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或許可以列入最滑稽的粉絲見面會行列了。約三十名粉絲圍著主角——一名36歲的非洲黑人。后者只是把幾捆香蕉綁到自行車后座上,粉絲就連連拍照。他邁著一條有些瘸的腿,跨上馱著香蕉的自行車,一面繞場兜圈,一面高喊。幾名粉絲騎車追他,場內響起一陣歡呼。
埃里克·齊湯加(Eric"Nzitunga)從沒想到,他會突然在北京生活30天。在中國,鮮有人知曉他的真名,但他的網名早已流傳中國互聯(lián)網世界——奧德彪。10年前,一部名為《世界上最危險的道路——布隆迪:玩命車手》的紀錄片發(fā)布,展示了非洲小國布隆迪一群底層勞工的生計:以騎老舊二八大杠自行車運輸香蕉賺錢。公路上,他們馱著數(shù)百斤香蕉狂飆幾十公里,險象環(huán)生,報酬微薄。
他們先是在國外聲名鵲起,近三四年來,國內一批二創(chuàng)視頻播主將素材搬運至中國,并給這一群體起了個網名奧德彪。鮮有人知曉來歷,一個流傳于社媒的說法是,奧德彪即“old(老)表”的諧音。
作為紀錄片人物之一,齊湯加畫面最多,拉的香蕉也最重,漸漸成為奧德彪的代表人物。2024年7月,幾位中國汽車自媒體人突發(fā)奇想,將奧德彪請到了北京,吃喝玩樂,為他在中國的社媒平臺打造賬號,讓他做短視頻的主角。
從世界上最不發(fā)達的國家之一來到現(xiàn)代化的東方古都,一位非洲網紅的中國奇幻漂流開始了。
7月12日"小雨
“Oh,"Beijing,"Beijing”
這天夜里,馬盛去首都機場接奧德彪。他是汽車垂直媒體從業(yè)者,自稱是最早提出奧德彪中國行構想的人。
機場里,他第一次見到奧德彪真人:一頭極短且蜷曲的頭發(fā),鼻頭又寬又扁。比起紀錄片里的形象,他有了一點小肚子,但手臂肌肉結實。他穿著一件高領毛衣與西裝外套,足蹬中國產的尖頭皮鞋。這是他特意置辦的新行頭。顯然,奧德彪還不知道北京正處于酷暑。
不只熱浪,現(xiàn)代社會的一切排山倒海地壓向奧德彪?!吧絽^(qū)的窮親戚來北京,就那感覺。”馬盛形容。抵京當晚,馬盛才發(fā)現(xiàn)翻譯器不能完整翻譯基隆迪語,交流只能連比畫帶猜。他在一家餐廳請奧德彪吃烤鴨,奧德彪吃了一卷,指了指蔥,沒再吃第二個。馬盛猜他不愛吃蔥,但他吃其他東西是狼吞虎咽。
“在布隆迪,我吃不到這么多肉。”奧德彪后來說,如今他不再騎車拉香蕉,而是開了一家小酒吧、一家小雜貨店,有時也租汽車拉香蕉,算是個小生意人。在人均GDP僅為200美元左右的布隆迪,奧德彪的收入水平比當?shù)仄骄礁叱霾簧?。不過他有5個孩子,養(yǎng)活一大家子人仍非易事。
馬盛打算先帶奧德彪轉轉京城。第二天中午,他開車把奧德彪從酒店接走。那天,他開的是電車,加速猛,一踩油門,奧德彪就興奮。奧德彪后來說,他以前從沒見過電車。
姚昱是汽車自媒體人,目前開辦了一家文化傳播公司,有一支團隊運營自媒體賬號。此次他與馬盛合作,參與策劃拍攝奧德彪中國行的系列視頻。他給奧德彪買過冰淇淋,但奧德彪是等化了才吃。奧德彪說,那是他第一次吃冰淇淋,直接吃太涼了,他的牙齒受不了。
