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9年2月4日,臘月十六,因天冷路滑,又近年關,需要雇人挑水的主顧多了起來,天還沒亮慶順就準備出門了。60多歲的老母親一活動就喘得接不上氣,已經(jīng)不能出門做活,基本半臥床的狀態(tài)。老婦一如既往地早早醒來了,躺在床上看著準備出門做活的兒子。慶順前些天剛給她揀了些草藥,看老母親的病也似有起色,慶順心頭有點輕松起來,邊收拾邊和老母親聊天:“老媽,今天我干活回來就和點黃泥把那漏風處補一補。昨天碰到王二孃,她正在泡糯米,準備打糍粑,讓我過幾天去她家拿點。王胡子昨天說去撿柏樹枝,肯定是要熏臘肉了。過幾日我扶著你走,去大十字那買點年貨,我們娘倆也過個好年?!崩蠇D點點頭,微微笑了下:“兒啊,你受累了,老媽啥忙也幫不上?!?/p>
慶順看老母親精神挺好,就和她多聊了幾句:“這幾日防空司令部在報上刊登緊急通告,從一號到三號舉行三次防空聯(lián)合演習。城門口都有人守著,城里的人可以往外走,城外的人不能進城。我看這些人是不是吃飽了撐著沒事干,弄什么防空演習,還不是無事包金。我們貴陽在這山卡卡里面藏著呢,日本人的飛機飛不過來哦?!崩夏赣H和道:“飛機能飛多高?旁邊的山高著呢,飛機肯定飛不進來?!睉c順應著,挑起兩個大木桶就出了門去。
一出門,慶順忍不住打了個寒戰(zhàn),這臘月的天啊,可真冷。慶順一邊嘟囔著,一邊快步向螃蟹井走去。一路上不時能聞到烤熏臘味燃燒柏枝散發(fā)的香味,還有人家正在浸泡糯米準備做糍粑,街上一派過年前的歡快。臘月十六,按貴陽慣例每月初二和十六是商家給伙計們打牙祭、加餐吃肉的日子,這是年前最后一個打牙祭的大日子。
這天天氣一改連日的陰雨,晴空萬里,慶順挑水的生意不錯。當時從貴陽城區(qū)各個方向都能觀察到的最高點是東山,東山上搭著一個架子。慶順記得防空演習的通告中說:東山上掛起一個紅燈籠,是為“空襲警報”,表示將有敵機來犯。商店、居民等必須關門閉戶,行人歸家。如在夜間,還須實行燈火管制。如果東山上掛起兩個紅燈籠,是為“緊急警報”,表示敵機已接近市區(qū),男女老少應躲進防空洞或防空壕,無掩體可躲避的,應藏身在鋪有厚實被褥的桌子下或床腳下。東山上減去紅燈籠,是為“解除警報”,表示敵機已經(jīng)離去,恢復正常生活秩序。
11時,慶順正挑著水往老張孃家走著,看到東山頂上果真掛起了燈籠,和身旁的同伴開玩笑道:“這無事包金的演習還沒完沒了的。”因為貴陽過去沒有遭到轟炸,周圍的人也大多不以為然,只認為還是“演習”而已,謹慎點的人家關門閉戶,大多數(shù)人沒有做應急的準備,還是如同往常一樣該干啥干啥。
其時,當天上午10時30分,省城的防空司令部突然接到桂林情報所的電話,稱廣西大溶口發(fā)現(xiàn)8架日機向西北方向飛行。10時55分,又接到貴州榕江縣電話,說8架日機已過榕江,正向貴陽飛行。11時,防空司令部發(fā)出空襲警報,10分鐘后發(fā)出緊急警報。但那時貴陽尚無警報裝置,防空司令部在東山頂上掛起了3個大燈籠和3個小燈籠,表示有18架日機即將空襲貴陽。
12時許,突然18架日機分成兩批,由貴陽東面侵入市區(qū)上空,每批3組,每組3架飛機排成“品”字形,目標是以大十字為中心的市區(qū)街道。守軍在東山設置的兩門高射炮向18架日機射擊,但未打中。日機俯沖下來,分成三隊進行襲擊,一隊橫穿城中心上空,自東向西轟炸中山東路、大十字、中山西路;一隊由東偏北,轟炸富水中路、正新街;一隊由東偏南,轟炸中華南路中段。炸彈、燃燒彈、機關槍子彈,向毫無設防的貴陽城瘋狂擲下、掃射,瞬間山崩地裂、濃煙彌漫、火光沖天、塵土飛揚……
慶順聽到遠處傳來轟炸聲,飛機的轟鳴聲也由遠及近而來,丟下水桶,連滾帶爬躲在一旁的一家院子里。他抬頭看到飛機上醒目的紅太陽標志,機頭在向上揚起的同時,一顆顆炸彈接連被投了下來。炸彈在太陽光照射下耀眼的光芒刺得慶順一陣眩暈。日軍的數(shù)架飛機,呈“一字型”俯沖下來,投擲后再拉高向上,反復多次,貴陽城中,頓時火光沖天,爆炸聲轟鳴。隨著炸彈的轟鳴,遠處一陣陣的黑煙向上升起,半邊天都變黑了。這不過是幾分鐘的時間,慶順覺得心都提到嗓子眼了,想喊想罵,喉嚨像被扼住發(fā)不出聲音,也或許是聲音被淹沒在轟炸聲中。待日機朝三橋方向飛離后,慶順身邊已到處是火。
他這才發(fā)現(xiàn)臨時躲進的這個三進的四合院里,院門處躺著一個女人,全身衣服都不在了,人被燒得漆黑,正發(fā)出尖利凄慘的呻吟,慶順想幫忙又不敢碰她,束手無策間正想轉身找點水,卻見那女人的肚子一點點漲大起來,最后竟然一下子炸開了。慶順“啊”地大叫著,從旁邁過去,跨過燃燒著的斷壁殘垣,一路跌跌撞撞地向家狂奔。眼前一片慘狀,到處是燃燒著的房屋、倒塌的房屋,街上到處散落著斷肢殘臂,還有哭喊著的人。
