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閱讀衣向東首發(fā)于《膠東文學》2022年第一期的中篇小說《戰(zhàn)火中的愛情》時便被深深吸引,讀罷掩卷思之,感受頗多。
作家從軍多年,前期主要以軍營生活為創(chuàng)作重心,退伍后寫作題材更加廣闊?!皯?zhàn)火中的愛情”屬偏正短語,重在愛情。這愛情非一般愛情,不是卿卿我我風花雪月,也不是和平環(huán)境里的愛情,而是戰(zhàn)火中的。由此可以判定兩條線索:“戰(zhàn)火中”為修飾語當是主線,而“愛情”降為輔線(暗線)。既然是“戰(zhàn)火中”的,必然充滿血腥味兒,在血與火的錘煉中,不論是青梅竹馬還是自由戀愛都將得到洗禮。可能愛情在戰(zhàn)火中被摧殘,悲歌一曲,也可能愛情的幼樹經(jīng)受住風雨,茁壯參天,修成正果。但不管悲劇喜劇,這愛情一定是唯美、原生態(tài)、不受污染的。早年讀過愛情小說里的中青年男女軍人,比如《戰(zhàn)斗的青春》中的李鐵和許鳳、《林海雪原》中的少劍波和白鴿等,也都給我唯美的享受。
《戰(zhàn)火中的愛情》好在情節(jié)架構既簡單又緊湊。俄國作家車爾尼雪夫斯基曾經(jīng)說過緊湊是作品美學價值的第一個條件,其他一切優(yōu)點都由它表現(xiàn)出來。在貌似簡單的框架中,嵌入緊湊的前后勾連的小情節(jié)(細節(jié)),它們恰如一粒粒珍珠,閃射在整個篇章中,情節(jié)、事件、人物、沖突、場面、層次等相互之間形成的關系,看似簡單卻環(huán)環(huán)相扣,給讀者美感。
故事時間跨度為1941年4月到來年春天,大約一年時間。故事主線敘述了主人公王天浩由一個基層軍人在戰(zhàn)火中成長成熟,并在成長中收獲愛情的故事。
王天浩所在的警衛(wèi)連參加“討逆戰(zhàn)役”,在這次戰(zhàn)役中王天浩的連長,即他的救命恩人犧牲,故事從此開始。幾處鋪墊伏筆堪為精彩。王天浩因連長犧牲,把仇恨發(fā)泄在俘虜身上,由此引出國民黨軍C團參謀林承業(yè)(團長夏德亮的小舅子),兩人結下梁子,為后面抗大分校同班學習做了鋪墊。他不愿去抗大分校學習,臨行前團長替他寫下好好學習的保證書,為后面他在抗大學習中犯錯、決心離開又碰上團長欲綁他回去張本。
初識顏青是精彩構思,也是主線精彩的開端,說初識也是巧遇、神遇。兩人有一段救人和被救的感人故事,當初王天浩從敵人手里救出顏青是在夜里,看不清對方,顏青又是奄奄一息的重傷員,兩人初遇的時間又分外短暫,顏青就在這短暫的時間里丟失了玉墜。當顏青蘇醒傷好后發(fā)現(xiàn)玉墜丟失,這一切如同夢中,哪里去尋找救她的人和丟失的玉墜?而撿到玉墜的王天浩又哪里去尋十有八九已經(jīng)犧牲的女戰(zhàn)士?這些都如同大海撈針,如沒有巧遇便成疑案,也就沒有戰(zhàn)火中的唯美愛情。
二人的愛情只能作為暗線、副線,服從于戰(zhàn)爭這條主線。故事從巧遇開始便有滾滾而來的素材和各種人物的出場。
在一系列事件的矛盾沖突中,王天浩逐漸認識顏青,顏青也跟他建立了純潔的戰(zhàn)友和戀人關系。兩人沒有拉手,沒有甜言蜜語,沒有肢體曖昧,卻心心相印。這就是那個年代無數(shù)青年男女唯美的愛情。故事情節(jié)沒有大起大落,卻扣人心弦,感動讀者。