最初置身京城,奧德彪顯得羞澀、謹慎又茫然。馬盛回憶,頭幾天,奧德彪說話的聲音小得聽不清。7月13日下午,他與姚昱團隊拉著奧德彪去北京商務中心區(qū)逛了逛??粗邩谴髲B,奧德彪驚訝,卻也只說:“Oh,Beijing,Beijing”。
張建輝是姚昱手下的編導。有一回,他點外賣,送來了好幾種比薩。奧德彪吃一個停半天,還只敢拿自己面前的那一份?!拔铱吹搅?,給他調換幾個。”張建輝說。
這種局促直到半個月后仍有留存。7月25日,他去商場買東西,下自動扶梯時,他小心翼翼地等踏板等了很久,才快速伸腳邁上去。唯有自行車是他的救贖。參觀商務中心區(qū)那天,馬盛一行人幫奧德彪掃了一輛共享單車,打算帶他騎車繞央視大樓轉兩圈。張建輝覺得,單車開鎖,奧德彪才一掃先前的害羞,有了些表情。騎上車,奧德彪飆得很快,“有一段時間還站起來搖車”。
“看到那么多我從沒見過的摩天大樓,我很吃驚。”奧德彪說,“我也很高興,要是我能留在中國就好了。”
他努力尋找北京生活與他的相接處。老家,他偶爾還用手抓著吃飯,在北京,他沒學會筷子,就用勺子吃飯。擔心奧德彪生活上有困難,姚昱把自己的司機李宏偉指派給奧德彪,擔任他的司機兼貼身“管家”。
轉折發(fā)生在7月14日,張建輝開越野車帶奧德彪回酒店。路上,奧德彪對著翻譯器說了一句話,機器傳出:“這個車太好了?!?/p>
張建輝大喜,這是機器首次翻譯出一句完整的話。隨后,奧德彪又指著空調附近說了一句話,機器沒翻譯明白,但傳達出“收音機”的意思。張建輝心領神會,給他放了首英文歌,他還能跟著唱,“那是我第一次見他很開心的樣子”。
7月17日"晴
“我在北京,你在哪里?”
奧德彪開始正式拍攝來京后第一個短視頻。地點選在水關長城附近的一段坡路,一個拍攝機位卡在車把頭,仰拍奧德彪的臉,如同紀錄片里的機位;還有一個在馬路上,背景突出長城。
奧德彪穿著與10年前相似的夾克,換上那時的塑料拖鞋,拉著上百斤香蕉,在坡道上騎了幾個來回,又對著鏡頭學著說了幾句中文:“聽說你們叫我奧德彪,我喜歡這個中國名字。我在北京,你在哪里?”
奧德彪顯得輕松自如。拍攝結束,他還在興頭上,甚至想騎車幾十公里回酒店,被攔下了。
姚昱試探著問他,在中國這項工作感覺怎么樣?奧德彪回答:“感覺很好,一點都不累?!?/p>
系列視頻由馬盛與姚昱整體構思,后者團隊落地執(zhí)行。按照設想,他們先為奧德彪打造賬號,在有一定流量后嘗試商業(yè)變現(xiàn),但兩人并不想走“蹭熱點—快速搞流量—瘋狂接廣告變現(xiàn)”的路線。
“我們還是想把奧德彪做一個長期化的打磨?!币﹃耪f,“第一步,先讓大家知道這個人(來中國了),然后適當接一些不損傷大家觀感的廣告。后面有機會的話,再看看能不能做相關的實業(yè)?!?/p>
對于商業(yè)分成,馬盛稱不方便透露。
準備工作在6月底就開始了。二八大杠是從閑魚上淘來的,200斤綠香蕉是找廣東蕉農買的。翻譯有困難,姚昱四處打聽會說基隆迪語和中文的人。一個曾在上海留學的布隆迪人主動找到了他,要價不菲,每翻譯一分鐘視頻收費100元,姚昱壓到了80元左右。奧德彪的行頭也要換,需要買紀錄片里的牛仔夾克和塑料拖鞋做道具。
