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因黃河決口而進行的大型堵口工程即大工,其物料和人夫開支以部定例價為準。乾隆中后期河南大工物料自官收民運改為官辦官運,超過部定例價外的腳價及其他開支,以加價銀的名目令百姓補貼,即為大工加價。與清代歲額河銀體制先征后用、量入為出模式不同,大工加價銀是先用后征、量出計入,較難受到清廷的監(jiān)督,加價幅度為例價的二三倍不等。大工加價銀先自國庫借墊、工后攤征歸款的操作方式給清廷留下財政隱患,攤征則傷民,豁免則虧國。嘉道年間大工加價銀七成多的征解率,造成長期加賦于民的事實。乾隆、咸豐兩朝平均近六成的豁免率,無論是乾隆帝的主動恩免,還是咸豐帝的無奈放棄,均使國家成為巨額加價銀的最大承擔者。大工加價銀實為清朝國帑之漏卮。
清代;大工加價;河南
河工經(jīng)費是清代財政史研究中的重要課題,主要包括歲修經(jīng)費與大工經(jīng)費兩個部分。目前學界討論較多的是清代歲修經(jīng)費沿革潘威等認為,清代東河(以河南為中心)定額河銀制度確立于康雍至乾隆前期,動搖于乾隆后期至嘉慶朝,道光朝后幾近崩潰(參見潘威、張麗潔、張通:《清代黃河河工銀制度史研究》,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20年版,第72~73頁)。關(guān)于歲修經(jīng)費的撥配,參見陳樺:《清代的河工與財政》,《清史研究》2005年第3期,第33~42頁;鄭林華:《雍正朝河政經(jīng)費研究》,《華北水利水電大學學報》2014年第2期,第17~20頁;朱任東:《清代河政述論:以南河為中心》(碩士學位論文),北京大學2006年,第39~59頁。、大工經(jīng)費來源殷繼龍認為,乾隆中后期以來大工經(jīng)費暴漲,與幫價(亦稱“加價”)攤征銀的延期、取消以及河官貪冒盛行相關(guān),指出嘉道年間大工經(jīng)費來源由單一途徑逐漸轉(zhuǎn)向多元[參見殷繼龍:《清代黃河大工研究》(博士學位論文),吉林大學2022年,第142~155、179~196頁]。毛娜指出,道光二十一年祥工用款主要源于清廷特批的經(jīng)費,地丁銀、商業(yè)稅銀僅占小部分份額[參見毛娜:《道光二十一年(1841年)祥符決口及其大工研究》(碩士學位論文),鄭州大學2022年,第29~32頁]。以及乾隆中后期至嘉道年間河款支用翻倍增長學界多持河政腐敗、河員貪污侵蝕的觀點[參見世博、伯鈞:《道光朝的水災及有關(guān)問題》,《歷史教學》1989年第9期,第13~17頁;鄭師渠:《論道光朝河政》,《歷史檔案》1996年第2期,第88~94頁;許大齡:《明清史論集》,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0年版,第49頁;周魁一:《中國科學技術(shù)史(水利卷)》,北京:科學出版社2002年版,第456頁;王振忠:《河政與清代社會》,《湖北大學學報》1994年第2期,第39~45頁;金詩燦:《清代中期的河工弊政及其治理》,《華北水利水電學院學報》2012年第5期,第20~23頁],也有學者從物價上漲與銀錢比價變動的視角探討其經(jīng)濟誘因[參見郭成康:《18世紀中國物價問題和政府對策》,《清史研究》1996年第1期,第8~19頁;蘭道爾·A.道金:《駕馭黃龍:帝國晚期儒家工程師與黃河》(Randall A.Dodgen,Controlling the Dragon:Confucian Engineers and the Yellow River in Late Imperial China),檀香山:夏威夷大學出版社2001年版,第152~153頁]。等問題。自雍正六年(1728年)開始,東河和南河實行分治參見光緒朝《清會典事例》卷九○一《工部四○·河工》,北京:中華書局1991年影印本,第406~407頁。,河款籌集和支銷均表現(xiàn)出較強的地域特色參見光緒朝《清會典事例》卷九○四《工部四三·河工》,第435、438頁。,河工財政研究必須與地域緊密結(jié)合。
具體到以河南為中心的東河來說,河工物料征自民間,百姓自運,不像南河自宿遷以下以葦柴為主,河料來自官葦,由河兵代運。東河以官收民運的方式,由百姓運輸物料,可謂清初河役折銀后殘存下來的一種徭役。乾隆中后期河南河工物料的采辦與運輸自官收民運改為官辦官運,百姓承擔的物料運輸徭役被折征為銀,東河河款支出隨之增加,尤以大工經(jīng)費的增長最為明顯。河工役法變革,當是理解乾嘉道年間河南大工經(jīng)費增長的關(guān)鍵所在。然而,對于這種變化與河工財政及黃河治理之間的關(guān)系,學界尚缺乏深入系統(tǒng)的研究。
乾隆中后期至嘉道年間,黃河下游決溢中心始終位于河南參見張健、嚴思琪、張莉:《清代嘉道時期(1796—1850年)黃河下游決溢時空格局與河工治理響應》,《地理研究》2023年第1期,第280~296頁。,頻繁的堵決工程加劇了河南百姓的物料采辦、運輸負擔。為保證大工的正常進行,乾隆四十四年(1779年)的儀封大工大幅加價辦料,開始將加價銀攤征于民。咸豐五年(1855年),鑒于河南民生艱難、正賦征解不起,清廷被迫豁免所有的大工加價銀,并且宣布永遠禁止將大工加價銀攤征于民。因此,本文擬選取乾隆四十四年至咸豐五年這一時段,考察河南大工物料自官收民運改為官辦官運后的加價辦工以及加價銀償補方式的變革過程,分析其與大工用款劇增之間的內(nèi)在聯(lián)系;在此基礎(chǔ)上,探討大工加價銀征解實效與影響劉文遠認為河南河工加價銀征解是一種加賦,著重探討了加賦正當化的途徑與清代財政癥結(jié)所在(參見劉文遠:《從河工加價攤征看清代加賦的正當化困境》,《中國經(jīng)濟史研究》2022年第2期,第80~98頁)。。
一 乾隆三四十年代河南大工經(jīng)辦方式的漸進式變革
清初河工夫料折征為白銀后,國家發(fā)銀購買物料、雇募河夫。這在乾隆帝看來,屬于不勞民、不累民的“仁政”《清高宗實錄》卷一一六○,乾隆四十七年七月己亥,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影印本,第533頁。。實際上,河南百姓仍然承擔著沉重的物料運輸和河夫應募之役,因為官方發(fā)辦的料價不包含運輸費用,河工人夫價格也不包含赴工路費。這種河役,隨著物料采辦方式在乾隆中后期自官收民運改為官辦官運之后,轉(zhuǎn)化為一種田賦附加稅,以歲料幫價銀、大工加價銀的名目攤征于民。
1.乾隆三十年歲修物料從官收民運改為官辦官運
河工物料采辦價格以官定例價為準。河工例價,一般是指雍正十年(1732年)工部頒行的河工物料價值則例,是河款支發(fā)與奏銷的依據(jù)。據(jù)河督奏報,基于漕規(guī)漕規(guī),即漕運規(guī)例,包括黃運兩河工程做法、用料標準、物料規(guī)格與價格、土方工價等(參見佚名:《淮徐淮揚河工漕規(guī)條例》,中國古籍珍本叢刊·河南大學圖書館卷第28冊,北京: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16年影印本,第332、345、383頁;陳潢:《天一遺書》,續(xù)修四庫全書第847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影印本,第259頁)。夫料舊價而定的河工例價與當時的市價基本相符參見《豫東河工擬定成規(guī)》卷上,華東師范大學圖書館藏雍正十三年刻本,第6~8、10、17~18頁。。但是部定物料例價僅供買料使用,并不包括物料運輸費用。河工物料粗重難運,運輸成本較高。歲修秸料料價與運費,每斤共需銀三四厘不等,其中運費為秸料例價銀(9毫)的3倍多參見黎世序、俞正燮等纂修:《續(xù)行水金鑒》卷五,《行水金鑒 續(xù)行水金鑒》第11冊,南京:鳳凰出版社2011年影印本,第394頁。。如遇大工,道路不暢,舟車難行,“一金之柳,十金運之”陳于豫、孫宗彝:《河防一覽纂要》卷六,上海圖書館藏清康熙三十九年刻本,第41頁。。乾隆中期以前,河南物料采辦以官收民運為主,官方按例價發(fā)放料錢參見傅澤洪主編,鄭元慶纂輯:《行水金鑒》卷五一,《行水金鑒 續(xù)行水金鑒》第3冊,第1846~1847頁。,河料采辦、運輸則借助民力,由州縣派令里長、甲長牽頭辦料,運交工地參見朱之錫:《河防疏略》卷三,續(xù)修四庫全書第493冊,第643頁。,交給河員秤收。這意味著百姓必須自己承擔物料的運輸。這種徭役的長期存在,實乃苦累沿河百姓的根源所在。