日機這次轟炸的目標是中心城區(qū),河南莊這一片未遭到轟炸。過了南明橋,遠遠看到自家的草房仍安在,慶順頓時松了口氣。這一停下,才發(fā)現(xiàn)這一路飛跑,棉衣都被汗?jié)窳?,一股寒意從后心透了出來。慶順繼續(xù)往家走去,未到跟前,就見一人頭朝外趴在家門口,慶順心頭一緊,飛快跑過去一看,正是老母親趴在門口,慶順連聲喊著“老媽”將她翻轉過來。只見老婦臉色蒼白、嘴唇烏青,懷里緊抱著慶順裝銀兩的錢袋。大概是聽到轟炸聲,老母親拿了錢袋拼盡力氣爬到這門邊來。慶順試了下,老母親仍有鼻息,但怎么也呼不應。慶順將她安置于床上,忙奔向城里找大夫。
城里方向如同燃燒著幾支龐大的蠟炬,濃煙沖天,成了一片火云,遮斷了日光的透射,火焰騰起幾十丈高。南明河邊有三輛美國道奇牌救火車把水管伸進河中,靠汽車的發(fā)動機啟動來抽水,這是全城僅有的三輛救火車。眾人也拿著桶在河里打水,試圖救火。慶順穿過南門進城,只見中華路上千間民房、商店毀于大火,中央銀行貴州分行、上海銀行、廣東銀行、金城銀行、中央信托局、郵政儲金匯業(yè)局、老鳳祥銀樓、宋華豐金店等全部化為瓦礫。金筑電影院、貴州電影院、明星電影院、川劇團、京劇團、商務印刷館和中央通訊社辦事處、中央日報營業(yè)部、貴州日報社、貴州晨報社、省民眾教育館,以及商務、中華、北新、世界各大書局燒毀殆盡。三山街(現(xiàn)中山東路)廉潔餐館有戶陳姓人家正在辦喜宴,新郎新娘及一百多位來賓多被炸死炸傷。一路上哭聲不絕于耳,有人在倒塌了的房屋里徒手挖著,想救出里面的親人,或試圖找到被掩埋的財產(chǎn),慶順似行走在人間地獄。
大南門外的中央醫(yī)院容納不下這么多傷員。醫(yī)院門口擠滿了渾身是血的人們。這種情況下,哪有大夫可找。慶順又奔向大十字的德昌祥南號,那里也一片火光沖天,藥店已完全被燒毀,所有貴重藥材、藥品全部燒為灰燼,幾個伙計在大聲哭喊著:“完了,完了,全部都燒完了?!?/p>
待慶順跌跌撞撞地折返回家,老母親已完全沒了氣息。
這次轟炸,給貴陽人民帶來了巨大災難。被轟炸的地區(qū),東至三浪坡(中山東路北段)和護國路交接處,西至中山路先知巷口(中山西路),北至光明路口(今省府路),南至貫珠橋,大十字、中華中路、中華南路、正新街、金井街(今富水中路)共有十余處起火。
貴陽的建筑多是木結構,火勢越燒越旺,3輛救火車難以應付,大火燒毀房屋1326棟,貴陽的精華之區(qū)被燒毀殆盡。金井街、正新街的若干巷口被火封住,許多人逃不出來,被活活燒死。轟炸后,鹽行街(今中華南路)有名的老中醫(yī)張致安將七個子孫合葬于太慈橋,碑名“七子墳”。據(jù)災后統(tǒng)計,這次慘案中521人死亡,702人受傷,因房屋被毀而無家可歸者達8539人。在這次轟炸中,許多商號遭到較大損失,工商業(yè)一度蕭條,文教機關也遭到破壞。
轟炸發(fā)生后,因為意識到厚重的城墻難于抵御飛機的轟炸,反而不利于民眾逃生,當時的政府開始對貴陽四周的城墻、城門進行拆除,拆下來的石頭一部分鋪成了省府路的石板街,一部分用來加寬南明橋,南明橋從兩米多寬加寬到四米。貴陽街道進行重修,拓寬道路,開辟作為消防通道的“火巷”和出城路口,以防空襲。
此后,貴陽又經(jīng)歷了9次空襲,每次老百姓就拖家?guī)Э谕峭馓由?,待到解除警報才敢回家。人們帶著大米和鍋碗瓢盆在野外生火煮飯,因為不方便炒菜,所以就用醬油拌飯,貴陽餐飲中的“醬油拌飯”也就由此而來。“味莼園”的醬油價格便宜,味道也好,成為在外“躲飛機”的必需品。
風雨飄搖
抗日戰(zhàn)爭爆發(fā)后,貴陽成為后方重鎮(zhèn)。政治、軍事、交通、經(jīng)濟的重要性日益凸顯,人口由十余萬猛增至三十余萬,設市條件逐漸具備,1941年7月1日成立貴陽市政府,至此,貴陽實現(xiàn)由貴陽縣城到貴陽市的轉變。按當年核定的《草案》,貴陽城區(qū)及近郊為市區(qū),市區(qū)以外的地方劃歸貴筑縣,(貴筑)縣政府則遷到花溪。
日軍的飛機已經(jīng)飛遠,轟炸已經(jīng)結束,人民的苦難遠沒能結束。1945年抗戰(zhàn)勝利后,大批來貴陽躲避戰(zhàn)亂的人遷回原籍,像慶順這樣靠出賣勞力為生的窮苦人更難找到活干,加上霍亂等傳染病流行,民生凋敝,舉步維艱。
20世紀40年代至50年代,國民政府發(fā)行的“法幣”和“金圓券”導致通貨膨脹和物價飛漲,幣值很不穩(wěn)定。1939年8月9日的《申報》刊登:“最近租界當局限制米價每石最高不得過20元?!卑凑债敃r度量衡,1石米約等于80千克,折算下來,每千克大米0.25元;到了1946年,米價已暴漲至每千克750元。100法幣在1937年能購買兩頭牛,到了1939年能購買一頭豬,1945年能買兩只雞蛋,1947年只能買一塊煤。
從1948年秋開始,貴陽進入黎明前最黑暗的日子。國民黨預感到大廈將傾,在風雨飄搖中四處抓人。而老百姓抱著成捆成捆的法幣才能買到一壺醬油甚至幾盒火柴。到了1949年,挑著數(shù)十斤重的法幣才能買到一斤大米。
貴州從1857年開始種植罌粟后很快就成為國內重要的鴉片生產(chǎn)區(qū)域。煙館成為貴陽人交際應酬、洽談生意和排解糾紛的社交場所,貫城河兩岸尤其多,煙館在大門上掛上對聯(lián):“聞香下馬,知味停車。”鴉片大多被制成黑色漿糊狀的煙膏,吸食時用5厘米左右長的細鐵絲將煙膏裹在一起,用長約30厘米的銅煙槍對著煙燈點燃后吸食。吸食鴉片的不僅是達官貴人,還有很多是像慶順這樣的窮苦勞工。