拍攝沒開始,錢已似流水般花出去了。給奧德彪辦護照簽證時打點,接濟自述被搶的奧德彪家,方方面面都花了錢。末了,幫忙辦事的翻譯說奧德彪賬戶里還要有3000美元的資產證明,雖說不知真假,這筆錢也給了。
雖說不太計較,但也不能完全不顧成本。最初,馬盛、姚昱、張建輝議定,要去重慶洪崖洞、上海外灘等四五個全國知名地標拍,后來放棄了?!皶r間成本太高了。”張建輝說。北京的一些地標也被放棄了,如三里屯——那里四處長槍短炮,容易走漏消息,白讓人把流量掙走。
首次拍攝完成兩天內,兩條視頻在多個社媒平臺發(fā)布。這場亮相小火了一把。截至8月27日,在B站有合計248萬播放,抖音則有27萬點贊。不過,評論區(qū)有人聽信傳聞,認定奧德彪被獅子吃了,質疑其身份的真實性。姚昱團隊不得不讓奧德彪展示護照,并手持紀錄片截圖比對以“驗明正身”。至于獅子的傳言,他們教奧德彪用中文說,森林里才有獅子,騎車一個月才能到,所以獅子吃不著他。
7月28日"多云轉晴
“眼睛里有光的感覺”
下午,在昌平區(qū)姚昱的工作室里,馬盛錄制了一檔訪談節(jié)目,講述奧德彪是怎樣來到中國的。言談間,他聲音低沉,屢屢卡殼出錯,還得時不時看看備忘錄。
突然干起過去熟悉的出鏡工作,他似乎還有些不習慣。從2016年入行開始,馬盛輾轉數(shù)家公司,參與制作了不少汽車自媒體節(jié)目,從出鏡的主持人逐步轉為幕后?,F(xiàn)在,他在一家汽車垂直媒體的工作室當負責人,管著二三十人的團隊,自稱一年預算有幾百萬元。
馬盛回憶,2020年他在家刷短視頻時,無意中看到了奧德彪騎車拉香蕉的二創(chuàng)片段。此后兩三年里,這些視頻傳播越來越廣。如今在抖音搜索奧德彪,不少二創(chuàng)甚至有幾十萬點贊。
因為疫情,馬盛三年沒有出過國,節(jié)目在國內做膩了,疫情一結束,他就想在國外拍游記,地點選在非洲。
地點解決了,拍什么仍是問題。馬盛突然想到紀錄片《尋找小糖人》,一名美國歌手在國內沒有名氣,潦倒得轉了行,在南非卻頗為火爆。然而,歌手對此一無所知,南非聽眾也鮮有歌手的消息。為此,南非一家唱片店的老板與一名音樂記者踏上了尋找歌手的道路。
馬盛想到了去布隆迪找奧德彪。拍火了,就可能有商業(yè)收入,雙方分成也可以改善奧德彪的生活。
很快,馬盛找來了他的老制片拍檔陸德。說是制片,但陸德的業(yè)務領域頗為繁雜,他是一家汽車改裝行的合伙人,還運營自媒體賬號“成都老陸”。更重要的是,他曾闖蕩多國,馬盛讓陸德去非洲做探路先鋒。
2023年6月,陸德動身前往非洲。人生地不熟,汽油也匱乏,陸德的信條是用美元開路。他回憶,在坐大巴車去布隆迪的路上,他結識了一名布隆迪牙醫(yī)的兒子。他出錢幫后者把布隆迪法郎換成美元,贏得了對方信任。后者向陸德介紹了一名軍二代,解決了汽車、汽油和司機問題,司機報酬是每天80美元。
陸德向紀錄片中奧德彪出現(xiàn)的山區(qū)進發(fā)。他循著紀錄片中出現(xiàn)的地標、路牌尋找,到了地方,一手捏著美元,一手拿著照片,詢問當?shù)鼐用袷欠褚娺^奧德彪。答案無論有無幫助,都給1美元。
