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琪 著

明天出版社

出版：2023年5月

定價：28.00元

阿爾茨海默病是難以治愈、困擾眾多家庭的頑癥。老年癡呆病患者，是阿爾茨海默病最常見的類型。據(jù)國際阿爾茨海默病協(xié)會（ADI）全球報告披露，世界上每3秒就將有1名癡呆患者出現(xiàn)，2018年全球約有5000萬人患有癡呆，預(yù)計到2050年，這一數(shù)字將增至1.52億。患阿爾茨海默病的病人不會即刻有生命危險，但卻長時間糊涂，偶爾清醒，碎片記憶，癡呆，失智，易暴躁，愛發(fā)脾氣，無法準(zhǔn)確表達所思所想，嚴(yán)重者還有暴力傾向……直至生命耗盡。阿爾茨海默病對患者本人和患者家屬都是長時間的消耗和折磨?？梢哉f，這是一個很沉重的話題。

這樣沉重的話題，可以用兒童文學(xué)來承載嗎？當(dāng)然可以。只是，用兒童文學(xué)來講述這個沉重話題，實在不是件容易的事。

慈琪的童話《外婆變成了麻貓》講述的就是這樣一個故事。作者在“創(chuàng)作手記”中這樣說：“想象一下，你和老人家住在一起。老人家年紀(jì)大了，漸漸變成了糊涂老人，說話、做事都令人費解……大腦受傷、生病，失去記憶和思維能力，日子過得稀里糊涂的失智癥患者……他們當(dāng)中的很多人，經(jīng)過堅持不懈的治療之后，醫(yī)生仍然無奈地表示，目前只能做到這一步，很難再進一步治療了?；颊咧缓脦е林氐呢?fù)擔(dān)回到家里，盡可能地好好生活。這對患者和家屬來說，都是嚴(yán)峻的考驗。”

在沒有進入正文前，我不知道作者會如何來講述這個故事，會不會太“飄”，或者太“說教”。老實說，還真為作者捏把汗。

以童話這一典型的兒童文學(xué)樣式來直面阿爾茨海默病這個沉重的話題，作者的藝術(shù)勇氣無論如何都值得肯定。但創(chuàng)作的最大難點也隨之而來了：如何把握、處理患者思維混亂、跳躍、無規(guī)則所引發(fā)的作者的故事設(shè)定、情節(jié)走向和融入整體的細(xì)節(jié)呈現(xiàn)。換句話說，作者的整個敘述不能按照正常人的思維邏輯來展開，而必須按照當(dāng)事人（患者）的非正常思維邏輯來調(diào)整故事、修正故事、演繹故事，而且，這個故事還得是一個藝術(shù)整體，還得是兒童視角、兒童思維、兒童心理觀照下的故事。也即是說，最終還得讓讀者自然接受。

作品有一個引言提示：“這段時間，我的外婆每次發(fā)脾氣，都會變成一只麻貓。這件事實在太奇怪了，不知道你有沒有碰到過。反正，最近這一個月，我和爸爸媽媽已經(jīng)非常習(xí)慣外婆在沙發(fā)上、廚房里、書桌前冷不丁地變成貓了……我們努力地尋找外婆變成貓的原因，但事情變得越來越壞，讓我們?nèi)胰硕挤磻?yīng)不過來：首先，外婆每一次維持貓形態(tài)的時間，都比上一次更久。其次，她好像……越來越習(xí)慣當(dāng)貓了！”這個引言很重要，它告訴讀者，外婆愛發(fā)脾氣，一發(fā)脾氣就變成麻貓，事情變得越來越壞，全家人都反應(yīng)不過來。

變成麻貓的外婆會有怎樣的下文？事情會變得怎么個壞法？我和外婆會成為怎樣一種關(guān)系？這個故事會朝哪個方向發(fā)展？這里有太多的不確定性。而這，都是讀者急切想知道的事情。