這時的慶順,不足五十歲,卻像一個枯槁的老頭,多年靠力氣為生的勞苦使他的脊背早早就彎了,全身皮包骨頭,鎖骨、肋骨的輪廓深深地印出來,手臂上的青筋凸起。他的眼窩深深地凹陷下去,曾經(jīng)炯炯有神的眼睛現(xiàn)在總是無力睜開的狀態(tài),只有見到鴉片時才放出一陣轉瞬即逝的光彩。他的臉色蠟黃,嘴唇青紫,全身無力,混雜著汗臭味、腳臭味,煙霧繚繞的煙館成為他常常出沒的地方,只有鴉片才是他最大的追求。
1949年11月,貴陽足足下了半個月的雨,慶順身體已大不如從前,那些苦力的日子和鴉片耗盡了他所有的力氣和精神。一年多來,他總是頭疼得厲害,一發(fā)作起來頭像要炸開一般,每次發(fā)作時生不如死的痛苦疼得他直把頭往墻上撞。
幾日前在門口滿是稀泥的路上滑了一跤后,慶順一條腿腫得厲害,蜷縮在陰冷的茅草房里,已幾日出不了門了。每當有人從他門口路過時,總能聽到:“媽啊,痛??!好痛啊!”的呻吟聲。
11月14日,慶順掙扎著爬起來,把家里所有的角落翻個遍,尋著些錢,拖著傷腿,拄著根棍子,一瘸一拐地穿過南門向城里走去。
這天,貴陽下著毛毛細雨,國民黨軍隊倉皇逃跑后,貴陽街面上人很少,很多店鋪關門閉戶。陰冷的風毫不留情地想帶走慶順僅剩的一點熱度。他努力地拖動著傷腿,只想快點走到想去的地方。街邊有不少穿著單薄的妓女緊抱著雙臂,即使凍得渾身發(fā)抖,仍然擠出諂媚的笑,嬉笑著喊:“大哥,過來玩玩吧?”發(fā)顫的聲音被冷風吹得支離破碎。
這時的貴陽,不少來這個抗日大后方逃難的婦女被迫淪為娼妓,加上很多國民黨軍隊和城內的有錢人家逃離,他們留下的小妾和姨太太也迫于生計淪為娼妓,以往在各大飯店、青樓里賣淫的妓女失去了固定的客人,也流落到了街頭拉客。慶順從這些操著各色口音的妓女中踉蹌走過。一個顯然已經(jīng)上了年紀的妓女,試圖用厚厚的脂粉填平臉上的溝壑,鮮艷的口紅遮蓋著凍得發(fā)紫的嘴唇,由于不停用袖口擦由于天冷而流出的鼻涕,嘴周的脂粉都被抹到了袖口,臉上白一塊黃一塊。她老遠看到慶順走來,就朝他喊起來,皺紋里填著的脂粉被扯出一道道裂紋,大紅嘴唇在一片慘白的臉上格外突兀,像張開的血盆大口。她還沖上去試圖拉他,這一舉動徹底打破了慶順的平衡,使他連同木棍轟然倒地。惹事的妓女尖叫一聲,慌忙逃開了,連跑帶跳一下就沒了蹤影。地上的泥水很快滲透了慶順單薄的衣服,但他毫無感覺,甚至沒有力氣去憤怒,沒有罵一句,他雙眼緊盯著數(shù)米外的煙館,用盡力氣朝那里爬去,最終一頭撲倒在煙館門口。
夜里,當解放軍二野五兵團先頭部隊在圖云關上俯瞰著貴陽城,從油榨街入城時,慶順的哀嚎聲越來越小,最后在他的茅草屋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在他幾乎從未離開過的這南明河邊的河南莊,深秋的河水嗚咽著。南明橋的青石板上滴落過他的汗水、鮮血和淚水,這些大抵是他留在世上唯一的痕跡。他連同河南莊那個破舊的茅草屋,連同那個年代千萬個普通人,最終悄無聲息地消失在歷史的長河中,未留下一絲痕跡。
慶順短暫的生命終結在五十歲前夕。他的名字含著父輩的期盼,但他的命運正如他的名字,靠天吃飯,天順則人順,天不順則人不順。他的一生,每一天都在為了填飽肚子而活著,他與貧窮和饑餓做著無用的斗爭,最終倒在貴陽解放的前一日。
第二章
煙火青云
從煙火初現(xiàn)的50年代,到改革春風吹過的80年代,從基建大改造的90年代,再到跨世紀的翻天巨變。2010年,零散的青云路夜市攤“化零為整”;2016年,引入智慧城管,商鋪實行“門前三包責任制”;2017年,統(tǒng)一安裝調試油煙凈化設備;2020年,青云路退街入市改造。生活提質、城市美化的驅動,南明區(qū)委政府造福一方人民的責任擔當,最終完成了青云路的華麗變身,一躍成為集美食饗宴、休閑享受、商貿繁榮、業(yè)態(tài)豐富、文化浸潤等多元體驗為一體的立體現(xiàn)代化街市,成為省會貴陽的新地標、新網(wǎng)紅,既保留了老貴陽的文脈底蘊和城市煙火氣,又被賦予了新潮有趣的新形象。
晨曦微露,街市上整齊碼放的新鮮果蔬,以五顏六色鋪陳開一天的華章;華燈初上,暮色中升騰起的萬家煙火,以千碟萬盞慰藉一天的辛勞
《煙火青云》不僅僅記錄一條路的改變,更想以一方煙火見一方生活。
“朱毛”來了
1949年11月15日,持續(xù)陰雨半個多月的貴陽突然晴朗如春。太陽一出來,初冬的寒冷就連同草葉上的露珠一起被驅散了。南明河邊,楊柳的枝條在微風下輕拂著水面,銀杏樹似乎在一夜間變換了顏色,以遮天蔽日的金燦燦把天空映襯得格外湛藍。
在新中國成立46天后,中國人民解放軍第二野戰(zhàn)軍第五兵團17軍50師進駐貴陽。貴陽宣告解放,五星紅旗飄揚在貴陽上空,為貴陽翻開了嶄新的篇章。
一大早,6歲的劉青被遠處的喧囂聲吵醒。盡管幾天前父母就叮囑了他“朱毛”要來,小孩子要乖乖待在家里,不能出門??蛇h處敲鑼打鼓的聲音一聲聲地在他心里撓,撓得他心里癢癢的。最后劉青還是懷著忐忑又興奮的心情出了家門,朝街上跑去。