紀錄片中,奧德彪曾在一家路邊商店買過汽水。陸德循跡探問,最終在一家商鋪前認出了奧德彪,樣貌和紀錄片中的他幾乎沒變化。
他走上前去,又掏了5美元。翻譯解釋,這個中國人要來采訪你。奧德彪答應了,邀請陸德去家里坐坐。一行人翻山越嶺40分鐘,終于抵達。
奧德彪住在約40平方米的水泥房,房中簡單擺設著木頭桌子與幾張板凳。電器也少,一家人都靠太陽能板和一個汽車電瓶供電,后者頂多可以給手機充電。喝的水是從別處買來的井水,奧德彪用一個塑料杯子盛了水,請現(xiàn)場的十多人傳著喝。陸德喝了,回國就查出感染了寄生蟲,花了幾萬元才治好。
在奧德彪家,陸德和他談了約四五十分鐘。陸德問:是否愿意讓他們再拍一次?他記得,奧德彪說愿意,酬勞是10美元一天。奧德彪也問:在北京,你們一個月能賺多少錢?
陸德回答:2000美元。說完,陸德覺得“他眼睛里面有光的感覺”。他沒敢和奧德彪說他在中國走紅,怕他坐地起價。不過,奧德彪后來回憶,正是因為陸德的來訪,他才知道自己在中國很火。
2023年8月,陸德回國,但在布隆迪的拍攝計劃一直無法落地——當?shù)匕l(fā)生了動蕩,且公司沒有找到節(jié)目贊助商。2024年初,馬盛改變了想法:干脆不為公司做節(jié)目,而以他個人和姚昱的名義邀請奧德彪來中國拍攝。
奧德彪同意了這個想法:“來之前,我就很開心,因為這是我第一次出國。我聽說中國是個很好的國家,也很發(fā)達?!绷硗?,他知道來中國拍攝也可以賺錢。
7月30日"中雨
“這個就是流量了”
今天,奧德彪首次實現(xiàn)了與其他網紅的聯(lián)動——和700萬粉絲的抖音主播“大眼東”合拍爬泰山。
爬山時,“大眼東”教他說“不累不累”,他記下了。一路上,對著鏡頭,被問累不累時,他總是“不累不累”。臨近登頂,張建輝與“大眼東”都懷疑,他是理解了視頻的藝術效果,還是真不累?
從7月中旬開始,奧德彪正式進軍中國短視頻江湖。最初,他照舊是在北京、河北拍騎車拉香蕉的片段,強化IP。盡管時常拍攝類似的片段,但奧德彪并不厭煩,甚至有些開心。“其他人看見我騎車拉香蕉時很開心,也很驚訝,這也會讓我很開心?!睕]事的時候,他偶爾還會“溫習”自己騎車的視頻,“這會提醒我,我從何而來,如今又在做什么。”
一段時間后,姚昱與馬盛改變了思路。馬盛覺得,這類視頻觀眾反響一般;姚昱則覺得,這樣的畫面擺拍痕跡很強。
后來,姚昱想拍一些段子,例如讓奧德彪說網傳的奧德彪語錄,但這個想法兩人最后都否決了。“觀眾一看就知道,奧德彪不可能懂這些東西?!瘪R盛說,“容易讓大家覺得奧德彪就像個傀儡一樣?!?/p>
最終,兩人決定,就帶奧德彪在中國四處吃喝玩樂,記錄他的反應和體驗。“奧德彪很多東西都沒見過,所以我們說那就拍一下他的體驗,看看能不能有一些戲劇性的東西。”馬盛說。
然而,戲劇性并不好找。多數(shù)時候,奧德彪的反應相對平淡。去北京南站拍攝時,奧德彪第一次看到這么多人排隊,他沒有感想,只是拿手機到處拍。在高鐵商務艙里,姚昱給奧德彪遞免費飲料,他沒有打開。張建輝讓奧德彪撕開拖鞋包裝換上,他拿著拖鞋也不知道穿。
