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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照,照,梅花照雪的照

        2024-09-20 00:00:00劉耀輝
        十月·少年文學 2024年7期
        關鍵詞:乞丐

        1

        1936年的冬天,較過去幾年都要寒冷。

        時令已快到元宵節(jié)了,沈陽城的大街小巷還都覆著一層冰雪。路上的行人都袖著手吸溜著鼻子,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不時有人摔倒在地,發(fā)出一聲驚叫后,跟著就會罵上幾句。老百姓心頭憋著火呢,又不敢對日本子發(fā),就只好罵天怨地。

        正月十三早上,嘯河和喚河哥兒倆一到廣告社就忙活起來了??諝饫滟?,他倆嘴里哈著陣陣白汽,抬起一塊三米多長的廣告牌,要把它送到七里地之外的般若寺去。廣告牌的邊角上畫著幾盞璀璨的蓮花燈,主體部分是一排大字—“般若禪寺1936年傳燈祈福法會”。

        所謂法會,是般若寺的禪師們和信眾的叫法,到老百姓的嘴里就變成了“廟會”。這個廟會每年正月十五舉辦,是沈陽年頭最久、人氣最旺的民間廟會。嘯河兄弟倆早就聽人說過它有多熱鬧,所以今天去送廣告牌還挺興奮的。

        一路上,不是走在前面的嘯河腳下打滑,就是跟在后面的喚河蹬跐了,兩個人接連摔了好幾個跟頭。這大冬天的,兄弟倆連副手套也沒有,只能把袖子拼命往下拽,指望袖口幫他們擋擋寒風。而每次摔倒后,他們都得拿袖子把廣告牌上沾上的冰碴子什么的擦掉,要是就這么臟兮兮地給人家送到廟里,不要說工錢拿不到,被臭罵一頓也只能挨著。

        “哥,你說老駱是不是有點兒黑心,就不能等到晌午再讓咱出來送嗎?”喚河摸摸手上的凍瘡,忍不住抱怨起來。

        “得了,要不說你老歪是個山炮呢!人家老駱可是個厚道人。要是等到晌午,這路上的冰雪就都化成泥湯子了,那還有法走嗎?”嘯河說著加快了腳步。

        “嗯,這倒是!這般若寺要是在市里就好了,偏偏在個城邊子上?!眴竞又?,去了放下廣告牌就得趕回去,不然這城郊的土路被融化的冰水一泡,那可就真的是寸步難行了。

        兄弟倆緊趕慢趕,趕在日上三竿之時到了般若寺。喚河原本以為這里會非常熱鬧,沒想到四下里冷冷清清,除了廟門口有幾個乞丐,一個游人也沒有,頓時感到大失所望。

        大門上的小和尚把兄弟倆領了進去,見了管事的禪師。那禪師慈眉善目的,看了一眼廣告牌,點點頭說了個“好”,就把工錢給結了。

        兄弟倆道了謝,跟著小和尚出來。喚河見小和尚跟自己年齡相仿,就湊到人家跟前問為什么要辦廟會了還沒什么人。小和尚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硬邦邦地回了一句:“這不法會還沒開始嗎?等后天你再來,包管鞋都給你擠掉!”

        喚河被小和尚噎得沒脾氣,蔫頭耷腦地跟在嘯河后頭出了大門。嘯河憋著笑逗喚河:“我說喚河啊,你嫌這廟會沒什么人,是想來看戲呢,還是想來買糖葫蘆吃啊?”

        “哼,糖葫蘆,說得你好像買得起似的!”喚河正一肚子氣沒處撒呢,見嘯河還故意來打趣,也就不管他哥不哥的了。

        “喲,小子!我是你哥!你咋這么跟我說話?”嘯河佯裝動怒,抬手就給了喚河一個腦瓜嘣,“咱再沒錢,買根糖葫蘆還是買得起的!你小子有點兒出息行嗎?”

        喚河看了看嘯河,捕捉到了他臉上藏著的笑意,知道他這是在跟自己開玩笑呢,就忙不迭地順坡下驢了:“那咱從老板那里抱一條小巴狗吧?行嗎?你要是同意,我就保證以后再也不買糖葫蘆了!”

        老駱家里的母狗過年前下了一窩小狗,廣告社的工友誰愿意要,都可以抱走一條。喚河每天都會去抱抱它們,眼饞得不得了,可嘯河說眼下連人都養(yǎng)不起,就是不準他抱一條回家。

        “嘿,你小子,知道養(yǎng)條狗得多花多少錢嗎?”嘯河的心軟了,嘴上卻還是硬著。畢竟,真要養(yǎng)一條小狗的話,哥倆的褲腰帶就得勒得更緊一些了。

        “行行行!我就知道你是鐵了心,不會同意的!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喚河越說越生氣,猛地站住腳,轉身朝廟門走去了。

        “你干啥?喚河,別鬧,咱得趕緊回社里了?!眹[河一把拽住了喚河。

        “別拽我!連條小狗都不讓養(yǎng),我不跟你回去了!我去廟里當和尚去!”喚河搖晃著身子,想要掙脫嘯河,猛地一使勁,只聽刺啦一聲,他那件破棉衣的肩頭被撕破了一個口子。

        嘯河第一次見喚河發(fā)這么大脾氣,又氣又笑,松了手,一時間也不知該怎么接他的狠話。

        正在這時,只聽廟門旁傳來一陣騷動,有人大喊:“快救人?。 边€有人哭求:“老天爺,你睜睜眼吧!”……

        2

        兄弟倆連忙跑過去,只見一個骨瘦如柴的小乞丐直挺挺地躺在廟門口的石獅子腳下。幾個老乞丐正圍著他,有的探鼻息,有的按人中。

        “這孩子是咋的了?”嘯河小聲問一位老婆子。

        “唉,作孽??!還能咋的?餓的!凍的!這孩子可憐啊,天生就是個啞巴,這才幾歲就沒爹沒娘了,和我們一起在這廟門口要飯,每天只能喝上一碗廟里布施的粥。老天爺啊,你睜睜眼吧!”老婆子說著說著,悲從心來,邊祈禱邊嗷嗷地哭了起來。

        “大爺大娘,這兒哪里有賣吃的?”喚河急急地問。

        “呶,看到廟西頭那個窩棚了嗎?那后頭有個熱食攤子?!币粋€老頭兒顫巍巍地給喚河指了指。

        嘯河會意,掏出錢來給了喚河:“快去!”

        等喚河端著一大海碗羊雜湯回來時,那個小乞丐已經(jīng)醒轉過來了。原來是廟門上的那個小和尚端來了一碗熱水,剛才給他灌了下去。

        喚河盯著小乞丐看,才發(fā)現(xiàn)這大冷的天他竟然只穿了兩層單衣,整個人被凍得蜷著身子、縮著脖子,還不自覺地咧著嘴,仿佛咧著嘴就可以不那么冷似的。

        熱辣辣的羊雜湯散發(fā)著鮮香味兒,小乞丐饞得咽了一口唾沫。

        小和尚卻皺起了眉頭:“阿彌陀佛!佛門凈地,施主,你們不能在這里吃葷。”

        嘯河知道不能壞了人家的規(guī)矩,就彎下腰把小乞丐背在背上,跟著喚河去了那熱食攤子。

        一碗羊雜湯下肚后,小乞丐的臉上、眼里就都有了神采。

        “小老弟,你叫啥???家是哪里的?”嘯河盯著小乞丐的眉眼,問道。

        小乞丐不作聲,迎著嘯河的目光搖了搖頭。

        “哥,你忘了?他是個啞巴?!眴竞恿晳T性地摸了摸帽檐。

        “哦,瞧我這記性,屬老鼠的—撂下爪子就忘?!眹[河自嘲道,接著又問,“那,小老弟你幾歲了?”

