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初夏,天熱地還寒,梅雨季節(jié)剛剛過去,到處都是濕漉漉的。早晨,暖陽還未露臉,霧氣便籠罩著山河,能見度不過幾百米。身穿制服的寒舍民坐在車窗前凝望著窗外,列車穿過迷霧飛速向前。從溫州城南出發(fā)到山西農(nóng)村老家,寒舍民需轉(zhuǎn)三次車,還要搭乘便車兩公里,每次回去都不容易。
“哎!這是今年第二次回去了!”寒舍民有些垂頭喪氣?!叭ツ昴翘?,還消磨了我一個半月的時間。”老婆秀蓮也在生氣?!拔也灰惨粯樱抠嵾@點錢,還不夠花?!焙崦駴_著身旁的老婆一聲喊?!笆悄慵业姆N,你不該花嗎?”老婆挪開膝蓋前的挎包站了起來,簡直是在吼寒舍民。
去年九月,大兒子還未滿十二周歲,從少管所里接出來后該如何安排,簡直傷透了腦筋。自從二兒子出生,老婆也跟著他來南方打工。五年來,被大兒子鬧得一直沒有消停,各種方法都嘗試遍了,就是沒用。老家的父母身體尚好,就兩個孫子怎么管也管不住。
二兒子還小,算沒事。而大兒子就是不肯上學(xué),背著書包整天在外頭轉(zhuǎn)悠,學(xué)校沒法兒管,爺爺奶奶沒法兒教,跟在大孩子后面,坑蒙拐騙,無所不作。
夫妻倆本來在小鎮(zhèn)上的一家工廠里打工,把大兒子接過來在學(xué)校上學(xué),可三天兩頭出去找孩子,耽誤了工時不說,還經(jīng)常把老師氣得下不了臺。鄰居、工友都說這孩子聰明,能說會道,什么游戲機、臺球、骨牌,件件精通。夫妻倆第一次大吵架,就是為孩子的去留問題。當(dāng)時正值盛夏,學(xué)校放暑假,工廠里業(yè)務(wù)忙,需加班加點,寒舍民又不小心閃了腰,躺在家里養(yǎng)傷。這孩子偷了他媽的錢包,半個多月沒回家,連個人影兒都沒看到。
“你的孩子,不要了?”深夜,老婆回到家躺在床上,累得有氣無力地說。“怎么不要了!你看我現(xiàn)在這個樣子能去找嗎?”簡陋的出租房里,電風(fēng)扇在微弱的燈光下,吱呀吱呀地叫個不停,寒舍民也煩得無處出氣,沒好臉色地頂了一句?!澳憬形以趺崔k??!我的孩子,我該怎么辦……”老婆的眼淚唰唰直下,雙拳撒潑似的擂向寒舍民的肩膀,號啕大哭:“你是個男人,還是退伍軍人,拿出點兒軍人的剛毅,來扛起這個家,行不,行不……”
是啊,自己是軍人,還是個獨苗,父親曾是村書記。當(dāng)年,參軍多榮耀啊,軍訓(xùn)場上摔斷過腿,劃破過臉,何嘗有過退卻?可面臨當(dāng)下的問題,實在束手無策。夫妻二人憑體力賺的錢,除去吃喝穿住和孩子的教育費,也所剩不多,如果把孩子送去暑假私人托管班,那整年攢下來的錢都不夠,還要倒貼。沿海地區(qū)的生活費、教育費,要比內(nèi)地高出好幾倍呀!夫妻二人多次討論是把孩子送回老家,還是留下來,每次都爭得臉紅耳赤??矗‖F(xiàn)在出事了……
一周后,寒舍民的腰椎稍有些好轉(zhuǎn),便拄著拐杖,到孩子可能出現(xiàn)的地方去找。十幾天過去了,實在沒辦法,只好報警。在民警的幫助下,寒舍民找到了正在一家祠堂案桌上睡覺的孩子。當(dāng)寒舍民看到孩子時,怒從心生,高高地舉起拐杖,可瞬間,腦海里浮現(xiàn)孩子小時候白白胖胖的可愛笑容,心里默念:這是祖國未來的花朵??!
列車進入了隧道,眼前漆黑一片。秀蓮已坐回到座位,可一直在嘮叨?!拔胰菀讍幔孔詮哪銈搜?,干不了重活兒,只能做保安。我把孩子送回老家,也從未少操心。為了多攢些錢,夫妻分居兩地,省吃儉用。你去溫州城區(qū)當(dāng)保安,工資高些,還有小單間住,環(huán)境也好些。我將出租房退了,住在塘下鞋廠里與工友們同窩一個棚舍,沒日沒夜地干活兒,有時還要三班倒,沒有休息日,從來不逛街、不吃夜宵、不去鬧市。雖然我是自愿的,那是因為我怕花錢啊。你倒好,兒子在少管所里七個多月的伙食費還要我付,當(dāng)時不是你要求進去的嗎?去年進進出出了三次,都是我跑回老家……”
“好了,好了,不提了!看看這次從少管所出來是否懂事了。盛夏又快到了,夜短日長,擔(dān)心的事還要面對啊?!焙崦裆焓謸н^妻子靠在自己的肩膀,擦去她臉上的淚痕,列車一陣抖動。
突然,滿目陽光,喜天歡地。寒舍民眨眨眼睛,眺望遠處,漫山遍野的杜鵑花,嫣紅燦爛……不久,也會開遍家鄉(xiāng)的山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