來不及讓奧德彪自己頓悟流量密碼了,兩人只能告訴他要體驗什么再拍:拿手機在無線充電面板上充電,按按鈕調整座椅靠背……到站了,姚昱又讓奧德彪配合,演繹了一個把奧德彪強行拉走的段子,對外解釋是車上太舒服了,他不想下車。
“這個就是流量了?!币﹃耪f,“就跟拍綜藝一樣,大家的看點還是真實的東西,但這個人是一個純素人,他真實的東西不夠,我們就需要加一些不違和的現(xiàn)場演繹進去。”
除去配合演段子,奧德彪時常還要跟著模仿說中文。對于這些指導,他總是十分信任,言聽計從。他后來說:“我不擔心,我知道他們不會教我說不好的內容。”
時間久了,默契逐漸形成,他在短視頻中開始懂得迎合需求。奧德彪學會了說“牛逼”——新事物體驗完,他馬上就能豎起大拇指,接句“牛逼”。
奧德彪拍攝過一期盲人按摩的體驗視頻。姚昱教他邊說“舒服”,邊模仿享受的表情,他學得很快。后來姚昱用翻譯機說“放松”,奧德彪馬上閉眼做出享受的表情,“嗯嗯啊啊”一通。他把“放松”也當成了表演的指令,演得還不賴。
更多轉變在逐漸發(fā)生。姚昱記得,有一天傍晚,他拍奧德彪在小區(qū)看人玩耍、跳廣場舞。拍攝結束,奧德彪主動要麥克風談感想。他說,他很想知道中國是怎樣過新年的,在布隆迪,他們十分重視慶祝新年,因為活過一年并不容易。
姚昱聽完很受震撼。后來,奧德彪有想法,可以隨時要麥說話。反之,把麥給奧德彪,奧德彪就明白,需要他談談大段感悟。姚昱會把內容先錄下來,再交給翻譯。奧德彪來華之前,姚昱、馬盛就議定,要邀請一些網紅主播來聯(lián)動,他們能為奧德彪帶來些熱度與流量。兩人各自發(fā)動關系,先是“大眼東”,然后更多主播加入了聯(lián)動。8月4日,在朝陽區(qū)某賽車道,7個小時里,前后有三個賬號拍攝奧德彪。他蹬車馱香蕉,拍了一場接一場。
奧德彪就像明星一樣忙碌。38攝氏度的酷暑難耐,拿著遞來的一包紙巾,他連汗都來不及擦完,就被拉去合影。小團隊來合拍,還得等午間休息,奧德彪吹著空調吃完午飯,臨時協(xié)調借用十來分鐘。連那輛二八大杠都沒被放過。奧德彪休息時,有主播在車旁解說:“這輛車可以說是奧德彪先生擊碎貧窮的一把錘子。都說發(fā)財致富奔小康,你要買一輛五菱宏光,但在今天,我覺得你需要一輛它。”“在我工作的時候,我不覺得累,”奧德彪說,“(賽道拍攝)那天,我其實還想繼續(xù)拍,但他們好像沒有搞明白我的意思。我在工作時沒有其他感受,只關注工作本身?!?/p>
只可惜視頻發(fā)布后,沒有主播把視頻設置為和奧德彪的賬號共創(chuàng),也只有一人關注了奧德彪的賬號。
一輪輪拍攝下來,奧德彪總會用“高興”描述自己的感受,簡單雷同,也不得罪任何人。他稱贊姚昱、馬盛等人是“從上帝那里來的”,他們在中國帶他四處見識,幫助他拍攝,把他的生活帶到了另一個層級?!斑@些人太好了,他們是有福之人?!?/p>
7月31日"小雨轉多云
“布隆迪張同學”
“我們就是奧德彪的MCN”“趕快點關注”“奧德彪沒有粉絲,我們就不給他吃飯”……