法國作家伏爾泰曾說情節(jié)必須是動人的,因為一切的心靈都要求受到感動。奧秘則是需要作家緊緊把握人物命運來推進故事,引領讀者時刻關注人物命運。
王天浩是一個沒文化的基層軍人,說話粗魯,認識問題膚淺,他參軍是懷著對日本侵略者的滿腔怒火,為報家仇、恩人的仇,當然也有國恨。誰阻擋他這個愿望,他就跟誰作對。因而他屢屢違規(guī)犯錯,卻能夠得到牟團長、周校長、顏青的包容。他根基正,是一塊沒有雕刻的真金,得在戰(zhàn)火中淬煉。
當讀到他抗命不愿上抗大時,為他擔心,怕他受處分。他陪送顏青到二中隊,去搶槍丟了顏青,等他到了駐地又擔心他被開除。晚上他偷偷看地形,又讓讀者為他擔憂,你咋這么不守規(guī)矩?他去跟蔡地主搞糧食,讀者疑惑連連,搞糧食就這么簡單?便趕快緊張地讀下去。
二中隊和周校長被圍困,又是他帶頭成功轉移出去。在敢死隊跟敵人拼到最后,他跳下懸崖絕壁,讀者再次為他流淚。當他被采藥老人救后藏在家里,又擔心讓日偽軍偽裝的收容隊抓去。
這一環(huán)扣一環(huán)的人物命運引領讀者沉醉其中,緊張其間。小說要好看,要有讀者,就要有一個好的故事,《戰(zhàn)火中的愛情》延續(xù)了作家善講故事的才能。
一個引人入勝的故事架起通向作家指向最終目的地的橋梁,而橋梁的結實、抗震抗壓,需要有合理的設計布局,處處無縫對接,處處無瑕疵。人物性格塑造是橋梁骨架,錢鐘書曾經(jīng)強調人物形象是文學作品的靈魂,如何塑造它決定了作品的品質和價值。只有人物形象鮮明、有血有肉、鮮活立體,大橋才美觀結實。王天浩、顏青、林承業(yè)、程克、牟江平、邱平安、趙蘭亭都是作家筆下的成功人物形象。
典型的細節(jié)描寫、個性化的語言描寫是小說的亮點。幾處成功的細節(jié)描寫緊緊焊接在整個結構的關鍵處,鋪墊伏筆照應,會使小說天衣無縫。
王天浩夢中在趙蘭亭身上寫字,表現(xiàn)了他變得刻苦學習,而他采草藥回來,用刀自劃小臂,則讓一個敢作敢當?shù)恼\實軍人立在面前。用捆綁的公雞引開偽軍顯示出他的機智靈活,顏青悄悄給他雞蛋,既作為對他的獎勵,又有對他的真情關愛。他送絲巾給顏青卻不如實表白,寫出王天浩愛顏青卻不能大膽表露的心緒。
顏青想套出王天浩愛她的真心話,可王天浩卻說了違心話,氣得顏青把絲巾塞還給王天浩轉身離去。最后王天浩參加敢死隊,顏青本想跟他攜手同赴戰(zhàn)場,可未得到批準,她便跟他要回那塊絲巾,以默默的行動表達她對王天浩真誠的愛。這些細節(jié)深深印在讀者的腦海中,這對青年男女的純潔愛情感人肺腑。
要評價小說是否成功,繞不開語言,它是小說的血肉和呼吸。語言不只是一種溝通的工具或表意符號,還是人與世界照面的方式。人只有掌握語言,才能跟世界溝通,理解和擁有世界。人在掌握語言的同時,也為語言所掌握。文學語言有詩性語言,也有原生態(tài)語言,無論用哪種語言,都要吻合時代背景和人物活動的環(huán)境,什么時代說什么話,什么人說什么話。既然是戰(zhàn)火中的愛情,就不能用現(xiàn)代開放式的愛情語言。
