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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鵝毛山

        2024-10-10 00:00:00黃海兮
        飛天 2024年10期

        早上起來,整棟房子都被霧霾籠罩著,我只看到屋內(nèi)的電燈泡亮著。這點微弱的光照在餐桌上,空空的。我坐在沙發(fā)上,抽了一支煙,客廳彌漫著煙草的氣味。我媽受不了這種氣味,她住到另一棟公寓樓。

        以前,我也住在這里,不同的是這里還是一片村莊,一個叫毛村的地方?,F(xiàn)在是毛村路和一個叫“龍泉苑”的小區(qū)。我媽喜歡這個命名,它比毛村洋氣得多。

        我認識的王好,原來住在章鎮(zhèn)老街,后來搬到了這里。我們在章鎮(zhèn)的一個建筑工地幫人看場子認識的。我媽也認識王好,他經(jīng)常在樓下大聲喊我:“毛細,毛細,下來,下來!”我懶得理他。他繼續(xù)在樓下提高分貝喊我:“毛細!毛細!下來!”我推開窗戶罵他:“王好,王好,我日你表妹?!?/p>

        王好的表妹叫顧小佳,是他介紹我認識的女友,所以我和王好是狗皮襪子的關(guān)系。

        今天,他又站在樓下,這次沒有喊我。他給我發(fā)短信說:“你媽在樓下?!?/p>

        這沒什么奇怪的,我回復(fù)說:“我現(xiàn)在下樓。”我下樓去小區(qū)內(nèi)的超市買煙。

        霧霾在逐漸散去,太陽毫無生氣,散發(fā)著冷冷的光。小區(qū)門前的毛村路可以直接通到章鎮(zhèn)老街。王好說:“我們?nèi)フ骆?zhèn)吧?!比フ骆?zhèn)?早上出門還有點冷,他穿著一件松垮的灰色夾克,像個套子把他整個人裝了進去。他干瘦的身材與我的肥胖形成了鮮明的反差。我們并肩走在路上,引來了許多人回頭,他們也許是看我,也許是看他。

        “毛細,我們?nèi)フ骆?zhèn)干點什么呢?”他問我。

        我每次跟他出門,他都沒想好要干什么,我已經(jīng)習(xí)以為常。我說:“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吧。”我頂多又說了一句貌似正確的廢話。

        “我們?nèi)ヅ砾Z毛山吧?!?/p>

        鵝毛山是座土丘,算不上真正的山,它是大冶湖畔隆起的一塊高地。在我們?nèi)ネ骆?zhèn)老街的反方向。他是故意為難我這個胖子吧。我們?nèi)ヅ郎?,好吧,我答?yīng)你。

        “最好叫上顧小佳?!蔽艺f。

        顧小佳是他表妹,和他住在一棟樓上,我媽不喜歡她,并故意丑化她,說她生有一副巫婆的面相:尖薄的下巴和鷹鉤鼻。

        “顧表妹忙著哩?!?/p>

        “你跟她打電話吧,也許不忙?!?/p>

        “你打電話給她吧。”

        沿途的建筑工地,嘈雜聲和飛揚的塵土見證下,我灰頭土臉了好幾年。想起自己現(xiàn)在的狀態(tài),真不想聯(lián)系顧小佳。她剛丟掉工作,心情也不爽吧。住在龍泉苑小區(qū)的拆遷戶,其實手里沒錢,只有那幾套安置房,孤立在原野上。

        “今天就算了,天氣不大好?!逼鋵嵤俏覜]錢。

        “我給她發(fā)短信?!彼指淖兞讼敕?。

        顧小佳是個怕出汗的人,一出汗,狐臭味就加重,混著身上濃重的香水味,像霧霾一樣籠罩著我。

        我們來到大冶湖畔,霧霾散去,我的心情從剛才的顧慮中緩解。我們一路聊各自的想法,對于我們來說,吃在碗里的東西才是最好的。

        “顧表妹啊,回信息了?!彼f。

        “她怎么說的?”

        “沒空。”

        這仿佛一盆涼水澆在我滾燙的心上。

        我為什么要見一個滿身狐臭的女人?我努力尋找理由讓自己相信。美貌?智慧還是妖嬈?它均不能治愈我內(nèi)心的自卑。我爸死后,我便活在我媽的陰影里。沒空?我不信。王好,你繼續(xù)編吧。

        事實上,我跟不上他的趟,他的得意,在他的背影里,他走在前頭,沒有回頭看過我一次,他跟我說話時也不回頭看我。我走累了,在路邊休息,他還繼續(xù)走,直到聽不見他說什么,我才向前走。鵝毛山上密不透風(fēng)的樟樹,只聽到鳥聲,不見鳥。我走在一條土路上了。顯然,有人在我之前已經(jīng)來過。但這條路上,古老的時間仿佛靜止,路上落滿了去年的樹葉。

        “毛細,你在哪里?”蜿蜒的山路,我聽到王好喊我。

        我已累得滿頭大汗,心跳撲通,沒有回答他。他又喊了一聲我的名字“毛細”。我吹了一聲口哨,回應(yīng)我不滿的情緒。一個踉蹌,我差點摔倒了,就干脆在路邊的一棵香樟樹下坐了下來,我不想動了,腳趾有點痛。這個鬼地方,遮天蔽日。我背靠著樹干歇一下,讓他焦急等我吧。

        清涼的風(fēng)吹在臉上,我很快睡著了。我做了一個白日夢,我在鵝毛山變成了一只山雞,追逐著一群蝴蝶飛,蝴蝶圍著飄舞的樹葉飛,蝴蝶不一會兒變成了螞蚱,活蹦亂跳,我追趕著它們跑。不知過了多久,我換掉身上的羽毛,但沒有變成鳳凰,我徹底成了一只土雞。螞蚱在我跟前肆無忌憚地蹦跶,無視我的存在。當(dāng)我去啄食它們的時候,它們卻變成蝴蝶飛了。我撲騰了幾下,始終沒有飛起來,羽毛掉了一地,并很快腐爛,最后成了一只禿毛雞。

        我毫無保留地展示在一群蝴蝶中,被它們戲弄和嘲笑,最后,它們棄我而去。我呆如木雞,本質(zhì)上我還是一只雞,而未成為一只鳥。

        陽光從樹葉漏下來,光斑在地上晃動,像一只只蝴蝶圍著我飛舞。哦,相比鵝毛山上的香樟樹龐大的枝干,我肥胖的身體根本不值一提。王好,他在哪?我大聲喊王好的名字,沒有回音。大概是正午,王好不知所蹤,他可能扔下我先下山了。我從小在這里玩,掏鳥窩,捅蜂窩,這些都是小時候玩的把戲。

        走出樟樹林,視野馬上開闊,不遠處的湖面上,有一條漁政船在巡游。王好不知鬼混到哪里去了,他不是在戲耍我吧?我跟他打電話,竟然關(guān)機。好吧,祝他和我一樣做個好夢。

        當(dāng)我回到龍泉苑小區(qū)大門,見王好正從牛肉面館出來,我的肚子立馬咕咕在響。他用右手抹了抹嘴巴,顯然剛吃完飯。他一個躲閃裝作沒看見,我更生氣。我對他吼道:“王好,算你狠?!?/p>

        他卻若無其事說:“你休息好了吧?!?/p>

        “滾吧,以后別煩我了?!?/p>

        “顧表妹回信了,晚上一起吃飯,她請我們。”

        “我信你個鬼,你陪你表妹吃吧?!?/p>

        王好嘻嘻說:“真的不去?”

        “不去。”

        傍晚時分,王好又在樓下喊我:“毛細,顧小佳叫你下樓?!蔽姨稍谏嘲l(fā)上,六樓的窗外,只有天空,我不想看到他那張尖嘴猴腮的嘴臉。

        “毛細,我表妹在樓下等你?!比嗡趺春?,我假裝不在家。

        “毛細,下樓!”他的聲音還在繼續(xù)。我住的這棟樓和周圍的幾棟樓的住戶,都是毛村人,他們也認得我。

        我拉開紗窗,照往常一樣狠狠罵了他一句:“我日你表妹!”但是當(dāng)我看到樓下果然站著的是顧小佳時,我羞愧死了。王好又在喊:“今晚你得請我表妹吃小龍蝦?!蔽抑缓没伊锪锏叵聵?。

        顧小佳見我也沒多說什么,她今天穿著牛仔褲,上身是白襯衫,一副休閑的穿著。她說:“毛細,想吃點什么?”這話應(yīng)該是我問她的。

        我說:“我請你去鎮(zhèn)上吃麻辣燙吧?!敝?,我們一起在章鎮(zhèn)街上吃過,她很喜歡吃川味,還喜歡喝本地產(chǎn)的廉價汽水。

        顧小佳表示同意,但王好說:“今晚來點高檔貨,去龍蝦館吃頓好的?!?/p>

        我心里雖有不爽,但礙于情面,我對他們慷慨說:“晚上的消費算我的?!?/p>

        顧小佳說:“你最近彩票中獎了?”