隨著喧囂聲的臨近,他看到街道兩旁人潮涌動,全是歡呼的市民,工人、學生、各界人士敲鑼打鼓、高舉橫幅,一片歡天喜地,這是人們正在迎接入城的解放軍。
市民的歡呼聲高過了四周齊放的爆竹聲,解放軍戰(zhàn)士扛著槍、背著背包,隊列整齊。他們面帶微笑向群眾揮手,有群眾激動落淚歡呼回應。排在解放軍隊伍最前面的兩輛卡車上,分別掛著兩幅巨大的軍人頭像,都戴著八角帽,眼神中透著堅毅和親切,上面寫著“毛主席”和“朱總司令”。
解放初期的貴陽城匯集了各路人馬,既有國民黨的老兵、特務、間諜,也有舊社會的三教九流。因為國民黨的反動宣傳,說解放軍見人就殺,還會生吃人肉,致使很多普通百姓看到解放軍就躲。小劉青聽到周圍的人在議論才知道,原來這就是傳言中的“朱毛”,沒有紅眼睛綠眉毛。
其實貴陽人怕“朱毛”,解放軍也有擔憂和害怕。這支南下的隊伍在進入貴州后,行走在云貴高原的崇山峻嶺間,被深秋的美景給深深震撼了。當陽光穿透云霧,群山連綿靜默,像是打翻了調色盤,隨意的潑墨間,便是一幅色彩絢麗的油畫卷。綠的層次是多樣的,墨綠的、濃綠的、淺綠的,黃的色彩是豐富的,橙黃的、金黃的,還有鮮紅的艷麗點綴其間,這些顏色就這樣熱烈地摻雜在一起,構成著大自然的壯麗畫卷。戰(zhàn)士們不由得對這片土地涌上樸素的熱愛之情,有人邊走邊感嘆:“貴州真是個好地方啊!等解放了全中國,咱們就在這兒搞建設吧!”
進軍貴州前衛(wèi)團二野五兵團16軍46師138團的副政委徐挹江,時年30歲,他曾撰寫題為《風馳電掣下貴陽——記進軍貴州之前衛(wèi)團》軍事通訊,記錄了這一歷史性的事件——
“14日晚,我們爬上了貴陽附近的觀音山,這時,號稱西南復興區(qū)之一的貴陽守敵,在我強大軍威的震撼下棄城而逃。晚上10時,經(jīng)過龍洞堡、登上圖云關,群山環(huán)抱、萬家燈火的貴陽山城展現(xiàn)在我們的眼前。當部隊進入油榨街時,只見許多工人扛著火藥槍正在巡邏。貴陽市工商、教育、文化等各界代表,手拿小旗,紛紛前來歡迎。一些工人、婦女、戲劇演員迎上前來,熱情地和我們握手問候……15日,后續(xù)大部隊浩浩蕩蕩地開進貴陽。在30萬山城人民的歡呼聲中,我們戰(zhàn)士迎著旭日,個個精神抖擻,步伐矯健,千里追擊的疲倦早已跑得一干二凈。從此,貴陽山城便回到了人民的懷抱?!?/p>
這一天的貴陽街頭貼滿了“歡迎中國人民解放軍”“擁護中國共產(chǎn)黨”的標語,工廠、學校都升起了鮮紅的五星紅旗。市民站在街道兩頭,夾道歡迎二野主力部隊進入貴陽城。1949年11月28日,《新黔日報》作為中共貴州省委機關報正式創(chuàng)刊。創(chuàng)刊當日,頭版刊登了新中國成立的消息,還刊登了一篇《貴陽在狂歡中——我軍入城時街頭小景》的報道文章,描述了解放軍進入貴陽時,群眾在街頭熱烈歡迎解放軍的情形。
1949年11月22日貴陽市軍事管制委員會成立,23日貴陽市人民政府成立。起初貴陽劃分為7個區(qū),經(jīng)過調整,1955年將市區(qū)歸并為云巖、富水、南明三區(qū),并將貴筑縣所屬花溪、金華、烏當、中曹四個區(qū)劃為郊區(qū)。1957年撤銷貴筑縣建置并入貴陽市,城區(qū)將三個區(qū)合并為南明、云巖兩區(qū),郊區(qū)分為烏當區(qū)和花溪區(qū)。
剛剛解放的貴陽,城區(qū)面積僅6.8平方公里,東起老東門,西至大西門,北至紅邊門,南到大南門。市民出行基本靠步行和馬車、黃包車,從東門到西門,從南門到北門,半小時足夠。
街道舊屋還殘留著日軍炮火焚燒后的痕跡,甲秀樓搖搖欲墜,亟待修復。除了華家的大覺精舍,王家烈家的虎峰別墅,還有大十字附近的兩棟銀行大樓,目及之處皆是低矮的青瓦房、茅草房。大十字到銅像臺一帶的商業(yè)繁華地段(現(xiàn)中華路)兩側,稀疏排列著不超過四層高的樓房。南郊大多都是星羅棋布的荒蕪農田。多年戰(zhàn)爭洗禮下的貴陽老城,歷經(jīng)山河破碎,風雨飄搖。
那時貴陽基本上沒有現(xiàn)代工業(yè),僅有卷煙、制革和釀造作坊等,為了取水方便,這些小作坊大多靠著河邊。從城里到鄉(xiāng)下,到處可見的大樹基本是皂角樹,人們洗頭發(fā)就是用皂角煮水來洗。洗衣服則靠草灰,或者直接在河邊沾水后用木棒子捶打靠物理作用去污。
解放軍在解放貴州的過程中猶如秋風掃落葉,國民黨兵敗如山倒,解放軍進軍貴州確無大規(guī)模的激烈戰(zhàn)斗,可以算是長驅直入。然而,貴州解放后的剿匪任務卻不那么順當。1997年,徐挹江同志為《鐵壁伏匪記》一書寫序時曾說道:
“貴州軍區(qū)部隊在解放后的一年半時間里,剿滅土匪460余股,近30萬人。上千我軍指戰(zhàn)員和地方干部未捐軀在解放貴州戰(zhàn)役,卻犧牲在剿匪斗爭。為有犧牲多壯志。當年人民解放軍曾把剿匪作為解放大西南的第二個淮海戰(zhàn)役來打,貴州不少縣城都經(jīng)歷過第二次解放?!?/p>
