或削,自寓褒貶勸懲之義。

        《程氏傳》論衛(wèi)人立晉,謂:“諸侯之立,必受命于天子,當時雖不受命于天子,猶受命于先君。衛(wèi)人以晉公子也,可以立,故立之,《春秋》所不與也。雖先君子孫,不由天子先君之命,不可立也?!雹酃实珪皶x”,削去“公子”之號,此以筆削昭義。

        桓公元年,《春秋》書:“春王正月,公即位?!薄冻淌蟼鳌吩疲骸盎腹珡s君而立,不天無王之極也,而書‘春王正月,公即位’,以天道王法正其罪也。”④謂元年書王者,以王法正其罪也。漢董仲舒《春秋繁露·玉英》稱:“桓之志無王,故不書王。其志欲立,故書即位。書即位者,言其弒君兄也。不書王者,言其背天子?!覆谎酝跽?,從其志,以見其事也。”⑤事外無理,理在事中。《春秋》或書或不書,或言或不言,或筆或削,可以昭義,自在言外。

        桓公二年,《春秋》書:“宋督弒其君與夷,及其大夫孔父?!薄冻淌蟼鳌吩唬骸皬s逆之罪,不以王法正之,天理滅矣?!雹藁腹?,《春秋》書:“春,正月,公會齊侯于嬴?!辈粫酰娀钢疅o王也?;腹珡s其君隱公而立,天子不能治,天下莫能討?;腹珶o王,元年《春秋》書王正月,乃以王法正其罪。宋督弒其君,亦以王法正宋督之罪。弒君叛逆之罪,當以王法正之,始上切天理、下合政治倫常。由此觀之,朱熹稱《春秋》“都不說破”“蓋有言外之意”⑦,所謂“意”,指天理、倫常,由此可見一斑。

        僖公二十八年,《春秋》書:“公會晉侯、齊侯、宋公、蔡侯、鄭伯、衛(wèi)子、莒子,盟于踐土。”清孫承澤《春秋程傳補》曰:“書公會晉侯,與諸侯盟于踐土,著晉侯尊王之義也。”⑧踐土之盟,晉侯率諸侯朝王,故《春秋》列序諸侯,褒晉文,特書之于首位?!兑链ń?jīng)說》云:“晉文公欲率諸侯以朝王,正也。懼其不能,故譎以行之,召王以就焉。人獨見其召王之非,而不見其欲朝之本心,是以譎而掩其正也?!雹帷墩撜Z·憲問》云:“晉文公譎而不正,齊桓公正而不譎?!贝苏摽膳c《春秋》《左傳》相發(fā)明。據(jù)《左傳》歷史敘事觀之,齊桓公伐楚,責包茅不入,雖其心未必尊王,而其事則正;事正,可以掩其譎,孔子言之以為戒。晉文公實有勤王之心,僖公二十八年《左傳》載:溫之會,“晉侯召王,以諸侯見,且使壬狩”。前乎此者,僖公二十五年《左傳》敘:“晉侯朝王。王享醴,命之宥。請隧。弗許?!雹庹偻跖c請隧,見乎言談行止,已為不順,故晉文公之譎詐,難掩其正。尊王與否,由齊桓公、晉文公之正與譎,可以考見。

        再以《春秋》書例言之:王師于諸侯,不書“敗”,諸侯不能敵王也。成公元年,《春秋》書:“王師敗績于茅戎?!薄豆騻鳌吩唬骸巴跽邿o敵,莫敢當也?!睍x杜預《春秋經(jīng)傳集解》云:“不言戰(zhàn),王者至尊,天下莫之得校,故以自敗為文?!雹偎魏矅洞呵飩鳌芬淌显唬骸巴鯉熡谥T侯不言敗,諸侯不可敵王也。于夷狄不言戰(zhàn),夷狄不能抗王也。”②《公羊》學倡大一統(tǒng),陳柱《公羊家哲學》一書,闡釋“尊王說”,以為“或名統(tǒng)一說”,③可以知《春秋》尊王之崖略。