        “比彩票中獎的事情還要大得多。王好說。

        “什么事值得這么高興?”她問。

        “交了一個新的女朋友。”王好說。

        我呸。我說:“你回來刷完牙再來吃飯吧?!?/p>

        “晚餐少吃點,對身體有益。”他又在損我。他無非是想在顧小佳面前給自己爭回一些面子,找自己的存在感。顧小佳根本不在意我們之間的斗嘴,她在一旁剝著龍蝦,手上沾著油,她不喜歡戴一次性塑料手套,用她的話來說,這叫原生態(tài),干嘛要多此一舉。她吃相大大咧咧,與她那副纖弱的身體顯得不太相稱。太瘦了,如果把他們兩個人疊加在一起,還是個瘦子,你們信嗎?事實就是如此,我媽形容她是個紙人,身體隨時被風(fēng)吹走。

        我不這么看。我喜歡她的率性,她不在乎我的肥胖,她吻我的時候總是踮著腳,然后把頭埋進我的胸膛,用她的頭撞擊我兩下,嘻嘻說:“蠻有彈性的?!蔽液苌偌s她,我怕我媽知道我們私下的交往,她也很少約我,她同樣擔(dān)心被我媽知曉我們的交往。但王好不管這些,他討厭我的懦弱,每次,他故意到我家樓下喊我。

        王好吃飽后提前離開,他喜歡玩桌球。顧小佳還在吃,連話也懶得跟我說。我想不明白她吃那么多,為什么還是那么瘦。我看著她低著頭不停地吃,我故意哼哼了兩聲,又咳嗽了一聲,她連頭也不抬。我問:“顧小佳,還需要什么主食?”我的意思很明顯,催她吃快點。她卻不緊不慢說:“再來一份油燜龍蝦吧。”

        “我想去章鎮(zhèn)看戲?!蔽艺f。

        “看戲?哪來的戲呢?!彼ь^,滿嘴油膩看我。

        “章鎮(zhèn)廣場的吹拉彈唱,很熱鬧的?!?/p>

        她不喜歡那種地方,鬧哄哄的戲臺下,許多人圍在一起,至于聽了什么,唱了什么,都不重要。過年過節(jié),章鎮(zhèn)唱戲,我必去。戲耍和把戲,假戲真做,人生如戲,我入戲太深。

        顧小佳把剩下的油燜龍蝦打了包。

        夜晚的章鎮(zhèn)廣場卻顯得格外安靜,零散的幾個人在那里散步。

        顧小佳問我:“唱戲的人呢?”

        “等一會兒,他們會來的?!?/p>

        我們坐在排椅上,顧小佳打開打包盒又吃了起來,我無聊地哼了幾句楚劇《殺狗驚妻》的臺詞:

        想當(dāng)年在楚國曾把君奉,官封我下大夫職也非輕。只因為我的娘時常有病,因此上辭了官打柴為生。奉老娘送茶飯問熱問暖,做兒女怎能忘娘的恩情。

        唱完時發(fā)現(xiàn)我們周圍都是人,他們在聽我的唱戲。我感到很不好意思,拉起顧小佳要走,顧小佳卻說:“唱得很好,干嘛急著走呢。”

        “是呀,唱得挺好,再唱一段吧?!庇腥苏f。

        顧小佳也跟著起哄說:“唱一段!唱一段!”

        我接著又唱了《殺狗驚妻》的片段,而且是女聲唱法。圍觀的人驚呼我的唱腔如此委婉柔和,悲腔哀怨。我真的唱得好嗎?我是跟著電視學(xué)的。我媽不喜歡我像女人那樣變聲唱腔,她罵我不男不女,盡說我一些難聽的話。

        我想說說我媽,唉,她的廣場舞跳得很扭捏,她曾信心滿滿地告訴我,自己還是領(lǐng)舞呢。

        當(dāng)他們繼續(xù)高呼再來一段,我卻像一條喪家之犬拽著顧小佳灰溜溜逃離。

        顧小佳驚呼說:“沒想到你戲唱得好?!?/p>

        我問:“你懂戲嗎?”

        她若有所思,說:“懂一些吧?!钡覐奈绰犓勥^看戲的事。

        “《殺狗驚妻》我還會用秦腔唱出來。”我在她面前顯擺。

        她說:“你唱給我聽吧?!?/p>

        我又唱了一遍。顧小佳說我的嗓音像一條雄渾的黃河濤聲,帶著泥沙。高亢,磁性而沙啞,好聽。

        我問:“真的嗎?”

        “真的好聽?!?/p>

        我得意地笑了。我以后不打算在章鎮(zhèn)廣場唱,會被我媽罵的。我說:“我以后唱給你一個人聽?!?/p>

        她說:“為什么?”

        “因為你夸我?!蔽矣忠淮蔚靡獾匦α恕?/p>

        回去的路上,我告訴她鵝毛山是個不錯的地方,有時間一起去玩。

        她不喜歡爬山。

        星期一早上,我像往常一樣坐在沙發(fā)上,抽了一支煙,客廳彌漫著煙草的氣味。我剛洗完澡,頭發(fā)還是濕的。今天我要去看我媽,從這棟樓到小區(qū)的另一棟樓,只需要幾分鐘,竟然有一個多月沒有見她。她很少給我打電話,今天一早她給我打電話問:“顧小佳沒來找你?”

        我說:“沒有?!?/p>

        她還是不放心,又問:“你去找顧小佳沒有?”她的語氣充滿著質(zhì)疑和不安。

        “沒有?!蔽业拇饛?fù)有氣無力,顯示自己的不耐煩。

        所以,我決定去我媽那里看看,給她一個意外的驚喜。

        我剛下樓,就碰見王好,他又提起我和她表妹的事。我沒閑心跟他說這些扯淡的事,我說:“我去找我媽?!?/p>

        “我看見她挎著小包出門了。”

        今天的天氣不錯,王好問我想去哪里。我說:“上樓,什么地方也不去。”

        王好說:“章鎮(zhèn)舉辦風(fēng)箏節(jié),去看看吧。”夏天快來了,還搞什么風(fēng)箏節(jié),顛三倒四嘛。我不信他的話。

        “有什么事直說吧。”

        “他娘的,太無聊了,我準(zhǔn)備出趟遠門?!?/p>

        有誰比我更無聊的嗎?我每天除了睡覺吃飯還是吃飯睡覺,我還要跟一個無聊的王好說無聊的話。我說:“可別叫我去,我忙著。”

        “叫上你?做夢吧,我跟我表妹一起。”他提高嗓門氣我,我根本不在乎他怎么說,他說過的話沒幾句是真的。

        “好啊,給我?guī)ФY物回來?!?/p>

        王好笑著說:“這事還沒最后確定。”

        “好夢成真吧?!?/p>

        “也許在章鎮(zhèn)能碰上我表妹?!?/p>

        我不想跟他去章鎮(zhèn)。

        樓下的香樟樹有幾棵已經(jīng)枯死,移栽來的一排桂花樹恣意妄為地瘋長。

        我忘了關(guān)電視,戲曲節(jié)目的唱聲還在房子里回蕩……

        門鈴這時響了,透過貓眼看到我媽站在門外。她有家里的鑰匙,但她每次來都習(xí)慣按門鈴,她知道我在家。

        開門后,我媽的臉色一沉,把電視機關(guān)了,說:“整天待在家里能屙出金子?”她早就看不慣我像一個女人一樣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她穿著墨綠的短袖,下身穿的是白色的棉麻褲子,肩挎小包,皮帶外露,這是什么風(fēng)格的穿著?太不搭配。

        自從我爸去世后,應(yīng)該說自從她搬到拆遷安置小區(qū)后,她徹底改變了生活方式。她喜歡健身和喝茶,特別是花茶,她現(xiàn)在很少吃肉,她注重保養(yǎng)自己。臉上涂了厚厚的粉底,但皺紋依舊可見。

        我回了她一句:“我想出一趟遠門。”我覺得王好說得對,確實太無聊了。待在章鎮(zhèn),沒事可做。

        我媽說:“沒錢?!?/p>

        “沒錢我也要出趟門?!?/p>

        “是不是顧小佳那只狐貍精的主意?”

        “我一個人。”

        她瞪眼看著我,說:“真的嗎?我倒要看看?!?/p>

        她不信我,她的高跟鞋咚咚咚地敲在地板上,她走進每個房間看了看,似乎在尋找什么。她說:“沒人來過?”

        其實,她心中早有了答案。像我這樣生活簡單的人,除了自己的臥室,我連她以前住過的房間都沒有進去。

        “沒有?!?/p>

        她才算滿意。她要去三亞玩,跟團的那種,她特別強調(diào)是“老年旅游團”,不想跟我扯上關(guān)系。我媽今年還不到五十歲,怎么成老年了呢。

        我問:“去幾天?”

        “一周時間。”

        我想這對我來說,意味著有了真正放飛的空間。其實,她哪有時間看我,她來看我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而她每次來看我,我像一個小偷一樣被她審問,我從小便屈從于她的威嚴。

        她出門交代我的事,讓我拿本子寫下,她不放心我。我都記下了。一是去她住的公寓樓每天開窗,隔天打掃衛(wèi)生;二是不能跟顧小佳私下來往;三是運動減肥。我一一點頭答應(yīng)。好吧,我都記下了這些被她禁止的事。

        我媽還言猶未盡,她說:“我會打視頻電話給你?!?/p>

        而我忘了問她,什么時候出發(fā)去三亞。

        我給她打電話,語音提示關(guān)機。

        下午,我正在沙發(fā)上睡覺,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吵醒?!罢l?”我大聲質(zhì)問。

        “是我和顧表妹?!?/p>

        我開門時,看見他們提著菜和水果?!澳銈冞@是?”我心頭一驚。

        “晚上一起在你家做飯?!蓖鹾谜f。

        王好的嗅覺像條狗的鼻子,他還知道上午我媽去市里做了頭發(fā),燙成了卷發(fā),她順便染了發(fā),烏黑烏黑的。

        “你媽和一個老頭一起出發(fā)的?!彼χf。

        “那不是我媽,你別胡謅了?!?/p>

        “有人開車把你媽接走了?!彼咽虑檎f得有板有眼,那個老頭戴著眼鏡,一頭的白發(fā),明顯染過。

        我依舊不信。我瞧了顧小佳,她事不關(guān)己,玩游戲。我故意“哼哼”了兩聲,問:“顧小佳,你看到了什么?”

