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上六樓樓梯,樓道里突然傳來嘭的一聲悶響。旋即,一只碩大的甲蟲在撞上樓道的窗戶后,掉落在了樓梯拐彎處,險些被我的腳踩踏。我愣怔了片刻之后,輕輕打開窗戶,將這只受傷的大甲蟲放了出去。
我居住的小區(qū),從春到秋都有鮮花盛開,從春到秋都有蝴蝶、蜜蜂蹁躚。它們在吃飽喝足花粉、花露之后,就在小區(qū)里上下翻飛,縱情歌舞。人在快活的時候,往往會迷失自我。而快活過頭兒的蝴蝶、蜜蜂,也會迷失方向—它們忘記了回家的路,一展翅飛進了樓道。樓道里很涼爽,它們就不想出去,想要繼續(xù)飛。飛到二樓,飛到三樓,飛到四樓……它們使勁兒往上飛,飛到六樓不再飛了。這里是頂層,盤旋的空間是有的,但飛升的高度沒有了。飛進樓道的蝴蝶、蜜蜂涼爽夠了想要回去,卻找不到回家的路,而樓道里的窗戶全都關閉著。透過窗戶可以很清晰地看到小區(qū)花池里微笑著的花草,還有花草淡淡的香味也悄悄溜進樓道,與其他氣味混淆在一起。我辨別不出這復雜氣味中的花香,但我肯定,蝴蝶、蜜蜂是聞得出花香味的,它們聞到花香,也一定像我聞到飯香一樣能勾起肚里的饞蟲。我可以隨心所欲地坐在餐廳里吃自己想吃的佳肴,喝自己想喝的美酒。蝴蝶、蜜蜂卻不能,盡管平日里它們可以任性地飛,而我只能腳踏實地地走。酒足飯飽的我,很想帶蝴蝶、蜜蜂回到它們的餐桌旁,可它們根本不聽我的指揮,一個勁兒地在六樓空闊的樓道里盤旋,飛累了就停在墻壁上、樓梯扶手上歇息,更多的時候是停在窗臺上和玻璃上。時間久了,蝴蝶、蜜蜂也會想家,想自己的家人、伙伴、戀人。這個時候,它們便急著要離開,于是奮力地朝著窗戶飛去,嘭……隨著撞擊聲,一頭倒在了窗臺上,蒙了。一秒鐘,一刻鐘,一個鐘頭,蒙了的蝴蝶、蜜蜂醒了過來,彈彈腿,抖抖翅,一轉身飛回樓道里。然后,以百米沖刺的速度再次飛向窗戶,在透明的窗玻璃上發(fā)出一聲更響的撞擊聲之后,再次倒在了窗臺上,蒙了。一刻鐘,一個鐘頭,一個下午,蒙了的蝴蝶、蜜蜂會再次清醒過來,再次撲向窗戶,再次撞得鼻青臉腫,甚至撞折了翅膀,撞斷了腿。受傷的蝴蝶、蜜蜂依然沒有放棄飛回家的夢想,它們拖著疲憊的身體依然不停地飛,撞,蒙;蒙,撞,飛……傷殘了的蝴蝶、蜜蜂沒有了飛撞的力量,就在窗玻璃上徘徊,一遍遍地尋找出路。無數(shù)次的失望之后,它們會發(fā)出憤怒的吼叫,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聲音很響。直到?jīng)]有了力氣,才徹底放棄了飛翔……
我打開了樓道的窗戶。樓道窗戶的功能無非透光、通氣、觀看外面的風景。然而,我既不為透光,也不要通氣,更不是要看外面的風景。我要把困在樓道里的蝴蝶、蜜蜂放出去,讓它們回到大自然,回到它們家人、朋友、戀人身邊,享受它們的樂趣。
飛進樓道里的昆蟲,除了蝴蝶、蜜蜂,還有蒼蠅、蚊子、蛾。蒼蠅、蚊子是我平素最討厭的東西。所以,倘若樓道里盤旋的是蚊子和蒼蠅,我就不放它們出去,就想困死這些專吸人血、傳播疾病的家伙。然而,最終我還是打開窗戶放走了它們,因為我想起了椋鳥。
椋鳥是生活在新疆的一種候鳥,每年春天從南亞遷徙到我國新疆一帶繁衍。有一天,人們發(fā)現(xiàn)美麗的椋鳥大批大批地死亡。專家們經(jīng)過調查發(fā)現(xiàn),椋鳥是餓死的。新疆自古就是美麗的天然牧場,牧場上生活著牛羊,也生活著蝗蟲?;认x是草原上最大的害蟲,它們可以在一夜之間將大片草場啃得寸草不留。人類為了保護草原就用農(nóng)藥遏制它們。在人工干預下,蝗蟲沒了,草原保住了,可美麗的粉紅椋鳥的食物沒有了,一天捕食一百五十多只蝗蟲充饑的椋鳥只能坐以待斃。當人們發(fā)現(xiàn)椋鳥的死因之后,不再人工滅蝗了,而是把這個艱巨的任務交給了椋鳥。很快,新疆又成了椋鳥的天堂。
我知道,我居住的城市里沒有粉紅椋鳥,但有燕雀,它們同樣是人類的朋友。我打開窗戶,放走蚊蟲,是想多留一些食物給它們。多看到一只閃電一樣翱翔的燕子,多聽到一聲天籟般的燕雀叫聲,我不會寂寞,城市也不會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