乾隆三十年(1765年),河南試行黃河歲修工程物料官辦官運、百姓幫貼運費新章。當年五月,河南巡撫阿思哈奏請自藩司閑款內(nèi)借支料銀,委員代買代交物料。官辦官運物料的支出,扣除河工應支物料例價銀,其余不敷開支部分由百姓幫助貼補,稱作歲料幫價銀。幫價銀于沿河州縣地糧內(nèi)攤征,以歸還從藩司借墊的款項參見《河南巡撫阿思哈奏議河工物料交運兩端積弊眾民請旨飭禁以往不究嗣后倘或故違立予糾參重治其罪事》(乾隆三十年五月十三日),宮中檔,臺北“故宮博物院”藏,文獻編號:403020489。。從阿思哈后來的奏報可知,乾隆三十年河南官辦官運物料試行成功:物料按期運送到工地,費用較民運節(jié)省很多。每斤秸料除9毫例價銀外,百姓僅需貼補運費錢1文,不及過去百姓自己運送物料費用的十分之一參見《河南巡撫阿思哈奏為豫省河工料物自試辦代買代交著有成效民情感頌圣恩事》(乾隆三十年十二月二十日),宮中檔,文獻編號:403022164。。此后,河南確立了歲料官辦官運、幫價銀于沿河32廳州縣糧銀內(nèi)攤征歸款的制度參見《代行河南巡撫事務(wù)楊國楨奏報查明豫省歲料幫價系動用生息銀兩事》(道光七年九月三十日),朱批奏折,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藏,檔號:0401350954007。。
歲料幫價銀“量出為入”的特征,即根據(jù)每年辦料數(shù)量來確定幫價銀的征解額,賦予河南官員較大的收支空間。而清廷對河南歲料幫價銀的收支、征解缺乏監(jiān)管乾隆五十六年(1791年)以前,東河總河、河南巡撫動支藩司庫款預辦來年歲料時,并不提前向朝廷奏明[參見《大學士和珅奏為遵旨酌議豫省河工幫價銀數(shù)及分別攤征著賠事》(乾隆五十七年三月十八日),錄副奏折,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藏,檔號:031038016]。,民戶對幫價銀的支用又無從知悉夫馬進認為,清代國家稅收依據(jù)非公開原則,自下而上地呈交奏銷冊,沒有向民眾公開的義務(wù)(參見夫馬進著,伍躍等譯:《中國善會善堂史》,北京:商務(wù)印書館2005年版,第719頁)。,一定程度上使歲料幫價在乾隆中后期的實踐中,從單純的歲料運費幫貼,擴展為物料加價等河工則例不準奏銷款項的融銷手段乾隆五十一年,經(jīng)河南藩司江蘭批準,大工橛木每根加價3錢,連例價共銀3錢6分,交給河廳購辦,加價銀兩并入歲料幫價銀內(nèi)攤征[參見佚名輯:《河壖雜志大工進埽用橛》,上海圖書館藏清抄本(無頁碼)]。,歲料幫價銀的年度用額大幅上漲。乾隆三十年代前期,河南每年辦料3000萬斤~4000萬斤,每年幫價銀不過4萬余兩。四十三年(1778年)以后,工程繁多,每年辦料20 000萬斤上下,幫價銀達20余萬兩參見佚名輯:《河壖雜志·民間辦料》。。每糧銀1兩的幫價加征額,也從乾隆三十年的69文、三十一年(1766年)的50文參見《河南巡撫阿思哈奏為豫省河工應備明年料物循例借動司庫銀兩委員代辦事》(乾隆三十一年十一月初六日),朱批奏折,檔號:0401050038015。增至五十一年(1786年)的近3錢參見《清高宗實錄》卷一二五一,乾隆五十一年三月辛酉,第808頁。。近30%的加征率使沿河32廳州縣百姓不堪重負,自乾隆五十一年起,歲料幫價銀的攤征范圍由沿河州縣擴至全省參見《河南巡撫畢沅奏為河工歲料幫價酌請于通省州縣攤征事》(乾隆五十一年三月十五日),朱批奏折,檔號:0401050067018;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編:《乾隆朝上諭檔》第13冊,北京:中國檔案出版社1998年影印本,第81頁。。
2.乾隆四十年代大工加價銀由官賠轉(zhuǎn)向民攤
乾隆中期以前的大工物料,和歲修工程一樣,按例價購買。若因工程緊急、料價上漲,超支多用的款項,則由相關(guān)官員賠補。乾隆七年(1742年),南河古溝、石林大工,河員高價購買并運輸物料,逾例支用銀19 345兩不能奏銷。乾隆帝責令前任南河總督高斌、現(xiàn)任南河總督完顏偉賠補,限期10年完繳參見《南河總督白鐘山奏為清理南河河庫錢糧事》(乾隆八年十一月初二日),朱批奏折,檔號:0401010100004。。從河工管理角度來講,清廷堅持多用則賠的原則,有助于從經(jīng)濟層面對河員進行約束。
然而面對多用則賠、少用誤工的兩難境地,河員們還是選擇加價買料辦工參見佚名:《河防紀略》,上海圖書館藏沈梅村抄本,第5頁。,唯將加價銀的賠補由個人轉(zhuǎn)為相關(guān)官員集體承擔。如在經(jīng)辦乾隆二十六年(1761年)楊橋漫工時,欽差侍郎裘曰修以漫口寬達數(shù)百丈、災后料價比平常昂貴為由,按秸料每百斤1錢8分的價格買料辦工,加價銀在有漫口責任的河道、河廳名下賠補參見《清高宗實錄》卷六四三,乾隆二十六年八月壬午,第188頁。。與乾隆七年南河古溝、石林大工加價銀由河督賠補相比,楊橋漫工加價銀賠補方案則是由督工大臣主動提出的。
楊橋漫工加價辦工、相關(guān)河員集體賠補的做法,在乾隆四十三年儀封大工(簡稱儀工。其他大工名稱,文中也有簡稱者,恕不一一說明)時被作為成案模仿。乾隆四十三年六月底,黃河在河南儀封汛和考城汛決口,堵口所需物料較多。奉命幫辦儀工的兩江總督高晉參見《清高宗實錄》卷一○六二,乾隆四十三年七月庚子,第205頁。,以河南陰雨連綿、運料艱難、例價不足采辦為由,仿照楊橋漫工成案奏準加價辦工。儀工秸料每百斤加價5分,即每斤加價5毫,加價銀在有漫工責任的官員名下賠補參見《高晉奏請于豫省漫口秸料酌加價折》(乾隆四十三年七月三十日),臺北“故宮博物院”編:《宮中檔乾隆朝奏折》第44輯,臺北:“故宮博物院”1982—1988年影印本,第404頁。。
儀工秸料每斤加價5毫,僅為平常歲修秸料每斤幫價銀1厘的一半?yún)⒁姟洞泻幽涎矒崾聞?wù)楊國楨奏報查明豫省歲料幫價系動用生息銀兩事》(道光七年九月三十日),朱批奏折,檔號:0401350954007。。儀工較低的加價,使州縣征派夫料時仍循舊例,“按通省地畝分派,責大戶承辦上供,十束千錢,追呼擾累,民不堪命”康基田:《茂園自撰年譜》卷上,北京圖書館藏珍本年譜叢刊第105冊,北京:書目文獻出版社1999年影印本,第589~590頁。。若民間賠墊過多,輕則辦料遲緩、耽誤工期,重則會因官方催料過急而招致民眾不滿,甚至引發(fā)地方動亂。據(jù)新鄭縣人司位東言,距大工較近的府縣民戶尚可自己運料到工地,每糧銀1兩需幫貼運費100余文。距大工較遠的府縣民戶,則向料販折錢,委托料販到工程附近地方買料上交,每領(lǐng)物料例價銀(簡稱料價銀)1分需賠貼銀9分。四十三年儀工秸料,官方按每百斤例加價銀1錢4分的價格支發(fā),與工程當?shù)亟樟厦壳Ы镏点y十三四兩的價格相比,官價僅及工地市價的1/10。在河南以賣煙為生的山西民人張九錫,見此情景,便赴京控告河南官員按畝派料之事。經(jīng)欽差胡季堂到河南調(diào)查,方知按例價派買物料是循例行事,民間幫貼腳費在所難免參見《胡季堂等奏報審辦河工辦料并無侵肥事》(乾隆四十三年十二月十三日),臺北“故宮博物院”編:《宮中檔乾隆朝奏折》第46輯,第69~70頁。。乾隆帝也認為百姓應盡力協(xié)辦大工,故未追究地方官員派辦河料之責參見《清高宗實錄》卷一○七三,乾隆四十三年十二月癸酉,第401~402頁。。
與此同時,鄰省山東被要求向河南協(xié)濟物料。山東巡撫國泰接到協(xié)辦秸料1500萬斤、苘麻100萬斤的指示后參見《山東巡撫國泰奏報添辦協(xié)濟豫工物料折》(乾隆四十三年七月二十日),臺北“故宮博物院”編:《宮中檔乾隆朝奏折》第44輯,第300頁。,于鄰近河南的曹州府屬菏澤、曹、單、定陶等縣派辦秸料,于產(chǎn)麻地兗州、泰安、曹州、東昌四府以及濟寧州派辦苘麻參見《山東巡撫國泰奏為遵旨辦理豫工料物折》(乾隆四十三年七月十五日),臺北“故宮博物院”編:《宮中檔乾隆朝奏折》第44輯,第234頁。。東昌府恩縣左家莊監(jiān)生左都應辦運秸料1680斤,每斤例價銀為9毫,共領(lǐng)取料價銀1.512兩。他若自己運料赴工,不僅有長途跋涉、風餐露宿之苦,同時還需貼補運費;若攜銀赴工程當?shù)刭I交,則需賠貼18兩銀子。而這純粹是因為協(xié)濟河南物料而多出的一層賠墊。一番思量之后,他繳還了已領(lǐng)料價銀,并聯(lián)合鄰近村莊民戶一起反抗辦料。在知縣任鐘岳赴莊催料時,左都聚眾抗官,擲傷縣令,被當即正法參見馬世璘輯:《成案所見集》卷一九《軍政》,清代成案選編·甲編第30冊,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4年影印本,第201~213頁;《清高宗實錄》卷一○七八,乾隆四十四年三月丙申,第488頁。。這種魚死網(wǎng)破式的反抗,是對清朝大工物料鄰省協(xié)濟制度的一次挑戰(zhàn)。