        (二)攘斥夷狄

        一部春秋史,為諸侯爭霸之歷史。名為尊王,所以不得不重霸。④南蠻北狄交侵,中原不絕若線?!对娊?jīng)·魯頌·閟宮》所謂“戎狄是膺,荊舒是懲”,故《春秋》華夷之辨尤謹。前期,中原侯國對抗者,為南方之荊楚。后期,句吳崛起,晉聯(lián)吳制楚,吳越交戰(zhàn),華夷爭鋒,而越王句踐稱霸于春秋末期?!冻淌蟼鳌酚谌脸庖牡叶鞔罅x,旗幟鮮明。

        姬周東遷洛陽之后,雖號稱天下共主,然名存而實亡。所賴以生存者,實為以力假仁之伯(霸)主。前有齊桓公盟楚于召陵,繼之則晉文公敗楚于城濮,先后主盟華夏。其后,有楚莊王之崛起與暴落。中原自晉文公主盟華夏,晉悼繼霸,晉之霸業(yè)持續(xù)一百二十余年。荊楚、北狄之侵襲攻圍不斷,華夏之朝聘盟會亦不少歇。

        《公羊傳》有所謂內外之辭、遠近之辭、內外異辭,乃界嚴華夷之說。⑤《春秋》內諸夏而外夷狄,若楚、若狄、若吳之馮陵華夏,侵擾中國,與《春秋》共始終,而中國若存若亡,故《春秋》杜漸防微,嚴于華夷分界。⑥《程氏傳》于華夷之辨,尤其三致其義。一則曰:“周室既衰,蠻夷猾夏,有散居中國者,方伯大國,明大而攘斥之,義也。”⑦二則曰:“戎猾夏,而與之盟,非義也。”⑧三則曰:“楚為強盛,凌轢中國,諸侯……乃懼而服從,與之約盟,故皆稱人,以見其衰弱。”⑨《春秋》內諸夏而外夷狄,華夷內外之分際,《春秋》書法十分講究。⑩而《程氏傳》能闡發(fā)幽微,若此。

        《春秋》亡國五十四,直書楚主滅者,滅國十有四?!洞呵铩窚鐕疃嗾?,莫若荊楚;滅國之易,亦莫如楚人?!洞呵铩穱朗匾南闹?、內外分際,多直書之,不隱不諱,貶抑譏諷不遺余力,為天下后世儆戒。見諸《程氏傳》者,蔡侯、鄭伯會于鄧,《程氏傳》曰:“始懼楚?!庇秩纭俺閺娛ⅲ柁]中國”“楚恃其強,侵陵諸侯”云云,堪稱一書之警策。B11《春秋》書“同盟于柯陵”,程子謂諸侯同病楚;書“同盟于重丘”,亦稱諸侯同病楚,則欲激發(fā)同仇敵愾可知。

        《程氏傳》又言:吳益強大,求會于諸侯。諸侯之眾往而從之,故書諸國往與之會,以見夷狄盛而中國衰也。時中國病楚,思聯(lián)吳制楚,故與吳親。由此觀之,《春秋》書夷狄猾夏,敘楚事最詳,筆法最重,多直書其事、顯筆貶斥;其次,則吳、狄;又其次,則秦、夷。履霜堅冰,防微杜漸,《春秋》之微旨也,而《程氏傳》多凸顯而闡揚之。

        《春秋》書法,中國而用夷道,即夷狄之。B12如滕本侯爵,后服屬于楚,故降稱子,夷狄之也?!洞呵铩窌扒厝藖須w僖公、成風之禭”,程子曰:“書秦人,不云君使,以失禮夷之也?!雹贂扒胤x”,程子曰:“秦不顧義理之是非,惟以報復為事,夷狄之道也,故夷之?!雹跁班嵎ピS”,程子曰:“鄭附于楚,一年而再伐許,故夷之?!雹蹠皶x伐鮮虞”,程子曰:“晉假道于鮮虞而遂伐之,見利忘義,夷狄之道也。”④程頤《春秋》學之攘斥夷狄,昭昭可見。