        顧小佳說:“我一直低頭看手機,沒看見?!?/p>

        整個下午,我們各做各的事,我在看電視,王好刷手機視頻,顧小佳玩手機游戲。

        實在太沒意思了,顧小佳把手機扔到沙發(fā)上,她對我說:“你真是一個木頭,你不能做一件好玩的事嗎?”

        好玩的事?我想了想,還有好玩的事嗎。我想起來,王好不是說過,出一趟遠門嗎?像我媽那樣出趟遠門,可我沒有多余的錢。我問:“你們有錢嗎?”

        他們看著我,搖搖頭,失望極了。

        “你有嗎?”王好問我。

        我也搖了搖頭說:“我媽管著錢。”

        哎,我望向窗外,那片廠區(qū)還沒有完工,去工廠上班變得遙遙無期。

        王好站起來伸著懶腰說:“我餓了?!?/p>

        顧小佳說:“我去摘菜洗菜吧?!?/p>

        王好說:“晚飯誰做菜呢?”

        這確實是一個問題,會洗菜的人通常也會做菜的,我和王好同時看了看顧小佳。我說:“我洗碗吧?!?/p>

        顧小佳說:“今晚我做燉菜?!?/p>

        果然,晚飯就是這么做的,白菜、苕皮、土豆、豆腐和胖魚頭一鍋燉,他們買菜時便想好了。晚上還有啤酒和鹵好的小龍蝦。這頓晚餐,是天下最好吃的晚餐,我和王好對她的手藝贊不絕口。飯后,她出乎意料地包攬所有的累活,洗碗、清潔地板和收拾廚房,這是我第二天醒來看到的情形。我和王好喝多了,他睡在我家的沙發(fā)上還沒有醒來。

        “喂,王好!”我搖醒了他。

        他猛地坐起來,說:“我表妹呢?”

        “你還在白日夢吧,這是第二天了?!?/p>

        “我表妹昨晚回去了?”他滿臉疑惑看我。

        我不想回答這么白癡的問題。我嫌棄地說:“你以后不要留宿我家,滿屋子都是腳臭味?!?/p>

        他故意在客廳走來走去,皺了皺鼻子,煞有其事地說:“沒錯,是有味,不過是香水的氣味?!?/p>

        “那是你表妹的狐臭味。”

        他哈哈大笑。

        接下來幾天,王好跟我計劃一起出行的事。他這不切實際的想法,我總以沒錢的理由拒絕他。再說,我跟你王好出行也沒新鮮感。王好對我的話不感到意外,在他的軟磨硬泡下,我同意了另一種并不被顧小佳看好的出行方案——去黃村,這是大冶湖北岸的一個半島的漁村,前些年被一個外地人承包下來做民宿。

        我們都沒有去過黃村。盡管它離章鎮(zhèn)不遠,步行的話需要一個小時,開車不到二十分鐘。房子建在湖邊的一個土丘上,看上去有些年代感的房子是清末民初留下的。

        “去看看也好?!鳖櫺〖褵o比傷感地說。

        她的傷感來自出行的目的地,無非就是一個舊村,跟她住過的村莊沒什么兩樣。但顧小佳臨時改變了想法,她打算在黃村小住兩天。所以,出門前,我和王好都帶了換洗的衣服。

        我們坐車出發(fā)了。沿途都是已拆遷的村子,王家里、金枝窩和鐵鋪垴,被一片圍欄圈住,工地上一片寂靜。王好說:“我家以前的房子正好在路邊的位置?!?/p>

        “我家在前面一點,鐵鋪垴這個地名徹底消失了?!鳖櫺〖颜f。

        毛村何嘗不是,許多有意思的地名在消失,一些新的地名產(chǎn)生,如某某小區(qū),某某路和某某廠區(qū)。而黃村是我依舊能在百度地圖上找到的地名。

        “我還等著去新廠上班呢?!蓖鹾谜f。

        “你呢。”顧小佳問我。

        “我還沒想好?!?/p>

        “他馬上會過上有錢人的生活。”王好一臉壞笑說。

        “瞎扯什么呢?!?/p>

        “你以后再不用待在章鎮(zhèn)了?!蓖鹾谜f。

        顧小佳問我:“真的嗎?”

        我不知道這事從何說起,我媽認識了一位年邁的男人,西裝革履,看上去很有錢,我沒見過,他們的黃昏戀我本應(yīng)該祝福,但我對他仍舊一無所知。他是否像王好說的那樣有錢,我不了解,萬一他是個騙子呢,騙錢騙色的事,在網(wǎng)絡(luò)短視頻經(jīng)常刷到。萬一被騙上當(dāng)呢,我媽的一世英名怎么辦?我家的那點安置費也不多,騙就騙吧。

        我搖搖頭說:“鬼知道?!?/p>

        “萬一呢?”顧小佳追問。

        “等著我媽上當(dāng)受騙吧?!?/p>

        王好哈哈大笑,我則是巨大的沉默。

        車行到黃村,并非有我們期待的熱鬧的景象,稀稀落落的幾個人站在牌樓下,他們是這里的保安,無所事事,東張西望。他們見我們進來,便問:“住店,還是就餐?”他們向我們極力推薦田園休閑體驗,我們選擇了農(nóng)耕漁獵的體驗方式。王好說:“回鄉(xiāng)種田摸魚來了,這苦還沒受夠嗎?”他顯然不滿,好在顧小佳說:“先看看再說吧?!?/p>

        入住下來后,我們需要自己做飯,自己去田園摘菜,也可以自己垂釣或乘船去大冶湖的內(nèi)湖捕魚。王好喜歡垂釣,我喜歡在屋里發(fā)呆,顧小佳喜歡到處閑逛。

        王好給我分配了任務(wù),炒菜做飯交給了我。

        當(dāng)天,王好租了漁具,釣了幾條新鮮的鯽魚,這池塘的魚真多,很容易上鉤,他決定第二天去內(nèi)湖垂釣野生魚。傍晚,顧小佳從田園里摘回了莧菜、韭菜和青椒。晚上做了幾個小菜,干煸鯽魚、爆炒青椒(配韭菜)和清炒莧菜。顧小佳夸我的廚藝深藏不露,其實是從網(wǎng)上短視頻現(xiàn)學(xué)現(xiàn)做的。

        “你連碗一起洗了吧?!彼χf。

        這苦行僧般的生活,我在家沒做過。吃完飯,我們在村子轉(zhuǎn)了轉(zhuǎn),昏暗的巷陌中,我們像穿越在舊時光的暗流里,窗戶沒有亮燈,沒有狗叫,只能聽到自己的腳步聲。深深的恐懼感隨時砸向我們,顧小佳緊抓著我的手不放,她手心的汗粘著我。當(dāng)我們走到一處青石板的臺階時,月亮仿佛自上而下傾斜下來,也像鹽一樣碎碎地散在臺階上。我好久沒有這樣的體驗了,蟲鳴在唱,蝙蝠夜翔。往上走,是建于道光元年的岳王廟,綠苔黛瓦,在月光下,隱去歷史的憂郁和焦慮……

        月亮是一面鏡子,照在光滑的青石板上,發(fā)出藍藍的光。曾經(jīng)的少年,在某個月夜里,像今夜這樣坐在青石板上,對著月亮發(fā)呆和冥想。在月光的夏晚,少年還可以在水里,和水牛一起享受湖水帶來的清涼。

        “走吧?!鳖櫺〖颜f。

        我抬頭看了看遠處,湖邊有幾盞漁火,那不是漁船,是游船。湖風(fēng)吹來,我意識到自己在村莊的最高處,從這里看四周,依舊是黑漆漆的一片。

        第二天醒來,王好一早就去內(nèi)湖垂釣,顧小佳讓我陪她去岳王廟。六月的天氣變臉很快,出門時陽光普照,來到岳王廟時,已傾盆大雨。這棟二進四合院是徽派建筑,經(jīng)過修繕,青磚被雨水侵蝕的痕跡長了苔蘚。房子里散發(fā)出的潮濕霉味,仿佛是一百多年前的氣味,那時的鄉(xiāng)土和情懷在這棟房子始終縈繞。岳王廟在南方注重宗族譜系的鄉(xiāng)村非常罕見,宗祠則是族人情感彼此慰藉的存在。

        在我的曾經(jīng)的毛村,沒有岳王廟。

        顧小佳對此饒有興趣。我不時地問她一些關(guān)于岳王的問題,岳王像前跪著的四個矮人是誰(她只知道秦檜夫婦)?為什么黃村會建岳王廟?帶著這些疑問,我們問了村里的一些老人,沒有人知道?!墩骆?zhèn)志》略微記載了黃村的由來和岳王廟的重建時間。顧小佳跟我講起她的村莊鐵鋪垴的由來,竟然與她的祖先鐵匠的手藝有關(guān),她的祖先三百年前在那塊土地上安營扎寨,打制鐵器,繁衍生息。也許每一個村莊都有一段史說或民間故事。

        她問我:“毛村沒有這樣的傳說?”

        “也許有吧。”我一時講不出來。

        大概是有的,這些口口相傳的故事淹沒在時間里。

        我們很虔誠地上香跪拜,屋里的霉味隨著檀香的飄散慢慢退去。

        岳王廟里又來了人,大概也是游人,他們走進來,很快又走出去。從岳王廟出來,天已放晴。顧小佳說:“我打算在黃村多住幾日。”

        顧小佳從師專畢業(yè)后,短暫地在村小做過代課老師,后來學(xué)校合并,她便失去了工作。

        我說:“好啊?!?/p>

        “你呢?”她問我。

        我說:“王好會待下去嗎?”

        “我問你呢。”

        “會吧。”

        “這里看起來不錯?!?/p>

        “你也喜歡?”