乾隆四十四年十一月,儀工堵口工程合而復開,急需物料。督工欽差阿桂拒絕了乾隆帝令山東、直隸協(xié)濟物料的美意,坦言河南辦料難,難在料價高與運費貴,并非無料可買參見《清高宗實錄》卷一○九六,乾隆四十四年十二月辛酉,第700頁。,請求按秸料每斤例加價銀8厘、麻每斤例加價銀7分5厘的價格采買,加價銀于工竣后在全省地糧內(nèi)攤征參見《河南巡撫富勒渾奏報籌辦青龍崗漫口工程之物料夫役事》(乾隆四十六年八月十二日),臺北“故宮博物院”編:《宮中檔乾隆朝奏折》第48輯,第444頁。。阿桂之所以奏陳加價辦工、攤征歸款,或有官員賠補負擔過重方面的考慮。其一,四十三年儀工決口,按大工銷六賠四的規(guī)定,河員與沿河官員需分賠四成儀工用銀。其二,四十三年底儀工堵口合而復開,參與堵口官員需按股分賠此次堵口失敗的河款。其三,四十三年初辦儀工時,高晉奏準每百斤秸料5分的加價銀,于河南山東河道總督、河南巡撫、河南藩司及有漫口責任的河道、河廳名下分攤賠補參見《高晉奏請于豫省漫口秸料酌加價折》(乾隆四十三年七月三十日),臺北“故宮博物院”編:《宮中檔乾隆朝奏折》第44輯,第404頁。。僅這三項,河南巡撫鄭大進就需賠銀三四萬兩參見《新調(diào)湖北巡撫河南巡撫鄭大進奏報臣河工堵筑工料應賠銀兩于應得養(yǎng)廉內(nèi)扣繳事》(乾隆四十四年正月二十日),臺北“故宮博物院”編:《宮中檔乾隆朝奏折》第46輯,第530~531頁。,其他相關(guān)官員也都有一定數(shù)量的賠補。此外,引河多用土方加價銀779 098兩,也于全省州縣、河廳以上官員養(yǎng)廉銀內(nèi)分作10年扣還參見《東河總督李奉翰、河南巡撫楊魁奏為遵旨核辦河工加價購料并土方夫工加價雇用各情形事》(乾隆四十五年六月二十七日),朱批奏折,檔號:0401050061004。。河南官員的區(qū)區(qū)廉俸,難以承擔儀工的累累賠補。
阿桂加價辦料、工竣攤征歸款模式,打破了河員辦理大工時多用則賠的成例。在隨后的河南大工中,河南官員視之為可資模仿的成案。這是因為,加價銀于全省地糧內(nèi)攤征歸款,可使官員從保固賠修、多用則賠的重累下解脫出來;加價辦工有物料速集、大工速成的功效,而官員沒有辦料遲誤遭受處罰的擔憂。對此,乾隆后期在河南南北兩岸河道、河廳做過30余年的河幕進行過分析:
每辦大工,動用夫料急緊,例價總有不敷,土方料價必應加增,方能速集,須先請上游具奏。若照四十三年不奏加價,派之通省,誠為累民。寧可加增辦起大工,再將加價奏明攤征,或奉恩旨豁免亦未可定,造福無窮。即或不準,亦系有數(shù)之項,尚可支持,不受追呼、胥役舞弊種種深害佚名輯:《河壖雜志·大工夫料加價》。。
河幕認為,大工所需夫料,或按例價派買,或加價購用。若按例價派買,民戶易遭胥役追呼、舞弊之苦。若加價辦工,事后雖有攤征的困擾,但是尚有僥幸豁免的可能。即便不能恩免,大工加價數(shù)額有定,分年攤征,民力尚可支持。
乾隆四十六年(1781年)七月,黃河先在儀封北岸曲家樓段決口,后來北岸水勢全部移注到青龍崗,集料辦工,迫在眉睫。但因乾隆四十三年、四十四年河南黃河大堤連續(xù)決口,地方屢被水災,河工物料“價增數(shù)倍,民間辦運不前”《清高宗實錄》卷一二一三,乾隆四十九年八月壬子,第273~274頁。,督工大臣很為難。開封府知府康基田主動向河南巡撫富勒渾請纓,領(lǐng)銀5萬兩,分道晝夜采買物料。旬日間,如期運至的秸麻竟有千堆之多⑤ 參見康基田:《茂園自撰年譜》卷上,第590、591頁。。有鑒于此,河南巡撫富勒渾向乾隆帝請求改變派買舊例,推行官辦官運物料:
茲當大工伊始,現(xiàn)值新料登場,購辦較易。與其通省分派,致滋多費稽延,自不若就近收買,事易集而民無擾累。當即分委開封府康基田、歸德府吳元祺、懷慶府王嵩柱、署衛(wèi)輝府陳文緯,各于所屬附近采辦運工。每秸一斤酌給價、腳銀四厘,麻一斤酌給價、腳銀六分?,F(xiàn)已源源到工……所需腳、價銀兩,一面先于司庫借墊,事竣仍照例價報銷外,不敷銀兩于通省各州縣攤征還款。
富勒渾以康基田等官買官運、物料源源到工的成功經(jīng)驗,向乾隆帝分析派辦與官辦的利弊得失:派民辦運,擾民滋費,物料運送遲延,影響工程進度。加價官辦,物料易集而不擾民,大工可以迅速完工。至于大工料款仍照例價奏銷,加價開支則攤征于民,不會對收支有定的國家財政帶來額外負擔。乾隆帝覺得無可挑剔,便同意加價官辦《河南巡撫富勒渾奏報籌辦青龍崗漫口工程之物料夫役事》(乾隆四十六年八月十二日),臺北“故宮博物院”編:《宮中檔乾隆朝奏折》第48輯,第444頁。??祷镆虼寺暦Q,自此河南得以永遠革除大工派料舊例⑤。
青龍崗大工首次全面實現(xiàn)了河南大工物料自官收民運、民間暗貼到官辦官運、加價辦料、攤征歸款的轉(zhuǎn)變。大工加價解決了乾隆中后期以來部定例價不敷時加價款項無法奏銷的制度困境:不僅物料運輸費用、逾支的料價,甚至其他違規(guī)違紀開支,均可列入大工加價項下攤征。也正因為加價辦工、工后攤征歸款的包容性,使得河員在河款支用上有著較強的靈活性與自主性,但也預示著大工加價有不斷突破上限的可能。
綜上所述,官方按例價向百姓派辦、官收民運的物料籌辦模式,有百姓賠累過重而辦運遲緩的弊端,甚至會招致民戶的反抗;若因物料不齊而違誤工期,官員也會遭受行政懲處,物料辦運方式急需改變。乾隆三十年,河南巡撫阿思哈開始將歲料自官收民運改為官辦官運,歲料幫價銀攤征于民。乾隆四十三年,高晉將儀工加價銀于有漫口責任的河道、河廳名下賠補。乾隆四十四年,阿桂將加價銀由官員賠補改為攤征于民。乾隆四十六年青龍崗大工,最終確立了大工物料官辦官運、攤征于民的辦工模式。
二 乾嘉道年間大工加價模式下的工用劇增
乾隆四十四年儀工加價銀攤征歸款的本質(zhì),是將原本由百姓暗貼的運輸費用、高出例價的料價負擔攤征于民。劉文遠認為這在一定意義上具有徭役貨幣化的特征參見劉文遠:《從河工加價攤征看清代加賦的正當化困境》,第80~86頁。,所言不虛。若從長時段來審視河役折征史,明代中后期的河工夫料折銀是河役的首次貨幣化,乾隆中后期的大工加價銀攤征則是河役的再次貨幣化,這是大工物料自官收民運改為官辦官運后衍生的結(jié)果,即將原本由百姓私下補貼的運價與料價,通過加價銀名目呈現(xiàn)出來。自此之后,河南大工用度呈現(xiàn)出急劇增長之勢。
1.乾隆后期河南大工援案加價
如果說青龍崗大工加價是乾隆帝懷著工不常有、期盼大工速成的心態(tài)而作出的抉擇,那么他顯然未曾料到大工頻發(fā)、加價成案被不斷模仿以及加價無上限、官民僥幸豁免加價銀心理的可怕。四十八年(1783年)山東運河大工,除動用例價銀539 400余兩外,竟支用津貼銀53萬余兩之多。乾隆帝敏銳地指出,黃、運兩河要工“官發(fā)例價本屬優(yōu)厚”,即便因物料昂貴、限期稍緊而于例價外稍作津貼,“不過加至十分之二三,至多亦不過十分之五,盡足敷用”,更何況運河工程非河南黃河大工可比,“加價銀兩何以較正項增至一倍”?他擔心地方督撫如果都這樣“任意津貼,工竣后即準作正開銷”,“將來遇有要工,不但漫無限制、無所底止,且恐不肖工員恃有加價之例,從中侵蝕,浮冒開銷,以冀恩免”,于是諭令各省督撫,今后不得援照成案加價辦工《清高宗實錄》卷一二○四,乾隆四十九年四月甲午,第109~110頁。。
待乾隆帝意識到加價辦工、攤征歸款問題嚴重而打算禁止時,已是禁而難止了。乾隆四十九年(1784年)八月,河南睢州下汛二堡漫口,河南巡撫何裕城仍然奏請援照青龍崗大工成案加價辦工:秸、麻按照實價采買,物料運費按每百斤百里1錢支發(fā),河夫除例價4分工食銀外,增給銀8分,所加增的夫料銀兩于地糧內(nèi)分年攤征歸款。乾隆帝準許加價辦工參見《河南巡撫何裕城奏請加增料價運腳銀兩事》(乾隆四十九年八月二十六日),錄副奏折,檔號:031024005;《清高宗實錄》卷一二一三,乾隆四十九年八月壬子,第273~274頁;佚名輯:《河壖雜志·秸麻加價》。。五十二年(1787年)的河南睢工,依然是援例加價辦工:秸料每百斤百里給運腳銀8分,每斤不超過3厘,苘麻每斤連運價不超過4分參見《河南巡撫畢沅奏為籌辦上緊堵筑東西兩壩筑圈堤并斜筑挑水壩等要工料物據(jù)實奏明事》(乾隆五十二年七月初二日),宮中檔,文獻編號:403051260。。即是說,乾隆中后期的河南大工都是以加價辦工的方式完成的。英明如乾隆帝者,在其有生之年,未能禁止河南大工中的加價辦工與攤征歸款;至嘉慶、道光二帝時更是無力扭轉(zhuǎn),只能因而行之。