        北宋之世,契丹南侵,盟澶淵而宋遼和議。南宋抗金,宋金和議者三。遼與金,儼然兩宋之夷狄。清章學誠《文史通義·史德》稱:“必通六義比興之旨,而后可以講春王正月之書?!雹莩填U、胡安國及其他南宋學者,經(jīng)典詮釋《春秋》之尊王攘夷,大多有比興寄托之雅義存焉,以此。

        四、 《春秋》義例與《春秋》書法

        所謂義例,指闡明義理之事例。晉杜預《春秋經(jīng)傳集解序》云:“其經(jīng)無義例,因行事而言?!雹薅蓬A歸納《左傳》解釋《春秋》之義例,比其義例,董理凡例,稱為“五十凡”(詳后)。其內容,或為制度史實之評論,或為用字規(guī)范之指引,或為記事原則之表述。屬辭與比事相提并論,可見《春秋》書法之提示,自是杜預之本心?!豆騻鳌贰斗Y梁傳》解經(jīng),亦各有其義例。

        (一)《春秋》所書,大率事同則辭同,后人因謂之例

        《程氏傳》《河南程氏粹言》,詮釋《春秋》書“衛(wèi)州吁殺其君完”,有一發(fā)凡起例,稱“《春秋》大率所書事同則辭同,后人因謂之例,然有事同而辭異者,蓋各有義,非可例拘也”⑦。程子此說,蓋胎始于杜預《春秋釋例》,以及《左傳》五十凡例。雖然,《左傳》凡例,實數(shù)當不止五十而已。⑧

        程頤治《春秋》,師法何休、杜預先賢之策略,比其義類,條理凡例,厘出若干義例,提示治經(jīng)之要領。此中,對于《春秋》書法之屬辭規(guī)范,提示頗多,形成一大特色。如《春秋》書“莒人入向”“齊師滅譚”,提示《春秋》之屬辭書法云:“《春秋》之法,將尊師眾曰某帥師,將卑師眾曰某師,將卑師少曰人,將尊師少曰某伐某?!雹釋⒅鸨啊熤嗌?,語詞界定不同,《春秋》措辭亦各有差別。事同則辭同,事殊則辭亦隨之而異,此之謂義例。

        《程氏傳》,針對《春秋》所書“事同則辭同”者,比其義類,條理體例,而有如下之凡例。如:“凡盟,內為主,稱‘及’;外為主,稱‘會’”⑩;“凡不稱公子而稱弟者,或責失兄弟之義,或罪其以弟之愛而寵任之過”B11;“凡言敗績,大敗也”B12;等等。《春秋》書“同盟于新城”“同盟于斷道”,《程氏傳》曰:“書同盟,見其既同矣”B13;“盟者志同,故書同,同懼楚也”B14;“楚強,諸侯皆畏之而修盟,故書同”B15。語詞之界定,為方法論之首要,由此可見。

        南宋胡安國《春秋傳》,卷首《明類例》,推衍程子之說云:“《春秋》之文,有事同則詞同者,后人因謂之例。”B16程頤、胡安國說《春秋》義例,彼此可以相互發(fā)明。要之,皆通全《經(jīng)》而觀之,進而梳理其事案,歸納出《春秋》書法屬辭之凡例者。B17

        (二)《春秋》事同而辭異者,蓋各有義,非可以例斷

        董仲舒《春秋繁露》云:“《春秋》無通辭,從變而移。……故移其辭,以從其事”;“《春秋》無達辭,從變從義”。①董仲舒所謂《春秋》無通辭,《春秋》無達辭者,即程頤所云“時措從宜”。

        《程氏傳》詮釋《春秋》,發(fā)凡起例稱:“《春秋》……有事同而辭異者,其義各不同,蓋不可以例斷也?!雹诔套哟苏f,亦本于董仲舒《春秋繁露》。南宋胡安國《春秋傳·明類例》,推衍程子之說云:“《春秋》之文,有事同而詞異,則其例變矣。……變例非圣人莫能裁?!雹刍蛞驎r制宜,或因事制宜,或因地制宜,一則從變,一則從義,即為其義難知之焦點所在。程頤、胡安國說《春秋》義例,前后相承薪傳也如此。