        “不待在哪里都一樣。”

        “你真是無趣。”她似乎生氣了。

        “和你待在一起不一樣?!蔽荫R上補充說。

        “有什么不一樣?”

        “因為你很不一樣。”我有些敷衍,但顧小佳喜歡我這么說。

        “說說我的不一樣吧?!?/p>

        我只好列數(shù)了她的許多優(yōu)點:見識多、陽光、大方、善良、漂亮……即便是與她不大沾邊的詞我都派上了用場。

        “你喜歡重口味啊?”她若有所指,先笑了。

        我們一起待久了,我似乎聞不到她身上的狐臭。

        中午,王好打電話說他不打算回來吃飯,還在釣魚,他今天運氣不好,只釣了幾條小魚。

        下午,我和顧小佳來到民俗園,這里是各種民間手藝人展示手藝的地方,陶器制作、皮影、泥塑、布藝、土法釀醋、小磨豆腐等,這些店面沒有開業(yè)。有一家便利店和金牛牛肉面館還在開業(yè)。我們進去要了兩碗湯面,味道不錯,牛肉很少幾片,湯味很足。顧小佳說:“我還想去戲臺看看?!睉蚺_在民俗園外頭的廣場上。面館老板告訴我們,晚上戲臺將放映露天電影,這消息令顧小佳很高興,她打算看看戲臺后,回去美美睡一覺,她仿佛有使不完的勁,我這個大胖子跟著她,真有點吃不消。戲臺是一個土臺,土臺上只有幾根粗大的被火熏過的圓木豎立,顯然是被一場大火烤過,土臺周圍用青磚壘砌固定,上面長著狗尾草和藤蔓?;臎龊蜌垟〔豢?。不大的廣場鋪著磚塊,大概可以坐下幾十人。戲臺的周邊是低矮的青磚和土坯房。

        下午的太陽炙烤著,廣場上沒有人,看不到一點晚上要放電影的跡象。

        直到有兩個保安拿著白色的幕布出現(xiàn)在戲臺上,我的心終于放下來。幕布固定在戲臺的兩根圓木上,我問保安:“晚上放什么電影?”

        他問我們:“想看什么電影?”

        居然可以自己點單,是真的嗎,我心中竊喜?!坝小读荷讲妥S⑴_》嗎?”

        “有?!蔽疫€得知這電影竟是黃梅戲唱腔,對我這個戲迷來說,是意外驚喜。保安告訴我,這是他們每周的例行工作,哪怕是沒有一個觀眾。有時候,只有保安和放映員在看。

        我說:“今晚至少我們會來的。”

        “今晚聽說可能會停電,也許是一會兒?!彼裨陂_玩笑。

        回到住處,王好已經(jīng)回來,他坐在堂屋的沙發(fā)上看電視,沒有理我們。我問他:“釣了幾條魚?”

        他沮喪著臉說:“都放生了?!?/p>

        “放生了?”

        “放生了。”

        晚飯時間,我不想做飯。王好躺在沙發(fā)上,好像睡著了,堂屋沒有開燈。我和顧小佳離開時,電視還在播放廣告。

        我們又在那家金牛牛肉面館吃了面。來到廣場,已擺了兩排小板凳,有兩個工作人員在議論黃村的事。

        “這活見鬼的地方,越來越?jīng)]人氣。”

        “唉,工錢幾個月沒發(fā)了。”

        “晚上經(jīng)常停電,又是欠電費了吧?!?/p>

        “不知道還能堅持多久?!?/p>

        “唉。”

        ……

        電影準(zhǔn)時在晚上八點鐘開始,天已黑,果然沒幾個人?!读鹤!烽_始放映時,又有人離開。電影在放,唱詞:

        萬丈情絲寸寸碎,

        尚有何顏對故人。

        一場好夢匆匆醒,

        心已碎,

        意難伸,

        從此不到錢塘路,怕見鴛鴦對對飛……

        忽然停電,一片漆黑的廣場,沒人驚叫,我們陷于沉默,很無奈。此時,廣場剩下來的人也只有我和顧小佳。天地一隅,空空如也。我們還久坐在那里,等待來電。放映員說:“今晚不會來電了?!?/p>

        路上我給顧小佳唱了一段《梁?!罚?/p>

        英臺不是女兒身,因何耳上有環(huán)痕?

        耳環(huán)痕,有原因,梁兄何必起疑云。村里酬神多廟會,年年由我扮觀音。梁兄呀!做文章,要專心。你前程不想想釵裙。

        我從此不敢看觀音。

        朝思量,暮思量,自別長亭歲月長。臥病在床君知否?滿天星斗夜初涼,夜初涼。

        何時你再上我家門?

        將來有命終相見,無命今生不相逢。只有向草橋鎮(zhèn)上認新墳。

        ……

        顧小佳說:“好悲涼?!?/p>

        漆黑的鄉(xiāng)村巷陌,今夜的湖風(fēng)吹來陣陣魚腥味,黑色籠罩了所有聲音。

        兩天后,王好覺得黃村太無聊,他不想在黃村繼續(xù)待下去。而顧小佳還想在這里多待幾天,我在左右為難中答應(yīng)幾天后和王好一起來接她。對王好來說,只是圖個新鮮,他喜歡嘈雜的生活,在這里待下去,他會悶出病來。如果顧小佳和我孤男寡女住在一個屋檐下,被我媽知道,她會怎么想。

        中午回到章鎮(zhèn),我請他吃的湘菜:水煮肉片和剁椒魚頭。他簡直像一只餓狗,等他吃飽喝足,他又恢復(fù)了從前在章鎮(zhèn)對我的那副德行。他齜牙說:“我表妹對你還好吧?”他那副輕浮的樣子,很是可笑。

        他說:“我是為了你才去的黃村,可我的車,我的時間,也有成本……”

        他想的什么,我知道。我今天請他吃飯,不是扯平了嗎。還有,我在黃村每天做飯洗碗也是為了他,他卻認為我是在給顧小佳舔狗。

        “我沒錢?!蔽艺f。

        “沒錢也行,你得答應(yīng)為我做件事。”

        我說:“你說吧。”

        他詭秘一笑,說:“我們一起跟蹤你媽?!?/p>

        “你有毛病吧。”

        “我發(fā)現(xiàn)了她的問題?!?/p>

        “你是不是早就跟蹤了我媽?”

        “只是偶爾遇見她?!?/p>

        “你有什么目的?”

        “我好奇而已?!?/p>

        “我再也不想見你了。”

        “我的錢呢,給我錢吧。”

        我把一百元錢塞給他,說:“我小看了你?!?/p>

        他卻說:“我更小看你,你等著后悔吧?!?/p>

        回到家,茶幾上積著薄薄的一層灰塵,我媽沒有來過。我重新把客廳擦洗了一遍。整個下午,我從網(wǎng)上下載了昨晚的電影《梁?!?,我反復(fù)哼唱黃梅戲的唱腔,竟一點困意也沒有。我想起王好對我說的話,不由得心里發(fā)慌。

        王好為什么要提出跟蹤我媽?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我決定跟蹤王好,他家住在我家的后樓,從我家北邊的窗戶可以看到他進出單元的大門。

        白天除了吃飯,接連幾天,我都看著樓下發(fā)呆,王好憑空消失了一般,我沒見他出門。這更加深了我的疑惑,難道他趁著夜色離開了章鎮(zhèn)?我決定主動出擊。

        小區(qū)里遛人的狗、玩耍的孩子、跳廣場舞的中老年婦女,熱鬧非凡。我坐在排椅上,等待王好的出現(xiàn)。他不是說過我媽喜歡跳廣場舞嗎。他一定會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這里。沒有等來王好,卻等來了顧小佳。她沒有責(zé)怪我不去接她,她說:“我昨天自己回來的,過兩天還要去?!?/p>

        “你見王好了嗎?”我問。

        “沒有。”

        “他去哪里了呢?”

        “你找他有事?”

        “沒有?!?/p>

        “你媽回來了嗎?”

        “沒有?!?/p>

        “你媽樂不思蜀啊。”她暗示我,也許我媽暫時不會回來。

        我該找個事做,不能再等了。她從黃村帶來消息,黃村正在搞旅游開發(fā),需要水電工、保安、文案策劃和文員。

        “我合適?”

        “我看合適。”

        然后我們一起笑了。

        小區(qū)廣場今晚燈火明亮,一群中年大媽在那里跳廣場舞。

        顧小佳說:“熟人太多了,太顯眼了?!?/p>

        也許是她待在黃村,習(xí)慣了那種靜謐,沒人打擾的地方。我說:“去春香茶館坐坐吧?!?/p>

        它是章鎮(zhèn)唯一的茶館,去喝茶的人也不多,我們要了一個小包坐下來,點了一壺龍泉白茶。她對茶也有自己的見解,龍泉白茶黃綠清亮,滋味清淡回甘。她從茶談開去,她談及去年春天在韋源口青崗山采茶的經(jīng)歷,云霧縈繞的青崗山上,那天下著蒙蒙細雨,她從山上滑下來,崴了腳踝。新鮮的茶青別在腰間的布袋里,竟然沒有撒出來。顧小佳以前是不喝茶的,經(jīng)歷這次之后,她還在青崗山學(xué)會了初制茶,先將茶青萎凋、作青、搖青、揉捻完茶后干燥。

        “這次去黃村也有收獲。”她感概說。

        “你打算在黃村住下來?”我問。

        “目前就這樣吧。”

        又過了幾天,我媽回來了。她過幾天又要出門一趟,她來去匆忙。

        她仍然像以前那樣審問的語氣問我:“你這段時間干嗎了?”