2.嘉道時期河南大工加價的常態(tài)化
嘉慶帝準許河南大工加價銀分年攤征,“原以事非恒有,按年攤完,小民尚可息肩”《清仁宗實錄》卷一七二,嘉慶十一年十二月丁酉,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影印本,第252頁。,卻未料到此后河南大工頻發(fā),督工大員每次都援引成案,奏請加價辦工。
茲以嘉慶二十四年(1819年)馬營壩大工為例,略做說明。興工之初,督工大臣與藩司、河道等商議馬工秸料采辦價格時,辦工人員追溯了乾隆四十六年青龍崗大工、四十九年睢汛二堡漫工等加價辦工的先例,列舉了乾隆五十二年睢工、嘉慶十九年(1814年)睢工秸料每垛銀150兩以及嘉慶八年(1803年)衡家樓大工秸料每垛銀200兩(按,每斤合銀4厘)的既有做法,以本年馬工近工處所物料被沖、運料道路被淹、舟車轉(zhuǎn)運費用較高為由,建議按乾隆四十九年睢汛二堡漫工、嘉慶八年衡家樓大工例,每垛給例價銀、加價銀共計200兩,加價銀仿照舊例于全省州縣按糧均攤,分年帶征還款。至于馬工土方價格,辦工人員指出,嘉慶十九年睢工因收成歉薄、食物昂貴,所以按每方4錢開支。馬工土方是否應照十九睢工4錢辦理,還請欽差、河督、巡撫等酌定參見《河南治河工程舊冊》卷三八《馬營壩大工一切事宜章程》,國家圖書館藏清抄本,第1~2頁。。從督撫們后來的奏報知,豐收年份,大工土方每方給銀3錢??紤]到當時近堤州縣被水沖淹,收成大減,糧價上漲,馬工欽差吳璥奏請照嘉慶八年衡家樓大工及十九年睢工方價4錢之例,馬工抽溝、引河土方每方給銀4錢,壩頭土工每方給銀3錢參見吳璥:《武陟馬營壩奏稿》卷二《吳璥等奏為酌定秸麻土方等項價值事》(嘉慶二十四年九月十五日),華東師范大學圖書館藏抄本(無頁碼)。。
嘉慶二十四年馬工秸料、土方加價,皆以興工之初奏請的價格為準。然而隨著工程的進展,督工大臣發(fā)現(xiàn)原奏秸料(每斤銀4厘),抽溝、引河土方工價(方價4錢)不夠開支。二十五年(1820年)正月,吳璥奏請追加,按秸料每斤銀5厘、土方每方5錢開支。嘉慶帝本擬自河南奉旨之日執(zhí)行最新加價參見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編:《嘉慶道光兩朝上諭檔》第25冊,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8年影印本,第19頁。,但吳璥以秸料時價高于5厘,抽溝、引河土方時價高于5錢為由,請求自二十四年開工以來所用秸料和土方都按新請加價計算參見《奏為奉旨秸料土方準給幫價各員賠累過多請準前后牽算統(tǒng)計事》(嘉慶二十五年),附片,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藏,檔號:0401010599029。。嘉慶帝也只好同意參見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編:《嘉慶道光兩朝上諭檔》第25冊,第77頁。。此次馬工加價用銀10 710 541兩,占工款總額的83.03%;加價銀為例價銀的4.89倍(參見表1),實為乾隆后期至道光年間加價幅度最大的一次大工。
3.河南大工用度激增
自乾隆后期開始,河南每逢大工,督工大臣便援引歷年成案奏請加價辦工。加價幅度,向由欽差、河南山東河道總督、河南巡撫根據(jù)工料時價與歷屆加價成案斟酌確定,清廷鮮有核減。加價幅度動輒為料價的二三倍,大工用度隨之飛漲。
據(jù)檔案、河工文獻、官方正史記載,乾隆中后期至道光年間河南先后經(jīng)辦過13次大工,歷次大工例價、加價詳情,參見表1。
表中數(shù)據(jù)顯示:除乾隆四十四年儀工加價銀不及例價銀六成外,其余大工加價銀多在例價銀的2倍以上,嘉慶年間的衡工、睢工、儀工則高達3倍以上,嘉慶二十四年的馬工加價更是高達4.89倍。13次大工共用加價銀56 473 996兩,約占工用總額(77 369 116兩)的72.99%。因加價銀在河南省地糧內(nèi)攤征歸款,河南百姓將承擔七成多的大工經(jīng)費開支。若以乾隆十八年(1753年)河南正賦330萬兩參見吳廷燮:《清財政考略》,清末民國財政史料輯刊第20冊,北京: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7年影印本,第351~352頁。按,正賦,指地丁稅(參見黃六鴻著,周保明點校:《福惠全書》,揚州:廣陵書社2018年版,第109頁)。核算,13次大工的加價銀相當于河南17年的正賦收入。與之相對應,在河南大工開支中,國家財政占比大幅縮減。13次大工共開銷例價銀20 895 118兩,按照漫工銷六賠四的政策,國庫僅需開銷六成例價銀,約為12 537 071兩,占工用總額的16.20%。
大工加價無虧國計的說法,是基于加價銀有效征解之上。其攤征歸款的實效,上關(guān)乎國帑,下關(guān)乎民瘼。至于加價銀是免是征,聽憑清帝裁斷。征之于民,名正言順——加價銀包含了原本應由百姓承擔的腳價支出,沿河百姓作為河工的受益者理應協(xié)濟和貼補。國家豁免,亦言之成理——清代河工以維系國家漕運為重。這正是官僚們的“精明”所在,將原本由百姓暗貼的大工物料運輸費用,以加價銀形式在全省地糧內(nèi)均攤歸款;加價銀先自庫款墊支、工竣后攤征的模式,對州縣來講多出一層征解負擔,對國家而言則有加價銀歸款效果不佳、墊款長期懸宕的財政隱患。
三 乾隆后期大工加價銀的征解與豁免
關(guān)于加價銀攤征歸款問題,時人和學界多持“有名無實”論。魏源曾言,乾隆后期國庫充裕,乾隆帝破格豁免青龍崗大工加價銀,“自后遂沿為例,攤征僅屬空名”魏源:《籌河篇上》,魏源著,中華書局編輯部編:《魏源集》上冊,北京:中華書局2009年版,第366頁。;《豫河志》編者沿襲魏說,認為“河患頻數(shù),民力有限,攤征不過虛存其名,于實無補,隨時蠲緩”吳筼孫編:《豫河志》卷一九《經(jīng)費六》,中華山水志叢刊第21冊,北京:線裝書局2004年影印本,第450頁。。學界為數(shù)不多的討論,也沿襲成說,傾向于免多征少參見岑仲勉:《黃河變遷史》,北京:中華書局2004年版,第643頁。。乾隆朝大工加價銀征解情況如何,豁免率到底是多少?這些問題的澄清,有助于客觀研判加價銀征解、豁免與國家財政的關(guān)系,于中也可窺見乾隆帝在大工加價銀征解與豁免中的心路歷程。
1.乾隆后期大工加價銀的征解
大工加價銀的攤征,需清廷同意。一般由河南藩司根據(jù)本年應征大工加價銀數(shù)目與全省應征地丁錢糧數(shù)目,計算出每兩正項錢糧應攤征大工加價銀若干,各府屬州縣分別派征若干,造報文冊,咨送戶部,得到準許后方可開征參見《河南巡撫楊國楨奏報征收河工加價銀兩數(shù)目事》(道光七年十一月初六日),朱批奏折,檔號:0401350062018。。乾隆五十二年睢汛十三堡漫工加價銀1 292 385兩,自五十三年(1788年)開始攤征。五十三年河南實際應征地糧銀3 290 827兩,每1兩應征地糧銀攤派睢工加價銀0.392 7兩。其中,開封、歸德、衛(wèi)輝三府屬分作4年征還,每年實際應征加價銀122 971兩,每1兩應征地糧銀攤征加價銀0.098 1兩。彰德、懷慶、河南、南陽、汝寧、陳州六府與許、汝、陜、光四州分3年征收,每年實征加價銀266 834兩,每1兩應征地糧銀攤征加價銀0.130 9兩。通算下來,五十三年河南共應征解睢工加價銀389 805兩。各府縣據(jù)此造報大工加價銀征解細冊與總征冊,送藩司存案。所征加價銀兩,限令奏銷前全部完解② 參見嘉慶《安陽縣志》卷七《田賦志》,臺北:成文出版社1968年影印本,第210~211、211頁。。