在今天發(fā)布的一則視頻開頭,姚昱與馬盛如此配合著說。當然,這是玩笑話,意在回應粉絲質疑。
從第一個視頻開始,半個月來,爭議與質疑未曾中斷。最初,視頻并未解釋奧德彪如何來中國,評論區(qū)不少網友懷疑,奧德彪是被國內的MCN機構騙了,簽了賣身契。在所有價值被榨干后,MCN會一腳把他踢回非洲,讓他繼續(xù)過窮日子。
團隊不得不開會商議此事,“要讓觀眾理解,我們讓他來中國并不是一個割韭菜的事”。姚昱也強調,他至今沒有通過奧德彪獲得過商業(yè)收入。
兩人拍攝了一期視頻回應質疑,闡明他們并非MCN,也沒有和奧德彪簽賣身契,奧德彪中國社媒賬號的歸屬權仍是他自己的。質疑發(fā)酵之際,另一個棘手的問題也在冒頭:流量數(shù)據不如預期。后續(xù)視頻中,奧德彪不再局限于拉香蕉,但數(shù)據仍相對平庸。
按照馬盛的觀察,除了對MCN助推的質疑,許多人心理不平衡。對一些網友來說,下班后看到奧德彪過得比自己苦,賺得也更少,還能獲得一些心理安慰。如今開始拍他吃喝玩樂,會有很多人不能接受,不再關注。
“又怕兄弟過得苦,又怕兄弟開路虎?!币﹃艌F隊一名攝影師如此總結。評論區(qū)甚至有人稱,奧德彪一來中國,不再拼搏,就已經“死了”。
馬盛部分贊同這個說法。觀眾普遍因為在非洲拉香蕉才對奧德彪產生興趣,這是一種獵奇心理,讓他來中國反而丟了最吸引人的元素。為此,他與姚昱有了新計劃。
奧德彪的一個月簽證到期后,他們打算與奧德彪一同回布隆迪待上一周左右。在當?shù)赝瓿蓽蕚涔ぷ骱?,雙方將嘗試遠程合作:奧德彪和一名布隆迪助手拍攝奧德彪在布隆迪的日常生活,視頻素材發(fā)回國內進行剪輯運營。團隊一個月給奧德彪開1000元人民幣工資,商業(yè)合作再分成。
馬盛將之對標另一個曾經火爆全網的網紅張同學:“(他就是)布隆迪張同學?!绷硗?,也可以考慮銷售奧德彪祝福視頻、奧德彪周邊貼紙。他甚至預料到奧德彪的熱度不會長久。遠期計劃是,考慮讓奧德彪在北京開家酒吧,售賣老家特產香蕉啤酒。
哪怕最終這個策劃完全失敗,沒有任何商業(yè)收入,兩人也都能接受。馬盛為奧德彪的“奇幻漂流”拍了一部紀錄片,片子還在制作中?!叭绻@個事兒完全失敗,我們也給了奧德彪一筆錢。其次,我拍了一個我覺得特別有意思的紀錄片,沒有人失敗?!?/p>
姚昱也覺得,奧德彪來華各項成本投入不算高。另外,這個IP最后能走多遠,主要看奧德彪的悟性,他說,順其自然就好,不必抱非常高的期待。
他為奧德彪回國后的視頻熱度設置了一個基準線——例如抖音10萬播放量。每個視頻高于這個數(shù)據,合作會持續(xù);日后漸漸低于這個數(shù)字,合作就會終止。
8月6日"多云轉小雨
“我還想回中國工作”
一切以首都機場始,一切以首都機場終。
夜里,奧德彪、馬盛、姚昱一同來到了首都機場。這是奧德彪在中國的最后一個晚上,半夜12點左右,三人都將登上回布隆迪的航班。
柜臺前,奧德彪正辦登機牌,一張表格推到他面前,需要他簽名。他一筆一畫地寫上ERIC"NZITUNGA,筆法還不熟悉,有點像在畫畫。簽完不久,他突然當場換上了布隆迪的民族服飾。