        《春秋》書繼弒君即位,與一般正常即位不殊,措辭皆稱“公即位”。譬如,桓公默許公子翚弒隱公,襄仲殺文公之子而立宣公?!冻淌蟼鳌贩Q“桓、宣與聞乎弒”者,指此。程頤稱:“桓公弒君而立,不天無王之極也,而書‘春王正月,公即位’,以天道王法正其罪也?!雹苁ト怂浴叭缙湟狻倍鴷次唬c僖公、文公等詞者,程頤以為“同辭則其惡自見,乃所以深責之也”⑤?!拔⑥o隱義,時措從宜者,為難知”⑥,大抵若此。

        《春秋》書“弒君”,華夏夷狄不同,內辭曲筆諱書,外辭直書不諱。如魯隠公、閔公,皆遇弒身亡,《春秋》但書“公薨”,不書地,不書葬。魯桓公身死外邦,《春秋》書“公薨于齊”?!冻淌蟼鳌吩唬骸叭司K于路寢,見卿大夫而終,乃正終也。薨于燕寢,不正其終也。薨不書地,弒也。賊不討,不書葬,無臣子也?!雹叻泊耍c其他魯君自然死亡者,皆書地、書葬相較,⑧是所謂“事同而辭異”。

        魯國之外,以及夷狄君王遭弒,外辭書弒,《春秋》皆直書不諱。如衛(wèi)州吁弒其君完(隱公四年)、齊無知弒其君諸兒(莊公八年)、晉趙盾弒其君夷皋(宣公二年)、鄭公子歸生弒其君夷(宣公四年)、陳夏征舒弒其君平國(宣公十年)、齊崔杼弒其君光(襄公二十五年)、衛(wèi)寧喜弒其君剽(襄公二十六年)、楚公子比弒其君虔(昭公十三年),⑨是其例也。

        《孟子》稱春秋無義戰(zhàn)。程頤《春秋錄拾遺》論之曰:“《春秋》書戰(zhàn),以戰(zhàn)之者為客,受戰(zhàn)者為主,以此見圣人深意。……若不得已而與之戰(zhàn)者則異文以示意,來戰(zhàn)于乾時是也?!雹狻洞呵铩吠鯉熡谥T侯不書敗,于夷狄不書戰(zhàn),殊異華夏夷狄間敘戰(zhàn)之書法。

        《春秋》書“翚帥師”,《程氏傳》以為:“翚不稱公子,弒逆之人,積其強惡,非一朝一夕,辨之宜早,故去其公子。隱公不能辨,是以及禍?!盉11《春秋》書“鄭伯克段于鄢”,《程氏傳》稱:“鄭伯失為君之道,無兄弟之義,故稱伯而不言弟。克,勝也,言勝段之強,使之強,所以致其惡也。不書奔,義不系于奔也。”B12凡此,皆以稱謂修辭,界分善惡是非。

        桓公三年,《春秋》書“有年”,《程氏傳》曰:“桓弒君而立,逆天理,亂人倫,天地之氣為之繆戾,水旱兇災,乃其宜也。今乃有年,故書其異?!盉13宣公十六年,《春秋》書“大有年”,程子謂:“宣公為弒君者所立,其惡有間,故大有年則書之。”B14凡此,程頤皆持天理、人理、性理解經(jīng),雖人殊事異,而《春秋》所書措辭相同,所謂通辭、達辭也。

        元趙汸《春秋》學,為“以例解經(jīng)”之代表。其著《春秋屬辭》,以“策書之例”和“筆削之義”為核心,構建一精密之《春秋》義例學說體系。且持系統(tǒng)之義例學說解讀《春秋》,形成一種“以例解經(jīng)”頗具特色之《春秋》學詮釋系統(tǒng)。要之,皆程頤《春秋》學之流派。