對大工加價銀征解中催征不力、故意延緩、逾限不完州縣,河南按未完雜項錢糧例進行處分②,“初參,降俸二級,戴罪督催完納;復參,罰俸一年”《清高宗實錄》卷一五七,乾隆六年十二月辛亥,第1247頁。。嘉慶十年(1805年),蘭陽縣知縣童泰初和前任知縣錢鴻誥,因征解嘉慶三年(1798年)睢工加價銀尚有未完銀107.63兩,初參被降俸二級,二參被罰俸一年。嘉慶十五年(1810年)四月初九日,童泰初向藩司解繳了這筆未完銀,其降俸二級處分于十六年(1811年)五月開復。前任知縣錢鴻誥雖有降俸二級、罰俸等處分,仍照常補官直隸阜平縣,其蘭陽縣內(nèi)二參處分,照離任官員例于阜平縣現(xiàn)任內(nèi)罰俸一年完結(jié)參見《河南巡撫恩長題為蘭陽縣全數(shù)解完嘉慶十年攤征三年河工銀兩請開復知縣童泰初處分事》(嘉慶十六年五月二十日),題本,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藏,檔號:02010419118005。。這與地丁錢糧未完參處例“經(jīng)征州縣官,欠不及壹分者停其升轉(zhuǎn)、罰俸壹年,欠壹分者降職壹級,欠貳分者降職貳級,欠叁分者降職叁級”相比《山東巡撫長齡題為陵縣續(xù)完嘉慶六年地丁耗羨幫價等項銀兩請開復原參知縣徐紹薪處分事》(嘉慶十一年五月初四日),題本,檔號:02010418606013。,加價銀征解考成實屬寬松,以致地方官不認真對待,如河南巡撫穆和藺所言,“各該管上司既不嚴定章程于前,復不及早清厘于后,以致遞年積壓,民累帑懸”《河南巡撫穆和藺奏為酌改征收河工幫價章程并請將節(jié)年積欠銀兩分別著賠展限事》(乾隆五十七年二月初四日),朱批奏折,檔號:0401050076031。。
2.乾隆帝的主動恩免
乾隆朝相對裕如的國家財政、寬松的加價銀征解考成政策,使河南大工加價銀征少免多。乾隆四十四年儀工物料加價銀1 028 638兩,自四十六年起分限10年攤征歸款參見《東河總督李奉翰、河南巡撫楊魁奏為遵旨核辦河工加價購料并土方夫工加價雇用各情形事》(乾隆四十五年六月二十七日),朱批奏折,檔號:0401050061004。;至四十八年五月,將近三年時間僅征銀83 070余兩(未完銀945 568兩),“每年所完不及十分之四”參見《河南巡撫李世杰奏報歷次酌增河工夫料價值請旨分年攤征事》(乾隆四十八年五月初一日),臺北“故宮博物院”編:《宮中檔乾隆朝奏折》第56輯,第36頁。。
乾隆五十二年睢工,在工程進展迅速、收成豐稔、料價不很高的情況下,竟動用加價銀1 292 385兩,讓乾隆帝意識到循例加價辦工、加價銀歸款無期的潛在風險。為此,乾隆帝要求河南盡快攤征歸款,限期于三四年內(nèi)征解完畢,理由是:“黃河水性遷徙靡常,難保將來竟無要工”,“倘數(shù)年內(nèi)復遇有要工,其加價銀兩又須分年征納,則年復一年,此等墊發(fā)之項愈積愈多,未免懸宕”《河南巡撫畢沅奏報堵筑十三堡漫口工料費報銷事》(乾隆五十一年十二月二十二日),臺北“故宮博物院”編:《宮中檔乾隆朝奏折》第66輯,第753~755頁。。然而,該款自五十三年起征至五十七年(1792年)期滿,僅征解銀223 536兩參見《河南巡撫穆和藺奏呈各案幫價完欠清單》(乾隆五十七年),錄副奏折,檔號:030625060。,期限內(nèi)的歸款率僅為17.30%。
與有限的征解相比,乾隆朝后期大工加價銀以豁免者居多。四十四年儀工未完加價銀945 568兩、四十六年青龍崗大工加價銀9 453 920余兩,均因“按年帶征,民力未免拮據(jù)”而被乾隆帝特恩豁免《河南巡撫何裕城奏報宣布皇仁普免攤征未完之河工夫料銀兩事》(乾隆四十八年五月二十日),臺北“故宮博物院”編:《宮中檔乾隆朝奏折》第56輯,第208頁。。四十九年睢工加價銀2 155 057兩,乾隆帝也以款額較巨、民力拮據(jù)、部帑充盈為由,循例寬免參見《清高宗實錄》卷一二一九,乾隆四十九年十一月壬申,第350~351頁。。五十二年睢工加價銀仍以豁免為主:在乾隆五十七年河南歲料幫價分賠案中,乾隆帝豁免了睢工未完加價銀1 068 849兩的六成,約合銀641 309兩;余剩四成睢工加價銀427 540兩與四成歲料幫價積欠銀328 274兩合并一起,共計755 814兩,分作8年攤征。至五十九年(1794年),該筆加價銀僅完解163 775兩,未完銀592 039兩被全部豁免參見嘉慶《安陽縣志》卷七《田賦志》,第214~215、217頁。,豁免率為78.33%。若以78.33%的豁免率籠統(tǒng)推算,五十七年未完的四成睢工加價銀427 540兩,在五十九年應被豁免了334 892兩。由此可知,乾隆五十二年睢工加價銀1 292 385兩,在五十七、五十九年共被豁免976 201兩,占其應征加價銀總額的75.53%。
綜上,乾隆后期河南先后承辦4次大工,共支用加價銀14 709 098兩。除四十四年儀工引河土方加價銀779 098兩由官員賠補外,歸入地糧攤征的加價銀共計13 930 000兩。乾隆帝先后豁免儀工加價銀945 568余兩、青龍崗大工加價銀9 453 920余兩、四十九年睢工加價銀2 155 057兩、五十二年睢工加價銀976 201兩,共計13 530 746兩,豁免率高達97.13%。乾隆朝大工加價銀的征解,實屬有限。
四 嘉道兩朝大工加價銀征解率考析
若謂乾隆帝對河南大工加價銀的巨額豁免,是在國家財力尚能負擔情況下對民力的一種顧惜,那么嘉道兩朝的情況則與之相反,支絀的國家財政,使嘉慶、道光二帝堅持對大工加價銀的征解,必要時緩征、帶征,但不輕易豁免。
1.大工加價銀征解考成趨嚴
進入嘉慶朝,國家財政捉襟見肘、入不敷出嘉慶帝自言,因白蓮教起義、黃河大工,繼位“十余年間所費帑金逾數(shù)十千萬,國家財賦實有入不敷出之勢”(王慶云:《石渠余紀》,北京:北京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19頁)。,清廷的田賦征解政策,從有蠲無緩轉(zhuǎn)向以災緩為主、免積欠為輔參見鮑曉娜:《耕耘集》,北京: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98年版,第202~281頁。,對因災緩征、積欠未完錢糧,實行逐年帶征之法參見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編:《嘉慶道光兩朝上諭檔》第25冊,第386~387頁。,以期漸完漸少。大工加價銀只準與地丁錢糧一起停征、緩征,不得蠲免參見《河南巡撫馬慧裕奏請將新鄉(xiāng)等州縣攤征衡工加價銀兩分別展限征收事》(嘉慶十二年二月十一日),朱批奏折,檔號:0401050116016;嘉慶《安陽縣志》卷七《田賦志》,第211頁。;未完加價銀,逐年帶征歸款參見《河南巡撫楊國楨奏報道光七年上下忙征收新舊錢糧漕項加價等銀已未完數(shù)目》(道光八年二月初六日),軍機處檔,文獻編號:058786。。然而,因歲料幫價銀于乾隆五十七年后改為官員捐廉幫辦,不再攤征于民,河南百姓對大工加價銀也抱有類似想法,不僅觀望不繳,而且還有人多次聯(lián)名請求不要攤征加價銀,致使嘉慶三年睢工、八年衡工加價銀均未能按年征解完繳參見《河南巡撫清安泰奏報查辦豫省睢工案內(nèi)加價銀兩數(shù)目事》(嘉慶十三年九月十六日),錄副奏片,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藏,檔號:031836027。。嘉慶十四年(1809年),懾于倉庫清查案屆期完案的壓力,河南巡撫清安泰與藩司議定大工加價銀征解章程,“責令各府州嚴飭所屬盡征盡解,按月稽查,逐年清款。如有未完,即系新虧,立即稟請嚴辦。該府州若有徇隱,一并糾參”《河南巡撫清安泰奏為密陳豫省積虧倉庫款項吁懇俯準展限彌補以歸核實事》(嘉慶十三年九月十六日),宮中檔,文獻編號:404012012。。
正如嘉慶九年(1804年)河南倉庫清查案所揭示的那樣,地丁正項錢糧因每年奏銷且關(guān)系官員考成,征解的問題不大。唯大工加價銀與河南官員攤捐的雜項錢糧,多不能按期完解參見《河南巡撫清安泰奏為密陳豫省積虧倉庫款項吁懇俯準展限彌補以歸核實事》(嘉慶十三年九月十六日),宮中檔,文獻編號:404012012。。清廷于嘉慶二十一年(1816年)推出錢糧奏報新例,將大工加價銀等雜項錢糧征解納入國家監(jiān)控之內(nèi)。河南巡撫文寧對此新例做有如下描述:
竊照地丁、漕項銀兩,每年完欠數(shù)目,例應于年底截數(shù),開印前具奏。又奉準新例,自二十一年為始,令藩司核明州縣每年額征錢糧,上忙征過若干、各未完若干;其已完銀內(nèi),州縣應留支若干,實解司報部候撥若干;并節(jié)年緩、帶征錢糧征獲、未完若干,分別正課、雜項,各歸各款造冊,依限詳報督撫查核,具奏送部等因,亦經(jīng)遵照在案《河南巡撫文寧奏為查明二十一年上下忙征收新舊地丁、衡工加價并漕項銀兩已未完數(shù)目》(嘉慶二十二年正月二十日),軍機處檔,文獻編號:050451。。
