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香是一位公交車司機,開的是一輛從新城客運中心到恐龍博物館的專線。紅色的車殼子上畫滿了卡通圖案,后窗上放著阿香的“吉祥物”,一株綻放著藍色花蕾的盆栽植物,阿香管它叫“忘憂草”。
“忘憂草”像是阿香在這座城市里唯一的親人。這“忘憂草”本來缺水就會凋零,可卻像阿香一樣有著極強的生命力,好幾個月不澆水也不會枯。這天和往日一樣,燦燦的暖陽灑在“忘憂草”上。阿香瞄了下后視鏡,讓她心里暖暖的。
首站先上車的是一家三口。小孩兒很皮,扒在車門前,看著車身上的恐龍圖案遲遲不肯上車。小孩兒父親顯得不耐煩了,提著他就往車上走,不好意思地朝阿香點點頭。阿香笑著,目光隨著他們一家人落座。
“幺兒,你這次考了雙百分,我兌現(xiàn)承諾帶你去恐龍王國,下次可得繼續(xù)加油哦?!?/p>
小孩兒睜大眼點點頭。小孩兒母親親了親他的額頭。
阿香記得小時候,父親也給她說過類似的話。阿香爹是鎮(zhèn)里的領導,走在街上前呼后擁的很是威風。阿香也沒給父親丟過臉,成績幾乎次次班級第一??墒前⑾愕未味纪泼撜f工作忙,說等下次。直到后來阿香考上了一所重點美術學院,阿香爹也沒能兌現(xiàn)承諾。想到這兒,阿香抿了抿嘴。
次站,一對年輕情侶左擁右抱地上了車。透過后視鏡,阿香看見那女生手里拿著花。坐在座位上,半倚著頭靠在男生肩上。車窗的微風吹過,女生的秀發(fā)撫著男生的臉。
“乖乖,遇見你是我今生最大的幸運,為了你我可以放棄一切?!蹦猩吭谂呡p輕地說。
阿香斜著嘴,眼里閃過一絲輕蔑。當初,阿香不顧爹勸說,硬要和窮小伙卓偉談戀愛。那日氣得阿香爹要和她斷絕父女關系。阿香脾氣也隨她爹,斷就斷得徹底。家里一件貴重物品都沒帶,只從閨房里拿走了窗臺邊的“忘憂草”。后來,二三十公里的距離,父女倆硬是三年沒有聯(lián)系。再后來,山盟海誓的卓偉也離阿香而去,留她在這個城市孤孤單單的。
下一站,阿香遠遠便瞧見了一位懷里揣著雞蛋的婦人。婦人看著車靠站時,手忙腳亂地跟在人群后面。抖著手,從方巾里拿出一張皺巴巴的一元鈔票,放入投幣口。婦人朝阿香笑,阿香也笑。這種笑對阿香來說,既熟悉也陌生。阿香12歲那年母親便病逝了。娘走后,這棵“忘憂草”便成了娘。平日只要阿香想找人說話,高興或是委屈了,都和“忘憂草”講。
終點站是恐龍博物館。當阿香從沉思中醒過來時,車廂已是空空如也。只有那“忘憂草”端端地立在后窗上。每當這個時候,阿香不管有何憂愁,腦里都會清空。她覺得這樣就像帶著母親外出旅游一樣。這樣的日子不知過了多久,直到“忘憂草”離奇地開始枯萎。
壞事接踵而至,那天村里六叔突然給阿香打來電話。那頭很焦急,阿香你快回來吧,幾日前你父親從城里回來,路遇車禍怕不妙了……
阿香先是一怔。咬牙頭一扭,走到后車窗拿著“忘憂草”便往家里趕。一路上那些熟悉的畫面在阿香腦袋里飛轉。
家門前,里里外外的鄉(xiāng)親圍在院壩外。阿香飛快竄進屋,見父親閉眼躺在床上。阿香帶著哭腔,握著父親紅腫的手:“爹,你醒醒啊,我回來了?!?/p>
阿香爹使勁睜了睜眼,用最后一絲力氣朝一旁的抽屜指了指。眼角劃過一滴淚,永遠地閉上了眼。
那天,阿香坐在兩個淺淺的土丘中間。她拿著本厚厚的筆記本,最后一頁這樣寫道: 今天,是我偷偷來城里的第1095天。閨女看起來心情不錯,她依舊沒發(fā)現(xiàn)我的喬裝打扮。因為鎮(zhèn)上晚上還要開會。和往日一樣,趁閨女不注意,我悄悄給“忘憂草”澆完水便離開了……