        小乞丐伸出兩手比量了個“九”。

        “九歲啊!比喚河小三歲?!眹[河見小乞丐回應了,心里很高興。

        “吹吧!小牛不大你抱著吹!你這點兒小個,哪有九歲?”喚河卻嗤之以鼻。

        嘯河剜了喚河一眼:“你行了吧!當年你剛到哈爾濱時,比他高不了多少?!?/p>

        小乞丐看看喚河,又看看嘯河,嘴角綻開了一個笑花。

        “得,咱走吧!再不走,這一路上就得蹚泥河了?!眹[河說完,跟小乞丐比畫了個再見的手勢。喚河答應著,沖小乞丐擺擺手,又調(diào)皮地做了個鬼臉,這才跟著嘯河走了。

        走到般若寺前面的牌坊底下后,嘯河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嗬,小乞丐還跟在身后呢!

        “小兄弟,回去吧!”嘯河指了指廟門旁的石獅子。

        小乞丐轉頭望了一眼,根本沒有要過去的意思,反而朝那里的幾個老乞丐揮了揮手。

        “完了,哥,這小啞巴不是個善茬,這是要賴上咱了!”喚河說完,就沖小乞丐揚起了拳頭,作勢要揍他。

        小乞丐嚇得一下子跳到嘯河的身后,把兩手舉起擋在了頭上。他臟乎乎的小臉上滿是乞求,嘴、鼻子和眉毛都可憐巴巴地不敢動,只有兩個黑眼珠在骨碌碌地轉來轉去。

        “你咋這么砢磣呢!還不回去,是以為跟著我們就有羊湯喝嗎?”喚河急眼了,“要不是為了救你的命,我哥哪里會舍得買那羊湯!”

        小乞丐就像沒聽見似的,只管躲在嘯河身后,閃避喚河不斷砸過來的拳頭。

        嘯河看著這一幕,突然心中一動,一把拉住了喚河:“行了!你個大管子,就知道欺負小孩嗎?”說完他轉而沖著小乞丐問道:“小兄弟,你上過學嗎?識字嗎?”

        喚河瞬間明白了,嘯河這是想給這小乞丐在廣告社找個活兒干啊。可惜小乞丐先是茫然地搖了搖頭,然后就嘴里啊啊啊的,仿佛想要辯解點兒什么。

        “沒上過學?那我想幫你也幫不上?。 眹[河嘆了口氣,心想駱記廣告社眼下并不缺人,這小乞丐又這么小,就算識字,老板估計也不會用他。

        喚河見小乞丐一臉傻相,心頭的火噌的一下就起來了:“瞧你那個埋汰樣!啊啊,啊啊,啊啊個啥???”嘴里罵著,腳下已同時踢了出去。

        小乞丐瘦得跟麻稈似的,喚河心下留了情,這一腳只使了三分力。誰知他一踢出去,就大叫一聲,抱著腳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哎喲,疼死我了!這個臭小子,會武功??!”喚河疼得齜牙咧嘴,腦海中一下子想起了蕭軍跟他吹噓過的鐵布衫。

        小乞丐嘿嘿一笑,把手伸進破棉襖里,就跟變戲法似的摸出了一把刀來!那是一把小號菜刀,只有嘯河的巴掌那么大。

        雖然這刀并沒有開刃,可還是把嘯河和喚河嚇了一跳。

        “喂,你小子,這是要跟我們玩命嗎?”喚河忘了腳疼,啪的一下站了起來。

        小乞丐指了指手里的刀,又指了指喚河的腳尖。喚河這才明白,敢情剛才自己那一腳是踢到這把刀上了,難怪這么疼!也得虧他沒用盡全力,不然那腳指頭估計就得腫起來了。

        “小兄弟,你咋還在身上藏著一把刀呢?”嘯河被激起了好奇心。

        小乞丐沖著右邊側了側頭,把右手貼著腦袋一比量,再把刀交到右手里,讓它貼在腦袋上,然后又閉上眼睛,用鼻孔出了幾下氣。

        “得,他這把刀是用來枕著睡覺的?!眴竞右豢淳兔靼琢?。

        “嗯,還真是。這孩子,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啊……”嘯河沉吟著。

        “那咋辦?哥,你不會是想要把這小子帶回家去吧?我想養(yǎng)條小巴狗你都不讓我養(yǎng),現(xiàn)在要養(yǎng)這么一個大活人了?”

        “喚河!你胡咧咧個啥呢?這人和狗是一回事嗎?羅先生沒教過你嗎?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羅先生還真沒教過喚河這個,但嘯河媽以前常說這話。喚河聽嘯河這么說,知道自己理虧,就不再言語了。

        “行,小兄弟,跟我走吧!”嘯河沖小乞丐揚了揚下巴。

        “啊啊啊!”小乞丐高興得大喊大叫,手舞足蹈地就地蹦了好幾個圈兒。

        冬日的陽光哆哆嗦嗦地照下來,三個人袖著手魚貫走在半融化的雪泥路上。一陣寒風吹過,小乞丐凍得禁不住打了個激靈。喚河心軟,摘下自己的水手帽,給小乞丐戴在了頭上。

        傍晚回到家中,嘯河讓喚河燒了一鍋熱水,給小乞丐洗了頭臉、手腳。眼見小乞丐的手上腳上都生了凍瘡,裂著一道道血口子,喚河連忙把嘯河給自己買的凍瘡膏找出來,小心地幫他涂抹到了那些傷口上。

        當天晚上,三個人擠在一個被窩里睡下了。喚河翻了幾下身,對嘯河說:“哥,我給這小子取了個名兒,叫聽河,你說好不好?”

