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年的母親住在妹妹家躍層樓的樓下,我?guī)缀趺總€星期天都去看望母親。
母親的房間簡潔清爽,她常常在躺椅上看報看電視。累了,她就站在臨街的窗前,俯瞰熱鬧的街景。我每次去,母親都會捧出一些零星食品,放在茶幾上叫我吃,有時還直接捧著送到我手上。歲月的風(fēng)霜催老了母親的容顏和雙手,但在母親慈祥的眼里,盡管我已年近古稀,卻好像仍處在襁褓之中,仍是一個需要母親呵護(hù)的孩子。
母親說話慣于重復(fù),一個話題能講上幾遍,我總是兩眼望著母親,耐心地聽她說完,從不打斷,就像我小時候圍著母親問這問那,母親總是耐心地解釋一樣。有時,母親和我講弟妹插隊時,看他們在池塘里撈魚的往事……回憶,是老年人心靈的一種慰藉。
小區(qū)環(huán)境很優(yōu)美,一次,母親拄著手杖,我攙扶著她慢悠悠地走出小區(qū),迎面就是龍園路通衢大道,車來人往。我和母親沿著馬路邊不緊不慢地散步。忽然,母親似乎發(fā)現(xiàn)了什么,她用手杖撥開灌木叢,我看見一個空塑料瓶和一個易拉罐。于是,母親彎下腰,拿手杖撥弄起來。我臉上閃過一絲不快,唉,母親也真是的,那么好的生活條件,還在乎這個。已是奔九的老人,低頭彎腰,萬一血壓升高怎么辦。此時,母親已撿起了塑料瓶和易拉罐,放進(jìn)她隨身帶著的塑料袋里,臉上紅撲撲的。這樣簡單的事,對于她卻是很費(fèi)力的。
我們慢慢地往前走著。不遠(yuǎn)處,有一間小木屋,是蓋小區(qū)時遺留下來的。母親說:“里面住著一戶李姓人家,是從安徽來打工的,夫妻倆都是清潔工,女兒在上職校。最近幾個月,那男的沒出來掃地,聽說胃里長了個不好的東西?!?/p>
小木屋的門虛掩著,正好女主人從里面出來,看見母親,依著小孩的口吻喊母親“婆婆”,母親向她介紹說:“這是我大兒子?!彼裏崆榈亟形覀冞M(jìn)去坐坐。
我打量著這間不大的小木屋,只有門,沒有窗,屋里的光線十分暗淡,除了幾件家具,沒有什么東西,地是泥土地,雖夯實(shí)過,但還是有點(diǎn)坑坑洼洼。里側(cè)有一張大板床,一個40來歲的男人蓋著被子,靠在床邊,看上去很消瘦。木屋的一角堆放著不少空塑料瓶、廢紙箱等,是他們掃馬路時撿回來的。
母親將撿來的易拉罐、塑料瓶隨手放在上面,問女主人:“李師傅的胃病怎么樣了?”
女主人嘆著氣:“還沒查出結(jié)果,說要切片化驗(yàn)?!彼鋈幻鎸ξ遥骸澳銒寢屓撕?,同情我們,那么大年紀(jì)了還撿塑料瓶給我們,經(jīng)常給我娃零食吃,那床上鋪的新床單,也是你媽媽給我們的?!闭f著她還掀了掀床單。
母親淡淡地說:“沒關(guān)系,不是特意去買的,家里有,放著也是浪費(fèi)。你們過日子不容易,李師傅又生病了,總盼著能早點(diǎn)有個結(jié)果?!蔽铱匆娕魅搜廴锝猓噶镣噶恋?。那男的微笑著,抬抬手表示感謝。
我攙著母親的手,離開小木屋,女主人一直目送著我們。母親那粗糙的手,此刻依然那么溫暖;母親那有點(diǎn)混濁的眼睛里,流瀉的依然是濃濃的愛意。幾十年了,我們只知道母親深愛著自己的孩子,卻不知道她生活中的另一面,這一面更顯現(xiàn)出她寬闊的胸懷。
秋風(fēng)吹拂起母親縷縷銀發(fā),我和母親沐浴在夕陽中……
編輯 馬哲 xjjyh_326@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