這時的貴陽大街小巷滿街都是鴉片煙館、妓女和乞丐。比這些治安問題更嚴重的是滿街暗藏的千余土匪、特務。貴陽解放,并不代表可以松一口氣了,如何讓貴陽由“廢”轉“興”是政府和人民需要共同面對的難題。
進入新中國,百廢俱興,百業(yè)待舉,撲面而來的都是高漲的建設熱情。高昂的勞動號子,建設時揚起的粉塵味道,伴隨著革命的激情和火熱的理想,點燃新中國艱苦奮斗的歲月。新中國建立后,貴陽市政府高度重視城市面貌的改變,1951年以“以工代賑”的方式實施中華路的改造,從此拉開了城區(qū)道路興修、改造的序幕。這種方式,一方面解決了解放初期失業(yè)人口過多的問題,一方面把勞動力引向城市建設上來。中華路改造是1953年完成的。
那時,貴陽只有幾臺公交車從大南門和銅像臺(今噴水池)間往返,由于貴陽道路質量太差,燒木炭的公交車動力很差,所以上陡坡的時候,經(jīng)常出現(xiàn)馬力不足的狀況,有時副駕駛還要下車拉動鼓風機才有動力,或者往輪后墊三角木,以防車滑倒退,再頂著難聞的炭粉氣味和路上的泥塵,用盡全身力氣推車,所以公交車的副駕駛經(jīng)常頂著個“大花臉”。
1955年,在貴陽城西出口的位置,建筑面積近6000平方米的貴陽老客車站建成,是貴州省首個大型長途汽車客運中心??蛙囌静捎脗鹘y(tǒng)民族形式的建筑風格,紅墻、綠瓦、白云石階、欞隔連扇大門,上部為套環(huán)欞隔拱頂窗,與兩側立于須彌座的塔樓相映襯,西配樓為重檐攢尖圓頂,極具民族建筑美感,成為貴陽市的標志性建筑之一。
貴陽,迎來了新的時代!
煙火初現(xiàn)
1953—1957年,在戰(zhàn)火中起步的中國經(jīng)濟完成了第一個五年計劃,“一五”計劃的實施,使中國人民看到了新中國經(jīng)濟建設的美好前景和希望,看到了社會主義建設的強大力量。
貴州省受自然氣候條件的限制,不適于棉花種植。在解放初期,鐵路尚未修通,遠道運進原棉非常困難,解放前僅有的一個小型紡紗廠在1954年遷并到四川重慶,全省的工業(yè)與民用棉紗、棉布全靠外省調進。1957年冬,全國農業(yè)合作化及資本主義工商業(yè)社會主義改造已勝利完成,經(jīng)濟建設形勢大好,貴州鐵路建設也在進行,貴州省工業(yè)建設亟待向前推進。
于是,在朝陽路(現(xiàn)遵義路)與興關路之間寬闊的廠房拔地而起,東面背靠興關路,西向遵義路與展覽館相對,南鄰遵義路飯店,貴陽第一個機械化生產(chǎn)的地方國營現(xiàn)代紡織工業(yè)企業(yè)——貴陽棉紡廠新建起來。
貴陽棉紡廠擁有全套國產(chǎn)紡織機器設備和鋼筋混凝土結構廠房,是一個中型紡織染聯(lián)合企業(yè)。它的建立改善了貴州完全依賴外省調進棉紗、棉布的局面, 也帶動和促進地方小型紡織工業(yè)的發(fā)展。棉紡廠與不遠處的鋼鐵廠遙遙相對,成為貴陽市赫赫有名的工業(yè)企業(yè)。大量的家屬樓建在青云路,數(shù)萬的職工和家屬在此定居下來,青云路與興關路交匯處的“春雷菜場”成為當時最大的菜場之一,青云路煙火初現(xiàn),并逐漸熱鬧起來。
1964年,18歲的張玉環(huán)成為棉紡廠的一名女工。張玉環(huán)瘦瘦高高的,頭發(fā)黑黑亮亮,一雙大眼睛也黑黑亮亮的。她進的是織布車間,這屬于輕工車間。雖說是輕工車間,并不代表活路輕。擺放著一千多臺織布機的大車間里,頭頂?shù)囊慌排虐谉霟粽盏密囬g亮堂堂的,飛速運轉的機器發(fā)出高分貝的嘈雜聲頑固地擠進耳朵,彌漫在空中的“花毛”也頑固地往口鼻中鉆。每個女工照看24臺織布機,一百多人在車間里忙碌著,無人交談聊天。機器的轟鳴聲太大了,說話也聽不到。夏季時,高溫、高濕的空氣很快將工作服都汗?jié)窳?。每周天花板上就堆積了厚厚一層灰塵,所以一到周六,張玉環(huán)和同伴們一起用大大的塑料布蓋住織布機,搭上架子打掃天花板,這是布機車間的大掃除。
當時棉紡廠有段順口溜:“粗紗苦,細紗磨,搖紗妹子真快活,布機出了老太婆。”張玉環(huán)說最辛苦的是粗紗車間,這個車間全是高大壯實的女工,卻是待遇最低的,實習期每月16元,轉正后每月31元。
后來張玉環(huán)和機修車間的檢修工鄧昌中結婚,組成了自己的小家。盡管工作條件艱苦,三班倒也很辛苦,但當時這份正式工身份已是非常值得驕傲的。“中國是工人階級領導的、以工農聯(lián)盟為基礎的人民民主專政的社會主義國家”,在新中國成立以后很長一段時間里工人都擁有極高的地位。能夠成為工人是很多人從小的夢想。后來,他們的三個孩子接連出生,大女兒送到外婆家,大兒子送到奶奶家,小兒子就自己帶。
像許多大型的國有企業(yè)一樣,貴棉就像一個小社會,有托兒所、學校,有食堂、澡堂。棉紡廠的工人有很多便利,洗澡不要錢,看病不要錢。當時貴陽市有幾個大澡堂,每個浴室經(jīng)常排著長達幾百米的兩個長隊。端著臉盆,里面放著香皂以及換洗衣服排隊,定格成那個時代的一道剪影。棉紡廠有免費的澡堂,特別是晚上12點的時候,是上中班的工人下班洗澡的時間,這時就有不少附近的居民和職工家屬揣上毛巾、香皂,裝成工人模樣混進澡堂。