        “聽河?好!喚河你這兩年沒少看書,有點兒文化了?。 眹[河夸獎道。

        “嘿嘿,你想啊,咱們倆一個嘯,一個喚,那都是呼喊,這小子是個啞巴,喊不出來,只會聽,那不就是聽河嘛。”

        “好,就叫聽河!嘯、喚、聽,這三個字都是口字旁,一看就是一家人。保險起見,他也先姓羅吧,要是人家讓寫下來,就寫成羅廳合吧—客廳的廳,齊心合力的合?!?/p>

        喚河很高興,輕輕地捅了捅聽河,聽河紋絲不動。喚河趴到他臉前探了探,才發(fā)現(xiàn)原來他已經(jīng)睡著了。那把黑沉沉的菜刀,被他塞到了枕頭下,只露著一個刀把兒。

        3

        二月二,龍?zhí)ь^,春天就要來了。雖然沈陽有時還會下雪,但天氣還是漸漸地暖和起來了。等到二月十五花朝節(jié)過完,渾河邊上的柳樹就抽出了新芽,燕子們也從南方飛了回來,開始嘰嘰喳喳地忙著在屋檐下、房梁上銜泥做窩了。

        二月十九那天,嘯河又收到了胡小梅的來信。兩個年輕人已持續(xù)通信兩年多了,各自都積攢了厚厚的一沓子信件。從開始的相互試探,到后來的無話不說,發(fā)展到現(xiàn)在已是互訴衷腸了。

        據(jù)說談戀愛能讓一個人脾氣變好,對嘯河來說還真是這樣。以前喚河若是不小心惹他生氣了,他必定是要吹胡子瞪眼的,氣急了還會動手打人。最近也許是被愛情給滋潤的,他整個人變得柔軟了許多。有好幾次,喚河跟他拔犟眼子,他都沒惱。聽河剛學著做飯,有一次把一鍋大子粥全都給煮煳了,嘯河也沒發(fā)火,只是半開玩笑地罰聽河把那幾塊焦煳的鍋巴都吃了下去。當然,他完全沒有壞心,那時人們都相信吃點兒煳掉的東西對身體好,據(jù)說還能治拉肚子呢。

        胡小梅的這封信,除了滿紙的綿綿情話外,還透露了一個消息:盧三順跑到大禿頂子山,參加了趙尚志的東北抗日聯(lián)軍,正兒八經(jīng)地打日本子去了。

        嘯河看完信就問喚河:“三順今年多大了?”

        “十五了,他比我大三歲。你問他干嗎?”

        “大那么多?你們班咋回事啊?”

        “嗨,我們班合過好幾次班,最大的比我大四歲呢!還有比我小一歲的?!?/p>

        “得,瞧人家三順,你小梅姐在信里夸他了?!?/p>

        “他個大婁子,有啥好夸的?小梅姐難道不應該多夸夸我嗎?不然我回頭可不認她這個嫂子!”喚河耍起了貧嘴。

        “啥嫂子不嫂子的,整天就知道胡咧咧?!眹[河笑罵。

        “大婁子干了啥長臉的事了?難不成把胡大肚子給揍了?諒他也不敢?!?/p>

        “你敢?瞧你那小樣兒吧!你比人家大婁子差老鼻子了!”

        “啥啥?你說啥?大婁子他怎么能跟我老歪比?我當然敢了!只不過覺著胡大肚子他是你老丈人,我揍他太不給你面子了?!?/p>

        “去去去,我看你個老歪真欠揍了!那個漢奸玩意兒,他算哪門子老丈人!”嘯河惱了,抬腿就踹了喚河一腳。

        “哼,你有本事就別欺負小孩!”喚河沒防備,被嘯河踹個正著,疼得差點兒哭出來。

        聽河連忙走過來,邊拉喚河邊給嘯河打手勢,讓他別生氣了。被聽河這么一拉,喚河心里更覺得委屈了。或許是為了找回面子,他抽泣了幾下后,突然沖到嘯河身旁,抓起胡小梅的來信就撕??蓻]承想那信太厚了,他撕了一下竟沒能撕動。

        兄弟之間小打小鬧很正常,但這次喚河分明是要拿嘯河的心尖子出氣,嘯河不由得火冒三丈,瞬間變成了一頭暴怒的獅子。他畢竟跟蕭軍練過一陣子武術,反應很快,沒等喚河撕第二下,就抓住喚河的兩條胳膊來了個反剪。制住喚河后,嘯河先是把信搶了回來,緊接著就攥緊了拳頭,誓要痛揍喚河一頓。

        聽河從沒見過嘯河這么火大,心知他真要動手,嚇壞了,想要上來扯他的衣服又不敢,直急得啊啊地大哭了起來。

        嘯河見聽河哭了,冷靜了下來,松開拳頭,一把把喚河推倒在了炕上:“你小子還真就是個老歪,有本事撕我的信,咋沒本事去打日本子呢?人家三順就跟著大酒包老關叔去了,參加了少年連。瞧瞧他多有志氣,比你強太多了!”

        “啥?你說大婁子去打日本子了?”喚河被這個大消息給鎮(zhèn)住了,瞬間忘了疼。他一下子想起了三年前羅先生帶他們秋游的那一天,他和大婁子一起下河去摸七星魚……眼下呼蘭河也不知解凍了沒有,大婁子肯定又長高了,不然人家隊伍不會要他的。要是自己還在朝陽堡,會不會跟他一起去呢?唉,自己的個頭還太矮了,只怕人家不愿意收呢。

        當天晚上,嘯河和喚河各自懷著心事,都翻來覆去地睡不著。聽河卻睡得特別香,夢中又是咂嘴又是磨牙的。不知道他枕頭下的那把小菜刀,是不是有安眠的作用。

        4

        人都說小孩見風就長,這話不假。春風一吹,聽河這孩子肉眼可見地胖了,也白了。

        當然,話說回來,要是光靠風吹,那聽河早就餓死了。這孩子能有今天,完全是嘯河兄弟倆從自己的嘴里省出來的。沒有聽河時,嘯河他倆每過十天半個月還能吃上一頓葷腥,有了聽河后,倆人那點兒工資就都用來買玉米子和高粱面了。為了能吃飽穿暖,他們星期天也不敢歇著了,嘯河去小河沿市場等著出零工,而喚河就帶著聽河去人家的菜園子里幫著翻地、澆水。

        喚河早就跟嘯河商量過,想趁星期天帶著聽河去火車站撿煤渣子??蓢[河說沈陽的火車站管得比哈爾濱厲害多了,成天價有日本軍警牽著大狼狗巡邏,根本就沒人敢去撿煤渣子。喚河沒親眼見著,總不大相信會這么邪乎,可是他們住在小河沿柴草市,離最近的火車站也有十多里路,光是跑來跑去就得用上半天,就算真能撿到煤渣子,那也不如去附近的菜園子幫忙干活劃算。好在那些菜園子的主家都挺和氣,每次除了給工錢,還會送一把青菜啥的。這么一來,喚河也就不再想去撿煤渣子了。

        周一到周六嘯河兄弟上班,聽河每天也都會跟著去廣告社幫忙。這孩子力氣小,干不了刷廣告牌那樣的粗活,又不會說話,只能幫著跑個腿、掃掃地。老駱拿他當個小小打,自然也就不給開工資,只是每到吃午飯時分給他倆窩頭、一份咸菜。就這樣,嘯河他們已經(jīng)很滿意了。因為嘯河勞累上一天掙的工資,也才只夠買一斤高粱面的,頂多能蒸十來個窩頭。

        日子就這樣緊緊巴巴地過著??纯纯斓饺氯?,沈陽城里到處都有小孩放風箏了。嘯河知道喚河、聽河眼熱,就花了好幾個晚上,給他們扎了個老大的金雕風箏。

        喚河、聽河盼了好幾天,終于到了星期天。吃過早飯后,嘯河就帶著他們?nèi)チ藴喓舆叀?/p>

        這里放風箏的人很多,但誰的風箏也沒有他們的大。喚河和聽河到底還是孩子,看到自己的風箏最大,就都老高興了。他倆樂哈哈地拉著風箏線在前面飛跑,嘯河扛著風箏在后頭跟著。跑著跑著他感覺差不多了,兩手朝上一推一放,那風箏就忽地上了天。

        “哥,咱這個大金雕也太有面兒了!你看旁邊那些放風箏的,都瞅咱呢!哎,你咋想到扎一個大金雕的?”喚河放完了風箏線,呼哧呼哧地喘著氣,問嘯河。

        “畢格凱文山,知道吧?”嘯河看著聽河舞弄線轱轆,不答反問。

        “啥?外國的???”