王天浩出身鄉(xiāng)野,大字不識,家人被日寇殺害,他的語言自然帶著鄉(xiāng)土的野性,如罵林承業(yè)“算什么東西”是對他國軍身份的憤恨,稱顏青“娘們兒”是輕視顏青也是男尊女卑思想的表現(xiàn),而他后來稱顏青為“顏教員”既是對顏青的尊重愛慕,也是他學習文化后思想意識提高的表現(xiàn)。
由粗魯?shù)轿拿?,語言的本源有了詩性的躍進,也有了張力。初識不認識周校長,當周校長就在眼前時,接待干部告訴王天浩這就是周校長?!懊烧l?他是周校長,那我就是……”這兒王天浩的話用了省略,得讓讀者猜想,但肯定不是文明語。
小說緊接寫周校長讓王天浩說出來自己是什么,王天浩突然覺得不對勁,忙改口說他是周校長的學生。這里看出王天浩粗中有細,腦子也會急轉彎,并不是“死腦筋”。學習給他帶來了性格穩(wěn)重的變化,也有對顏青的敬重。
寫戰(zhàn)火中的愛情,是一個比較棘手的活兒。寫多了會掩住戰(zhàn)火硝煙,寫少了又表達不出愛情的味道。小說把愛情作為暗線來寫,卻味道濃烈,這得益于作家把握住戰(zhàn)爭中愛情的火候,把愛情的味道彌漫在文字符號中,讓讀者去品味和想象王天浩與顏青的兩情相悅和相互吸引,還有最后的心心相印,那是在血與火中的涅槃重生。
經(jīng)過多次矛盾沖突緩和,當隱隱約約斷定王天浩就是救自己的班長時,顏青把激動壓在心里沒做出感動的肢體語言表達。一塊絲巾的來回送和辭,又把一個希望王天浩率直表達愛情而不得的埋怨表情刻畫出來。她在王天浩沖向制高點時要回絲巾,是最濃烈的愛情表露。王天浩回歸時,顏青自然地緊緊抱住他,大哭。這哭是愛情的高潮,也是精彩之筆。顏青跟王天浩有深仇大恨,顏青有文化,本來應該愛上程克,可程克的愛情境界沒有達到顏青要求的高度,有些小家子氣,有些小狹隘。王天浩透出殺敵的“野性”吸引了她的目光,他表面上的“壞”、不守規(guī)矩,又讓她深入觀察,憑著一個教員的責任感去感化教育他,剪掉了他不正或者多余的羽毛,讓他成為一個真正的軍人,自然也成了一個她理想中的男人。這一年多的“耳鬢廝磨”擦出愛情的火花,結出愛情之果,水到渠成。尤為稱道的是作家善用詩意化的意象來隱喻??陀^物象經(jīng)作家隨手拈來,以典型細節(jié)的表現(xiàn)方式串聯(lián)整個故事,環(huán)環(huán)相扣。那封團長的信如魔術盒,解開了王天浩的心結。顏青送給王天浩“紅薯”,是一片心意,卻被他丟在地上。他說顏青是“奸細”“妖精”,“妖精”比“娘們兒”聽起來可愛多了他對眼前的姑娘有了“狡猾”的評價,認識女人的層次提高了,不再有“鄉(xiāng)野情結”。那個玉墜本來在顏青脖子上,因為負傷丟了,后掛在王天浩脖子上。玉墜既是家傳寶物,又是定情信物,更是對親人懷念的情感寄托。玉墜連結了兩個人,產生愛的量子共振。被程克摔碎的雞蛋,也隱喻了他跟顏青戀愛的悲劇?!邦伹鄰膽牙锾统瞿菈K絲巾扎在頭上,絲巾的一角在風中飄揚著,似有嗚嗚聲作響?!贝藭r的絲巾隱喻對王天浩以及戰(zhàn)友們的懷念,更有著愛情被壓抑的悲憫,也寓意唯美的愛情在文學畫廊中永遠飄揚。
這一個個詩意化的意象,不斷閃耀在字里行間,讓小說一片燦爛,充滿正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