        “跟王好一起釣魚?!蔽掖稹?/p>

        “王好?他去了省城吧?”她比我更清楚王好的消息,我卻不知。

        “前段時間,我們在一起?!?/p>

        “顧小佳也在?”

        “沒有?!蔽胰鲋e說。

        “晚上我們一起去章鎮(zhèn)吃飯?!?/p>

        我好久沒有跟我媽一起吃飯,我問:“有什么事嗎?”

        “讓你見一個人?!?/p>

        我已猜出今晚所見之人。我問她:“是不是跟你一起團游那個人?”

        她沒否認。她說:“王好說的吧?”

        “我看見的?!?/p>

        果然如王好所說,我媽有了相好的人。我心里五味雜陳,以后,我的事也該自己做主。晚餐,我沒去,這是我對我媽的無聲抗拒。隨后,我把手機關(guān)了。

        第二天,我決定去黃村找顧小佳,打算去黃村住一段時間。于是我把我媽回了章鎮(zhèn)的事情復(fù)述了一遍,她哈哈哈大笑,說:“好嘛?!?。

        “你在取笑我嗎?”

        “不,最好帶上我一起,直接給你媽一個驚喜吧。”她一本正經(jīng)地說。

        此時,我的電話響了,是我媽打來的,問:“你在哪里?”

        “我和顧小佳在一起?!蔽抑苯舆@么說,我媽這回沒有生氣,這個結(jié)果讓我們感到意外。

        “我要出趟門,也許很快回來。”

        “哦?!睊焱觌娫挘疫€未緩過神來。

        顧小佳問:“怎么啦?”

        “我媽又要出門了?!?/p>

        “你媽戀愛了?!?/p>

        “好像是吧?!?/p>

        晚上,我約顧小佳在民俗園的龍蝦館吃飯,小龍蝦的各種做法,都是她的最愛。她吃小龍蝦的模樣,我都想笑。她這種吃相,我媽見了又會加上第三條理由:吃相難看。她不戴塑料手套,滿手和嘴巴的油膩,衣袖都弄臟了,她并不在意這些。桌上堆滿了龍蝦殼,她也不收拾,她只顧吃,很認真地吃。吃完,她用餐紙抹了抹嘴,說:“嗯,這家館子味道不錯?!?/p>

        然后,我們來到戲臺,廣場有很多人,孩子和老人,年輕人不多,他們在跳廣場舞。廣場舞像蒲公英一樣到處飄散,生根發(fā)芽。

        “這里太吵了。”顧小佳說。

        “我們換一個地方?!?/p>

        “去哪里?”

        “去湖邊走走。”

        湖風(fēng)吹散了顧小佳身上的體味,又吹來了魚腥的氣味。顧小佳今天穿的花裙子,像水邊盛開的白蓮花,在微光里,在太陽能燈的映照下,輕盈著步伐,回頭又看我。她說:“你給我唱一段黃梅戲吧?!?/p>

        我唱了《天仙配》的選段:樹上的鳥兒成雙對/綠水青山綻笑顏/隨手摘下花一朵/我與娘子戴發(fā)間/從今不再受那奴役苦/夫妻雙雙把家還/你耕田來我織布……

        湖堤路上,我邊走邊唱,遼遠屬于我們。

        我忽然想起王好,好久沒見他了,于是問:“王好在干嗎呢?”

        “他去省城了。”

        “省城?他出門玩去了?”

        “他去學(xué)烘焙手藝。”

        “王好騙你的吧?!钡櫺〖迅嬖V我,王好打算在黃村開一家烘焙店。

        “相信他一定會干成的。你有什么打算呢?”

        我陷入巨大的沉默里。

        顧小佳說:“你還記得初中同學(xué)黃子星嗎?”

        我搖搖頭,說:“沒印象?!?/p>

        “他是黃村人,前些天我遇見了他,他幫我推薦了一份在黃村的工作?!?/p>

        她成了黃村鄉(xiāng)村旅游宣傳大使,每天負責(zé)視頻號和公眾號推廣黃村的吃喝玩樂。還給自己拍照,發(fā)在微博上。顧小佳問我:“你覺得如何?”

        “什么?”我裝著沒聽清。

        “我啊,我的自拍照?!?/p>

        “好看,好看?!?/p>

        “虛偽?!?/p>

        “我是你的粉絲?!彼判帕?。

        她正為黃村拍個MV,她寫好了歌詞,讓我用黃梅戲的唱腔唱出來。但她的堅持,我不好拒絕。我說:“我的形象會讓你的平臺掉粉的?!?/p>

        接著,她帶我參觀了黃村,包括牌坊、祠堂、藥王廟和正在修復(fù)的戲臺。顧小佳對黃村的介紹如數(shù)家珍,令我刮目相看。

        我在黃村的取景、試唱很順利,我只試唱了一次,第二遍成型,顧小佳夸贊我完美極了,我得到五百元的報酬。

        她堅信黃村很快會給大家?guī)硇碌淖兓?。她好像胖了一點,笑起來竟有淺淺的酒窩。

        顧小佳又說:“王好學(xué)成歸來,你們可以一起干?!?/p>

        我說:“我會半途而廢?!逼鋵嵤俏覍ν鹾脹]有信心。

        我媽又出門了。我跟她打電話,才知道她不在章鎮(zhèn),她去了北海。我說:“我也想出門一趟?!?/p>

        “旅游?”

        “不,我想學(xué)門手藝?!毕裢鹾媚菢印?/p>

        “手藝?還需要學(xué)什么手藝?”在她腦海里,我在職校讀的專業(yè)就是手藝。

        “我想學(xué)茶藝?!毕肫痤櫺〖严矚g喝茶,但在我媽看來就是不務(wù)正業(yè)。

        她在電話里沉默了一會兒,說:“是顧小佳的主意吧?!?/p>

        即便我給我媽再多的解釋,她不相信我。

        “要錢沒有!”我媽氣急敗壞地掛了電話。

        我只能憎恨自己。之前,我想去章鎮(zhèn)健身房鍛煉減肥,但在我媽看來,花錢減肥,是件不可思議的事。她說跟她一起跳廣場舞也可以減肥,晨跑吧,在小區(qū),在街上,也能減肥,干嗎要花錢減肥呢。

        接下來,我花了三個月節(jié)食和運動。每天晨跑,從小區(qū)跑到鵝毛山,再爬山,一個來回,效果很明顯,我減了體重。用顧小佳的話說,我換了一副皮囊,重新做回了人。

        然后,我給我媽打電話分享我的減肥快樂時,電話那頭卻是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他“喂、喂”幾聲,我沒說話,便掛斷了電話。我很錯愕。我給我媽發(fā)去短信:媽,什么時候回來?卻沒有回音。

        秋天來時,氣溫下降也不明顯。王好回來后在黃村開了一家烘焙店。他驚訝于我的變化,他以為我大病一場,吃驚地問我:“毛細,你在這段時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我開玩笑說:“人窮志短,餓瘦了?!?/p>

        “你沒病吧?!?/p>

        “你才有病呢?!?/p>

        然后我們相視大笑。

        他的烘焙店正在招兵買馬,他讓我過去幫他。在黃村,大多時間是空閑的,他負責(zé)做面包烘焙,我做收銀員和導(dǎo)購。周末兩天會忙些,閑的時候,我和顧小佳在網(wǎng)上幫他直播帶貨,生意勉強可以維持。后來,王好在章鎮(zhèn)建立了便利店代銷的經(jīng)營模式,烘焙店的生意慢慢擴散到章鎮(zhèn)周邊的小區(qū)便利店,不久他把章鎮(zhèn)代銷的那部分生意包給了我。

        這樣,我有了自己的事情做。王好的烘焙店又擴大了規(guī)模,招了員工。我賺錢后買了一輛面包車送貨,黃村的面包,在章鎮(zhèn)慢慢有了口碑,我跟他建立起了可靠的供銷關(guān)系。

        我已經(jīng)半年沒見我媽,期間我給她打電話,接通后,是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他總在電話里“喂喂喂”,然后掛掉,后來干脆不接我電話。

        王好說:“你不覺得奇怪嗎?”

        我開始擔(dān)心我媽的人身安全。

        王好煞有其事地幫我分析了最有可能出現(xiàn)的一種情況:我媽被人控制了。

        王好在章鎮(zhèn)見過和我們曾經(jīng)一起的那個糟老頭,那個男的是外地人,說著江北口音,喜歡遛鳥,他是章鎮(zhèn)唯一穿黑馬褂的遛鳥人。

        在章鎮(zhèn),有愛好遛鳥的老人不多。早上是遛鳥的時間,我只要看到遛鳥人,便問:“大爺,你的鳥真好看,是什么品種?”

        “畫眉。”

        我同樣的話又問了另一位大爺,他的回答同樣是“畫眉”。畫眉是最平常的鳥,除了眼圈是白的,全身羽毛形態(tài)像毛雀。

        時間一久,章鎮(zhèn)的養(yǎng)鳥人也認識了我。我開始打聽那個穿黑馬褂的遛鳥人,有人見過他,但從不跟他來往。

        不久,王好給我?guī)硐ⅲ莻€遛鳥的老頭,人稱老馮,住在供銷社留下來的那排平房里。我找到他時,說明來意,但他卻說:“那是以前的事,現(xiàn)在不聯(lián)系了?!?/p>

        我不信,我說:“為什么我媽的手機在你那里?”

        “那是我給她辦的手機卡,我也找她。”

        再問他,他不想多說,干脆關(guān)門不理,我覺得他在隱瞞什么。

        我跟王好聯(lián)系,把事情的經(jīng)過告訴了他,看他是否有好的辦法。王好說:“報警吧?!?/p>

        “以什么事由報警?”