星空下
我失戀了。那天下午我正在工作。男友發(fā)來語音:“文文,我思考很久……當然,你是個優(yōu)秀的女孩……我回老家后手機號不會換,到時還可以像朋友一樣聯(lián)系。”
我知道這一天早晚會來到,但沒想到會以這種形式結束一段10年的感情。我不知如何回復,心情如空中越加陰沉的云。
連續(xù)加班數(shù)日,少有的休息時間。我拖著疲憊的身心,徑直來到了沱江邊。路過的行人,我想他們一定是在嘲笑我。呵呵,我竟然自己笑出了聲。
“小姐,有什么高興事,講給我聽聽?”低沉的男性聲音,從我背后傳來,隨即一只手搭在我肩上。 我一驚,回頭看到一位戴著口罩的中年男子。他另一只手正小心地拿著匕首,穿過椅靠的間隙對著我。我條件反射地摸向腰間,一頓,又捂緊斜挎的錢包。
“別亂動,也別說話。隨我來?!彼砗蟮男淞滞崃讼骂^。
我望向四周,在遠處只有兩位老人帶著小孩在岸邊嬉耍。求救是斷不可取的。說不定自己沒被解救,還傷了他們。 我只好順從地隨他進到樹林。
“小姐,快把身上值錢的東西都給我。”他拿著匕首朝著我,卻夾雜著一絲顫音。雖然夜空黯淡無光,但這么近的距離,足以讓我看清他的外貌。男子約摸40歲出頭,左手有殘疾。身著短袖的格子襯衫,皺巴巴的??捎质窃鯓拥慕?jīng)歷,逼著他做這行當呢。
他瞧我怔怔地,沒有理他,準備上手搶錢包。 我下意識地一躲。若在平日,我一定就先將包給他了。但不同的是,每月工資中我需支付不菲的還貸和租房費,還需給老家的父母寄生活費,以及在讀弟弟的開銷。一個月下來,我?guī)缀醵际窃鹿庾濉6@些錢,我下班剛取出來裝在包里。
“大哥,我看你是第一次做這個。為了幾個錢犯法沒必要啊?!蔽覊阎懺囍退涣鳌?/p>
“少廢話,快給我。不然我動粗了?!彼焖俚仄沉搜壑苓叄曇糇兊糜行┎荒蜔?。
“你一定是被逼無路才想這法的。犯法自己蹲監(jiān),警局還會有記錄,影響下一代的,”我故作鎮(zhèn)靜地說,“有什么困難說出來,看我能幫上忙不?你想想你的家人。”
這句話剛出口,我感到他明顯地全身打了一個激靈。
“說說吧,大哥?這里不遠就有警局,你就算搶了也跑不遠的。”我趁機又補了句。
“我能有什么辦法?包工頭卷款跑了。我急需……我患癌的妻子……還有小孩兒的生活費……”他支支吾吾。因為激動,他拿匕首的手開始發(fā)抖。
我驚訝,正在經(jīng)受苦難的并不只有我。我的手不自覺地伸向包里……
“救命啊——”遠遠飄進呼救聲。
男子惡狠狠地瞪我一眼,呼地扔下刀子,急忙逃出了樹林……
“文文,你今晚不是輪休嗎?怎么來了?!鄙砗缶S持秩序的警局同事驚奇地看著我。
“嘿嘿。這兒咋了?”
“剛有小孩兒落水,老人不會水叫救命。幸好有位男子及時施救。喏!正在車里做筆錄呢……”
遠遠地,我瞧見了那件熟悉的格子衣,車燈下格外醒目。我掀開外套,摸了摸別在腰間的手銬。又看了眼右手的玩具小刀,那是格子衣的匕首。
作者簡介:
張益川,四川富順人,系中國微型小說學會會員,四川省小小說學會會員。有小小說、散文、詩歌分別刊發(fā)于《微型小說月報》《星星》《奔流》《金山》《詩探索》等報刊,有多篇小小說選入《2023年中國微型小說精選》《2023年中國精短小說年選》等選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