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就是春天,它總會逃出冬季凜冽的寒風(fēng)。”
大概是三四月份,和那年一樣,春天到底還是依了冬,讓我一直瞧不見暖春的身影,卻在滿地蕭瑟的荒涼里看見了一只被放飛的鷹。我循著那根拖著鷹的長長的細繩望去,盡頭是一個孩童與一位老人,好似多年前的我和我的爺爺。
兒時的春秋季,我總是會在人聲鼎沸的廣場上和田野里,看一只只翱翔在天上的風(fēng)箏,而我手里什么也沒有,只能站在那里,看著別的孩子嬉笑,指揮著同伴或是大人“拉得遠一點兒”“你跑起來啊”“哇,飛起來啦”的歡笑聲,一聲聲、一句句,總是和我無關(guān)。
我躊躇了良久,跑回家,打算學(xué)著鄰居的小伙伴那樣,在滿地的黑土里打個滾兒,再換來父母的笑罵聲和一只新風(fēng)箏??晌一氐郊依?,看見忙里忙外的父母,再看看一旁正剝花生的爺爺,身子蹲下去又起來。想了一會兒,看見沒有人注意到我,心一橫,撩起外套一屁股坐在土地上。
我偷偷地掀了掀眼皮,瞥見爺爺剝花生的手一頓。他扶著腿站起身,走到我身邊把我抱起,拍拍我沾滿了土的褲子,又坐回了原處,繼續(xù)著手上的動作。
我以為爺爺也選擇無視我,或是覺得這只是個孩子普通的玩鬧,卻沒想到,他向我招了招手,神秘地將一顆四粒的紅花生遞給我?!盃敔敚蚁胍獋€風(fēng)箏??晌也桓腋謰屢蔽页粤艘活w紅花生。爺爺雙手一攤:“那怎么辦呢?”我小聲嘟囔著,手里撿起花生粒又扔下:“我就想要一只風(fēng)箏嘛!”
爺爺站起身向庫房走去,回來的時候手里多了一個塑料袋,藍色的,還有一根細繩。他將繩子和塑料袋綁在一起,“等著起風(fēng)就好了?!比思曳棚L(fēng)箏,我放塑料袋,我有些嫌棄地將塑料袋扒拉到一邊,低著頭悶悶不樂。爺爺也沒有說什么,只是坐在臺階上,和我一起等著風(fēng)起。
就像爺爺說的那樣,當(dāng)你想要什么的時候,什么就不會輕易地出現(xiàn)你面前。我坐著坐著就耐不住了。我看著天上依舊晴朗無云的樣子,緊了緊身上的衣服,噘著嘴跑進了屋里。我記得那天,爺爺?shù)鹊教旌陲L(fēng)也沒有起。
隔天,我早已忘記了這件事,轉(zhuǎn)而喜歡上了跳皮筋——孩子的興起和轉(zhuǎn)變就是這么快。爺爺卻大喊著我的名字:“快來,起風(fēng)了!”我依舊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心里滿是不情愿,身體卻還是動了起來。
后來的我總是會感謝那天的自己。
風(fēng)不算小,我站在院子里,決然地拒絕了爺爺去廣場的提議。我看了看手里“呼呼”作響的塑料袋,再看看爺爺笑瞇瞇的樣子,只得學(xué)著其他人那樣跑起來——遺憾又意料之中地失敗了。我把它撿起來,繼續(xù)放飛,反反復(fù)復(fù)了好多次。我彎下腰,雙手拄著膝蓋喘著粗氣,卻莫名覺得很好玩兒。爺爺同樣很興奮,臉上的褶子又多了幾道。終于,再一次的嘗試之后,早已破了的“塑料風(fēng)箏”離我越來越遠。我瞇著眼睛,看著它融進了天空的藍色里,心也隨著它飛向了遠方。
許是年紀還小,我總覺得放塑料袋風(fēng)箏是件丟臉的事情。于是每每同學(xué)們說起放風(fēng)箏的話題,我也會擠在其中,向同學(xué)炫耀,我也有只藍色的風(fēng)箏,但藏在家里,不會輕易示人。臉不紅心不跳地描述著塑料袋風(fēng)箏的美麗,甚至還大言不慚地告訴他們自己有好多顏色的風(fēng)箏。嗯,是的,藍色的、綠色的、紅色的塑料袋。
一天早上,我從溫暖的被窩兒里不情愿地起身,看見身旁放著一只風(fēng)箏,我卻沒有了當(dāng)初那種期盼,但也像是給自己一個交代一樣,我陪著它去飛了一次。廣場上,爺爺站在亭子里,我將風(fēng)箏放飛在空中,融進了風(fēng)箏群里。遠處爺爺?shù)男θ萑缒翘旆棚w塑料袋風(fēng)箏一樣,而我的笑容里卻少了些什么。
我考上大學(xué)了,爺爺拿著那只只放了幾次就收起來的舊風(fēng)箏,坐在老院子門前,對著被父母親朋簇擁著的我說:“假期回來,和爺爺一起放風(fēng)箏?。 ?/p>
爺爺說:“春天就是春天,它總會逃出冬季凜冽的寒風(fēng)?!庇谑俏易咧咧涂匆娏司G色的生機,曾經(jīng)放飛的那顆心也早已從遠處落回了有爺爺?shù)募亦l(xiāng)。