那時最繁華的地方就是大十字,1955年6月1日正式開業(yè)百貨大樓有四層樓,是大十字周邊最高的建筑之一,在上面可以看到噴水池、紫林庵、遵義路。這百貨大樓名副其實,小到一根繡花針,大到家電百貨都能在這里買到。百貨大樓的收銀臺約有一米多高,收銀員坐在高高的收銀臺上,有顧客買了東西,營業(yè)員就用一個黑夾子把錢和票據(jù)夾好,然后通過空中一根長長的黑鐵絲,“唰”地一下滑向收銀員。收銀員收了錢后,又把找零“唰”地一下滑給營業(yè)員。
1985年春節(jié),百貨大樓搞起了彩燈展示,一圈彩燈圍繞著百貨大樓,老遠就看到這金碧輝煌的大樓。改革開放的大潮使大十字更加熱鬧了,特別是周末,逛大十字的人來人往,在大十字行走活像“擠油渣”。一天,張玉環(huán)帶著女兒去百貨大樓,在右邊裙樓的一樓的糕點柜臺,這里大大小小的糕點被褐色的牛皮紙包成一個個正方形,又用紙繩捆成十字形吊在空中。女兒眼巴巴地盯著,賴著不走了,張玉環(huán)買了一包桃酥,女兒拿到后打開拿起一塊邊吃邊走。剛走到門口,手里的桃酥被人一把抓走,張玉環(huán)看一個乞丐模樣正在飛跑,大喊一聲:“拿抓(乞丐),那個拿抓搶了桃酥?!蹦睦锖暗米?,那乞丐一溜煙已經(jīng)沒了影。
女兒這才反應過來,“哇”的一聲大哭起來。旁邊一位大娘安慰道:“哎,我家剛買的饅頭也被拿抓搶了去?!边@時,女兒卻突然笑出聲來,原來是看到大十字中間的崗亭上一個四五歲的小男孩正在哭,“媽媽,你看那不是隔壁家的軍軍么。”那時候大十字人太多,經(jīng)常有人在那弄丟的娃娃,這些被弄丟的娃娃就會被交給在路口執(zhí)勤的交警,放在路中間的崗亭上。
孩子們有一塊糖、一塊桃酥的快樂,大人們也有大人的快樂。七八十年代,一個普通工人的工資在三十元左右,一塊“上海牌”手表120元,為了買手表這種“奢侈品”,那時人們想出“來會”的方法,單位上十來個關系好的同事,每人每月拿出十元錢,交給其中的某個人,供這個人買他想買卻沒有足夠錢買的東西,這樣循環(huán)上一段時間,就人人都可以實現(xiàn)自己的愿望了。
“男不進貴鋼, 女不進貴棉。”無論是采訪貴鋼還是貴棉的老工人,這都是他們常說起的話。貴鋼、貴棉遙遙相對,都是勞動強度很大的工業(yè)企業(yè)。紡織車間里高亮度的白熾燈和機器的嘈雜聲使張玉環(huán)患上了青光眼,耳朵也不太靈敏,還患有風濕性關節(jié)炎,她說這是很多紡織工人都逃不過的職業(yè)病。老一代的創(chuàng)業(yè)者和工人們用心血和汗水鑄就了貴陽工業(yè)的建設與發(fā)展史,雖然曾經(jīng)的輝煌早已淡去,曾經(jīng)的老廠也難覓蹤跡,但貴鋼、貴棉的歷史地位與為這座城市做出的歷史貢獻不容忘卻。
當貴棉退出了經(jīng)濟發(fā)展的舞臺,許許多多像張玉環(huán)這樣的普通工人仍然住在青云路,他們感受著這個時代的變遷,也成為時代變遷中的一份子。
馬路市場
——如果把某一個年份作為歷史的切面,以此觀察中國社會的巨大變遷,那么,1976年無疑是最值得選擇的。
——這一年發(fā)生了很多大事,概括說來就是“天崩地裂,驚心動魄”。
——1月8日,周恩來總理在經(jīng)歷了長期病痛折磨以后,溘然長逝;
——7月6日,朱德委員長以90歲高齡與世長辭;
——9月9日零時10分,毛澤東主席久病不治,離開我們;
——共和國的幾位主要開創(chuàng)者,竟然都在同一年先后去世,這真是古往今來難得一見的巧合。老百姓接二連三地聽著哀樂,扎著白花,心懷恐懼,很多人都有“天塌下來”的感覺。
——自然界的“天崩”也緊隨而來。3月8日下午,吉林發(fā)生極為罕見的隕石雨。隕石在離地面19公里左右的空中爆炸,3000多塊碎石散落在永吉縣境內,其中最大的隕石重1770千克,比美國1948年2月發(fā)現(xiàn)的“諾頓”隕石還要大,成為“世界隕石之最”。
——還有“地裂”。
——5月29日,云南西部先后發(fā)生兩次強烈地震。第一次震級為7.3級,第二次震級為7.4級,9個縣遭到損失,人員死亡98人,重傷451人,輕傷1991人,房屋倒塌和損壞42萬間。
——兩個月以后的7月28日凌晨,河北唐山、豐南一帶突然發(fā)生7.8級強地震,唐山被夷為一片廢墟,死亡24.2萬人,重傷16.4萬余人,輕傷不計其數(shù),是繼孟加拉國1970年11月14日颶風死亡30萬人之后世界最大的災難。aAL7EjP6fWXqZEk86cLC/oE7rTz8LAuAxZ4Vu3wbL2M=
——1976年10月,“四人幫”被一舉粉碎,幾百萬群眾又一次涌向天安門廣場,歡欣鼓舞迎接“第二次解放”。
——1976年是驚心動魄的一年,也是歷史大轉折的開始?;剡^頭來看,這一年仿佛是一場噩夢的尾聲。噩夢醒來是早晨。
——摘自《我的1976》,彭子誠、陳敬編
1958年春節(jié)開始,除了糧、煤、油實行憑票供應,國家對豬肉、牛肉、羊肉、鮮蛋、白糖、紅糖、糕點、粉絲等8種副食品實行憑票定量供應。票證是一個時代的縮影,也記錄了從計劃經(jīng)濟向市場經(jīng)濟的艱難軌跡。