        “哪來的外國,就是大禿頂子山!”

        “啊,那你咋還給它整個外國名呢?”

        “不是我,是金先生,當時為了保密整的?!闭f到這里,嘯河下意識地掃視了一下四周,確定附近沒人才接著說了下去,“他懂英語,說大就是畢格,禿頂子就是凱文。好玩吧?關鍵是這一來那幫漢奸癟犢子就聽不懂了?!?/p>

        “好玩!有意思!要不說金先生可真夠摩登的!這個洋名兒,估計全哈爾濱也就他能想出來了。”

        “嗯?!眹[河隨口應著,心思卻不在這兒了。

        他想起了那段刀鑿斧劈的時光。那時他們總是在深夜行動。金先生低聲口授,他飛快地揀字、拼版,然后送到印刷廠,看著那里的同志唰唰唰地印出傳單來,大家一人分上一沓,趁著夜色正濃,分頭到城里各處張貼、散發(fā)……每次等他疲憊地回到家中,喚河都已睡得五迷三道,可卻總能迷迷糊糊地嘟囔一句“哥,你回來了”,然后才繼續(xù)沉沉睡去。那時候他沉浸在干大事的激動里,并沒有意識到這是一種依賴—屬于兄弟之間的那種熱烈到冒著泡泡卻又從來不會明說的依賴。

        大金雕在空中遇到了氣流,猛地向上一掙,帶得正在放它的聽河雙腳騰空而起,隨之又落了下來。聽河站立不穩(wěn),腳下打了個趔趄。喚河見了,忙沖了過去,趴到聽河背上,幫他抓穩(wěn)了線轱轆。

        “哥,你還沒說呢,這大金雕和那大禿頂子—不,和那畢格凱文山有啥關系?。磕闳ミ^那里?”

        “我倒是想啊,沒去過呢!金先生說過,那是咱黑龍江省的最高峰,比泰山還要高呢!那里真有一只大金雕,好家伙,它展開雙翅能有三米多寬,什么鹿啊,羊啊,狐貍啊,那都手拿把掐,呼一下就給抓去吃了。”

        見喚河和聽河都聽得津津有味,嘯河來了興致了:“你們想想,咱這大金雕還不到兩米,那家伙比咱這個還要大呢,得多威風??!”

        喚河和聽河聽了,都抬頭看了看風箏,點了點頭。兩人互相捅了對方一下,便又都把目光盯著嘯河了。

        嘯河胡嚕了一下聽河的小腦袋瓜兒,笑嘻嘻地考問起了喚河:“你說,要給一個人起個代號叫金雕的話,誰最合適?。俊?/p>

        “金先生吧?他也姓金不是?!眴竞訛樽约旱臋C敏而有點兒得意了。

        “錯了,金先生也沒去過畢格凱文山。再想想,誰在那里?!?/p>

        “我知道了!趙……”喚河左右掃視了一下,見十來步開外有幾個人在打撲克,就沒有把“尚志”兩個字說出來。是啊,他早該想到的,誰還能比拉隊伍打日本子的趙尚志更配得上金雕這個代號呢!

        嘯河擠了擠眼,沖喚河伸了個大拇指。

        喚河咧嘴一笑,轉而說起了盧三順:“沒想到大婁子也去了。在朝陽堡和他一起上學時,我咋沒看出來他那么虎呢?”

        “嗨,人是會變的嘛。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你忘了他被抓去挖礦,叫人家給折磨得不成人樣了?那有了機會指定要去報仇啊。該咋說咋說,他這一步走的,夠英雄!”

        “就是!三月三放風箏,不知道他會不會也扎個咱這樣的風箏放呢?!眴竞诱f著,手搭涼棚看向了高空中的大金雕。其實它一點兒都不好看,之所以引人注目,主要是因為體形夠大。和它差不多在同一個高度上的風箏,都被它給比得變成了小不點兒。

        “難說,估計不能放,怕暴露吧。喚河,我這陣子想著,也去畢格凱文山找金雕去,真刀真槍地跟他們干,你跟不跟我去?”

        “真的?我跟你去!那就能給咱媽報仇了!”喚河的眼里閃過一道光,隨即又黯淡了下去,“你咋去?。吭蹅冞€敢回哈爾濱?還有,聽河還這么小,咋整?”

        嘯河說聲“也是”,轉頭看看聽河,皺起了眉頭。

        聽河心說自己可不能拖后腿,就把線轱轆交給喚河,沖著嘯河拍拍胸脯,揚揚拳頭,打了個“別小瞧我”的手勢。

        看著聽河那過分認真的小模樣兒,嘯河和喚河都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

        春風浩蕩,聽河盡情地撒開了歡兒。他仰臉盯著天上的金雕,見它飄飄搖搖地要掉下來了,就想要跑過去接著,誰想剛跑了沒幾步就被草地上的一個深坑給絆倒了,結結實實地摔了個狗啃泥。喚河看得真切,連忙把手中的線轱轆塞給嘯河,三步并作兩步?jīng)_過去,扶起了聽河。

        聽河摔疼了,兩只手緊緊地握著右膝蓋,大眼睛里已蓄滿了淚水??吹絾竞觼砹耍炖锼还藘上?,硬是把哭給憋了回去。

        “疼你就哭唄,咱不砢磣。這下子摔得可夠狠的,你扯開嗓門哭哭就不疼了?!眴竞芋w貼地說。他小時候在呼蘭河邊撒野,沒少挨摔,當然知道膝蓋被磕到的滋味兒。

        聽河搖了搖頭,放開手低頭看了看褲子,臉上竟一下子陰轉晴了:“啊嗯??!”他指著褲子讓喚河看,意思是褲子沒有破。對他來說,摔這一下再疼都能忍,可要是褲子被摔破了那就太心疼了,真該淌眼抹淚了。

        喚河的心頭猛地酸了一下。他自己又何嘗不是這樣呢?窮人家的孩子,都是寧愿受傷也不愿弄破衣裳的。他默默地蹲了下來,坐到聽河旁邊,幫他把褲管挽了上去。只見膝蓋處擦傷了雞蛋大的一塊,中間被掀掉了手指大的一片皮肉,滲出的血已流到腿上,畫出了好幾條粗粗細細的血線。