如果沒有外部因素介入,貧窮本會長期籠罩著奧德彪。5歲時,他失去了父親。22歲起,他開始蹬車送香蕉,直到幾年后遇到紀錄片的制片。因為拍攝,他得到了一筆報酬,再加上此前的積蓄,他在2016年開了一家小雜貨店。兩年后,他又開了一家小酒吧。即便有了小生意,他還沒有放棄蹬車,一直干到2020年首都禁止騎車進入,他才改為租汽車拉香蕉販賣。
回到老家,還能適應嗎?對于這個問題,奧德彪說,再度適應那里的生活會有些困難,但不會太難,因為“那是他的家和祖國”。
張建輝形容,奧德彪在北京的一個月“過的是皇帝般的生活”。姚昱對他管吃管住,出門車接車送,還為他安排了體檢。查出異常指標后,姚昱又把他送去醫(yī)院做了進一步檢查,確認沒有大礙才了事。
他習慣了現(xiàn)代社會的生活方式。馬盛留意到,雖然奧德彪不懂中文,但他已經學會給美女視頻點贊了。李宏偉帶他去打過一回臺球,雖然他是瞎捅一氣,可第二天他又央求李宏偉帶他去。
他不愿失去在北京得到的一切。姚昱此前想給他換一部舊蘋果手機,但因為手機本身出了問題解決不了,又把手機收了回去,奧德彪對此一直念念不忘。
奧德彪對物質的需求也增長得飛快。李宏偉記得,奧德彪剛來的一天晚上,他按奧德彪的要求買了牛奶,酒店也有礦泉水,但他隨即又想喝可樂,他只能再去買。
8月5日,姚昱一行人領著奧德彪買帶回布隆迪的禮物。最初,姚昱用計算器展示了一個數(shù)字:1500,這是他擬定的禮物金額限額。奧德彪又是給妻子買鞋,給自己買項鏈,又是給孩子買衣服,這個額度很快就超了。
采購即將結束時,他又讓翻譯遞話:他想把現(xiàn)在的手機送給妻子,希望姚昱再給他買一部新的。好在姚昱為了日后他在布隆迪的拍攝計劃,已經備好另一臺二手蘋果手機。
回到酒店打包行李時,奧德彪說,他剛剛在商場另外看到一雙鞋,可他買不起,能否讓姚昱購買?到臨行當天,他還展示了一雙價值一兩千元的靴子照片,大意仍是想買。
“最后你回家了,我給你買了一大堆東西,你又無限制地提自己的要求,這就稍微有點不知足了?!币﹃艌F隊有人私底下說。姚昱也沒有滿足他,理由是早已給他買過新鞋了。
奧德彪說,他并不為此感到失望:“如果有機會,我還想回中國來工作?!痹谒磥?,他完全可以下次再來買。
再來中國是他幾次提起的事情。張建輝回憶,來中國不久,有人問奧德彪想不想回國,他那時就答:“不想”。李宏偉也記得,奧德彪曾問過他:“中國有沒有適合黑人做的工作?”李宏偉反問:“你是不是不想走了?”奧德彪笑了笑。臨走前一天,他仍在問:短期內,他會不會返回中國?他想把一些東西留在中國,方便他以后回來用。
“短時間內不一定,需要看工作完成的狀況。”姚昱說,“如果他工作做得好?!?/p>
起飛前6小時,在工作室,姚昱給奧德彪錄了一段視頻,仍是學說中文。
“我愛中國?!?/p>
“我愛中國?!?/p>
“Happy,happy?!币﹃旁谀樕媳瘸鑫⑿Φ幕⌒?,示意讓奧德彪開心些。
“我會再來旅行。”
“我誒再埃里斯(奧德彪模仿的聲音)?!弊罱K這句話沒有發(fā)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