李持平出生在20世紀50年代,是名副其實的老貴陽,年少時期的他住在市場路(現(xiàn)曹狀元街)。那時小學生多是半天上課,很多時候他胸口掛一個購菜卡,與一群同齡人東奔西跑搶購蔬菜。曹狀元路口有一小菜場,菜一運來就被近處人家捷足先登買走了。于是李持平就跨過中華路,經(jīng)過朝陽路(現(xiàn)遵義路)走到青云路的春雷菜場去買菜,朝陽公社(那時南明區(qū)郊區(qū)屬于朝陽公社)的農民們挑著蘿框,將白菜、蘿卜、西紅柿、青辣椒送到這來,買菜相對容易。李持平說:“遞上購菜卡,阿姨的圓珠筆往卡的日歷表上劃一道杠杠,我家7口人,每人半斤共三斤半的蔬菜就買到了。當然要付錢,一般不過就是幾毛錢?!?/p>
滿載而歸的李持平和小伙伴們跳跳躍躍著穿過菜場對面的煤巴場(即現(xiàn)在的海鮮市場)。煤巴場里,工人們用雙腳踩煤粉,然后裝入小圓鐵桶中,脫模就成10斤一個的“煤巴”。青云路煤巴場是當時貴陽生活用煤最大的加工場地之一,占地估計有兩萬平米。離開煤巴場,到朝陽路就見一個又一個的倉庫,百貨倉庫、針紡倉庫、五金倉庫……靠新路口地段還有貴陽有名的“新橋糧食倉庫”。
1970年初,新路口尚義路和箭道街一帶,有幾戶居民在自家門前擺小攤賣豆芽和魔芋豆腐,還有個別小販拎著籃子裝著豆腐干等到居民集中的雜院去叫賣。要買肉和蔬菜,就得拿著票去新華肉店或者興關路口的春雷菜場排隊買。
1974年12月,張德芳應征入伍到貴州省軍區(qū)獨立營一連,是炊事班的班長,買菜只能到市蔬菜公司定點的菜場去買。
張德芳回憶起那些買菜窘迫的年代,說有一次騎單車臨時去買菜,先后輾轉春雷菜場、河濱菜場、科學路菜場,后到觀水路菜場才買到幾十斤四季豆和土豆,回到連隊已快到開飯時間了。那個年代,菜的品種也比較單一,到菜場買不到菜是常有的事,特別是蔬菜淡季,買菜更為困難,有時買不到菜,炊事班只好想法子用煮黃豆、自制腌菜等對付著吃。張德芳說:“由于物資匱乏,商品短缺,買什么幾乎都要憑票,買糧要糧票,買油要油票,買肉要肉票,買布要布票,買豆腐要豆腐票——不要票的又買不到。因實行的是嚴格的計劃經(jīng)濟,商品都是國家計劃供應,個人出售農副產(chǎn)品是資本主義尾巴,要被市管會取締,嚴重的還要被批斗。要是遇到有賣的,作為單位也不能買,因為開不了發(fā)票,報不了賬。所以,那時候對于搞后勤工作的人來說,要把生活搞好是相當難的?!?/p>
市民鄧老師回憶說:那時是物資匱乏時代,自行車、電視機、收音機、洗衣機等屬緊俏品,憑票供應,有了票才能到商店購買。記得在學校工作時,教職員工有兩百來人,教育局分派一兩張票,學校組織抽簽,運氣好抽到的欣喜若狂,手舞足蹈,絕大多數(shù)沒抽到的遺憾不已羨慕嫉妒。另有關系廣門路寬的亦能弄到票,被視為神通廣大之人,
青云路一路多是瓦房,屋里黑黢黢的,白天也得開燈,晚上睡覺更是需要練出倒頭就睡的功夫才行,因為整晚都會有耗子在墻里和房頂窸窸窣窣地跑動。老房子有老房子的煩惱,也有樸素的溫馨。網(wǎng)友熊灼回憶說:我奶奶家過去就住在這里的一個門洞里。大院套著小院,深不可測,有的差不多有十來個院落。窄窄的走道把院落連接,每個院子都是四合院,一般都有三層樓高,中間是天井,擔負采光重任。每家每戶都通過木制的公共回廊入戶,下雨的時候,常依在欄桿上看雨水濺落在院里的青石板上。隔壁鄰居家的鍋碗瓢盆交響曲以及收音機里鐵梅、沙奶奶、江水英等,聲聲入耳。
盡管這樣的畫面是溫馨美好的,但房屋潮濕狹小,久居容易得氣管炎、關節(jié)炎、哮喘病等,能住上樓房是很多人的夢想。
初醒的春天
《春》
盼望著,盼望著,東風來了,春天的腳步近了。
一切都像剛睡醒的樣子,欣欣然張開了眼。
春天像剛落地的娃娃,從頭到腳都是新的,它生長著。
春天像小姑娘,花枝招展的,笑著,走著。 ——朱自清
1978年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確定了以經(jīng)濟建設為中心,就此開啟了改革開放的新征程。一個新的時代開啟了,一場改變中國億萬人民命運的改革實踐,正拉開大幕。涌動的春潮,由涓涓細流,匯成滾滾洪流。貴陽這個地處西南之隅的小城也不例外,開始日益熱鬧和繁榮。
從計劃經(jīng)濟,到計劃為主、市場為輔,再到有計劃的商品經(jīng)濟,改革一步步向前發(fā)展。由于城市人口的劇增,城市基礎設施滯后的問題顯得非常突出。貴陽市擴建水廠增加供水量,新修和拓寬城市道路方便出行,開辟住宅新區(qū)緩解住房緊張局面,新增公交車輛解決乘車問題……這些舉措極大解決了貴陽人吃水難、行路難、住房難、乘車難等民生問題。
1979年,在青云路和興關路附近,棉紡廠修建了一大批宿舍樓。工人鄧昌中一家也搬進了新房,40平方的宿舍,一室一廳,帶有獨立廚衛(wèi)。此前20多年,除了省展覽館和春雷廣場,貴陽基本上沒有城市建設。從這一年開始,4層、5層、6層的住宅樓一天天多起來,這些住宅樓大多是單位建造的職工宿舍,見縫插針,東一棟西一棟地填滿城區(qū)的空地,盡管毫無任何規(guī)劃可言,這個總人口不到100萬的西南小城像拔節(jié)的竹筍一節(jié)節(jié)地長高了。