與原先的年終錢糧奏報例相比參見《河南巡撫方受疇循例查明奏聞十九年應征地丁、漕項銀兩已未完數(shù)目》(嘉慶二十年正月初七日),宮中檔,文獻編號:404017468。,新例重點作出三項調(diào)整:一是奏報款項從“地丁、漕項”擴展為“正課、雜項”,將耗羨銀、加價銀等雜項錢糧的征解增列其中。清廷將大工加價銀納入錢糧奏報新例,等于在制度層面承認了大工加價銀的合法性學界多以咸豐軍興后四川為籌措軍餉而隨糧帶征的津貼、捐輸,作為清代顯性田賦附加稅的開端[參見周健:《維正之供:清代田賦與國家財政(1730—1911)》,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20年版,第5頁]。實際上,清代顯性田賦附加稅的開端可遠溯至乾隆中后期河南大工加價銀的攤征。。二是奏報頻次增加,由原來的一年一次改為一年兩次,增加上忙征解數(shù)目的奏報。三是除奏報當年錢糧完欠數(shù)目外,增加了歷年緩征、帶征款項的征解與匯報。新例頒行之后,河南巡撫每年兩次匯奏大工加價銀的征解情況,包括本年應征額,歷年帶征、緩征額以及上忙、年度完欠額等參見《河南巡撫程祖洛奏報道光六年征收新舊錢糧漕項加價等銀完欠數(shù)目事》(道光七年正月二十四日),朱批奏折,檔號:0401350061005。,大工加價銀征解得到重視。道光初年,河南藩司楊國楨要求各府州縣將大工加價銀隨同地丁錢糧征解。自此之后,大工加價銀年清年款者較多,未能如數(shù)征完的州縣,或是因災緩征,或是因附征過多而民力不及,并非官員催征不力所致參見《河南巡撫楊國楨奏報征收河工加價銀兩數(shù)目事》(道光七年十一月初六日),朱批奏折,檔號:0401350062018。。
2.大工加價銀征解額與征解率分析
嘉慶二十一年錢糧奏報新例的推行,為本部分論證提供了翔實可靠的數(shù)據(jù)支撐。從表2可以看出河南相關(guān)年份攤征加價銀的數(shù)量劉文遠曾用曲線圖展示道光、咸豐兩朝地丁、漕項、耗羨與河工加價的完繳情況(參見劉文遠:《從河工加價攤征看清代加賦的正當化困境》,第93頁)。本表與之有異曲同工之處,不同之處在于:其一,增補了嘉慶朝的征解數(shù)據(jù)。其二,增補了宮中檔、內(nèi)閣大庫檔中加價銀征解與豁免數(shù)據(jù)。唯受現(xiàn)存檔案制約,表2仍缺嘉慶二十二年至二十四年,道光二年、三年、十八年的數(shù)據(jù)。其三,地丁、加價銀征解數(shù)據(jù),以河南巡撫年終匯奏為準,并在同一征解周期內(nèi)進行比較分析。:嘉慶朝與道光六至八年是五六十萬兩不等,道光中期在四十萬兩左右,道光二十二至二十五年為三十余萬兩,道光二十八年至咸豐四年大體是四十余萬兩。
據(jù)表2數(shù)據(jù)統(tǒng)計,嘉慶二十一年至咸豐四年間河南應征大工加價銀13 308 255兩,應征地丁銀68 755 586兩,大工加價銀的平均加征率為19.36%,基本符合河南巡撫“每年所攤不過正賦十分之一二”的估算比例《河南巡撫程祖洛奏請豁免嘉慶二十五年以前舊欠攤征加價等項銀兩事》(道光五年三月二十日),朱批奏折,檔號:0401350059043。。嘉慶二十一年河南巡撫吳邦慶奏稱,豫省額賦325萬余兩,每年攤征加價銀524 000余兩,不及正賦的六分之一參見《護理河南巡撫布政使吳邦慶奏報睢工加價銀兩請分別年限攤征歸款事》(嘉慶二十一年十二月二十九日),軍機處檔,文獻編號:050231。。按吳氏說法計算,加征率約為16.12%,不僅低于此期大工加價銀的平均加征率19.36%,更低于嘉慶二十一年28.77%的實際加征率。表2中低于15%的加征率,如道光四年(1824年)的13.73%、五年的14.55%,是因為安陽等28廳州縣多年被水歉收,民力拮據(jù),應征加價銀緩征而致全省應征加價銀總額減少參見《河南巡撫程祖洛奏為籌議接征河工加價等款安陽等州縣請再予分別征緩事》(道光四年正月二十二日),朱批奏折,檔號:0401010661043。。道光二十一年(1841年)的11.82%,是因祥符汛河堤漫口,州縣被水歉收而緩征參見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編:《嘉慶道光兩朝上諭檔》第46冊,第330頁。。道光二十七年(1847年)的14.61%,是因修武等州縣干旱緩征參見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編:《嘉慶道光兩朝上諭檔》第52冊,第233頁。。表2中較高的加征率,如道光二十八年的33.52%,咸豐三年(1853年)的26.57%、四年的28.38%,是地丁銀因災緩征、應征額大幅降低而加價銀應征額未適時調(diào)整的結(jié)果。
嘉慶朝大工加價銀的征解,總體上能達到八成左右。因嘉慶朝存世檔案相對稀少,無法按年進行動態(tài)追蹤,但從個別年份來看,嘉慶二十一年的征解率達到82.06%;在馬工、儀工疊興的嘉慶二十五年,大工加價銀征解率也達到了71.28%。再從階段性的征收數(shù)據(jù)來看,嘉慶三年睢工加價銀2 010 917兩,自七年(1802年)起分作5年攤征,至十一年(1806年)征解期滿時未完銀僅105 530兩,約占加價總額的5.25%參見《河南巡撫琦善奏為恭呈歷年攤征加價銀兩積欠清單事》(嘉慶二十四年閏四月十一日),錄副奏折,檔號:032101038;《河南巡撫琦善呈豫省民欠攤征加價銀清單》(嘉慶二十四年閏四月十一日),錄副奏折附單,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藏,檔號:032101044。,征解率高達94.75%。
道光朝加價銀征解率,呈現(xiàn)出自高至低的發(fā)展態(tài)勢。道光元年(1821年)僅征解34 794兩加價銀,是因為河南段黃河連年漫溢,元年二月,道光帝諭令大工加價及其他河工攤征銀兩展緩三年征收參見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編:《嘉慶道光兩朝上諭檔》第26冊,第70頁。。河南收到諭旨后便停止征解,僅將已征解到的34 794兩解繳司庫參見《河南巡撫姚祖同奏報查明道光元年上下忙征收新舊地丁正耗加價并漕項銀兩已未完數(shù)目事》(道光二年二月初五日),錄副奏折,檔號:033048018;《河南巡撫姚祖同呈河南省道光二年分上忙征收過新舊地丁耗羨加價等項銀兩已未完數(shù)目清單》(道光二年六月二十八日),單,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藏,檔號:033049008。。自四年接續(xù)起征至道光十年(1830年)止,共攤征大工加價銀3 078 115兩,期限內(nèi)完繳2 140 821兩,年均征解率為69.55%。另據(jù)河南巡撫桂良奏報,道光四至十年間共攤征大工加價并漳、沁河幫價等各項銀兩3 323 200余兩,未完民欠銀564 360余兩參見《河南巡撫桂良奏請豁免積欠加價銀兩事》(道光十六年二月二十九日),附片,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藏,檔號:0401350071036。,故知此期征解銀為2 758 840兩,整體征解率高達83.02%。整體征解率高于年征解率,是因為未完加價銀遞年帶征的緣故道光元年緩征未完加價銀497 033兩,各州縣分別于四年、六年接征。至七年(1827年)十月底,已征解365 265兩,征解率達73.49%[參見《河南巡撫楊國楨奏報征收河工加價銀兩數(shù)目事》(道光七年十一月初六日),朱批奏折,檔號:0401350062018]。。
道光十一年(1831年)至二十年(1840年)的加價銀征解率,因目前缺少道光十八年的數(shù)據(jù)而難以準確統(tǒng)計。不過,據(jù)巡撫鄂順安奏報,這10年間河南共應攤征大工加價及漳、沁河幫價等銀4 696 935兩,未完民欠銀1 633 551兩參見《河南巡撫鄂順安奏請豁免二十年以后黃河漫口積欠加價銀兩片》(道光二十六年十一月九日),宮中檔,文獻編號:405009655。,那么實際征解銀應為3 063 384兩,征解率為65.22%。道光中期大工加價銀的總體征解率,已從前期的八成以上下降至六成以上。