        這時嘯河拎著風箏跑了過來。他眼里只管盯著聽河,跑過喚河時,就像跑過一塊石頭一樣。

        喚河一下子難過起來了,心想哥哥怎么能只疼聽河呢。等到聽到嘯河說“喲,出血了!”又看到嘯河把風箏扔到地上,蹲下來幫聽河揉起了傷處,他才緩過神來:哥哥這樣做完全是因為聽河受傷了,如果把受傷的換成他,那哥哥肯定也會這樣對他的。

        嘯河邊揉邊喃喃道:“摔傷了可不能光顧著止血,還得趕緊揉揉,不然腫脹起來更厲害,瘀青也難消?!?/p>

        “哥,那也得止血啊!我以前摔傷了,都是跑回家讓咱媽給敷上一層鍋底灰,過兩天就好了。這里荒郊野外的,上哪兒去弄鍋底灰???”喚河剛才還有點兒嫉妒聽河,現(xiàn)在就只剩下心疼了。

        “傻小子,這里有七七菜??!”嘯河說著四處看了看,“瞧,旁邊那個土包上就有,去挖幾棵來吧!咋,你不認識七七菜?就是刺兒菜,它的葉子上有刺兒,摸起來扎手,好認!”

        “好嘞!”喚河答應著,去挖了幾棵野菜回來,讓嘯河看。嘯河說沒錯,就是它,讓他用石頭搗爛了,敷在聽河的膝蓋上。

        聽河抬起頭看看喚河,又看看嘯河,心里滿是愉悅。聽河記得,去年有一次自己摔得比這厲害多了,可哪有人管哪有人問呢?而如今和嘯河哥倆一起,聽河常常都能體會到那種相依為命的滿足感,特別是在這樣的被關心、被照顧的時刻。

        “哥,聽河可懂事兒了,剛才摔那么疼,都硬撐著沒哭,看到褲子沒破,還笑了……”

        見喚河當面這么夸自己,聽河有點兒難為情了,就順手拾起那塊用來搗藥的石頭,呼的一下扔了出去。這樣就不用因為不好意思而左顧右盼,而能讓目光跟著那塊石頭,落到遠處去了。

        “哥,你說說,聽河摔得都淌血了,他這褲子咋這么結實呢?”

        “嗨,這是日本子生產(chǎn)的成品褲子,聽說都是在工廠里用機器造的。布料厚實,穿著舒服,而且還比咱中國的土布便宜好多。”

        “哦哦,小日本子夠厲害的!咱中國也不知道啥時候才能生產(chǎn)出這么好的成品褲子來?!眴竞痈锌?。

        “啥時候?咱這關外都成殖民地了,肯定沒戲。關內(nèi)嘛,我聽蕭軍大哥說過,現(xiàn)在是‘刮民黨’的天下,那些當官的都只顧著升官發(fā)財,哪有半點子救國救民的心思。就這個熊樣子,咱中國的褲子還想超過日本?我看我這輩子是看不到那一天了!”

        5

        沈陽的夏天要比哈爾濱熱。進了最熱的8月份,嘯河覺得屋子簡直變成了太上老君的煉丹爐,每晚只好扯個破席子,帶上喚河去院子里睡了。聽河卻不嫌熱,還是睡在炕上。

        一天夜里,喚河起來去尿尿,剛走到院子角落,就看見聽河慌慌張張地站了起來。

        “你小子,半夜起來拉屎???”喚河隨口問了一句。聽河沒有理他,提上褲子回了屋。

        喚河也沒在意,尿完就回去倒頭睡了。第二天早上起來,他才覺得好像有點兒不對勁:昨夜沒聞到臭味,看來聽河沒有拉屎,那他蹲著干嗎呢?啊,難道是尿尿嗎?一個男孩子為啥蹲著尿尿?想到這里,喚河登時打了個激靈。

        第二天早上,聽河因要在家洗衣服,就沒跟嘯河他們?nèi)V告社。兄弟倆走在上班路上,喚河忍不住說了出來:“哥,你信不信?聽河其實是個女孩兒!”

        沒想到嘯河一點兒都不驚訝,只是扯了扯嘴角,微微地笑了笑。

        “啥?哥你這是早就知道了吧?那咋就不說一聲,瞞著我!”

        “沒錯,聽河跟咱回來的第二天我就知道了。要不她為什么睡覺時從來不脫褲衩?而且還老在枕頭下面墊著一把刀?你想啊,她既然不想讓咱們知道她是女孩,那就肯定有她的苦衷。你有沒有好好看看她的眼睛?那里頭藏著可多的苦了!小小年紀,也真是難為她了?!?/p>

        “這都半年了,真有你的!”喚河雖然有點兒憤憤不平,但因突然就確定了聽河真是個女孩兒,心中的不快還是馬上就被震驚給取代了。

        “你自己沒個眉眼高低,反倒還賴我不告訴你了?再說了,人家聽河自己覺得瞞得挺好的,我干啥要揭穿她呢?”

        “算了,她瞞得是太好了!我一點兒都沒意識到。我做夢也沒想到,竟然跟一個女的在一張炕上睡了半年!”

        “那有啥的?她還那么小,你還是把她當?shù)艿芸淳托辛??!?/p>

        “你是說,繼續(xù)幫她瞞著?”

        “瞞著唄,等她長大了自然就不瞞了。”

        “好,到那時候就得叫她妹妹了吧?”

        “那當然了!你知道吧,咱娘活著的時候,可巴望著能有個閨女了。她要是地下有知,不知道該多高興呢!”

        “我知道!你別說,現(xiàn)在想想,聽河還真是挺好看的,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的?!?/p>

        “那可不!人家是個姑娘,能跟你似的嗎?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兄弟倆一路拌著嘴,高高興興地去了廣告社上班。直到這時,他們都沒有想到,今天是他們在沈陽的最后一天了。

        6

        當天下午,老駱讓嘯河出去買漆。

        油漆店離得不遠,一來一去也就半個小時??蓢[河回來時已是3點多了。

        還沒等老板開口問,嘯河就先眉飛色舞地說了原因,原來他好巧不巧地遇到了一位遠房親戚,這人在大連電報局工作,現(xiàn)在當上副局長了,一看嘯河一身油漆的落魄樣兒,當時就說要帶他去大連當電報員去。

        “對不起了,駱老板,我和喚河明天一早就得跟我這位老姑夫去大連了?!眹[河給老駱鞠了一躬。

        老駱是個厚道人,一聽也為嘯河高興,當即就給清算了工資,把兄弟倆送了出來。

        走出老駱的目光后,嘯河立即加快了腳步。喚河跟在后面小跑,心撲通撲通直跳。他知道那個所謂的老姑夫根本就不存在,看樣子嘯河八成是和組織接上頭了,只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要去大連。

        兄弟倆急匆匆地回到家,聽河正在擇菜。嘯河沖聽河擺擺手,把兩人都帶進屋里,接著就關緊了屋門。喚河和聽河互相看了一眼,都明白這是出大事了。

        嘯河定了定神,開口了:“我去買漆,路過《盛京時報》報欄,就停下看了看。看到金先生……金先生他,在齊齊哈爾,被日本子殺害了?!闭f到這里,他再也忍不住了,眼淚嘩的一下落了下來。