傳統(tǒng)計劃流通制開始向市場流通體制演變。農貿市場、菜市場、社區(qū)菜店、農副產(chǎn)品平價商店等呈現(xiàn)出新的氣象,多種渠道多種形式的流通更加活躍,朝著方便群眾生活、保障商品質量、促進居民消費的方向發(fā)展。十一屆三中全會后,私營經(jīng)濟作為社會主義經(jīng)濟的補充,國家允許個體工商戶進行生產(chǎn)經(jīng)營活動。開始時只限于個人、夫妻或幾個人合伙的小攤點、小賣部、小作坊。南明區(qū)委、區(qū)政府提出了“以小取勝,以多取勝,放手發(fā)展”的方針,為了方便群眾生活,根據(jù)當時的條件,把一些街道辟為集貿市場和農貿市場,先后在南橫街、粑粑街、新路口、環(huán)南巷、甘蔭塘、惠農巷、飛機壩、花果園陸續(xù)建起了8個農貿市場。用磚塊、灰漿砌成簡易攤位,再用鋼架搭成簡易棚頂,里面經(jīng)營各種農副產(chǎn)品。這類市場,被稱之為“馬路市場”。這些農貿市場,根據(jù)居民聚集情況開設,大小不等,豐富了市民的生活需求,市民買菜難的問題基本得到了解決,人民的生活開始逐漸好起來。馬路市場上的叫賣聲,拉開我國城市商品流通體制的改革帷幕,也標志著個體私營經(jīng)濟重回中國經(jīng)濟舞臺。
1984年,中共十二屆三中全會通過《關于經(jīng)濟體制改革的決定》,突破了把計劃經(jīng)濟同商品經(jīng)濟對立起來的傳統(tǒng)觀念,鼓勵和扶持個體經(jīng)濟適當發(fā)展。改革的春潮洶涌澎湃、氣勢磅礴而來。貴陽也被這勢不可擋,奔涌向前的巨浪裹挾著,在歡呼聲中破勢前行。
街上走南闖北的生意人多了,擺攤做買賣的也越來越多了。仿佛在一夜之間,貴陽的街道熱鬧起來——圍墻拆了,沿街的房子全部變成了商業(yè)門面。貴陽開始有了人頭攢動、摩肩接踵的商業(yè)繁華。最先熱鬧的,是王家巷個體服裝市場和市西路市場。年輕人到這里能買到最時髦的服裝。中華路、中山路,還有原本空曠的遵義路,全都熱鬧起來。個體經(jīng)濟發(fā)展,私營經(jīng)濟競相崛起,形成了我國社會主義經(jīng)濟結構中多種所有制經(jīng)濟共同發(fā)展的基本格局。
1985年起,青云路貴陽市商業(yè)貿易中心的農副產(chǎn)品食雜批發(fā)市場、二七路的貴陽市第二農副產(chǎn)品批發(fā)市場和沙沖路的貴陽市第三農副產(chǎn)品糧油水果批發(fā)市場等專業(yè)市場先后建設起來。農貿、集貿市場從“馬路市場”逐步向室內轉移,各類專業(yè)市場陸續(xù)建立,由過去主要解決人民群眾的“菜籃子”問題向解決各方面的需求發(fā)展。
1985年春天,當19歲的姚紅跟著當時的男朋友來到青云路時,第一感覺是熱鬧。男友家原本住在紫林庵,因紫林庵修新華書店而搬遷到了青云巷。男友帶著她在箭道街路口的公交車站下車后,從當時的環(huán)城南路公交站(現(xiàn)瑞金南路箭道街站)背后的小路走進青云路。雖說那時還沒有完全走出物資匱乏的年代,但市場經(jīng)濟帶來的熱鬧已經(jīng)在青云路完全顯示出來。男友得意地向姚紅介紹說:“在這個貴陽最大的市場上,只有你想不到的,沒有你買不到的東西?!毕冉?jīng)過的是賣各種肉類的一大棚,牛羊肉、豬肉應有盡有;再往前走就是二大棚,可以買到現(xiàn)買現(xiàn)殺的雞、魚等活物,最后是賣紅棗、香菇等各種干貨及花椒、八角等大料的。
在此之前,這里是簡易菜場,1979年改革開放后,原本躲躲藏藏挑著擔子賣的小販可以堂堂正正地經(jīng)營了,就用磚頭、木板和石頭搭成的簡單的攤點,賣蔬菜、豆制品等。隨著攤販不斷增加。1981年,南明區(qū)工商局投資10多萬元在尚義路搭起了長180米的鋼架頂棚,修了152個水泥板貨臺。國營、集體和個體的經(jīng)營者蜂擁而來,很快攤位就滿了。于是1983年,市場又擴建,人字形的鋼架棚直穿尚義路,與原來的市場構成整體,新增攤位253個。改建和新建肉案69張,修建封閉式鹵味攤棚15間、食雜攤棚17間、魚池15個、豆芽池8個、鐵雞籠12個。
市場化建設的初期,南明區(qū)工商局在摸索中建立健全了一套行之有效的管理制度,對這個市場推行“三線、兩卡、一標定”的管理,三線是要求亮證掛牌一條線、貨架排列一條線、商品分類擺放一條線,兩卡一標定分別是執(zhí)照和商品信譽證明卡、經(jīng)營登記卡,以及衡器復評一標定。工商所向廣大個體戶發(fā)放市場管理規(guī)定倡議書,大張旗鼓地開展文明經(jīng)商、守法經(jīng)營和優(yōu)質服務活動,經(jīng)營者在經(jīng)營過程中接受群眾監(jiān)督和工商管理人員的考核。采取百分制計分,每月累計一次,得分高者可以獲得“信得過攤位”和“流動紅旗”,連續(xù)三個月獲得的還會被授予“文明攤位”稱號。對違法經(jīng)營、違反規(guī)定的給予扣分,累計計分不合格的,會受到批評教育、限期整改,甚至取消攤位的懲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