道光朝后期,大工加價銀征解率日趨低落。道光二十一至二十九年(1849年),共攤征大工加價銀3 118 447兩,期限內(nèi)完繳1 065 550兩,年均征解率降至34.17%。咸豐帝在位的道光三十年(1850年)至咸豐四年(1854年),共攤征加價銀2 088 370兩,期限內(nèi)完繳367 457兩,年均征解率只有17.60%。而咸豐三年8.60%、四年5.81%的年征解率,則是加價銀征解不起的明證。
加價銀征解走勢,與地丁銀自高至低的波動基本一致,唯其減落幅度甚于地丁銀。根據(jù)表2中的數(shù)據(jù),可以計算出道光四至十年地丁銀年均征解率為89.08%,十一至二十年為81.72%,均高于同期的大工加價銀征解率。道光后期至咸豐初年,兩者間的差距日益加大。道光二十一至二十九年,地丁銀年均征解率降為78.63%,大工加價銀則降至34.17%。道光三十年至咸豐四年,地丁銀年均征解率為64.65%,大工加價銀年均征解率只有17.60%。
在明晰大工加價銀年征解率自高至低的發(fā)展趨勢后,還擬對嘉道兩朝加價銀的總體征解情況進行研判。因缺乏直接數(shù)據(jù),必須借助文中的統(tǒng)計數(shù)據(jù)來推算嘉道兩朝應征加價銀、實征加價銀與未完加價銀數(shù)額。從表1可知,嘉道兩朝河南9次大工共用加價銀約41 764 898兩。這些銀兩需在全省地糧內(nèi)分年攤征。從表2可知,嘉道年間每年攤征加價銀四五十萬兩不等,4176萬余兩的加價銀需要近百年的時間才能攤征完畢。那么,嘉道兩朝實際攤征了多少?這需要借助咸豐五年的加價銀豁免數(shù)據(jù)進行反向推算,即用大工加價銀總額減去咸豐朝已攤加價銀與余下的未攤、未征加價銀,便可估算出嘉道兩朝的攤征額。表2中道光三十年至咸豐四年已攤加價銀2 088 370兩,應從嘉道兩朝9次大工加價銀總額中剔除。另外,咸豐五年豁免了馬工、儀工未來得及攤征的加價銀3 759 678兩以及祥工、牟工尚未啟征的加價銀13 207 186兩(參見表3),也應從大工加價銀總額中剔除。由上可知,嘉道兩朝實際攤征的大工加價銀約為22 709 644兩。而清帝先后5次豁免嘉慶七年至道光二十九年間民欠加價銀6 311 485兩(參見表3),這樣嘉道兩朝實際征解銀16 398 179兩,征解率高達72.21%。據(jù)此可知嘉道時期大工加價銀是征多免少的狀況,說明在民力尚堪支撐的嘉道時期,清廷和地方官員可以通過調(diào)整加價銀征解政策,實現(xiàn)加價銀的有效征解。當然這種有效征解,對河南百姓而言,則是一種額外的稅收負擔。
五 大工加價下的國計與民生
加價辦工、攤征歸款,作為乾嘉道年間河南籌措大工夫料的因應辦法,起到了周轉(zhuǎn)資金、減輕百姓負擔、完成堵決重任的積極作用。大工加價銀的合理用度,應基于河工夫料的實用實銷與河款的三成融銷上限參見裴丹青:《嘉道年間河款到工率探析》,《清史研究》2022年第2期,第138~149頁。。一味地追逐市價、加價無度,無論是加價銀征解于民,抑或由清廷豁免,其結(jié)果只會使河工成為國帑民財“漏卮”魏源言:“河工者,國帑之大漏卮也?!保ㄎ涸矗骸痘I河篇上》,魏源著,中華書局編輯部編:《魏源集》上冊,第367頁)之所在,河工也會因國窮民困而走向不治。
1.大工加價銀攤征病民
大工加價銀先用后征、量出計入的籌措方式,使其容易脫離加價初衷,逐漸演變?yōu)楹幽瞎賳T融銷非法開支的手段,導致大工加價用度屢增不止。民國時期《豫河志》的編者、河南固始縣人吳筼孫分析道:
時價開銷亦不得不然之事,民生日艱,物力日嗇,乘急取利,又非令所可禁。當乾嘉之時,已難比康雍之例價,況在道咸以后乎!故如土料諸價,或一倍以至數(shù)倍不等,豈皆出于浮冒哉!時有不同耳。然則費之屢增而未已也,烏足怪哉?吳筼孫編:《豫河志》卷一九《經(jīng)費六》,第450頁。
吳氏認為,河員不得不加價辦工、照時價開銷,有其合理的方面:一則興辦大工,需料甚急,料戶販夫趁機獲利;二則乾嘉以來,河南料價上漲一倍或數(shù)倍不等,不可全部歸因于河員浮冒。但他也有疑惑:大工用款為何屢增不止?顯然,另有他因。道光時期河款撥多少用多少,即便無工可辦時,河廳也照例請撥河款南河歲額河款300萬兩,各河廳每年所用河款數(shù)目基本固定,不因工程減少而減省。道光二十一年黃河在河南祥符汛決口,南河桃南以下九廳已無工可辦,依然請撥河款十幾萬兩、幾十萬兩不等,未能稍有核減(參見袁英光、童浩整理:《李星沅日記》,北京:中華書局1987年版,第451、765~766頁)。,這意味著河款存在虛糜與浪費的情況。這些開銷皆與夫料加價等款項一起融入大工經(jīng)費當中,轉(zhuǎn)嫁于民,成為地方社會的賦外之賦。
據(jù)表1數(shù)據(jù)可知,嘉道兩朝河南大工加價共用銀約41 764 898兩,按年分攤,此工征完,彼工接續(xù)起征。嘉道年間,河南經(jīng)常有一千多萬兩、兩千萬兩不等的加價銀需要攤征:道光五年(1825年)應征大工加價銀2000萬兩參見《河南巡撫程祖洛奏請豁免嘉慶二十五年以前舊欠攤征加價等項銀兩事》(道光五年三月二十日),朱批奏折,檔號:0401350059043。,道光七年約有1600萬兩加價銀等待征解參見《代行河南巡撫事務(wù)楊國楨奏報查明豫省歲料幫價系動用生息銀兩事》(道光七年九月三十日),朱批奏折,檔號:0401350954007。按,據(jù)檔案中較為籠統(tǒng)的數(shù)據(jù),可算出睢工、馬工、儀工加價銀共計1598萬余兩待征。為盡可能準確,計算時參考了表1中的馬工、儀工加價數(shù)據(jù),約為1600萬兩。,道光九年(1829年)啟征馬工、儀工加價銀14 620 960兩參見《河南巡撫楊國楨奏報豫省攤征衡、睢等工加價銀兩》(道光八年八月十二日),軍機處檔,文獻編號:061181。。河南每年平均征解加價銀四五十萬兩不等,民戶每繳納正項銀1兩,即需繳納1~2錢的加價銀?!痘磳幙h志》記載了嘉慶年間幾次大工加價銀在該縣的攤征情況:嘉慶三年睢工加價銀,每糧銀1兩,加征加價銀0.123 3兩;八年衡工,每糧銀1兩,先后加征加價銀0.228 1兩(嘉慶十二年至十六年)、0.217 6兩(嘉慶十六年以后);九年衡工善后,每糧銀1兩,加征加價銀0.154 1兩;十九年睢工,每糧銀1兩,加征加價銀0.158 2兩參見道光《淮寧縣志》卷五《籍賦·加價》,國家圖書館藏清道光六年本,第5~7頁。。
更有甚者。因災攤派的大工加價銀本無加耗名目,不少地方官征收加價銀時,卻像正項錢糧那樣折錢征收,浮加錢文。道光九年,新鄭、禹州、許州、靈寶等州縣,每兩加價銀折收錢2000文或2300文不等,不僅較當時河南的銀錢比價1∶1400高出很多,而且比道光八年的加價銀征解也增加了200余文。百姓私下稱大工加價銀為“小糧”《河南巡撫楊國楨奏為遵旨查明據(jù)實復奏豫省征收錢漕加價等實在情形事》(道光十年正月二十八日),錄副奏折,檔號:034038013。,說明它已成為河南地丁正賦外的一種附加稅。
然而,即便加征了大工加價銀,河南百姓依然未能完全擺脫大工辦料出夫的重累。嘉慶二十四年馬營壩大工用款高達1290余萬兩,“并非不征河銀、絕無派夫”民國《封丘縣續(xù)志》卷6《食貨志》,國家圖書館藏1937年鉛印本,第18頁。。道光二十一年祥工采辦秸料8000垛,每垛發(fā)銀170兩,大工總局派令距離祥工較近的40個州縣采辦運交。祥工料價雖已是歲料價格的一倍多,但州縣每辦運一垛秸料仍需賠貼一半,即85兩左右參見袁英光、童浩整理:《李星沅日記》,第284頁。。鄢陵縣紳民對祥工派民辦料表示不滿:
《文獻志》按:堵筑黃河漫工,采辦物料,事竣歸于通省地糧內(nèi)攤征,名曰加價。是加價銀兩,即采買物料之銀兩也。民既納加價銀兩,則物料不應復派之民間,審矣。乃有不惜民隱者,遇堵筑漫工之時,仍復派買民間。夫派買民間,民非不愿也。而遠在二百里之外,運送工次,吏役因而刁難,勒掯不收,以致守候時日,則民間受累無窮。猶憶道光二十一年黃河決祥符張灣,派買鄢陵物料二百垛,民間運送守候,其所費幾倍于地丁銀兩。因之民情拂戾,騷怨大作民國《鄢陵縣志》卷10《政治志》,第854頁。。
他們認為,官方既然向百姓攤征了大工加價銀,就不應再向民間派買物料。然而,道光二十一年祥工仍然派民辦運,致使百姓賠累頗多。這說明嘉道時期大工加價的常態(tài)化,并未使河南百姓擺脫運料賠累、胥役追呼舞弊之苦;乾隆中后期開啟的河役折征,未能從根本上改變大工物料僉派于民的特性。河役貨幣化改革,難以逃脫“黃宗羲定律”的魔咒參見秦暉:《并稅式改革與“黃宗羲定律”》,《農(nóng)村合作經(jīng)濟經(jīng)營管理》2002年第3期,第6~7頁。。
2.大工加價銀豁免累國