外婆變成麻貓后，從陽臺跳下，朝她唯一記得的荔枝山跑去。她轉(zhuǎn)過頭吃驚地對一朵說：“小妹，你怎么跟來了？”小妹是外婆對所有比自己年輕的女性的統(tǒng)稱。她還說：“小妹啊，你能陪我一起找一朵嗎？”她不知道跟來的小妹正是一朵。這是哪兒跟哪兒啊，完全亂套了。一朵跟隨外婆來到荔枝山一棵有著一個大洞的古樹前，外婆讓一朵看看樹洞里有什么寶貝，結(jié)果一朵不慎跌入深深的洞里，原來，這竟然是外婆的“綁架計劃”。腦子不清楚的外婆也有片刻的清醒，但畢竟外婆的腦子是糊涂的。她對一朵說：“你就在這里待著吧，什么時候你爸媽把我的一朵還給我，我就把你還給他們?！蓖馄胚€是沒有認(rèn)出一朵。然后外婆也跌進了樹洞。后來，一朵又遇到了同樣狀況的三個小伙伴。瘦高個兒男孩李子的外公變成了兔子，胖乎乎男孩蘆蘆的爺爺變成了老牛，扎辮子女孩雪糕的奶奶變成了鸚鵡。他們迷路了，遇到了仙婆、魔法師老鼠、商人古阿瓜、有良心的絲理。由于聽信古阿瓜的話，購買了老人的生活“交給頭腦清醒的人操縱”的方法，結(jié)果控制無法解除，上當(dāng)受騙。幸好絲理幫他們解了圍，大家終于下了山。

倘僅從故事框架言，這個故事可歸入“奇遇記”一類童話創(chuàng)作母題，卡洛爾·劉易斯的《愛麗絲漫游奇境記》就屬此類。但這個故事不是“奇遇”“漫游”“開心”，而是面對“腦子不正?！钡挠H人，面對變成了麻貓、兔子、老牛、鸚鵡的親人，孫輩該如何應(yīng)對一個接一個的不可捉摸、沒有邏輯關(guān)聯(lián)、不按常理出牌的難題。

這正是作品最難處理的地方。麻貓實施了“綁架計劃”，自己隨之跌進樹洞后，竟然很快就把這事給忘記了。她說：“我到家了，要睡覺了?！泵髅鞯M樹洞心情很差，還生一朵的氣，轉(zhuǎn)瞬之間什么都不記得了。如此一來，故事不能按照麻貓心情差、生一朵的氣這個線索講述了，又得按照麻貓現(xiàn)在的想法調(diào)整了。只是，再一個瞬間，麻貓又和兔子、老牛、鸚鵡搗鼓出了一個新主意。原來他們要把一朵、李子、蘆蘆、雪糕四個孩子扣下來當(dāng)作“人質(zhì)”?！鞍パ剑判?，你們不會在這里待太久的?！丙W鵡得意地說，“通知四家家長用不了多少時間的。等他們把小貓、小啾啾、兔崽子和牛犢子送回來，你們才能回家，曉得不啦？”四個長輩的腦子還是糊涂的，一朵、李子、蘆蘆、雪糕就在他們的眼前，卻說要家長把四個孩子送回來，四個孩子才能回家。這團亂麻是沒法子理清楚了。問題是，故事的走向又不得不改變了，這一來，作者的講述又要進行調(diào)整了。四個小伙伴，必須應(yīng)對四個搞“陰謀”的長輩，是小伙伴們結(jié)伴出逃，還是帶著搞“陰謀”的長輩一起出逃，如果一起出逃，長輩不知還要搞出多少稀奇古怪的名堂。

這里，不正常、忽東忽西、即說即忘的想法太多了。請注意，還不是一位，是四位“腦子不正常”老人（麻貓、兔子、老牛、鸚鵡）的想法，實在夠作者照應(yīng)忙乎了。作者必須按照非正常的思維邏輯來講述一個正常的故事?？上攵?，這種講述有多難。

即使他們終于下山了，老人們的腦子依然是糊涂的。

爺爺（老牛）還是張冠李戴不認(rèn)得孫子，奶奶（鸚鵡）不知道小啾啾正是眼前這個孫女，外公（兔子）不明白眼前這個人為什么把自己裹起來（外孫怕外公冷給外公多穿點）。

外婆（麻貓）不肯下山，一朵只好給她唱歌，哄她開心。

“外婆的花朵紅艷艷，外婆的飯菜噴噴香，外婆在家里說了算，外婆快回家吃大餐。‘小貓唱得真好聽，走，回家吃大餐?！樨埾残︻侀_，剛想跳下時，前爪又緊緊抵住了樹枝?！慌?，外婆，我接著你呢?！疑斐鲭p手，耐心地等著。一、二、三。麻貓張開爪子，跳進了我的懷里。”

瞧，外婆不是外婆，外婆是個小孩子，外婆要人家來哄。

故事就此結(jié)束。

很輕盈，很童趣，很溫暖；同時，又很沉重。

年輕的慈琪把握住了阿爾茨海默病患者這一很不容易把握的題材。

為她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