        “以他偷了你媽的手機的理由報警?!?/p>

        警察小柯來了解情況,他惡人先告狀,反說我擾亂他的正常生活。僅憑一張手機卡并不能證明他偷了我媽的手機。小柯警官警告我們說,再瞎胡鬧下去,一起被傳喚到派出所。

        尋找我媽的事,已在章鎮(zhèn)人人皆知。后來又有好多人向我報告我媽的線索,要么純屬娛樂扯淡,要么是道聽途說。我更大的苦惱隨之而來,各種流言蜚語裹挾著我,一度影響我在章鎮(zhèn)的面包配送生意。王好心里著急,他對我近來的工作很是不滿。

        我想,我媽不見我,一定有原因的。

        有人給我提供關(guān)于我媽的線索,他在廟兒嘴的尼姑庵見過我媽。也有人說,他在江北見過我媽。江北的范圍太大,我怎么找她?我媽不信佛,她怎么會出現(xiàn)在尼姑庵?

        一天,我送完貨,決定去廟兒嘴的尼姑庵一趟,它離黃村不遠。黃村的黃塔和尼姑庵都建于康熙年間,黃氏從陽新縣搬至這里安居樂業(yè),建塔紀(jì)念,黃塔后于太平天國運動被毀。尼姑庵在金山的東南腳下,大冶湖畔,門前有條沒有名字的小河流過,大冶湖經(jīng)過這條小河流到了長江。

        我從手機找出我媽的照片給她看,她一眼就認出是這個人。因為我媽每次敬香完,都要給功德錢,令她印象深刻。

        我問:“我媽來敬香的時間固定嗎?”

        “不固定?!?/p>

        “她一個人來?”

        “是的。”

        這么來說,我媽還在章鎮(zhèn)。回去的路上,我去黃村找顧小佳商量我媽的事。顧小佳告訴我一個不好的消息,龍泉苑小區(qū)也有老人被騙,警察也在找我媽。

        這些人都是我媽的舞伴,令我心頭一驚,我媽可能是跑路了。

        “既然她常去廟兒嘴的尼姑庵,一定住在附近?!鳖櫺〖颜f。

        “附近?附近的村莊是黃村,其他村子在搞拆遷。”

        顧小佳的話提醒了我,我媽會不會就在黃村?可是我從沒有見過她。來這里游玩的人,大都是城里人,除了過節(jié)和周末兩天喧鬧一些,其他時間游人很少。我讓顧小佳幫我去打聽了解一下黃村的住宿情況,有沒有我媽這個人。黃村也就百十戶人家,細數(shù)得過來,除去老舊失修的和正在修葺的房子,也就四五十戶吧。

        她在刻意躲著我。

        黃村的戲臺修繕好了,江北的戲班過來唱戲,我約她晚上一起看戲。她搖搖頭說:“我是工作人員,還有好多事要做?!?/p>

        王好不在烘焙店,他在黃村廣場布置今晚的賣場。見到他時,他已擺好了桌子。商家都在占據(jù)有利的位置,等待觀眾的來臨。他看我一臉沮喪,說:“顧小佳呢?”

        “她忙著?!蔽掖诡^喪氣。

        “我給顧表妹打電話吧?!?/p>

        王好立馬給顧小佳打去電話,但從他的表情看,估計是被拒了。他尷尬地笑了。

        晚上,因為王好要擺攤搞品鑒活動,看完戲后,才能吃飯。晚上的戲目是黃梅戲經(jīng)典劇目《天仙配》,而我的心事全然不在戲里。

        結(jié)束后,我和王好在燒烤店喝酒,冷風(fēng)往衣領(lǐng)里灌。空空蕩蕩的黃村,我們兩個人坐店外,猜拳喝酒。

        “烘焙店我不想做了?!彼f。

        烘焙店產(chǎn)品是由我配送的,生意好壞我知道,我可以賺到錢,他的生意也不會差的。

        “你想到有更好的事做了?”我問。

        “開發(fā)章鎮(zhèn)的土特產(chǎn)。”

        我細想了一遍章鎮(zhèn)有什么,然后說:“挖地三尺,我也沒想起有什么寶貝來?!?/p>

        他笑呵呵說:“章鎮(zhèn)的臘魚、臘肉、魚丸、粉蒸肉,還有豉、霉豆渣、干豆角和榨油坊,用古法純手工的工藝制作,還可以為游客帶來身心體驗?!闭f到得意之處,自己獨自喝了一杯。

        “烘焙店怎么辦?”我問。

        “交給你來做啊?!彼恢每煞瘛?/p>

        我笑著說:“你喝多了?!?/p>

        寒風(fēng)吹徹的夜晚,我們都有了醉態(tài),互相吹牛皮,在黃村沒有一個人聽到,但我依稀記得王好說過的話,他要在三年把土特產(chǎn)店加盟到三十家,把營業(yè)額做到三千萬。那一晚,我們都吐了一地。

        不久后,王好果然在黃村租了門面搞起了自己的工坊,還招聘了十來個人幫他干活。榨油坊、豆制品作坊和臘魚罐頭作坊的建立,吸引了游客流量,很受歡迎。我在他的建議下,在章鎮(zhèn)老街開了第一家黃村土特產(chǎn)經(jīng)銷加盟店。

        接著,顧小佳辭職加盟他的公司,成為公司宣傳員和烘焙店負責(zé)人。烘焙店也搞成了開放式的體驗店,顧客也可以親手做自己心儀的面包。王好的生意做得風(fēng)生水起,我為他高興。

        這些鄉(xiāng)村味道,是我的喜歡。我小的時候,我媽也做這些的鄉(xiāng)村臘味,我好久沒吃她做的飯。我媽至今沒有任何消息,我又去過一次廟兒嘴的尼姑庵,她很久沒去過那里。我去過派出所報告我媽失蹤的事,但警察說我媽沒有失蹤,不予立案。

        從冬天到了夏天,關(guān)于我媽的消息依舊真假難辨。

        不久,老馮被警察小柯帶走,我媽便出現(xiàn)在章鎮(zhèn),她穿著一件多皺的確良襯衫出現(xiàn)在我的店里,我頓然不知所措,已沒了我之前心中急切想見的感覺。我甚至對她有些漠然和別扭。

        最終還是我媽先說的話:“我連累了你?!?/p>

        她眼角的皺紋比以前深多了,臉頰有了淺淺的暗斑,頭發(fā)也長長了。她的形象像是在毛村下地干活的模樣。

        “你去哪里了?媽?!蔽液茈y過。

        “我住在尼姑庵?!?/p>

        “你怎么那么狠心?”

        “我沒有辦完自己的事。”

        “你的事我都知道了,我一直在找你?!?/p>

        “我知道,但我真的沒辦法?!?/p>

        “你到底怎么了?”

        “這不關(guān)我的事,我被人利用了,我的錢沒了?!?/p>

        我媽在店里哭,自責(zé)自己太相信他人,落了這副下場。接著她哭聲更大,罵起那個負心的男人,連她也騙。經(jīng)過她的一番折騰,店里的生意今天提前打了烊。

        晚上,我媽給我做的霉豆渣和豆豉蒸魚干,很好吃。

        幾天后,我找到王好,我想讓我媽去他的工坊上班。他很爽快地答應(yīng)了。安頓好我媽后,我的心忽然像失去了什么。她的歸來給我?guī)砀蟮穆闊?。有一天,一個陌生的戴口罩的中年人來到我的門店,他開口便說:“你媽欠我錢。”

        他從口袋里拿出一張紙片,惡狠狠說:“這是她寫下的欠條。”

        他在我眼前晃了晃這張紙片,我算是看清了,其實并不是欠條,最多算是一張說明條吧。

        “我媽不欠你錢,她也是受害者?!?/p>

        “這字據(jù)是你媽留下的?!?/p>

        “這不是欠條?!?/p>

        “我管不了那么多,你要么給錢,要么讓我見她。”他發(fā)怒地拍打我的柜臺。

        我警告他說:“你走,不要影響我做買賣了。”

        他竟然坐在椅子上,不走了。圍觀的人不算很多,但章鎮(zhèn)這條街上,買過我家土特產(chǎn)的人不少。有人認出了這個戴口罩的中年男人,他是老章,整天在街頭混生活,坑蒙拐騙的事沒少做。那人說:“老章,你還欠我錢呢?!?/p>

        老章故意裝著不認識他,說:“你一定認錯了人?!?/p>

        那人說:“你燒成灰,我也記得你。”

        對這種無理之人,我只好置之不理。

        接下來的幾天,他準(zhǔn)時在我開門的時候來到店里,我警告他多次無果后,選擇了報警。警察小柯認識他。他在章鎮(zhèn)派出所掛著號,屬于重點管理人員,即所謂幫扶。警察小柯了解情況后輕描淡寫說了句:“他敢惹事,來找我?!?/p>

        “我這不是遇到事了嗎?”

        警察小柯看了看我,問:“傷到你沒有?”

        “他已經(jīng)影響到我做生意?!?/p>

        “你們之間是經(jīng)濟糾紛,不是我的管轄?!?/p>

        老章嬉皮笑臉說:“我什么也沒做?!?/p>

        警察小柯對老章吼道:“你還待在這里想干嘛?滾!”

        老章從門檻挪了挪屁股,極不情愿地站起來,“嗷”的一聲,伸了個懶腰,很無奈地表示了自己的不滿。小柯又警告他說:“你不要在章鎮(zhèn)鬧事,否則有你好果子吃?!?/p>

        老章灰溜溜地走了。

        我媽在王好的工坊上了一段時間班,但我很少見她,即便是我去工坊拿貨,也沒跟她打招呼。關(guān)于老章上門找她的事,我沒有跟她聊過。我媽的這身松松垮垮的工服,把她整個身體都套了進去,她戴著白口罩。她不叫住我,我都認不出她,她的身材有點胖了。

        我來到王好的辦公室,顧小佳和王好正在討論平臺直播帶貨的事。見我進來,王好邀我一起參與討論,我對直播帶貨沒有興趣,在我看來,它要么是審美的享受,要是審丑的難受。顧小佳盯著我看,好像我哪里不對勁似的,她一驚一乍地說:“你太適合做直播帶貨了!”