大工加價既然未能免除百姓輸納物料之苦,又徒添賦外加賦之實,國家是否可以不受加價重累?非也。嘉道兩朝堅持未完加價銀遞年帶征歸款,最初幾年帶征的效果尚可,三五年后則大打折扣參見《河南巡撫牛鑒呈豫省道光二十年分上下忙征收新舊錢糧并加價漕項銀兩完欠數(shù)目繕具清單》(道光二十一年二月初九日),單,檔號:033083016。,帶征加價銀陷入未完—帶征—積欠逐年增加的困局郭永欽認為,隨著未完情形的增多,絕大多數(shù)情況下帶征數(shù)字總體上只會增加(參見郭永欽:《清嘉道時期地丁數(shù)字核算模式初探——兼論財政地丁類抄檔使用問題》,《中國史研究》2018年第4期,第165~180頁)。。清廷不得不擇機豁免積欠加價銀,在嘉慶、道光兩朝征解的加價銀中,共豁免了約6 311 485兩(參見表3)。
咸豐五年清廷對河南大工加價銀的全額豁除,是綜合考量河南民力、社會秩序后的被迫放棄劉文遠指出,彰、衛(wèi)、懷三府聯(lián)莊會抗糧運動,使清廷考慮豁免既有河工加價銀,永遠革除加價銀攤征于民的制度(參見劉文遠:《從河工加價攤征看清代加賦的正當化困境》,第96頁)。。當時,戶部以河南民力拮據(jù)、地丁錢糧屢征不起、加價銀征解更屬寥寥為由,專章奏請豁免河南加價積欠銀,蠲除未攤、未征加價銀參見《大學士管理戶部事務(wù)賈楨等奏為河南省攤征河工加價等銀擬請豁免事》(咸豐五年九月二十六日),錄副奏折,檔號:034497065。,咸豐帝旨準照辦,且永除大工加價銀攤征之制參見《清文宗實錄》卷一八一,咸豐五年十月癸丑,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影印本,第1025頁。。馬工、儀工、祥工、牟工未征未完加價銀18 723 293兩全被豁免,約占嘉道時期大工加價總額41 764 898兩的44.83%。
綜上所述,乾隆朝與咸豐朝是河南大工加價銀豁免最多的兩個時期。其中,乾隆朝豁免銀13 530 746兩,咸豐朝約豁免18 723 293兩,共計銀32 254 039兩,約占大工加價銀總額55 694 898兩(從表1大工加價總額56 473 996兩中剔除乾隆四十四年儀工引河土方官賠銀779 098兩)的57.91%。若把嘉道兩朝豁免的加價銀6 311 485兩納入,國家共豁免加價銀約38 565 524兩,豁免率高達69.24%,國家財政承擔了近七成的加價銀開支。
河南大工加價銀總體近七成的豁免率,基本符合和文凱的研判,即19世紀上半葉地方水利工程借項大多數(shù)未按時歸款,最終被清廷取消;國家對地方社區(qū)的水利貸款,成為事實上的國家水利工程支出。至于清廷為何在財政能力有限的情況下,仍然會對地方水利工程進行財政支持,和文凱將之置于提供公共產(chǎn)品使國家合法化的角度來解讀參見和文凱:“清代地方水利工程的公共利益與資金籌措(1750—1850年)”(Wenkai He,“Public Interest and the Financing of Local Water Control in Qing China,1750—1850”),《社會科學史》(Social Science History)第39卷第3期(2015年秋),第409~430頁。。然從河南大工加價銀征解的長時段分析來看,乾隆朝的豁免可在國家合法化的脈絡(luò)下理解,嘉、道、咸三朝的豁免,是官方征解不起后的無奈放棄。這種放棄固然減輕了百姓的負擔,但對國家來講,則意味著巨額的財政墊資歸于無著,而國家財政的拮據(jù)狀況勢必影響到清廷對河工的持續(xù)投入。
六 結(jié)" 語
清初進一步將河工夫料全部折征為銀,確立了清代河工歲額河銀體制,即利用河役折征銀與國家鹽課撥款以維持河工的常規(guī)修防。乾隆三十年河南歲料幫價章程與四十四年以后儀工、青龍崗大工加價,使河工物料采辦方式完成了自官收民運到官辦官運的轉(zhuǎn)變,民間運輸物料的徭役被以攤征歸款的方式折征為銀,可謂河役的再次貨幣化。
加價辦工在提高物料辦運速度、河夫工作效率參見戴維·艾倫·佩茲著,姜智芹譯:《工程國家:民國時期(1927—1937)的淮河治理及國家建設(shè)》,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11年版,第120頁。以及減輕百姓辦運物料負擔上,固然有其積極作用。然而,我們不可小覷河役貨幣化所帶來的民生壓力與國家財政隱患。與清初先征后用的歲額河銀體制不同,乾隆中期以后的大工加價計用度而派征額,暗含工用無上限、加價無底限之弊,其結(jié)果是大工用度的飛漲。
巨額大工加價銀的攤征歸款實效,上系國帑,下關(guān)民瘼,于民于國,均不輕松。嘉道兩朝七成以上的加價銀征解率,造成長期加賦于民的事實。而河工舍僉派無以辦工的特征,使河南百姓既有大工加價銀之攤征,復遭辦運夫料之苦累。
大工加價銀先借墊后歸款模式,使之與國家財政緊密相關(guān)。在官員說辭中,國家財政仍維持六成例價開銷,加價銀攤征歸款模式不會對收支有定的國家財政帶來過多壓力。然先自藩庫墊支的加價銀,但凡歸款不力,則會紊亂清代收支有定的財政體制。乾隆朝九成以上的豁免率,咸豐朝近五成大工加價銀的豁免,無論是乾隆帝的主動恩免,抑或咸豐帝于征解不起后的無奈放棄,均是對國家財政的隱性損耗,國家成為河南大工加價銀的最大買單者。
大工加價銀的最終歸款渠道,雖有輸自民間、出自國庫之別,實皆出自民間。其征之于民,累及河南一省百姓;免之于國,則是以他省課賦來承擔河南大工經(jīng)費。乾隆中后期以來的河南大工加價、嘉慶十一年的南河加價,就像漏斗一樣不斷地消耗著全國的財賦,這大概是魏源將河工視為清朝國帑漏卮的原因所在。
An Analysis of the Surcharges of Major Works on the Yellow River Conservancy of Henan Province in the Qing Dynasty
Pei Danqing
When the official budget for the Yellow River conservancy did not cover the actual expenditures,the surcharge emerged.In the middle and late period of Emperor Qianlong’s reign,the local government of Henan changed the practice of local people preparing and collecting construction materials required for the Yellow River conservancy to a business of the government.The surcharges were about three times as much as the statutory prices.They were borrowed from exchequer in advance,and then paid back by counties in Henan province.The more than 70% levy of the surcharges in the Jiaqing and Daoguang periods were an additional heavy burden on the people of the Henan province.The exemption rate of the Qianlong and Xianfen periods accounted for nearly 60% of the total surcharges.No matter it was remitted graciously by Emperor Qianlong,or helplessly abandoned by Emperor Xianfeng,the Qing court covered the most part of the surcharges.The surcharges of the major works of the Yellow River conservancy were a leaky way of the state funds.
Qing Dynasty;Surcharges of Major Works;Henan Provin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