        “天哪!”喚河低叫一聲,隨即淚流滿面。

        聽河也跟著哭了。她雖然沒見過金劍嘯,但早已從嘯河、喚河那里聽說過這個人物了。在她的心里,早已認定金劍嘯是個大好人了。她想不通,為什么好人都不能長命,跟著又想起了自己慘死的爹娘,就蹲在那兒哭得更厲害了。

        嘯河知道眼下不是哭的時候,連忙強忍悲痛,動手收拾起了行囊。從看到報紙上印的“匪首金劍嘯已在齊齊哈爾伏法”,到現(xiàn)在不過才過去了兩個多小時??蓪[河來說,這兩小時簡直比過去的兩年多時間還要難熬。他既不能讓別人看出來悲痛,又得趕緊思謀下一步該怎么辦,回了廣告社還得裝出歡天喜地的樣子辭工。天知道他是怎么熬過來的。

        “咱得走了?是去大連嗎?”喚河埋著眼睛,止住了哭。

        “嗯,你們倆也趕緊收拾收拾,咱今晚就走?!眹[河示意喚河幫他撐開手中的麻袋,把兩條棉被都塞了進去。塞好后他才從懷里掏出一份地圖,回答了第二個問題:“不去大連,咱去山海關。咱們從那里到關內(nèi)去?!?/p>

        “咱們沒有那個通關的證,咋到關內(nèi)去?”

        “想弄到那個證是沒門兒,咱們只能想辦法偷偷地越境了?!?/p>

        “好!哥,羅先生說過的,天無絕人之路。”

        “沒錯,天無絕人之路!”嘯河一邊收拾東西,一邊解釋了為什么得連夜走。原來,金先生是前兒8月15日犧牲的,報上今天登這條新聞的同時,也登出了幾個漏網(wǎng)者的照片,其中就有嘯河的。這張照片嘯河從來沒見過,但他一看還是一下子就明白了,應該是從他和金劍嘯的合影上裁下來的。

        那還是二蕭離開哈爾濱后不久的事,嘯河在報社和金劍嘯等同事一起拍了張合影。后來還沒等洗出來,嘯河就匆匆地離開哈爾濱到沈陽來了。這張照片估計在金劍嘯被捕時就被日本軍警搜去了,只是那時候可能還沒有引起他們的注意。等到要殺害金劍嘯時,日本子又重視起與他有關的一切來,這一來就把嘯河給扒拉出來了。由于這張照片距今不過兩年多,見過嘯河的人仔細一看,就能反應過來這是他。在這種情勢下,當然是越快離開沈陽越好!

        7

        《盛京時報》是沈陽最大的報紙。既然它都把沈嘯河給公開報出來了,那日本子的偵緝系統(tǒng)也不是吃素的,肯定早已撒下網(wǎng)了。

        嘯河知道,自己再也無法乘坐任何交通工具,只能靠雙腿走到山海關了。他原本想讓喚河帶著聽河坐火車去,可一來兩個小家伙堅決不同意,二來他心里也怕這樣到頭來會和他倆走散了,于是最終決定還是三個人一起走。

        沈陽到山海關將近一千里路,三個人這一走就走了一個月零兩天。一路都是平原,其實并不難走,之所以多花了很多時間,主要是因為他們得想法子繞過一個又一個關卡,很多時候不得不迂回前進。為了不引發(fā)懷疑,嘯河喬裝打扮了一番,把自己變成了一個又傻又懶怠的叫花子。喚河和聽河有樣學樣,一人也背一個口袋,手里再拿上一根打狗棒,自然就成了大叫花子帶著的兩個小叫花子。他們曉行夜宿,專揀人跡罕至的鄉(xiāng)間小路走,雖然這一路上每天都是又累又餓,還常常吃不到一口熱的,但總算是有驚無險,平平安安地走到了山海關。

        嘯河心細如發(fā),當看到山海關的城門后就決定不走了。他帶著喚河和聽河轉頭扎進一個附近的村子,在一個豆秸垛下住下了。接下來的兩天里,他們挨家挨戶上門乞討,一邊揮舞著打狗棒戳狗牙,一邊借機和主家搭話,很快就在村子里混了個臉熟。

        等到第三天,山海關城里逢集。嘯河覺得機會來了,就帶著倆小的跟著趕集的村民們趁熱鬧混了進去。

        進城以后,嘯河不敢冒險到關口去,就讓喚河和聽河摸過去看看。他自己去了郵局,想要給胡小梅寄一封信。原本他想在這里待上十天半個月的,等收到小梅的回信后再走,可還沒走到郵局他就改了主意—這里的日本軍警太多了,自己隨時有可能暴露!信是早就寫好了的,他拿出來加了句:“這里不能待,別回信,等我到了秦皇島再通信?!彪S后就把信投進了郵筒。

        快到中午時,喚河和聽河終于來郵局門口跟嘯河會合了。嘯河早已等得不耐煩了,一見他倆的人影,立馬就拔腳往人少的地方走去。

        喚河帶著聽河跟上來,悄悄地對嘯河說了一句:“哥,不行!”

        嘯河啥也沒說,領著他倆到了一個餛飩攤,要了兩碗餛飩。分著吃完后,他們就混在趕完集回家的村民中出了城。

        出城走了四五里路后,他們來到了一個岔路口。這時走在最前頭的嘯河突然將手中的打狗棒抬起來,往西北方向一指,接著人就拐到了那條道上。這段日子,三個人已經(jīng)形成了默契。每當這種時候,喚河和聽河從不廢話,只管默默地跟著嘯河往前走。該告訴他們?yōu)槭裁催@么走的時候,嘯河自然就會說了。

        一直走到夕陽西下,他們才在一個破廟里歇了下來。

        “今晚咱們就睡在這里了?!眹[河說著,從麻袋里掏出被子,麻利地鋪在了大殿里的一堆稻草上。

        “行,我去看看哪里有水,打水回來做飯?!眴竞酉裢R粯樱忾_口袋拿出了一只小鐵鍋。誰知他一個沒拿住,小鐵鍋掉在了地上,發(fā)出哐的一聲響。

        嘯河一看就火了:“瞅你毛愣的!急溜啥?就不能小心點兒?吃,吃,你就知道吃!一天天的,啥也不是!”

        喚河不敢動了,埋著眼睛,手足無措地看著腳尖。乖巧的聽河連忙跑過來,把那只小鐵鍋塞回口袋,還把肚子鼓起來拍了拍,打了個“我不餓”的手勢。

        嘯河不好意思再發(fā)火了,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哥,你別發(fā)愁,再看看地圖吧!咱肯定能偷渡過去的?!眴竞拥纳ひ粲悬c兒往里卷。他最近總是用很重的鼻音說話,嘯河開始還以為他是感冒了鼻塞,現(xiàn)在才突然意識到,他這是到了年齡,開始變聲了。

        “喚河,你長大了!”嘯河帶著歉意拍了拍喚河的肩。

        “不行不行,我還不到一米五呢。你說我不會隨咱媽吧?長不高?!?/p>

        “不會的,我也是小時候不長個,到了十五歲才開始長的,三年就長到了一米八。你今天在關口那里量的?”