        “因為我的胖嗎?”

        “不,你胃口好?!彼犞蟠蟮难劬Α?/p>

        “你沒病吧,顧小佳?”

        “我想好好看看你……嗯,合適,太合適了?!?/p>

        王好也覺得我合適,建議我試一試。我連忙擺手說:“我不合適,但我想到一個人合適?!?/p>

        “誰?”他們幾乎同時說。

        “我媽。”其實我是隨口說的推辭。

        我們互相看了看,心里彼此打量了下對方,顧小佳把目光投給了王好。王好沒有看她,他低著頭,忽然站起來說:“我也覺得合適。”

        我媽對新事物的接受并不抗拒,搬來章鎮(zhèn)這兩年,她的生活圈和觀念發(fā)生了很多改變。

        王好對我說:“剩下的事交給你了?!?/p>

        我本來只是隨口說說,想必他們也不會同意我的說法的?,F(xiàn)在看來,我卻自找了麻煩。

        從王好辦公室出來已是黃昏,黃村的變化很大,巷陌重新被修整,被毀的黃塔也重建了,環(huán)繞著燈帶,它是黃村黑夜里最明亮的部分。我使勁地“喂”了一聲,濃密的樟樹葉里飛出幾只鳥。我不由感嘆:“我還能記住鄉(xiāng)愁嗎?”

        顧小佳說:“我信?!?/p>

        我不大確定,可毛村已經(jīng)拆遷,再也回不去。我不禁問:“如果有一天,黃村也拆了呢?”

        她瞪大眼睛看了我,說:“不會吧,這么好的村子,為什么要拆呢?”

        其實,我也不知道,我是隨便問問,這個問題不是我能夠說清楚的。“萬一拆了呢。”

        “我沒有想過?!?/p>

        一天,來了兩個陌生人把我的店鋪砸了。這種明目張膽的打砸,讓人氣憤。警察小柯來了解情況,登記了損失,下載了監(jiān)控視頻,說:“后續(xù)有結(jié)果,我會通知你。”我懷疑這事跟老章有關(guān)。他竟然上門大喊冤枉,這不是此地?zé)o銀三百兩嗎。他竟然一屁股在店門口坐下來,開始撒潑打諢,以為我拿他沒辦法。我端來一盆洗手水澆到門口。他跳起來,罵我:“王八蛋,你這是要斷子絕孫的?!?/p>

        我又往水泥地上沖了一盆水,說:“你滾遠點,越遠越好?!辈⑶?,我隨手又拿一根拖把高高舉起,老章見我這等架勢,以為我要動手打他。他站了起來,大聲喊叫:“打人啦,殺人啦?!眹^的人多了,老章更加放肆地大呼大叫,他是要把臟水潑在我身上。這個癩皮狗,我不打算縱容他。我顧不了自己的形象,拿著拖把追著他滿大街跑,他摔了一跤,鼻青臉腫。我被警察小柯傳喚到派出所,還賠償了他的醫(yī)療費和誤工費。

        上次我的店鋪被砸的事依舊沒有進展,小柯說有消息會通知我。

        王好終于把直播的團隊建立了起來,我媽試鏡那天,工坊的人都在觀摩,王好要求所有人都要提出意見。顧小佳負責(zé)文案策劃和技術(shù),我媽竟然是主播。我臨時充當(dāng)了場務(wù)。我媽是主動要求加入的,顧小佳沒有理由拒絕。

        我媽的試鏡表現(xiàn)不錯,她一口章鎮(zhèn)普通話都把大家逗得哄堂大笑。她把命題小作文搞成了段子,她的自黑和自夸,都很幽默,再加上一段老年舞姿,氛圍感十足。這哪里是帶貨啊,簡直是一場單口相聲的演繹。她不講工坊產(chǎn)品,只講民俗和這些特產(chǎn)的由來和傳說,田野志和史話。我問顧小佳:“這腳本是你寫的吧?”

        “完美!”王好說。

        我媽盡管工作很賣力,粉絲增加了不少,帶貨卻沒什么大的起色。

        一天,老章又來找我,不是為了那張所謂欠條的事,而是想要代理工坊的產(chǎn)品。我對老章的話將信將疑,我問他:“你有本錢嗎?”

        他嘿嘿一笑,說:“這也不要多少本錢嘛。”

        想開我這樣的小店,房租加貨款也得三五萬元吧。我看了看他,說:“章鎮(zhèn)只開一家店?!?/p>

        “你可以把店轉(zhuǎn)讓給我。”

        他真是想得美,我說:“你這是要明搶嗎?”

        他又嘿嘿一笑說:“你可以考慮后再答復(fù)我。”

        “你這是威脅我嗎?”

        老章又拿出幾張所謂的欠條,他說:“這些欠條加起來有十來萬吧,我只是代收賬的。”

        “你再訛我,我會報警?!?/p>

        “白紙黑字,你沒法抵賴的?!?/p>

        “你可別找我的事,她沒有跑路,你也可以去法院起訴我媽?!?/p>

        老章接著告訴我一個秘密,那個穿黑馬褂的遛鳥老頭老馮被抓了。

        “活該。”我說。

        原來我媽一直跟著老馮做事,那段時間,她幫老馮兒子的公司攬儲和記賬,經(jīng)她手的錢有好幾百萬。這些蓋有公司財務(wù)章的收條都是她辦理的,這不關(guān)我媽的事。

        “你想想再回復(fù)我。”

        老章走后,我坐在店里發(fā)呆。直到警察小柯的到來,我才緩過神來,他帶來的消息是上回那兩個砸店的人被抓了。

        我關(guān)心的是那個提籠架鳥的老馮是不是真如老章所說那樣。我向小柯打聽了案情的進展,小柯只說:“快結(jié)案了?!?/p>

        “我媽呢?她會有事嗎?”

        “你等消息吧?!?/p>

        又過了幾天,老章又來店里。他從包里拿出一份紙質(zhì)文件遞給我說:“合同,你看看吧?!?/p>

        這次我很爽快地答應(yīng)了他,盡管我的語氣很冷:“我答應(yīng)你?!边@讓老章有點不相信自己。老章很激動,他一字一句地把合同念出來。

        老章用那張收條字據(jù)換了我整個店面的轉(zhuǎn)讓費和貨物,我早料定老章會這么干的。

        簽完字,我問老章:“其他的收條呢?”

        他嘿嘿一笑,露出滿口黃牙,散發(fā)出尿騷味。

        “那些是老馮的欠條,跟這張收條不一樣?!?/p>

        他竟然用老馮的欠條要挾我欺騙我。我警告他說:“我會報警的?!?/p>

        他卻滿不在乎地說:“我等著派出所的傳喚?!?/p>

        不久,龍泉苑小區(qū)有個年輕人跳樓死了,被民間借貸的催收人逼死了,這件事把老章卷了進去。他被關(guān)押后,小柯找到我取證,是不是我也遇到此類的脅迫,我說:“過去的事,不想再說了?!?/p>

        小柯說:“你不打算要回店面嗎?”

        我說:“不打算了?!?/p>

        小柯告訴我,我媽與老馮的非法集資案沒有關(guān)系,這是令我高興的。當(dāng)我把消息告訴她時,仿佛跟她沒什么關(guān)系,她很平靜地說:“我已知道。”

        她也許已看淡這些事,也許內(nèi)心還在掙扎,有人繼續(xù)詆毀她,更有甚者造謠說我媽不知廉恥,勾引老馮,栽贓騙錢。

        這些事,好在已經(jīng)結(jié)束,我媽終于可以回龍泉苑小區(qū),再不用躲躲閃閃。

        星期三中午,顧小佳約我在黃村吃飯,因為黃子星想見我。

        我使勁地回憶關(guān)于過去的黃子星的印象,顧小佳所說的那個又黑又矮的小個子,腦海里一片空白,我隨便應(yīng)付她說:“是那個英語很好的同學(xué)吧。”顧小佳說:“對,他英語不錯?!?/p>

        “他后來考上了大學(xué)?”

        “沒有,初中畢業(yè)后,他去了廣州,后來自己做起了外貿(mào)生意?!?/p>

        “哦。他見我干嗎呢?”

        “要回你門店的事,他也許能幫到你?!?/p>

        “我不打算要了?!?/p>

        她很生氣,說:“你瘋了吧,為什么不要?”

        “見面再說吧?!?/p>

        在黃村的鳳翔樓飯店,我見到了黃子星,他穿著很休閑,上身休閑西服,下身牛仔褲,打底衫是圓領(lǐng)的白T恤。我真的對他沒印象,他皮膚黝黑,短發(fā)顯得很精干。他開玩笑說:“跟非洲人做生意,他們常常誤把我當(dāng)成了自己人?!绷奶斓臍夥找幌伦踊钴S了。

        黃子星是黃村人,他想在家鄉(xiāng)投資興業(yè)。

        我問:“考慮好項目了嗎?”