        五、 結 語

        《春秋》詮釋學,自漢唐章句訓詁轉化為義理闡發(fā),程頤《春秋》學自具源頭宗祖地位,影響后世十分深遠。

        宋陳亮跋《程氏傳》,稱“其義甚精,其類例博矣”①。程子之解讀詮釋,影響胡安國、朱熹、張洽,以及元代汪克寬、趙汸,清代張自超、方苞之《春秋》學。

        就北宋而言,劉敞《春秋》學“以己意解經(jīng)”,首開經(jīng)學義理學研究之先河。自此之后,“惟義之求”遂成為北宋《春秋》學之主潮。其中,程頤為理學大師,以義理、性理解經(jīng),故其《春秋》學實居關鍵意義。其影響胡安國《春秋傳》、李明復《春秋集義》,講明圣賢傳心之要旨,以性理詮釋《春秋》。

        “《春秋》五例”,前四例所謂微婉、顯晦、志盡之書法,實即黃慶萱《修辭學》所謂“表意方法之調整,優(yōu)美形式之設計”②。在在攸關《春秋》“如何書”之書法。微與顯、志與晦、婉與盡之修辭,多相反相成,相需相求。治《春秋》者,茍能靈活運用,系統(tǒng)思維,通全《經(jīng)》而觀之,兩兩參照,彼此烘托,將可以互發(fā)其蘊,互顯其義。講究“如何書”之法,有助于巧妙表達“何以書”之義。

        程頤《春秋》學,提出“通其文而求其義”,為“得其意而法其用”之入門階梯。③提示“通文求義”,作為解經(jīng)之法門,自是程頤《春秋》詮釋學特色之一??梢姡詫俎o比事之法解讀與詮釋《春秋》,自有一定之績效。尤其在調和依例解經(jīng)、依史解經(jīng)之對立方面,展現(xiàn)出新形態(tài)之《春秋》詮釋學視野。

        程頤《春秋》學,自或筆或削之書法切入,以屬辭比事為鎖鑰,留心屬辭約文、編比史事、始終本末,以之推求微辭隱義,堪稱具體可行。程頤《春秋》學觸類而長,可以勾勒《春秋》“唐宋變革”說、“宋清千年一脈”之詮釋系統(tǒng)。④抑有進者,或可以平議漢學、宋學之得失與紛爭。

        Cheng Yi’s Chun Qiu Zhuan and His Hermeneutics of Chun Qiu

        ZHANG Gaoping

        Department of Chinese Literature, Cheng Kung University, Tainan 701401, China

        Cheng Yi was the promoter of the study of Chun Qiu in the Song dynasty. He regarded Chun Qiu as the use of sages, and thought that scholars could accomplish their thoughts just by reading it. He revealed main points of the study of Confucian classics. For instance, Zuo Zhuan stated historical events while Chun Qiu stated judgements; applying Zuo Zhuan to examine the deeds of Chun Qiu, while applying Chun Qiu to distinguish the authenticity of Zuo Zhuan. Thus the function of Zuo Zhuan in interpreting the classics was highlighted. In his later years, he wrote Chun Qiu Zhuan, which expounded on the righteousness of human relationships, compliance with the duty, respect for the King of Zhou, expelling of the barbarians. He also held principles of justice and humanity to replace the subtle and hidden meanings of the words and to carry out creative interpretations. Cheng Yi’s Chun Qiu Zhuan has some rough hints with regard to the writing style in Chun Qiu of whether to write or not to write, to name or not to name; with the meaning of “to seize, to advance or retreat, to praise, to depreciate, to persuade or to punish,” the writing method of “to suppress, to control and to reveal,” the writing style of “if things were the same, then the words would be the same,” and “when things were the same, but the words were different”. Observing all things and gathering all materials, it is a systematic and macroscopic method of event arrangement and word connection.

        Cheng Yi; Chun Qiu Zhuan; Chun Qiu; hermeneutic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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