        “嗯,照著那墻上畫著的尺子量了一下。聽河都一米三了?!?/p>

        “聽河是個好孩子,快快長!”嘯河伸手刮了一下聽河的小鼻子。他是打心眼兒里憐惜這個啞女孩的。

        “哥,你知道那個關口有多嚇人吧?”

        “知道,聽說入關、出關的人都得分成兩排,男一排,女一排,查得可嚴了。所以,我一開始就沒有抱太大希望?!?/p>

        “嗨,排隊算啥?我和聽河只是湊過去量了個身高,就被呵斥了一頓,幸虧我倆跑得快,不然就得挨上一槍托了!沒辦法,我倆就跑到它對面一個釘馬掌的攤兒前,蹲在那兒裝作看釘馬掌玩兒,這才摸清了情況?!?/p>

        “啥情況,出關的人多不多?”

        “出關的人不多,我數(shù)著,一上午才二十六個人。別看人不多,檢查得老仔細了,每個都得十多分鐘。完了給抓起來五個,就這還都是有那個什么證的呢!”

        “啊?日本子這么狠??!有證也不行?”

        “對?。「缒阏f奇不奇怪,出關的人那么少,進關的人咋那么多,排著長隊,這一天怎么也得放進來好幾百人?!?/p>

        “進關的有被抓起來的嗎?”

        “也有,但是少。一上午就抓起來兩個。聽說都是從山東過來的。”

        “山東???對了,喚河,咱爹活著的時候說過,咱祖上也是山東的,是咱爺爺那一輩過來闖關東的。老家在山東臨沂,叫夏蔚鎮(zhèn),咱爹還念叨過,說要回去看看呢?!?/p>

        “咱祖上是山東,這個我聽咱娘說過。是臨沂的夏蔚鎮(zhèn)嗎?沒說這么細。”

        “嗯,夏天的夏,蔚藍色的蔚。將來等咱到了秦皇島,就能找機會回老家看看了?!?/p>

        “去秦皇島?好??!”喚河還是第一次聽嘯河說要去秦皇島,“不過老家還是別回了。我在釘馬掌的那兒聽到好幾個人訴苦,有兩個就是臨沂來的,說是叫老蔣給禍害得活不下去了,要不誰朝這凍死人的東北跑呢!”

        “就是說嘛,這里可是那什么‘滿洲國’,日本子的天下,中國人在這里都是二等公民。你還記得老盧叔那天晚上說的話不?他說:南斗星還沒注定生,北斗星就注定了死,人活著都是個命!那些老鄉(xiāng)要不是真活不下去了,肯定不會跑到這里來的?!?/p>

        喚河完全不記得三順爸說過這樣的話,但心里明白哥哥只是發(fā)個感慨,并沒有向他求證的意思,就胡亂點點頭,沉默不語了。

        聽河剛才一直靜靜地坐在那兒聽,這時見嘯河兄弟倆都不說話了,才打著手勢問:那個地方在哪兒?

        嘯河知道她問的是秦皇島,就拿出地圖指給她看:“呶,就是這兒,離咱們也就五六十里路,是最近的沒有被日本子占了的城市!”

        “哥,看著是不遠,可咱們怎么過去???”喚河探過腦袋來問。

        “你看,這里是山海關,朝北再朝西延伸的這條方折線就是萬里長城了。長城就是所謂‘滿洲國’的‘邊境線’。咱們在這兒過不去,那就順著長城朝西北方多走走,先去這個九門口試試,不行再去下一段。功夫不負有心人,我就不信找不到一個把守不嚴的地方!”

        8

        嘯河沒想到,九門口是一段水上長城,要過去必須通過唯一的一座橋。橋頭的日本軍警倒是不多,可二鬼子“滿洲國防軍”不老少,嘯河一看就知道沒戲,只好帶上喚河、聽河繼續(xù)順著長城朝西北走。

        過了九門口,嘯河他們就走進了綿延八百多里的燕山山脈。這里到處都是崇山峻嶺,可比從沈陽到山海關的那一馬平川要難走多了。

        那張地圖很簡陋,沒有標明這里都是大山。嘯河不由得暗暗叫苦,可又沒別的辦法,只好硬著頭皮朝前走。六天后,不知道翻越了多少山嶺的他們終于走到了箭桿嶺村,又一次看到了長城的身影。黃昏時分,嘯河悄悄地摸到嶺頂近前一看,發(fā)現(xiàn)還是不行,城墻上每隔兩三百米就有兩個“滿洲國防軍”駐防,一個個都挎著步槍,探照燈從墻上照下來,根本就別想在他們眼皮子底下翻到對面去。

        這時已過了中秋節(jié),進入10月了。天氣已轉清寒,山上的樹葉發(fā)黃的發(fā)黃,變紅的變紅,田里的莊稼也都收完了。嘯河他們經(jīng)常會碰見一些野秋官兒。雖然有時也會跟在人家身后翻找紅薯、花生,但每逢這時他們就會像約好了似的,都緊繃著臉巴子,一聲不吭。

        嘯河每次看到野秋官兒,心里就會特別不是滋味。那段時間由于日本軍警突然嚴查他們報社的往來郵件,媽媽寫來的信他都沒能收到,媽媽托人帶給他的口信也都錯過了??杉幢氵@樣他也該早點兒回家看看的,那樣的話媽媽就不用去當野秋官兒,也就不會被日本子給害死了。

        喚河還小,心里沒有那么多事,只是一碰到野秋官兒就會想媽媽。想得多了,他就有點兒犯迷糊:媽媽的身量那么小,怎么會抱得動他、背得動他呢?他永遠都會記得,在一個漆黑的寒夜里,他因發(fā)燒而渾身滾燙,媽媽一把抱起他,急急地頂著風雪朝診所趕……

        從地圖上看,嘯河他們這幾天一直在圍著秦皇島兜圈子,如果能翻過長城,那再到秦皇島去只需再走上幾十里。但若是從這里再往西走,就會離秦皇島越來越遠了。

        嘯河心里明白,既然已經(jīng)走到這一步了,看來就只能一條路走到黑了。只要能夠順利地偷渡出境,哪怕是離秦皇島再遠二百里呢,那也值!