        黃子星說:“正在考慮?!?/p>

        顧小佳說:“黃村的水上娛樂項目?!?/p>

        “真是大手筆啊。”他的計劃完全征服了我。

        我給黃子星端茶倒酒,笑容相向,也許還真有幾回合作。顧小佳不停地噓寒問暖,看到他們的舉止親密,我都不好意思坐在這里。好不容易熬到酒局結(jié)束,顧小佳提出去章鎮(zhèn)的春香茶館喝茶。

        啟程時正好接到小柯的電話,他讓我去一趟派出所,我以為又是關(guān)于我媽的事,沒想到是關(guān)于門店的事。

        我的門店要回到自己的手里了。

        “感謝人民警察?!备袆釉挷铧c被我喊成口號。

        太陽依舊照在大冶湖上,金波燦燦,晌午的風(fēng)捎帶魚腥的氣味,柳條在擺動,它似乎想掙脫什么,仿佛又有東西在纏繞著它。

        我剛和顧小佳在電話里吵完架,來到湖堤上散心。原因是黃子星投資了王好的公司后,我媽被辭退了,這讓我媽的心情非常低落。而顧小佳給出的解釋是一個犯罪嫌疑人混在直播團隊里,有損公司形象。

        令我不解的是顧小佳的如此絕情。我找到王好,他已經(jīng)不是公司的控股方,現(xiàn)在的決策都是黃子星作出的。我才明白,這一切都是顧小佳的決定。

        蟬鳴劃破了空氣,又被微風(fēng)重新彌合。

        我想吼,對著蕩漾的湖水吼。

        隨后,我下水游泳,仰面看天氣,仿佛自己是一條魚……始終看不到自己的身體。

        我媽搬回了龍泉苑小區(qū),她回到了店里幫我打理生意。隨后,我跟王好的合作也遇到了麻煩,他把烘焙店的生意轉(zhuǎn)讓給了顧小佳,其實背后的投資人還是黃子星,顧小佳組建自己的銷售隊伍,不再需要我代銷送貨。

        我只好把重心放在門店的經(jīng)營上。

        王好解釋說:“我遇到了資金周轉(zhuǎn)困難?!?/p>

        他投資了大冶湖的水上娛樂項目,正在開工建設(shè),遭到環(huán)保和水利部門的叫停。我問:“這個項目不是黃子星投資的嗎?”

        他很氣憤地說:“我被他算計了,說好的投資全沒了?!?/p>

        他情緒低落,想喝酒,我陪他在章鎮(zhèn)一家小龍蝦大排檔喝酒,他聊到顧小佳和黃子星的事,他問我:“你和我表妹處得怎樣了?”他似乎話中有話,我說:“隨緣吧?!?/p>

        王好呷了一口啤酒說:“好像沒聽你唱戲了,你給我唱一段黃梅戲吧。”

        我心不在焉地唱了幾句《梁?!?。

        我完全不在狀態(tài),他安慰我說:“改天,我約我表妹和你一起坐坐?!?/p>

        “你忙自己的事要緊,我沒事的。”

        又過了半月,正是進入夏天最熱的天氣,顧小佳來章鎮(zhèn)找我。我聞到她身上香水混合身體的一種淡淡的狐臭,她臉上的粉底被濕熱的天氣弄花了。

        顧小佳口頭告知我,工坊的所有產(chǎn)品即日起不再給我供貨,這是我早已預(yù)料到的結(jié)果。

        我本想跟顧小佳說說我們之間的事,但她轉(zhuǎn)身走了,看著她離去的背影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她對我態(tài)度的忽然變化,讓我不知所措。

        回到家,我媽問我:“你怎么了?”

        “我見了顧小佳?!?/p>

        她不再問我,似乎明白了什么。

        后來,我的門店轉(zhuǎn)型賣一些調(diào)味品和農(nóng)副產(chǎn)品干貨,我媽也算有了事做。

        處理完我和顧小佳的那些事情后,我生了一場病。幾天來,我昏昏沉沉的,我媽把炒熱的蕎麥殼裝在枕套里,枕在我頭下,她說可以幫我祛病。

        清晨的雨把天空越洗越臟,灰蒙蒙的色素更重了。樓下的香樟樹被雨洗后的綠,像房子里那棵塑料花的葉子一樣逼真。這綿綿的雨,讓我的心情更糟。我開始自艾自怨,莫名地摔了桌上的煙灰缸,發(fā)脾氣,神情恍惚。她為我感到難過,對我絕望的眼神迫使我更加沉重。我不喜歡下樓,這雨一直下著,自從我生病那天起,我的手機再沒有響過,我渴望有人在樓下喊我,像過去那樣喊。我向樓下望去,打傘的人,從不仰望天空。所以,王好和顧小佳不會出現(xiàn)。

        我從窗前走到床前,發(fā)冷的身體在顫抖,我躺下后,聽到像生銹的鐵敲擊地面的聲音,“嗡、嗡嗡嗡”的刺耳聲。我側(cè)身看了看房間,鐘表的滴答聲,窗外的雨滴聲,來自地板的叮咚聲,以及衛(wèi)生間下水的聲音,這些聲音已凝固在我的腦海里。我望著天花板,樓上的聲音,跟昨晚的聲音太不一樣了。昨晚是急促的“啊,啊,啊”的聲音,此時是爭吵的聲音,摔碎東西的聲音。這聲音又像是從隔壁的房間發(fā)出的。

        我睡了一會兒,身體像懸在空中一樣,醒來時仿佛又被重重摔在床上。

        雨又斷斷續(xù)續(xù)下了幾天,我的病依舊不見好轉(zhuǎn),我媽帶我去章鎮(zhèn)衛(wèi)生院。大夫給我做了檢查,量體溫、血壓、抽血化驗和尿檢。結(jié)果出來后,沒有什么大礙。大夫說,頭暈是因為心理緊張,環(huán)境因素引起的。大夫給我開了兩副中藥,調(diào)養(yǎng)肝脾。我媽說,這是閑出來的病。

        王好知道我病了,他打來電話說:“你是心病吧?!?/p>

        “你才是心病?!?/p>

        “你想見我表妹嗎?”

        他的話讓我停頓了幾秒,我在不停地咳嗽。他該聽得出來,我是真病了。

        “她和我一起在春香茶館,你來吧?!彼终f。

        我掛掉電話后,沒有馬上出發(fā),我在想,王好和顧小佳怎么會在茶館呢。

        我刮掉胡須,把自己收拾了一番,我的病加重了我的體重。我討厭自己的肥胖,躺在家里的這半個月,似乎又回到從前的狀態(tài)。

        章鎮(zhèn)的老街上,和往日沒什么不同。今天走在街上的人換成了我和他們,晴天成了雨天。春香茶館今天格外人多,原來是章鎮(zhèn)商會籌辦的茶話會在這里舉辦。王好招手示意我,我看到黃子星、顧小佳在一起。他們看到我了,臉上表情很木然。我找了一個空位置坐下來,王好隨即過來,他問我:“怎么不過去坐?”

        我自嘲說:“他們好像不歡迎我。”

        “怎么會呢?!?/p>

        王好叫來了顧小佳和黃子星,我有些尷尬。顧小佳問:“毛細,怎么病了?”她跟沒事似的。

        我說:“已沒什么大礙?!?/p>

        她說:“你在喝中藥?”我的衣服被煎熬的中藥氣味熏過很多遍。

        我點了點頭。

        黃子星說:“得了什么病呀?”

        我不想回答他。

        王好覺察到我的不快,便問我:“毛細,是不是有了新的打算?”

        我搖了搖頭,說:“你有什么打算呢?”

        “我要出門一趟。”

        到了中午吃飯的時間,黃子星提議一起吃章鎮(zhèn)的名吃胖魚頭。我沒有去,我要回家熬藥。臨別時,我跟王好說:“鵝毛山上的香樟樹又長高不少,有空的話,我們?nèi)ヅ琅郎桨??!?/p>

        他看了看我,說:“是該去爬爬山了?!?/p>

        我的身體康復(fù)得不錯,大約半年后,我去了黃村一趟。村里的游人很少,商家還在使勁地吆喝著,努力叫賣。我經(jīng)過各家門店時,他們以為我是游客,不停地給我介紹地方小吃和土特產(chǎn),聽完他們的推介后,我擺擺手,說:“我是本地人?!彼麄兟犚娢业目谝艉苁?。

        當(dāng)我走到烘焙店時,我停了下來,店員熱情地招呼我。我好久沒來這里了,換了店員,她不認識我。我買了一塊無糖面包,嘗了嘗,還是以前的味道。我問她:“近來生意如何?”店員笑著說:“今天賣出的第一單?!蔽以偻白?,來到王好從前的作坊,那里冷冷清清,有兩三個人在閑聊,他們有人認出了我。

        “好久沒見你了,毛細?!?/p>

        我點頭跟她打招呼,我忘記了這個中年婦女的名字。她又問起我媽的近況,我不知該如何回答。我說:“她好久沒跳廣場舞了。”

        我這樣回答,她很滿意,不再問了。

        寒風(fēng)呼呼作響,已是深冬,這也是黃村的旅游淡季。這次我沒見到顧小佳,當(dāng)然也沒見到黃子星。我本想問問他們的,那個中年婦女卻向我打聽黃子星的情況。

        “顧小佳不是和黃子星一起嗎?”

        “顧小佳也好久沒來了?!?/p>

        “怎么了?”我問。

        “不知道。”她答。

        此時,黃村開始下雪。我撥打王好的電話,接通后,我問起顧小佳的近況,他一直沒聽清我在說什么,我很是著急,說:“黃村,鵝毛大雪?!?/p>

        他說:“鵝毛山,大雪?”

        我說:“不,鵝毛大雪。”

        他說:“鵝毛山?!?/p>

        我大聲說:“鵝毛大雪!”

        他說:“哦,知道了?!?/p>

        掛完電話,我真想罵人,但我沒有。迎著風(fēng)雪,我聲嘶力竭吼了幾句《梁?!返呐_詞。秦腔?楚劇?還是說唱?隨便唱吧。

        責(zé)任編輯 晨 風(fē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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