        就這么著,他們仨又沿著長城往西走了一個月。天氣一天比一天涼了,三個人一路翻山越嶺、穿村過莊,見到有人煙的地方就去上門戳狗牙、要飯,走到荒野處就摸到長城腳下,看那上頭有沒有人把守。然而長城上到處都戒備森嚴,他們愣是沒找著能偷渡出境的機會。

        一天傍晚,他們正哆哆嗦嗦地走在霜風里,眼尖的喚河突然看到天上在過大雁,忙指給嘯河看。

        只見幾百只大雁結成一個“人”字形的雁陣,正在飛越群山,飛越長城。這雁陣帶有一種高冷的氣度,穿行于莽蒼蒼的空闊天際,令人一望便悵然生出寂寥之情?!案隆薄隆薄迸加幸粌陕暺鄥柕难泺Q傳來,更是叫天涯孤旅者抓心撓肝。

        嘯河凝神望了一會兒,說了一句:“這冷颼的,整個一‘天風吹送廣寒秋’啊。等到大雁過完了,就該下雪了。”這么說著,他心想可得趕緊加把勁兒闖出去,不然就得在這大山里過冬了,自己倒是沒事,兩個孩子可不能給凍壞了。

        打開地圖看看,嘯河發(fā)現(xiàn)已走到馬蹄峪了,再拿手一比量,只見這里離秦皇島比離北平都遠了。

        “得,咱不去秦皇島了,去北平!”嘯河做了決定。

        “行啊!哥,羅先生就在北平,咱去找他去!”喚河本來已累得一動也不想動了,這時聽說要去北平,瞬間又歡實起來了。

        在他心里,天天趕路累是累,但從來就沒覺得苦,反而感到很好玩兒。這種好玩兒很難說清楚,大概半是源自長城沿線的野趣,半是源自和嘯河、聽河在一起的那種踏實感。

        11月底的一天,嘯河他們走到了安營寨村??吹貓D,從這里再往西走上三里路,就是墻子路關了,這是他們一路走來距離北平最近的一個關口,如果這里還是不能過去,那就得再向北折過去一百里路,到司馬臺長城去找機會了。

        從山海關出發(fā)那天起,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過去兩個半月了,嘯河帶著喚河和聽河從秋天走到了冬天,早已人困馬乏,而耐心也只剩最后一點點了。他想,就在這安營寨找個能擋風的地兒安營吧,然后上到墻子路關去好好探看探看,這回只要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性,那就拼了命也要沖到對面去。

        兩天之后,嘯河已把墻子路關摸透了。這個關口是明代建成的,位于清水河南側,長城墻體依山勢由南向北起伏,整體呈“V”字形。南端最高處有一座巍峨的敵樓,當?shù)厝私小案呒鈽恰薄_@“高尖樓”直插蒼穹,若是從“V”字形谷底舉頭向上看,就能看到那一段城墻險峻極了,又高又陡,就跟天梯似的。或許是因為“高尖樓”里比較暖和,駐有兩個日本兵,而“V”字形北端高處的敵樓損毀比較嚴重,擋風不行,就成了兩個二鬼子“滿洲國防軍”的駐防點。谷底那段城墻空空蕩蕩的,如果從這里翻越,雖然城墻兩邊都砌有鋸齒狀的雉堞和垛墻,那倒也不是難事。萬一日本兵或者二鬼子發(fā)現(xiàn)他們了,要從高處下來追會很費勁,除非向他們開槍。

        嘯河在心里好好推演了一番,覺得從這里突過去應該沒問題。這安營寨還真是一塊福地啊,他想,臉上難得地露出了笑模樣。

        9

        第三天是12月1日。早上起來,陽光燦爛。誰想好景不長,陽光才剛照到長城上一會兒,就被突起的狂風給撕扯得七零八落了。放眼望去,茫茫燕山一片黯淡,山間濕氣飄蕩,一場雪已在氤氳著了。

        簡單地吃過午飯后,嘯河便帶著喚河和聽河悄悄地摸出了安營寨。為了遮人耳目,他們先順著清水河朝東邊走去。沒想到沿河才拐了個彎兒,天上就飄起了雪花,喜得嘯河連說:“天助我也!天助我也!”天寒地凍,田野里本就看不到幾個人,這一下雪,那幾個砍柴、放羊、拾糞的人也都溜回家去了。烈風飛雪,嘯河抬眼四望,見天地間只盤旋著一只老鷹,一個人影也沒有了,心說好嘛,這也用不著偽裝了,便喜滋滋地掉頭向西,直奔墻子路關而去了。

        一路上朔風凜凜,瑞雪霏霏,但只見山如玉簇,林似銀裝。

        喚河凍得受不了,嚷道:“這天兒咋這么冷!還讓不讓人活了?”

        嘯河便逗他:“小老歪同志,你不是喜歡聽評書《三國演義》嗎?那你知不知道,劉備二顧茅廬之時,跟張飛說的啥?”

        “嗨,我知道,那天也是這么個大雪天,劉備是這么跟張飛說的:兄弟啊,你要是嫌冷就回去吧!張飛回答了八個字:死且不怕,豈怕冷乎?”

        “得,好一個‘死且不怕,豈怕冷乎’!小老歪同志記性不錯嘛。那今天我就是劉備,你就是張飛,好不好?”

        “那咱仨就是劉關張三結義,聽河就是關公唄?不行不行,那我還得管她叫二哥了!”

        兄弟倆都樂了。聽河也樂得嘎嘎的。她的小臉本就紅撲撲的,被雪氣一哈,還真有點兒關公的英武勁兒了。

        天黑下來的時候,風停了,雪卻下得更緊了。嘯河他們穿過幾片陰森的老榆樹林子,順利地爬上了墻子路關“V”字形谷底東側的斜坡。這兒有一片稀疏的小松樹林,他們就埋伏在了這里。從這里只需向前突進個幾十步,就能攀爬到城墻上。若是到了城墻上還沒有被發(fā)現(xiàn),那就差不多等于大功告成了,因為越過城墻后再向西跑上一段,就完全是中國人的地盤了。

        今天是農(nóng)歷十月十八。俗話說:“十七十八,摸黑一霎?!碧旌诹艘院?,月亮要等過一會兒才能升起來。原本趁著這天色最黑的時候突進是最好的,可沒想到雪光映得比月光還亮,人趴在那里根本就不敢動。

        那雪紛紛揚揚地還在下。喚河恨得牙癢癢,忍不住低聲詛咒了一句。嘯河小聲說:“瞅你毛愣得,急溜啥?這雪多好??!梅花照雪,知道吧?你裹好被子,在腦子里想想,要是這長城上現(xiàn)在能有一枝梅花……”

        “行了行了,啥梅花?我看你是想我小梅姐了吧?!?/p>

        “哎,別說,你小梅姐要是能看到這幅景致,非得美壞了不可。”嘯河說著,驀地想起了三年前離開呼蘭的那個早晨,當時胡小梅跑來送他,那模樣兒是多么嬌憨??!要到什么時候才能再相見?呼蘭現(xiàn)在是不是也在下雪?嘯河許是想得癡了,忍不住低低吟道:“兩處相思同沐雪,此生也算共白頭?!?/p>

        聽河也癡了一般,趴在那里安安靜靜的,只瞪大了眼睛往遠處看。嘯河說得對,眼前這銀龍似的雪長城實在太美了!她想不出該怎么形容,腦海里翻來覆去都是昆曲《龍虎風云會》中的一段唱詞:“紛紛似蝶翅飛,漫漫如柳絮狂。猛回頭,將鳳樓凝望,霎時間,萬里山河似玉妝……”

        不知過了多久,雪停了,南北兩端的敵樓里都生起了火,估計是里頭的人開始做晚飯了。

        “哥。”喚河努努嘴,意思是咱沖過去吧。

        嘯河搖了搖頭。他把身上的被子裹得更緊了些,繃起瘦削的臉,緩緩吐出了一句:“不急,等到半夜他們都睡著了,咱們再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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